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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冤家路窄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4323 2024-03-05 11:28:41

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过仍是宾客满堂的大厅,却在后院给二少爷沙成功截住,问道:“莫兄到哪里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肿,目布红丝,猜他昨晚定是到青楼通宵狂欢,竟然这么“早”来找他,必不会有什么好事,先发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长安后忙个天昏地暗,二少在睡觉时,小人却要摸黑入宫,等贵妃娘娘醒来为她治病,刚才又去为工部尚书刘大人的爱儿诊症,唉!看来我该是天生劳碌命。现在我非好好睡上一觉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帮我一次,唉!因为我已答应了人家。”

寇仲虽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什么恶感,苦笑道:“是不是尚美人儿呢?”

沙成功老脸一红,嗫嚅道:“尚未有机会见到秀芳小姐,这次是要请老哥你为风雅阁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风雅阁是什么地方?”

沙成功道:“风雅阁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楼,由青青夫人一手创设和主持。她的肠胃不时闹毛病,看来只莫兄有本领根除她的顽疾。莫兄定要帮我这一次。”

寇仲笑道:“二少是否对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着他肩头半推着他往后院门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我想的却是她的标致女儿喜儿小姐,她虽及不上青青夫人的万种风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见过便知我没有虚言。”

一辆马车恭候在后院门侧的广场处,御者见两人来到,忙拉开车门。

寇仲停步,深觉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为何会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凑到他耳旁道:”首先我还是初来甫到,摸不清长安的情况,其次是听说齐王正疯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上车再说吧!”

徐子陵踏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扬声道:”谁是老板,我有批货要运往余杭,有没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躯一震,舍下客人,让其他伙计招呼,过来道:“余杭山长水远,老兄付得起钱吗?”

徐子陵微笑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因他认出徐子陵的声音,忙道:“老兄请随我来。”

两人不再说话,朝内进走去,穿过天井,到了内院的偏厅,高占道把门关上。徐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地说道:“不见多时,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的荣耀。”

徐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们还是次要之事,但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定为数不少,坐下再说。”

坐定后,高占道问道:“寇爷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来了,但一时不能分身,故没有和我一道来找你们。”

高占道摇头叹道:“两位爷儿要来长安的事,早传得街知巷闻,而谁都认为你们难以踏入长安半步。岂知两位爷儿神通广大至此,来了竟没半个人晓得。杨文干、李元吉之流怎会是两位爷儿的对手?”

徐子陵道:“我们有点小运道而已!其他兄弟状况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爷和徐爷来了,可以为我们作主,眼前我们正遇上很麻烦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事?”

高占道道:“此事说来话长,玉成他们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抽痛,颓然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是我两个害了他们。”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涌起对阴癸派强烈的仇恨。除了血债血偿外,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来到风雅阁,给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不同于其他青楼,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大体上风雅阁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组成,以庑廊分隔,从各合院的厢房望向中庭,都可见到花过一番心思的园林亭榭、小桥流水的美景。论占地面积,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胜在有脱尽繁嚣,似家居亲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爱。难怪能与斜对街那历史悠久,财大势雄的上林苑分庭抗礼。

马车在侧门外停下,沙成功扯着非常不情愿的寇仲敲门入内,启门的小婢道:“真亏沙公子请得莫先生大驾光临,青青夫人在东院恭候多时呢!”

寇仲见小婢颇为娇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见。

沙成功因别有居心,对小婢着力巴结。但那小婢见寇仲貌丑,却有点不愿多看他半眼的样子。接过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内的赏银,一边领路,一边与沙成功打情骂俏。沙成功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立刻把寇仲忘掉,凑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关系,穿廊过舍地朝东院走去。

由于时间尚早,离营业还有三个时辰,院内只有几个婢仆在打扫清理,一片宁静。

寇仲跟在两人身后负手而行,乐得悠悠闲闲的欣赏大雪后的园林美景,心中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相近的布置设局,可是一时却总没法想起来。他亦不以为意,因类似的感觉并非首次,就像在梦中留下来的记忆残段,明明是初到贵境,却有旧地重游之感。

到了东院的西厢房,俏婢再向沙成功抛个媚眼道:“两位大爷请在这里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轻敲房门,另一婢女把门推开,让她进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俏婢的丰臀捏了一记,俏婢嗔怪地瞪他一眼,才没入门后。

寇仲看得暗自摇头,沙成功退到他身旁,凑在他耳侧道:“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烟花之地?”

寇仲装蒜道:“当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见世面!再说我怎么花费得起?”

说时用足耳力,听到房内那小婢道:“沙公子带同那治好张娘娘的莫大夫来到了。唔!莫大夫的样子真不敢恭维,又丑又俗。”

青青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么样子?且贪俊爱俏是我们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没有好本心,我是过来人,对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这青青夫人的声音曾在哪里听过,但尽管搜索枯肠仍想不到对方是谁。

沙成功又在他耳边道:“只要莫兄治好夫人的病,小弟会安排莫兄在脂粉丛中享尽风流,一切花费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担心。”

寇仲心神不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否则必会在心中大骂沙成功的“色诱”下流手段。

“咿呀!”门开,两个俏婢再现眼前,躬身请他两位入内。寇仲心中忐忑,跨过门槛,进入厢房。房内分内外两进,以缕空雕花,分列左右的两排屏风分隔,变成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厅堂,内进的空间比外进大上近倍。青青夫人坐在内进的左端,被屏风阻隔,要绕过屏风,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终于步过屏风,一位华服丽人正抬头朝寇仲瞧来,目光相触下,寇仲立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他怎么猜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沙成功等发觉寇仲神色有异,讶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愤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点,说道:“这么说,玉成极可能尚未遇害,但为何他不到关中来找我们?”

徐子陵不愿再思索有关段玉成的事,岔开道:“刚才占道说遇上天大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事?”

高占道沉声道:“这要由关中地方帮会的形势说起。以长安论,最大的两帮两派分别是京兆联、长安帮和陇西派、关中剑派。由于天策府和太子东宫的明争暗斗,地方帮派亦因而分作两大阵营,变成京兆联与陇西派并为一方,听命于建成太子;长安帮则与关中剑派结盟,靠到李世民的一边。两大阵营随着天策府与东宫斗争益烈,愈趋势如水火,终于波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帮会。”

徐子陵讶道:“你们是属于哪个帮会的?”

高占道傲然道:“自三年前奉两位帮主之命到长安来布置经营,到今天我们已在长安混出点名堂,这条街干水运生意的都唯我们同兴社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烦软的不行来硬的,大多数事我们都能应付;否则就请长安帮的仇老大为我们出面摆平。故一向与京兆联和陇西派亦相安无事。但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达志蓄意挑衅而动手打伤,京兆联的杨文干更派人四处挑长安帮的地盘,累得一向倚靠长安帮的小帮会人人自危,不知杨文干会怎样对付我们。”

徐子陵皱眉道:“李世民难道坐视不理吗?”

高占道叹道:“秦王现在是自身难保。李渊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嫔妃又不断挑拨离间李渊跟李世民的关系。听说就在昨天,天策府的学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亲尹祖文,一言不合之下竟给尹祖文派人打伤,断了个指头,而尹祖文还恶人先告状要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面前诬告秦王嗾使左右殴打其父,李渊信以为真,不肯听秦王的解释下还痛责秦王。徐爷说吧!在这种情势下,李世民哪还有能力去理会地方帮会的利益冲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后为明堂窝撑腰的人,可见太子党和贵妃党在互相奥援下,压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只能坐看敌人势力不住扩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杨文干好景不长,因为李渊已晓得杨文干与石之轩的关系。

假如他和寇仲放手对付杨文干,李渊也绝不会干涉的。

问道:“眼前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高占道道:“杨文干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以长安另一恶名昭著的帮会渭水盟作爪牙,硬逼我们归附。今早我们接到通知,限我们在三天内回复,我们正为此头痛。”

徐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难解决,其他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来听到两位爷儿闹得翻天覆地的事迹,众兄弟都非常振奋,日夜勤练寇爷和徐爷亲传的神龙八击,否则也挡不住关中的风风雨雨。奉义和小杰刚外出探听其他帮会的口风,两位帮主驾到长安一事,就只我们三个人晓得。”

旋即又叹道:“不过小杰血气方刚,恋上风雅阁的红阿姑喜儿,弄得茶饭不思,真怕他误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很快他就会觉醒过来。现在我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虚实和他与京兆联的关系,才可酌情处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爷出头主持,这种事当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头只会是自取灭亡,但由岳山或莫为出头,则将会是另一回事。

寇仲见到的美人儿,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红妓青青。

当日他和徐子陵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进一所青楼避难,而青青则借他们掩护与情郎私奔,后来发觉那情郎目的只在骗财骗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义救了她和婢女喜儿,免遭不幸。不过当时青青并不领情,还恶言相向,以致双方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分道扬镳。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这里,还有声有色的经营出一间声价不凡的青楼,世事之难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见他呆瞪自己,误会道:“这位该是莫先生吧!莫先生为何这么瞧着妾身,是否妾身的顽病难以医治?”

