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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绝世箫技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996 2024-03-05 11:28:41

当夜徐子陵离开梁都,连夜独驾轻舟沿通济渠南下,到达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此时沿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转入淮则几个时辰到达钟离,本来交通非常方便。只可惜李子通于此驻有战船,又以铁链横渠,不准任何船只通过。徐子陵不想节外生枝,在那里弃舟登陆西行,展开脚法,过钟离而不入,改为南行,只要抵达长江,可设法坐船西上,省时省力。沿途他饮用的是山泉的水,饿了摘两个野果子果腹,歇下来时便钻研鲁妙子传他的手抄秘本。不但毫无寂寞感,还有自由自在,忘忧无虑的轻松感觉。现在既下定决心去把素素母子救出,反可抛开心事,不再朝这方面去钻牛角尖。

途上不时遇上荒废的村落,满目疮痍,瞧得他暗然神伤!遂专找荒僻无人的山野走,翻山越岭,在他脚下,穷山绝谷如履平地般方便。值此盛夏时节,处处鲜花盛放,风光绮丽。兼之河南一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不同种类的树木组成大片树林,覆盖着山坡草原。梅花鹿、金丝猴、各种雀鸟等栖息繁衍,充满自然的野趣和生气,使他浑忘人世间的凄风惨雨。

这天正午,他越过一座高山,抵达长江北岸物产富饶的大平原,举目硕果盈枝,鲜花不败,心情大佳,走到一个小丘之顶,极目四望。南方不远处有座奇山,岩色赤如硃砂,奇峰怪崖,层出不穷,极尽幽奇。半山处隐见庙宇,忽发游兴,心想横竖顺路,遂朝奇山驰去。

不片晌,他来到山脚处,一道河涧蜿蜒流过,竟有桥跨河,连接盘山而上的幽径。徐子陵心生好奇,想不到在这里人迹全无的荒山野岭,竟有如此胜境。但回心一想,人家于此建观,正是要避开俗世,自己如此登山游览,说不定会扰人清修,正要打消原意,改道而行,忽然一阵清越的箫音,从山上远处传来。徐子陵闻音动容。

寇仲和宣永在总管府的书房内,研究梁都一带的十多张地势图。

宣永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直接攻打东海,必是铩羽而归的结局。但若好好运用眼前的有利形势,说不定我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将东海据为己有,少帅便不用长途跋涉的到飞马牧场招援。”

寇仲大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宣永指着彭城东隔着吕梁山和峄山的一个大湖道:“这湖叫骆马湖,乃河道交汇处,不但鱼产丰富,其湖岸区更良田万顷,是附近各乡县的命脉。只要攻占下邳,可控制此湖,那时不用少帅开声,附近的所有城郡全要乖乖归降。”

寇仲讶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下邳现由谁人控制?”

宣永道:“下邳现落入了一批叫骆马帮的强徒手上,帮主叫都任,手下达三千之众,不但去打鱼的要向他缴交费用,经过的船只旅客也要付买路钱,更不时四出抢掠,早弄得天怒人怨。假设我们能取而代之,又施行仁政,以少帅现时的威望,自是人心归向。到那时再取得东海西北的怀仁、琅琊、兰陵、良城四郡,及西南的沐阳、涟水、淮阳三郡,加上下邳,可完全断去东海郡的陆路交通,那时东海势成我们囊中之物。”

寇仲动容道:“小永确是有见地的人,此计不但妙绝,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对重建彭城更是大有帮助。”

宣永见计策被接纳,精神大振道:“如此下属立即派洛其飞到下邳摸清楚都任的底子,看看如何可一举将他除去。”

宣永去后,寇仲正想取出鲁妙子的秘笈出来用功,亲卫来报,扬州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大喜,连忙出迎。

箫音在大自然风拂叶动的优逸气氛中缓缓起伏,音与音间的衔接没有任何瑕疵,虽没有强烈的变化或突起的高潮,却另有一股纠缠不已,至死方休的韵味。徐子陵不由驻足细听,空灵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灵深处无尽的美丽空间,无悲无喜,偏又能触动听者的感情。吹奏者本身的情怀就像云锁的空