寇仲恢复过来,干咳一声道:“青青夫人的肠胃病是否起于四、五年前?”

青青又惊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医术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况。莫先生与沙公子请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叹,暗忖我当然知道。当年遇上她时,这美女健康快乐,现在则愁眉深锁,显是因当年被人欺骗以致郁结难解,身体亦因而出了毛病。只听她刚才随口道出对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对旧事仍耿耿于怀。

沙成功接过香茗,为寇仲吹嘘道:“我都说莫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张娘娘的怪疾也给他治好,有什么病会是他治不来的?”

寇仲不想再听他的话和看他的嘴脸,说道:“三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单独为夫人把脉看病。”

沙成功大感没趣,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和两婢退到外进。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叹道:“夫人此症来自心情郁结,致影响情绪和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有什么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触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准,难道我这病真没得医吗?”

寇仲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神医,语重心长地说道:“凭小人的针术,或可解夫人一时之困,可是病源不除,迟早会再度复发,难以根治。”

青青幽幽叹道:“先生尽力而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会怪自己,不会怪莫先生。”

寇仲冲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当作烟消云散算了,夫人何须仍耿耿于怀?”

青青娇躯一颤道:“先生晓得妾身以前的事吗?”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时忘情,泄露口风。

徐子陵把雷九指为他编造的身份说与高占道道:“我现在是山东的行脚商,专营绸缎生意,在西市有间和我素有交易的绸缎庄,还有落脚的处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强,且精通赌术,擅使的兵器是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精钢护臂。”

高占道叹道:“徐爷设想得真周到。不过有起事来,徐爷绝不可使出真功夫,因为像两位爷儿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数,一露真功夫,定会惹人生疑。不知寇爷现在的身份又是什么?”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当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面孔,但你暂时还是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我们已来了长安。今晚你和奉义、小杰他们在这里等我们,我会和少帅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终等到这么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离开长安。”

徐子陵讶道:“你难道对长安没丝毫好感吗?”

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宝座早晚会落在李建成手上,这种地方有什么舍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记起李世民曾说过恐怕李建成会是另一个杨广的评语,深切体会到被杨广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对暴君的厌恶,正要说话,外铺传来嘈杂的混乱声音,两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双目精光暴现,显示出大有长进的功力,沉声道:“麻烦来了!”

寇仲忙作补救道:“小人虽不知夫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凭小人的经验,夫人这种郁结病症该是因男女之情愫而来,可推想夫人该有一段伤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错?”

青青呆望他的丑脸好半晌,幽幽轻叹,双目射出回忆神情,茫然道:“莫先生只说对一半,妾身是因做过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所以心内愧疚,只惜此事错恨难返。可能因为此事,患上先生所断出的郁结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这事告诉别人吗?”

青青惨笑道:“告诉别人有什么用?只是每当妾身忆起此事,心情难再舒畅,又总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该怎么办呢?”

寇仲放开三指,取出铜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话,请把事情说出来,小人可立誓为夫人保守秘密,说不定小人还可开解夫人,并替夫人根治病毒。”

青青呆瞧着他打开铜盒,取出一根灸针,说道:“妾身有个奇怪的感觉,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们以前曾见过面吗?”

寇仲拈针的手轻颤一下,着她坐直娇躯,准确落针在她肩后的心俞穴处,此是心脏血气转输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虽不通医理,仍知“心病”需从“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选这个穴位。

真气随针输入。青青“唧”一声叫起来,神态动人。

寇仲柔声道:“我在等着听呢!”

青青摇头道:“妾身真的不想说,那会令妾身很痛苦的。”

寇仲一来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让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义帮了夫人的忙,甚至救过夫人性命,而夫人却毫不领情?”

青青剧震道:“你怎会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过来,原来青青确因当年对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后恶言相向的事,一直内疚至今。微笑道:“小人只是顺着夫人的口气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请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成为过去。小人敢担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你的恩人根本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说不定你还会再与恩人重逢,彼此亲切畅叙呢?”

青青缓缓闭上美目,像个无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吗?”

寇仲内气输入,青青软倒椅内,沉沉睡去。

进来闹事的是十多名大汉,人人手持木棍,见东西便砸,见人就打,铺门外另有十多人押阵,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敌亲自率领,尚有京兆联派来的史成山和高越两高手助拳。在铺堂照料的有三位双龙帮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亏,寡不敌众下,往内退却。

高占道和徐子陵与在后铺的十多名兄弟拥进前铺时,铺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连桌椅都不放过,全部砸个稀巴烂。众恶汉正往外退走,附近店铺的同行闻声而至,但只在远处围观,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冲出铺外动手的兄弟,低声向徐子陵道:“是硬还是软?”

徐子陵大感头痛,说道:“先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高占道微一点头,与徐子陵走出店外,厉喝道:“符老大这是什么意思?今早才传来口讯,着我们同兴社要依你们的规矩纳款金办事,不到几个时辰就来乱砸东西,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

符敌侧身斜眼一瞥徐子陵扮的黄脸汉,冷笑道:“不干事的闲人先给老子滚开。”

徐子陵见他如此霸道,无名火起,表面却毫不动气,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这样算不算是闲人呢?”

符敌旁的高越狞笑道:“小子找死!”

说话的是他,动手的却是京兆联同行的另一高手史成山,这矮横恶汉拔出佩刀,箭步抢前,照头往徐子陵猛劈过去,一出手就是夺命招数,围观的水运业同行全体哗然。徐子陵踏步迎上,在万众惊愕下,效法老爷杜伏威的袖里乾坤,暗藏护臂的一袖往劈来的大刀挥去,“叮”的一声,史成山浑身剧震,大刀荡开,人也被震得退后三步。符敌等人露出骇愕神色时,徐子陵两只护臂从袖内探出,疾攻对方双目。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倒转过来般,慌忙运刀格架,岂知徐子陵真正杀招是下面无声无息飞出的一脚,脚尖点在史成山腹部气海穴处,史成山惨嚎一声,应脚倒飞,跌入符敌阵内,又撞倒另两人,三人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符敌等骇然失色,双龙帮的兄弟和围观者则高声喝彩,声震长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从容自若地道:“找死的该是这姓史的,以后他不用再和人动手了。”

符敌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可敢与我符敌独斗一场?”

高占道哈哈笑道:“符老大的言词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场便教我喝罚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讲江湖规矩,摆明以大压小的姿态,道理说不过人即诉诸武力。凭你这种行为,怎能令人心服?”

围观的同行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音和采声,符敌的霸道已激起公愤。

徐子陵戟指符敌身旁正双眼乱转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给雍某滚出来,看你有什么资格说雍某想找死?”

众人更是采声雷动,为徐子陵打气。

高越气得脸色阵红阵白,偏又心中虚怯。江湖上这种指名道姓的挑战,明知不敌亦退让不得,只好拔出背上长剑,跨步出阵,摆开架势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看在关中敢与我们京兆联为敌的,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子陵冷然道:“听你的口气,关中当家的究竟是姓杨的还是姓李的呢?”

此话一出,整条街近千人登时鸦雀无声,都在看高越怎么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说错话,恼羞成怒,喝道:“小子纳命来!”

猛地前冲,长剑洒出三朵剑花,往徐子陵刺去。徐子陵健腕一沉,护臂从袖内闪电击出,“锵”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扫开,下面作势要踢,吓得高越慌忙后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态,登时惹起震耳哄笑。符敌的脸色非常难看,怎想得到横里杀个雍秦出来,立威变成自取其辱,确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着退往丈外的高越,摇头叹息道:“高兄滚得这么远,雍某怎么向你纳命?”

高越气得差点吐血,再要抢前,符敌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对徐子陵心生忌惮,乐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么话要说?”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什么话都没有用,既然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大家索性扯破脸皮对着来干。符老大不是要单打独斗吗?有种的就以一场分胜负,输的一方以后滚出长安,不要再在这里混搅。”

围观者爆出采声附和,气氛热烈,群情汹涌。

符敌背后的头号大将石布持枪抢出,为老大解围喝道:“臭小子!过得我石布这关再说吧。”

一人提刀从围观的人堆中排众而出,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查杰来侍候你这口出狂言的家伙。”原来是查杰回来了。

牛奉义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到徐子陵另一边。

在这区谁人不认识查杰,人人高声为他呐喊助威。符敌一方三十多人反变得势孤力弱,陷入人人喊打的劣局。

只看查杰的气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进。牛奉义在徐子陵身旁激动地道:“两位帮主终于来啦!”

石布和查杰两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视。接着两人同声暴喝,向对方发动攻势。石布长枪疾朝查杰胸口挑去,极是凶猛,劲道十足。只看这一枪,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联的高越和史成山两人之上。

岂知查杰刀随意发,使出徐子陵和寇仲传授的“神龙八击”第一击”气势如虹”,挥刀挑扫,轻轻松松荡开对方长枪,笑道:“石兄千万不可存心相让,否则被小弟误伤就不值得啦!”

众人见查杰刀法这么高明,又是一阵打气喝彩。查杰得势不饶人,趁石布空门大开,羞怒交集的当儿,伏腰欺身,长刀接着施展第二击“直捣黄龙”,长刀角度变化,直取石布小腹,杀得石布往后跌退,失去先机。

符敌一方纷纷退让,腾出空间供两人动手周旋。石布狂喝一声,枪法一转,招招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力图平反。查杰沉着应战,反攻为守。表面看石布似反击成功,但徐子陵等却知石布的气力正飞快消逝,已成强弩之末。果然查杰觑准石布枪势稍竭,闪身撞入对方枪影内,倏又退开,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头溅血,长枪掉地的踉跄跌退。

查杰还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哂道:“符老大若不亲自出手,渭水盟以后也不用在长安混下去啦。”

符敌脸色铁青地瞧着己方人马把石布扶着。高占道微笑道:“接下来这一场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过愿赌服输,谁输了须立刻离开长安,符老大有这胆量吗?”

符敌势成骑虎,喝道:“拿棍来!”

高占道向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意,低声道:“出手啦!”言罢大步踏出。

这海盗出身的汉子仍是当年的模样,长发披肩,满面胡须,背上又挂着两把各长五尺的短缨枪,难得是神态更内敛沉凝,威霸化为充满张力的气势,随便一站,立时把心虚气怯的符敌比下去。经过三年的修炼,高占道已像查杰般,一跃而成能独当一面的高手,难怪能在长安闯出名堂来,更成为京兆联的眼中钉。

符敌狂喝一声,长棍猛劈,这一棍纯属试探,符敌不敢再轻视对手。高占道踏前半步,双短枪从背后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长棍格个正着,持枪的一对修长粗壮的手稳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时惹起此起彼落的喝彩。“当!”符敌的长棍给震得弹高,高占道双枪分开,闪电前刺,逼得符敌往后退避,落在被动之势。他本想以雷霆万钧的全力一棍,在内力上压倒对方,岂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个哑巴亏。

高占道正要乘势追击,一声大喝传来道:“给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身穿官服的尔文焕领着十多名长林军,冲破围观的如堵人墙,排众而出,一脸煞气,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机留在风雅阁讨好本为青青婢女的喜儿,寇仲则托词疲倦自行回家,事实上却溜去跃马桥探看形势,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宇资料时也好先有个大概印象。他离开北里往西行,算好抵达永安渠东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与青青和喜儿的重逢,心中不无感慨。在他的脑海中,她们从没占过任何的位置,所以连她们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异地相逢,心中却涌起温馨亲切的感觉。她们代表着未成名前一段苦乐参半的回忆,亦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忽然惊醒过来,定神望去,永安渠对岸处人头涌涌,闹哄哄一片,不知发生什么事。寇仲好奇心大起,连忙走过跨渠大桥,往人最多处挤进去。

就在此时,尔文焕官威十足的声音传来道:“当街武斗,有违法纪,有关人等,全部带回,敢抗令者,格杀勿论。”

寇中跃起一看,首先入目的是徐子陵的腊黄脸孔,接着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时间也想不到化解的办法。

高占道恭敬地向尔文焕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同兴社的老板,一向奉公守法,经营水运生意,颇得同行抬举,出任这一带水运业的社长。不知如何今天忽有恶人登门,把我铺内所有东西砸烂,还要出手伤人,小人这受害者只因自卫而出手,此事人人目睹,可作见证。”此番话刚完,围观的人一齐起哄,均指斥以符敌为首的渭水盟一方欺人太甚,横行霸道。

尔文焕见群情汹涌,脸色微变。若闹成民变,传到李渊耳内,又有李世民大做文章,恐怕李建成也罩压不住。不过他在官场打滚多年,什么处事手段不晓得,待群众静下来后,喝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个一清二楚,严惩犯事的人。你们两方做头头的,须随本官返署解释经过。”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谁都知道渭水盟和京兆联有太子建成在背后撑腰,高占道这样让他押到官署,等于送羊入虎口,有命回来才怪。高占道脸色一变,朝徐子陵瞧去,请他指示。徐子陵则心内为难,原则上他是绝不能让高占道这么随尔文焕到官署去,可是如果公然反抗,高占道等还用在长安混吗?遂低声向高占道道:“人证!”

高占道醒悟过来,向尔文焕道:“就算小人和符敌随大人回署,可是各说一套,仍是难辨谁是谁非。大人若要查清楚这件事,何不当场向附近店铺问明经过……。”

尔文焕喝断他怒道:“如何查案,须你来教导本官吗?有谁人想为你作证,就到官署来吧!人来!”众兵卫同声应命,也颇有威势。

本想挺身作证者立即噤声,谁都知到官署去不会是好事。符敌一方人人脸露得色,一副看你高占道怎样收场幸灾乐祸的表情。

“且慢!”包括尔文焕在内,众皆愕然。

寇仲扮的莫神医排众而出,笑嘻嘻道:“尔将军你好!幸好小人刚好路过,把整件事看个一清二楚。可免得尔将军浪费精神,就由小人随尔将军返公署作见证好了。”

尔文焕立时头大如斗,他今天能“及时出现”,解去符敌之困,乃预先早作安排,以官威配合帮会实力,务求一举弄垮同兴社。岂知竟横里杀出个神医莫一心,登时令他的如意算盘难以打响。寇仲可非任他欺压的平民,而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可直接向李渊说话还会得到李渊的好感和信任。

尔文焕忙换过另一张脸孔,恭敬道:“原来是莫神医驾到,这等小事,怎须劳烦莫神医?”

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仍未能认出这仗义勇为的人是寇仲,一来因多年未见,更因此刻的寇仲无论声音姿态都活脱脱是另一个人。

徐子陵心中叫妙,自抵长安后,寇仲要见他们总是在偷偷摸摸的情况下,可是经此一事,寇仲将可公然和他们建立“关系”,旁人只会认为他们是因此事而结成朋友的。

寇仲亲热地挨到尔文焕旁,笑道:“维护法纪不但是尔将军的责任,也是每个人的责任,如此正义才可伸张。小人决定为此事作证,这群为非作歹的人可恶得太过分啦!”

尔文焕差点捧头叫痛。这类牵涉到城内治安的事件,根本在他长林军职权范围之外,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高占道押回长林军总部,关他十天半月,待大局已定才放他出来,可是寇仲这么一插手,势须把高占道送到城卫所,一切依规矩秉公办理。有寇仲这神医作证人,谁敢不给面子凭着证供来处理?若罪证成立,符敌被送往刑部,那时李建成也偏袒不了。

不过他也是满肚子坏水,两眼一转笑道:“既有莫神医指证,末将还有什么怀疑的呢?更不用劳烦神医来回奔波,若累坏先生,末将怎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代?人来,只给我把符敌等人押回衙署。”欢声雷动中,符敌等垂头丧气地随尔文焕离开。

徐子陵顺势邀请莫神医到内院小坐,以示谢忱。到内院的偏厅坐下,徐子陵向高占道三人揭开寇仲的身份,彼此自有一番久别后重逢的叙话。

寇仲把目前的处境扼要解释后,徐子陵道:“杨文干透过渭水盟来控制关中的帮会,只是更重要行动的一个先兆。现在我们公然挫折他们的威风,虽然痛快,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杨文干由主动变成被动,以后不得不以雷霆万钧的手法对付我们,否则威何以立?我们若无应付良法,必会后悔莫及。”高占道三人点头同意。符敌只是杨文干的先锋小卒,若论实力,有杨虚彦、李建成、李元吉在后面撑腰的京兆联确是不可小觑。

寇仲问徐子陵道:“照你看!杨文干是不是正与建成、元吉等密谋刺杀秦王呢?”高占道等无不动容。

徐子陵道:“我和你结论相同,杨文干的如意算盘该是先除去李世民,然后再对付李阀其他人。此事必有突厥人牵涉其中,‘魔帅’赵德言亦因此事而来。”

寇仲拍腿道:“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这个形势,说不定可左右逢源,既能提走宝藏,更可令李阀因派系之争致元气大伤,难以东侵。”

徐子陵摇头道:“这并非派系之争,而是突厥人入侵的惊天阴谋。一个不好,可能会重演魏晋南北朝诸夷入侵之局,请问少帅你于心何忍?”

寇仲抓头道:“给陵少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啦,那我们难道要助李小子去对付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吗?最怕是李小子不但不领情,还会学洛阳那次帮王世充对付我们,再多害我们一次。”

徐子陵不悦道:“这乃大是大非,我不信你真的糊涂至此!我们汉人自己关起门来打架总仍是自家人的事,但若给突利的魔爪伸入关中,那天下势将大乱,你难道不明白吗?”

高占道三人见两人言语冲撞,不敢插口,更不敢表示意见。

寇仲苦笑道:“大是大非我总说不过你,一场兄弟,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

转向高占道等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了!有没有些兄弟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呢?”

牛奉义答道:“我们众兄弟无不受过战争之苦,一日天下未定,我们岂敢成家立室。所以娶妻生子的兄弟不是没有,但为数极少。发生这情况的兄弟已被劝离开我帮,断绝所有关系,免得有事时拖累妻小。”

徐子陵赞道:“你们处理得很好。”

寇仲欣然道:“这样就好办得多。由此刻开始,我们立即化整为零,散往各处暂避风头,免成敌人攻击的目标。生意是否可交给同业代理?”

查杰道:“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我和陵少负责摸清楚杨文干那方面的形势,你们则要设法保存实力。只要你们想想,来对付你们的,极可能杨虚彦就在其中,那不用我教,你们也知该如何小心哩!”高占道等一齐倒抽一口凉气,不住点头答应。

高占道沉吟道:“后天是新春佳日,纵然没有杨文干的事,明晚我也要暂时歇业,待初三后才启市营业,所以趁机关门五、六天,谁都不会在意,更猜不到我们提高了警觉。”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挨年近晚你们会不会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牛奉义苦笑道:“这是我们的惯例,早在酒楼订下十多席洒筵,预备庆祝春节,现在只好取消。”

徐子陵道:“是哪间酒楼?”

查杰道:“福聚楼轮不到我们,不过北里的长安楼也不错,只是景观及不上福聚楼。”

寇仲喜道:“这团圆饭不能不吃,敌人若要闹事,将是最好的机会。”

徐子陵微笑道:“刚才占道和小杰分别露了一手,显示出高手的功力,所以对方若要在这种情况下一击得手,事后并安然离去,做得干净利落,除杨虚彦外,杨文干方面还有何人呢?”

寇仲点头道:“侯公子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徐子陵道:“此事尚需从详计议,若再给杨虚彦脱身,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故不容有失。”

寇仲向高占道等道:“你们先去通知众兄弟,由这刻到明晚团年,尽量避免露面。”高占道等领命去了。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真要帮李小子吗?”

徐子陵叹道:“我不是不肯为你设想,而是大义当前,怎都不能容魔门和突厥人联手荼毒天下!寇少帅英雄了得,若要争天下,将来就堂堂正正的和李世民对仗沙场,决胜争雄。”

寇仲微笑道:“若论英雄了得,我寇仲怎及得上陵少?我完全同意你的话,只是如何着手进行,却非易事。”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声道:“你是不是因我一意坚持,不得不同意帮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太小看我寇仲了!我是真的认为你说得对,因而答应帮忙的。来吧!先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子陵道:“我要警告李世民。”

寇仲失声道:“什么?”

变回岳山的徐子陵大摇大摆地返回东来客栈,店主伙记对他奉若神明,恭敬得不得了,还主动安排他迁往店内北苑最大最豪华的连厅上房,惟恐开罪他这大唐皇帝的老朋友。坐在厅内的太师椅里,徐子陵闭目养神,把几天来的事思索一遍,以计划将来的行动。他和寇仲现在就像走过横跨高崖的残旧索桥,一下失足,会摔入深渊,跌个粉身碎骨,故在任何情况都不容出岔子。

忽然心生警兆,徐子陵冷喝道:“谁?”

一人穿窗而入,行云流水般坐入与他相隔一几的太师椅去,笑道:“岳霸别来无恙!”

徐子陵睁开眼睛,从容道:“原来是‘倒行逆施’尤鸟倦。你到长安来,未知有何贵干?”

尤鸟倦脸上每道皱纹在发亮放光,压低声音邪笑道:“重出江湖的岳霸果是不同凡响,先搏杀席应于成都,今天又狠挫晁老怪于跃马桥上,风头之健,天下无人能及。”

徐子陵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皱眉道:“我岳山岂是爱被吹捧的人?你若再说废话,休要怪岳某人下逐客令。”

尤鸟倦忙陪笑道:“岳霸的火气仍是这么大,闲话休提,小弟这次来是要请岳霸帮一个忙。”

徐子陵讶道:“我为何要帮你?”

尤鸟倦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因为石老邪要杀你。”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他若要杀我,你尤鸟倦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尤鸟倦好整以暇地说道:“小弟现在诈作与安胖子同流合污,进行与赵德言合作的一项阴谋,对付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李渊。假设岳霸肯答应帮小弟这个忙,我尤鸟倦可立下魔门咒誓,完全站到你这一方来。”

徐子陵微笑道:“这交易听来对我并没有什么大好处。你究竟想我怎样帮你?”

尤鸟倦双目邪光剧盛,一字一字地说道:“小弟想请你老人家助我夺得圣舍利,此物对我是生死攸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假如你不帮我,它势将落入石老邪手上,当石老邪集邪王邪帝于一身后,他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就是你,然后轮到祝玉妍和宁道奇。”

徐子陵很想问他为何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是自己,但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否则尤鸟倦不怀疑他是假冒的岳山才怪。

徐子陵冷然道:“圣舍利藏在哪里?”

尤鸟倦沉声道:“就在杨公宝藏之内。”

徐子陵心中剧震。尤鸟倦应是一直不知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内。这消息当然不会是从“四川胖贾”安隆处听得,祝玉妍更不可能告诉他这宿敌,那么他究竟是从何而知呢?

徐子陵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射出冷酷的光芒,别头迎上尤鸟倦兴奋狂热的眼神,道:“我从未听过有此一说,你是从谁那里得悉此事?”

尤鸟倦道:“请恕小弟卖个关子。岳霸你一言可决,是否肯和我尤鸟倦合作?”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你知杨公宝藏在哪里吗?”

尤鸟倦狞笑道:“若我晓得,就不用来求你了。但晓得宝藏的两个臭小子,现在该已在长安,石老邪正在旁虎视眈眈,等待他们去寻宝时好坐享其成。为人为己,岳霸你也该帮我这个忙。”

徐子陵心中再震,暗忖自己和寇仲实在低估了石之轩的心计和手段。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正指挥下人,为宏伟的府第张灯结彩,迎接新春。他这时的身份地位自不可与昔同日而言,人人对他执礼恭敬,殷勤亲切。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领他直进内厅见沙天南夫妇。

沙天南详细问过他为张婕妤治病的事后,欣然道:“这两天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老夫以一心只为娘娘诊病为由推掉,不过春节过后,一心怎都要应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寇仲唯唯诺诺的应允,稍坐半刻,告罪离开。刚踏出厅门,就给五小姐沙芷菁的贴身俏婢截着,道:“小姐有请先生。”寇仲乏辞推搪,只好随她往沙芷菁的南园雅舍走去。

抵达门外,只听有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道:“那个寇仲最爱扮鬼扮怪,不过无论他扮作什么样子,只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认出来。”

寇仲听得魂飞魄散,大叫不妙。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尤兄央我出手助阵,因为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方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不过依我看除非你能清楚把握那两个小子起出宝藏的时间地点,否则只会白白错过,他们得手之后你仍是茫然不知。”

尤鸟倦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方面由小弟去操心。只要岳老哥你肯点头,我有十足把握令石之轩栽个大筋斗。”

徐子陵晓得自己若不点头,休想这个魔门穷凶极恶的邪人肯再透露任何消息。他说的话虽然不尽真实,但总会透露出背后真相的一些蛛丝马迹,断然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我亦不须你立誓。不过假如让岳某人发觉你尤鸟倦有不老实的地方,休怪我辣手无情,翻脸不认人。”

尤鸟倦大喜道:”岳老哥放心,这种互利互惠的事,我尤鸟倦怎会蠢得自行毁掉?何况以后大家还可做个朋友嘛。”

徐子陵乘机问道:“你最好先把计划和盘托出,看看本人该如何配合。”

尤鸟倦压低声音,身子微靠过来,肃容道:“石之轩要杀死你岳老哥的事,绝非我尤鸟倦虚言恫吓。若老哥你知道石之轩、祝妖妇和赵德言这三个现在魔门最顶尖级的人物,正首次破天荒联合起来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便绝不奇怪老哥你为何会成为要被清除的目标人物之一,因为老哥你已威胁到他们的成败。”

徐子陵第一次相信尤鸟倦为夺得邪帝舍利子,有跟他合作的诚意。他和寇仲先前从杨文干的行动,推测到石之轩正与赵德言合作,密谋颠覆大唐王朝,只没想到与石之轩势如水火的祝玉妍竟也会加入这联盟。三方面各有其庞大的力量,合起来的确非同小可。何况目前唐王室派系斗争激烈,更予敌人可乘之机。在虎狼联群入室的情况下,恐怕李世民也招架不住。

至此徐子陵故作愕然道:“竟有此事?”

尤鸟倦道:“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要杀死李渊次子李世民,除去此人,唐室将成没牙缺爪的老虎。不过这只是他们表面的目标,事实上他们三人各怀鬼胎,暗里图谋宝库内的圣舍利,只是谁都不挂在口边罢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事的,安胖子应该不肯告诉你吧?”

尤鸟倦得意地说道:“告诉我的是赵德言那奸鬼。他自问武功及不上石邪王和祝妖妇,当然要找高手助拳。老赵口中虽说并不觊觎圣舍利,宁愿它落到我手上,也不想见它给石邪王或祝妖妇取得。但我尤鸟倦岂是这么易受欺骗的人,老赵是看中我懂得提取圣舍利内蕴神功的法门,故蓄意笼络我而已!一旦得到圣舍利,他会掉转枪头来对付我呢。”

徐子陵讶道:“我岳山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你不怕我也像老赵般对待你吗?”

尤鸟倦好整以暇地说道:“先不说老哥你一向言出九鼎,从不做违诺的事。最重要是你的换日大法走的是天竺佛宗的路子,若妄图汲取圣舍利的神功,会立即走火入魔,大罗金仙都救你不得。”

徐子陵冷哼道:“坦白说,我对你们的圣舍利根本全无兴趣,唯一有兴趣的事,就是取石之轩的狗命,这无情无义的疯子究竟躲在哪里?”

直到此刻,他彻底想通岳山非杀石之轩不可的理由。关键人物是石青璇的生母碧秀心,她乃岳山的红颜知己,石之轩却以卑鄙的手段害死她,以岳山刚暴的性格,如若功成复出,不天涯海角地去找石之轩算账才是奇事。从岳山的遗卷里对碧秀心的描述,他也不由对这前代秀外慧中的美女倾慕,而对石之轩的鄙视憎恨亦油然而生,这心态的产生连他也毫不自觉。今早他对李渊说要对付石之轩,双方感到理所当然,无庸置疑,但徐子陵仍没深切地思索出为何一定要杀死石之轩。到现在尤鸟倦指出他和石之轩势不两立的情况,他始豁然想通两人间实有倾尽三江两河之水也清洗不去的深仇。

尤鸟倦道:“天下间恐怕只有安胖子才知道石之轩身在何方。安胖子现在成了石之轩的传声筒,石之轩与老赵和祝妖妇的交易,亦全由他代表进行谈判。恐怕要到圣舍利出世,这家伙才会现身抢夺,那时须看你岳大哥的本领。”

徐子陵双目故意露出凶厉的杀气,缓缓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道:“寇徐两小子是否正身在长安?”

尤鸟倦坦然道:“凭两人精通易容改装之道,又奸猾更胜狡狐,故此各方面的人仍未敢肯定他们是北上还是已潜来长安?最可笑是大家对此避而不谈。就算明知他们人在哪里,一日他们未去碰杨公宝藏,都还要想尽办法为他们掩饰。”

徐子陵放下心来,问道:“若是如此,我们在他们起出宝藏前,应尽量减少接触,只须约定通讯手法,有事时可立即找到对方便成。”

尤鸟倦点头同意,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店伙兴奋地在门外嚷道:“岳公大爷,尚秀芳小姐登门造访。”

尤鸟倦愕然道:“原来是那丫头,她和明月确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不妨碍岳老哥啦!”言罢穿窗而去。

徐子陵应了店伙一声,头皮发麻的等着尚秀芳的来临。

寇仲牵着俏婢的衣袖,半强迫地把她扯到门阶下的一丛小树后方。俏婢误以为他忽然兽性大发,骇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寇仲及时道:“姐姐勿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谁和五小姐在内里说话。”

俏婢惊魂甫定,见到他近在眼前的丑陋脸孔,强压下厌恶的情绪,讶道:“相隔这么远,莫先生竟能听到小姐在厅内和董贵妃说话的声音吗?”

寇仲当然化了灰亦可认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缘,在洛阳跟长安的政治交易中被李渊纳为妃嫔的董淑妮的声音,这么明知故问,只是暂施缓兵之计。再压低声音道:“我练过几天拳脚,耳朵可能因此比常人灵敏些,董贵妃不是要来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开少许,皱眉道:“董贵妃在洛阳时是小姐的闺中密友,今天是特来探望五小姐。她们谈了几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来了,并请莫先生前去见面,其他事情小婢不晓得啦!”

寇仲心中叫糟,董淑妮摆明是奉杨虚彦之命来察看自己是否寇仲化身。设身处地,假如他是杨虚彦,也会做同样的事。就像李世民怀疑“莫为”是他们其中之一的化身那样。

所谓丑媳妇终须见公婆,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姐姐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到茅厕方便,回来才进去见董贵妃和小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这丑陋的人如厕时的丑恶形态,脸上露出恶心的神色,别转俏脸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寇仲千叮万嘱道:“姐姐千万别自己先进去,否则董贵妃就知我曾到过什么地方去哩!”

俏婢差点要顿足发嗔,没好气地说道:“别再没口的叫姐姐,小婢叫小宁,莫先生请快快方便吧!”

寇仲暗里叫声谢天谢地,匆匆去了。

徐子陵听着尚秀芳在店主、婢仆等陪伴下,蹬在回廊发出的足音,心中委实难决。尚秀芳显然跟真岳山有某种特别的恩怨关系,否则以尚秀芳一向的作风,绝不会这样上门来见岳山。而一个不好,自己会被她揭破身份,那就前功尽废。坦白说,找不到杨公宝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让石之轩等倾覆李阀,引致突厥入侵,却可不是说笑的。可是一溜了之,又不是岳山的性格,惟有硬撑下去,赌赌老天爷的心意。

尚秀芳娇柔中隐带点沧桑的动人声音在十丈许外的游廊响起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过来。”

婢仆应喏后,轻盈的足音由远而近。

徐子陵沉声道:“尚小姐因何事要来找岳某人呢?”

声音悠悠传去。尚秀芳没有回答,直抵门前,轻轻地把门推开,步进厅内。两人打个照面。尚秀芳戴着一顶长及香肩,只露出半张脸庞的御寒风帽,分外强调出她绝世风华与起伏优美的轮廓线条。身下的长裙由多褶裙幅组成,每褶一色,轻描淡绘,淡雅高贵,有种说不出的轻盈潇洒,秀逸多姿。外披白毛裘,越发显得她弱不禁风,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风韵。

虽有一半是假装的,但徐子陵确是瞿然动容,那薄如蝉翼跟他的俊脸贴合无缝的面具细致地呈现出一个震惊的表情,浑身剧颤地脱口道:“明月!”

尚秀芳微微一愕,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用神打量他,摇头道:“你真是‘霸刀’岳山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岳山早在多年前去世了。”

徐子陵整条脊骨像给浸在冰水里,生出颓丧失败的感觉,他和寇仲的寻宝和抗魔大计,难道就这么报销吗?

“啪啪!”寇仲运起临急悟出来的“偷天换日缩骨大法”,忍受着无限痛苦,硬以内功改变骨骼和肌肉本来的情状,只要在体态上制造出一点儿不同,该可瞒过董淑妮这狡猾的丫头。自练习长生诀的气功,他和徐子陵对自己的身体愈能控制自如,但如此以内气硬是改变外形,仍是第一次的尝试。

片刻后,寇仲抹去额角痛出来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许,最妙是多出个大肚腩,配合他的丑脸,更是恶形恶相。幸好沙家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内,眼光从来不会多停留在他身上,就算他变形,也不会觉察。

安慰自己后,寇仲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宁走回去。

在瞬那之间,徐子陵从绝望的谷底走出来,看到一线的曙光。听尚秀芳的口气,再看她难以置信的神态,显然尚秀芳并非十成十肯定岳山已死,所以她要亲自来见他一面。由此推知,她该只是收到岳山的死讯,所以事情仍有转圜的余地。当时知得岳山逝世的,只有碧秀心和石青璇,所以尚秀芳应该是从石青璇处得到消息。

心念电转下,徐子陵叹道:“你是明月的女儿,唉!”

尚秀芳以一个优美的姿态,缓缓揭开风帽,露出风华绝代的秀丽玉容,秀眸不瞬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行险一搏道:“难怪秀芳有此误会,当年是老夫故意教秀心传出的死讯,往事如烟,实在不堪回首!”最后两句,是他根本没有话说下硬逼出来的话,以配合他说话时的心情和气氛。

尚秀芳娇躯剧颤,愕然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知道押中这一注。不过危险尚未完全安度,因为他对岳山与尚秀芳之母明月的事一无所知,只要说错半句话,会立即露出底子。在岳山的遗卷中,从没有提过明月这个女人。但经过李渊一役,他大约掌握到岳山的作风,当他对一个人爱恨难分时,便不愿在遗卷中提起这个人。以此类推,对尚秀芳的娘,岳山亦该是恩怨交缠,令他不愿再去回忆。

岳山死去近十年,尚秀芳当时该只是十来岁的年纪。所以碧秀心传出岳山死讯的对象该是她的母亲明月,想到这里,徐子陵长身而起,移到窗前,长长吁出一口气,负手道:“明月好吗?”

尚秀芳低声答道:“娘在五年前过世啦!”

不知是否过分投入岳山这身份,万般感受齐袭心头。无论在爱情或事业上,岳山可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自妻女被“天君”席应所杀后,岳山专志刀道,练成震惊天下的刀法,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霸刀,而最后却败于“天刀”宋缺手下,一世英名尽付东流。在毁家和惨败这段生命的历程内,他曾恋上多位美女,但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李渊和他的恩怨,说不定是因女人而来的。跟祝玉妍的“夫妻”之情,更是一笔糊涂账。

徐子陵悲叹一声,暗然道:“罢了!罢了!明月已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秀芳回去吧!你长得太像你娘了!”

尚秀芳双目热泪泉涌,颤声道:“秀芳只想告诉岳公公一件事,娘在知道公公假传的死讯时,说了一句话,岳公公想知道吗?”

徐子陵细意推想,若计算时间,岳山惨败归隐是三十年前的事,尚秀芳的母亲那时很可能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否则怎有尚秀芳这么年轻的女儿,故该是东溟夫人的年纪。由此推测,岳山跟明月当是另一种关系,而非男女之情。尚秀芳唤他作“岳公公”,更证实这种关系。沉声道:“她说过什么呢?”

尚秀芳低声道:“她说很后悔没有听岳公公的话,辜负岳公公的好意。”

言罢这美女掩面后退,逃跑似的匆匆走了。徐子陵再长长吁出一口气,差点要揭开面具抹掉内里的冷汗。这样的考验还会陆续而来,下次他是否仍能顺利过关呢?

寇仲跨过门槛,两对美目立时朝他射来,反应各异。出落得更明艳照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丑脸上,接着移往他的微凸的肚腩,顺势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紧而显得微往外弯,令他再矮上寸许的两腿上,双目闪过厌恶的神色,不愿多睹地垂下目光。

沙芷菁从来没用心看他的样貌体态,虽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点,她仍没发觉有异,神态如昔地笑道:“莫先生来了!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现更是皇上的贵人董贵妃,闻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请先生来让她拜识。”

寇仲一揖到地,以他难听的假嗓音道:“原来是贵妃娘娘,请受小人拜见。”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视一遍,露出失望和意兴索然的神态,淡淡地说道:“这里非皇宫内苑,莫先生不用多礼。”

寇仲心叫幸得过关,撑着因运功而弄至浑身酸痛难当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态坐到两女远方下首处,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诲的模样。这次轮到董淑妮恨不得他这个丑陋神医快些滚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时,沙福飞奔而来道:“太子殿下到,请莫爷立即出见。“

寇仲心中大讶,李建成为什么事来找他呢?

陪李建成来的是薛万彻和冯立本,三人借东厢跟寇仲密话,沙家的人均不在被邀之列。寇仲对薛万彻这个人特别顾忌,皆因看穿他无论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系集团中,均属上上之选。

李建成闲话两句后,转入正题道:”听德妃所言,莫先生立志以医道济世,要奉家传之命游历天下,所以无意在我大唐为官,可有此事?“

只从他这么快从尹德妃处获得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过从之密。当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禀告他知晓的,但这可能性却不大,皆因牵涉到寇仲曾力捧他一事。

薛万彻和冯立本目光闪闪地凝视寇仲,看他如何回答。寇仲当然知他语出有因,看自己是否为可被收买的人。而不惜劳师动众如此急切地摸到沙家找他倾谈,该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须得自己的合作,假若他清高得不合常情,李建成不怀疑他才奇怪。

寇仲叹道:”殿下明鉴,男儿出来闯荡,谁不想建立一番功业。只因家叔精于相人之术,看出小人这十年大运中凶险重重,必须孤身走南窜北的漂泊无定,始能化解,故有要小人四处行医的训示。“

李建成释然道:”原来莫先生有此苦衷,这就易办。本殿下先赠先生一笔盘缠作路费,他日先生倦游归来,那时本殿下该已一统天下,包保先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寇仲扮作双目放光的样子,瞧着冯立本把重甸甸的一个袋子放在他身旁几上。

李建成微笑道:”这里是五十两黄金,小小心意,请先生笑纳。“

寇仲浑身一震,伏地拜谢道:”多谢殿下赏赐。“

重新坐好后,寇仲感到冯立本和薛万彻都少去三分戒备,神情比之前轻松。

李建成道:”现在大家是自己人,本殿下也不妨直话直说,假设皇上询问起张婕妤的病因,本殿下希望先生能说实话,就是娘娘怪病的起因,确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对本殿下所说的,是中了寒热交侵的缓性剧毒。“

寇仲暗叫厉害,自己如不识相,自动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终收场。换过是其他人,在这种威逼利诱下,谁敢不乖乖的屈服。垂头道:”这个当然,小人懂得怎样向皇上回奏的!“李建成三人无不露出喜色。

薛万彻轻描淡写地说道:”莫先生须得谨记,此事万勿主动向皇上提出,待皇上垂询,始欲语还休地说道出详情。在医药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们这些门外汉更懂得怎样说得天衣无缝。“

寇仲心中暗惊,口中答道:”这个包在小人身上,小人会仔细拟好一番说词,待皇上垂询时和盘托上。“

李建成见他这么识趣,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没有辜负本殿下对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会在长安逗留多久?”

寇仲心忖待老子起出宝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会答应。表面则谦恭地答道:“该还有二十来天,因家叔指示,在一个地方不能停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李建成长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时间留在长安,本殿下挑两名年轻漂亮的宫女来为先生侍寝,保证先生满意。”

寇仲大吃一惊,暗想这么一来老子的一举一动,岂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监视下?忙跳起来道:“殿下好意,小人只能心领。因家叔有言,厄运一日未过,绝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确是非常之人。如此就待先生云游归来,本殿下再为先生安排吧。”

寇仲把三人直送到大门,看着他们策骑在亲卫簇拥下离开,正要溜出去与徐子陵见面,撞着二少爷成功回来,给他抓个正着,硬要拉回屋内说话,只好大叹倒霉。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确是医道如神,青青夫人被你施针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疾痛全消,欢喜得不得了,千叮万嘱小弟怎都要请莫兄今晚到风雅阁吃一顿便饭,让她当面道谢。所以小弟早说过,外表并不重要,最要紧是有没有真本领。不过青青夫人你可千万碰不得。嘻!风雅阁除青青夫人和喜儿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艳福齐天。”

寇仲心想我到长安来为的是要争霸天下,岂有闲情陪你去嫖妓。露出为难的神情摇头叹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会你姐夫常何大爷会来找我,不知又要为哪位皇亲国戚治病,青青夫人那边的艳福,只好麻烦二少爷一个人去独享。看来我要弄服补药给二少你补补身子呢。”

这番话半真半假,沙成功显然对常何不无顾忌,只好苦着脸道:“晚些儿也没有问题,老哥可否尽量抽身来打个转呢?否则小弟很难向喜儿交代。”

此时下人来报,常何驾到。寇仲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对质”,拍拍他肩头道:“小人看着办吧!”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黄昏。变回黄脸汉的雍秦,与雷九指在侯希白的小院碰头,正准备出外用膳,接着再去赌场,适巧侯希白偷空来到。这并非巧合,而是每天某几个时辰,雷九指都会来这里守候,看看是否有留下的消息,又或要见面碰头。

侯希白劈头道:“李元吉和杨文干回来了!”

徐子陵和雷九指面面相觑。这或者表示两人放弃在关外截击他们而改在长安动手,又或猜到他们已潜入长安,自然要赶快回来对付。

侯希白道:“此事相当奇怪,据消息说子陵和少帅曾现身关内长安附近另一大城渭南,还与当地京兆联的人碰上,打伤几个人,所以李元吉等才闻讯赶回来的。”

雷九指讶道:“这些消息希白是从什么地方听回来?”

侯希白答道:“是秦王府的人告诉我的。刚才我再见秦王,他问我若与可达志动手过招,有多少分胜算,我想起可由子陵代庖,遂说有五成把握。秦王听后非常高兴,送我十两黄金,刚好是李建成赠金的倍数。”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李世民该是对李建成忍无可忍了。”

徐子陵点头道:“该是如此,所谓佛也有火!李建成最大的失着是引入突厥人,令李世民觉得自己正身处险境。事实上关中的派系斗争,其成败已演变至东突厥能否大举入侵的关键!”

侯希白道:“照我看李世民非常头痛,在战场上他虽是战无不胜的统帅,但回到长安,面对的却是另一种的斗争手段,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目前李建成终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又与李渊的宠妃结党,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在背后撑腰,李世民可说完全陷于挨打的劣势,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帮他的忙。”

雷九指不解道:“李世民在大唐军中极具威望,只要一声令下,岂非可把李建成打个落花流水,李渊也无可奈何。”

侯希白摇头道:“唐室行的是府兵制,打仗回家,府兵归田,与寻常百姓无异。如果中央要征调府兵,发下军符到地方州县,由州县的刺史与折冲都卫共同验明军符无误,始能发兵。训练则每年冬季各在地方进行。试想李世民若要起兵造返,首先须从李渊手上取得军符,其次这么大举动员,怎会不惊动李建成,可能府兵未至天策府便给捣成碎瓦。”

徐子陵开始明白杨文干的作用,像这种雄霸一方的大帮会龙头老大,不须军符,即可发动大批人手来对付任何人。而以可达志为首的突厥高手,更可在这种形势下举足轻重。

侯希白又道:“李世民曾多次请求李渊让他发兵进攻正虎视眈眈太原的刘武周和宋金刚,都被太子和妃嫔党进言破坏,正是怕李世民见形势不妙,在外拥兵自立,甚至掉转枪头来攻打长安。”

雷九指恍然道:“难怪李世民这么看重你这个外人,假若你能狠挫可达志的威风,至少可一杀李建成的气燄。环顾天策府,虽是高手如云,可是长孙无忌都在可达志手上吃了亏,单打独斗下,却无能与可达志抗衡的人。”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秦王着我明晚随他到皇宫参加年夜宴,这次要看子陵的功夫啦!”

徐子陵愕然道:“明晚!唉!我刚想告诉你一个对付杨虚彦的计划,不巧也正是要在明晚进行。”接着把杨虚彦可能于明晚于同兴社吃年夜饭时刺杀高占道的事详细道出。

侯希白听得眉头大皱时,雷九指笑道:“放心吧!杨虚彦与唐室关系密切,这种场合怎敢不出席?假设他真的要从事刺杀行动,也只会在事前或事后,又或托词离开,只要我们部署得好,仍有机会把他干掉。”

侯希白双目放光,道:“这回绝不可让他溜掉,否则子陵和少帅的身份将会曝光。”

徐子陵微笑道:“就算他知道我们身份,又或临阵时成功溜掉,也绝不会把事情张扬出去,只是我们的处境更危险而已!”

两人不解地瞪着他,徐子陵进一步解释道:“道理很简单,皆因他的师傅,也是侯兄的师傅石之轩,正苦待我们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其他的事在他看来都是次要的。”

雷九指拍腿喜道:“这就更能令我们放手而为,再无任何顾忌。”

侯希白道:“这回该轮到小弟把这两天扮作莫为所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说给子陵听吧!”

寇仲把常何反拉出大门,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出门再说。”

常何着同来的四名手下让出一骑予寇仲,两人并骑驰出沙家新宅,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

寇仲装出一脸苦恼的神色,“痛不欲生”地说道:“小人被二少爷缠得差点没命,幸好有你常大人来解围,否则真不知如何脱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为艳名远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寇仲道:“治病没有问题,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楼的美人儿喝酒应酬。酒能乱性,色更厉害,小人练的是童子功,若给破掉,那就三十多年心血尽付东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寇仲打蛇随棍上地说道:“常大人可否帮小人一个忙?”

常何显露出义气男儿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小弟力所能及,必为你办妥。”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两天我日夜不停的为人治病,累得差点没命,回家后又给二少缠死。你也知我有时是要独自一人静静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来时,就推说应你之请去给人看病呢?”

常何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不过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宫内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届时小弟会来接莫兄入宫。”

寇仲刚才一番说词,无非为找借口不留在沙府吃团年饭,好去应付杨虚彦的行刺,此时为之哑口无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长安最受欢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连今早回来的齐王也要请你今晚到风雅阁相叙,这个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却。”

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转转后,仍是要赴齐王元吉的晚宴,颓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入宫为娘娘诊病吗?”

常何道:“齐王当然晓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会转转便成。”

寇仲作最后努力,叹道:“常兄好像忘记我练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诱。”

常何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暗中通知齐王,请他安排妥当,包保没有人色诱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齐王的宴会在什么时候举行?若还有点时间,我回家好好先睡一觉,恢复些精神,这叫养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阳瞥上一眼,道:“尚有个许时辰,莫兄迟到也不打紧,小弟会为莫兄说话的!”

寇仲一声告罪,勒转马头,飞也似的溜掉。

寇仲把马儿交给沙家府仆看管,接着到侯希白的秘巢找徐子陵,此时侯希白刚离开,徐子陵和雷九指正在研究赌术,准备待会再去明堂窝大杀四方。

寇仲劈头向两人道:“元吉回来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当然不会因此惊异,点头道:“因为有人制造我们入关的假象,李元吉当然立即赶回来。”

寇仲愕然道:“你竟然比我知道得更详细。”

雷九指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话转述给他。

寇仲摸着茶杯底,沉吟片刻,皱眉道:“制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们还是帮我们?”

假若他们尚未入关,而杨文干的情报网因为误以为他们已入关而懈怠下来,当然有利他们潜来关中;如果他们已在关内,因替身曾在关外现身,自然更使人不怀疑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过若人人晓得他们到了长安,就会提高警觉,则将大大加重压力。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轻估敌人,制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们性情与作风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为何有此推论?”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个懒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得不错,这定是婠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晓得莫神医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们施加压力,逼我们及早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

雷九指色变道:“为何不是石之轩又或赵德言,而是婠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为她最熟悉我们,甚至熟悉我们《长生诀》气功的底细。别人会因寇仲精通医术而不怀疑他是寇仲,可是只要晓得神医莫为治病的方式,就会立即看穿是寇仲乔扮的。”

雷九指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非常不妙,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阴癸派绝不会把这珍贵的秘密传开去,皆因她们要独吞邪帝舍利,故还要努力为我们护航,这假象正是其中一种手段。”

接着苦恼地说道:“明晚宫内举行年夜宴,李渊指定要我参加,这事真令人头痛。”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我和你有同样的烦恼,幸好杨虚彦亦要赴这夜宴盛事,只要我们定好应变之法,该可应付得来。”把侯希白的情况顺带说出来。

寇仲忽然双目放光,道:“最佳的寻宝时刻,肯定是在明晚无疑,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宫内,事后饮醉食饱,更没闲情四处巡逻看看有没有人暗中寻宝,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查到宝藏在哪里吗?”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明早为张美人儿把脉问安后,小弟已得工部尚书大人刘政会允许,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阅跃马桥附近建筑的资料,只要找到吻合年份又或由杨素亲自督建的屋宇,等于找到宝藏的入口,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渐习惯他的作风,语重心长地说道:“由鲁师设计的秘库,绝不会这么轻易被看破的。”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今晚元吉会在风雅阁请我吃饭,你可知道风雅阁的漂亮老板娘,又为元吉心仪的美女是谁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就是曾经对我们恩将仇报的青青姑娘。”

徐子陵茫然道:“谁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这般的反应,笑吟吟解释清楚,叹道:“这证明她是个有本心的人,才会事后愧疚于心。”

徐子陵记起高占道的话,道:“真巧,查杰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于喜儿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时之兴,不要沉迷。”

寇仲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怀内掏出李建成送赠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这是我参加的一份赌本,赢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时双目放光,长身而起,把金子纳入怀内,哈哈笑道:“兄弟们!出动的时候到啦!莫要辜负大好时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点时间,雷老哥最好过两招医理给我防身,也好不用教人问得哑口无言。”

雷九指欣然道:“论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凭少帅的资质,我包保可在一个时辰内教会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学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学些医学上的窍门理论,免得被人问起来时乏言应付。”

雷九指两眼一翻,道:“有分别吗?”徐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寇仲瞪他一眼道:“亏你笑得这么痛快,我始终觉得今晚李元吉是宴无好宴,不只是为感谢治好青青的病那么简单。换成是你,今早从外地长途跋涉地赶回来,晚上便要不辞辛劳的宴请只是为情人看病的大夫,这是哪门子地说道理?还三催四请,特别差常何来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听说南海派的掌门人梅珣不但武技强横,且智计绝伦,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布局来试探你的真伪。”

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缘,若是在沙家来长安途中突然横里杀出来,他们不认定你是冒充的货色才怪,现在他们也只是真假难辨,疑惑丛生。”

两人禁不住为寇仲担忧起来,李元吉等人与李建成情况不同,因他们是一心四处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任何来历不明的人都会被他们怀疑。否则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哪有闲情第一天回来去见个不相干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医学理论繁比天上群星,你这么急就章地去硬学,遇上懂医理的人,不错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医学理论虽历代层出不穷,但追源流,仍以《黄帝内经》为圭臬,莫出其右。凑巧老哥我曾对黄帝内经下过一番苦功,就选其中论及四气、阴阳、五脏、经脉、气血等条目的精要,尽传于你,到时少帅临场发挥,说不定可以过关。”

徐子陵担心地说道:“若对方问及用药的实际问题,他怎应付得来?”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么多啦!到时只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雷九指道:“这个也不成问题,我顺道把《神农本草经》的歌诀说几首给你听,到时只讲大概,不谈细则,除非对方是精通医道的高手,否则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师傅请赐教,小徒正洗耳恭听。”

这晚的北里特别热闹,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东行脚商“温宽”,随便找间饭馆填饱肚子,来到明堂窝门外。

徐子陵不解道:“说到底我们针对的是香家,为何不直接到他们开的六福赌场,狠狠赢他们一把,我赌起来也心狠手辣点。”

雷九指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正是关键所在。要知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各有后台,虽是死对头却都奈何对方不得。依江湖规矩河水不可犯井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自己的赌术胜过‘神仙手’池生春,也不能到六福去踢场。但有你这外来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是聪明人,该明白我的话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九指为何要他在赌国闯出名堂来,当他成为能在赌桌上与“大仙”胡佛争雄决胜的对手,将成为六福赌馆拉拢的对象,利用他来打击对手,这确是混进香家的奇谋妙计,真亏雷九指想得出来。

皱眉道:“为何你以前每次说及这方面的事,总是语焉不详,早点说出来,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斗志也会高昂点儿。”

蹄音响起,七、八骑迎面驰来,其中一人赫然是尔文焕,见到徐子陵这黄脸汉,登时双眼发亮,凑近策骑旁行的可达志说了两句话,可达志一对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来。徐子陵还是首次遇上可达志,但也像寇仲般一眼认出他来,心叫不妙,避开他的眼神,扯着雷九指进入明堂窝去。

雷九指感觉到不妥当,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解释两句后,道:“温兄仍未回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雷九指下意识地瞥一眼入门处,道:“我不清楚向你说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赌博这玩意最邪门,愈想赢,输的机会愈大。他们没有跟进来。”

徐子陵道:“以长林军的横行霸道,肯定不会放过我,让寇仲来解决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这与寇仲有什么关系?”

两人步入主大堂,挤身在众多赌客间,却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

徐子陵道:“由于明晚我可能要代莫为出战可达志,所以今晚绝不宜与可达志动手。麻烦雷老哥到风雅阁设法通知寇仲,着他这神医诈作约了我们到这里赌钱,我将可避过此劫。只要我留在赌场里,可达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时间该来得及。”

雷九指喜道:“确是妙计,我去后你到地皇堂赌番摊,赢够一千两收手。千万要待我们来到才可离开。”一股脑儿把怀内所有银两金锭全塞给他后,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这回只能自食其力,孤军作战。

寇仲策骑进入风雅阁,甩蹬下马,尚未道明自己是齐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迎上来,扯着他到一旁,道:“齐王在等你,由我陪你进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亲自出来接我。”

常何挽着他衣袖,沿林间小径朝东院走去,风雅阁四座院落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笙歌管弦和喧笑的声音,气氛热闹,跟先前寇仲来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属两个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声道:“齐王似乎很在意莫兄的出身来历,刚才不住向成功探询,其实他问我便成,为何却如此转折?”

寇仲心内对常何好感大增,他是当自己是好朋友,先一步来警告自己。耸肩道:“小人身家清白,并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来道:“此事异常复杂,我很难向莫兄解释清楚。简单地说,就是目前长安正处风声鹤唳之中,因为怀疑有两个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已潜来长安有所图谋,而齐王正是负责捉拿这两个人的统帅。他们怀疑莫兄,也不是没有道理,原因在他们不晓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识。刚才从成功口中释清疑虑,该没有问题啦!”

寇仲很想问他沙成功究竟说过些什么话,但当然不敢问出口,只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还是不知为妙,小弟特别出来迎接莫兄的另一个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华陀’韦正兴在内。”

寇仲脊骨立时直冒寒气,失声道:“什么?”

常何谅解地说道:“我知莫兄不想见到他,这人对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敌国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他。若事前知道齐王请他来,我就索性替莫兄推掉齐王今晚的宴会。”

寇仲正犹豫该不该掉头走时,常何道:“进去吧!万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为莫兄撑腰,韦正兴怎都不敢太过分的。”

寇仲暗叹一口气,像赴刑场的死囚般,给常何“押”进东院去。

庄家从铜罐中抓出一大把铜码子,一下子洒在桌上,在围着赌桌的数十赌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铁做的圆罩子一把盖上,唱道:“诸位官人请下注,押一门中一门一赔三,押两门中一门一赔一,看定下注。”

唯一没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听,他听了五铺,到这一轮才下注,把百两通宝的筹码押在二门上。对普通人来说,铜码子洒注桌面的声音只是连串密集的脆响,但落在徐子陵的灵耳内,声音却是由可分辨数目的声音组成,在他心无二用的专注聆听下,刚才五铺中他曾三次的猜准筹数。

地皇厅比昨晚更热闹,赌氛炽烈,众客纷纷下注。大局已定,庄家左手一把掀起盖子,右手运作“扒摊”,熟练地把码子四个一组的分开来,数十颗摊子转瞬变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数。有人雀跃欢呼,有人叹息失望,亦有人艳羡徐子陵下的百两重注。庄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赔三的赔率按九成派彩赔给徐子陵。这是赌场的规矩,以赌注的一成作抽头钱先取走作计。

香气袭来,徐子陵不用看亦可凭这熟悉的香气,晓得是杨文干的小妾来到身旁。

虹夫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这位官人,奴家下一铺可随你下注吗?”

徐子陵叹一口气,朝她瞧去。

寇仲跨过门槛,踏入东院最大的厅堂,立刻成为厅内各人目光的焦点。齐王李元吉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带点自恃身份的傲慢只以手势向他打招呼,坐着笑道:“莫先生之名,如雷贯耳,赐坐!”坐在李元吉另一边的青青容光焕发,盈盈起立,报以感激的笑容,并向他施礼问好。

寇仲尽力不在神态上露出任何破绽,环目一扫,除韦正兴和沙成功外,陪席的尚有南海派掌门风度翩翩的梅珣,李元吉的大将秦武通,身手可与“天策府”像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媲美的丘天觉,曾被他击伤的陇西派高手“柳叶刀”刁昂。不认识的还有位道貌岸然,神情倨傲的老者和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汉。

一番场面客气话后,李元吉逐一为寇中介绍席上各人,那老者竟然是陇西派一派之主金大椿,刁昂的师傅。官服汉子则是李元吉另一心腹将领职衔“护军”的宇文宝。以这般实力,一旦拆穿寇仲的身份,任他三头六臂,也休想从容突围逃生。想通这点,寇仲豁了出去,决意全力与韦正兴周旋到底。

酒过三巡,李元吉哈哈笑道:“今晚我们把酒尽欢,千万不要因本王在座而讲求礼节,一切随便。”

佳肴美点流水般奉到席上来。久违的喜儿此时入厅抚琴唱曲,沙成功当然听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已。长大了的喜儿确实出落得如花似玉,不比艳光四射的青青逊色,难怪有这么多裙下之臣,连查杰亦对她情不自禁。一曲既罢,李元吉邀喜儿入席,坐在梅珣身旁,沙成功虽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可奈何。

照寇仲所见,论身家沙成功可能比座上大多数人富有,可是一来是初来甫到,二来本身欠缺权位身份,所以席上诸人表面虽对他客气有礼,其实没有人看得起这二世祖。若换成沙天南当然是另一回事。

李元吉欣然道:“不见个许月,喜儿无论琴技曲艺均大有进步,余韵绕梁,我们敬她一杯。”众人轰然对饮。

李元吉接着向陇西派派主金大桩打个眼色,金大桩微微一笑,向寇仲道:“听说莫先生不但医道如神,且精通武功,不知先生家传之学,属于南方哪个流派?”

青青讶道:“莫先生竟来自南方吗?从口音真听不出来。”

寇仲心道若不改变口音,只凭耳朵便可听出他是来自扬州。先向青青微笑点头,后者娇躯微颤,似是认出他的眼神,吓得寇仲魂飞魄散,忙把目光移向金大桩,苦笑道:“小人的武功全由家叔所传,他教我什么我练什么,好像正式的名堂是‘混元童子功’,至于是什么流派,恐怕要问他才晓得。”

梅珣鹰隼般的眼神利箭般投到他脸上,似务要将他看通看透,语调却平和无波地淡淡地说道:“令叔身兼医术武学两者之长,该是南方家喻户晓的人物,可能是在下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令叔这号人物。此事非常奇怪。”

常何微笑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莫先生的叔叔正是那种不慕名利的高人异士,梅掌门未听过,该是平常不过的事吧!”

这番反驳的话颇不客气,听得齐王元吉亦眉头略皱,不过常何在皇宫举足轻重,更得李渊和李建成宠信,连李元吉自己也不愿开罪他。

梅珣却丝毫不以为忤,含笑点头道:“常大人所言甚是。”

寇仲见常何这么不怕冒得罪李元吉之险,为他出头,更肯定常何是有义气的人。

豪情忽起,抛开一切顾虑,洒然笑道:“家叔常说人怕出名猪怕肥,又说练武功是用来救人的,讲求以武入医,故能另辟蹊径,创出与别不同的路子。”

韦正兴干咳一声,道:“说起医学,韦某有一事请教莫先生。”

寇仲硬着头皮道:“韦先生请赐教。”

他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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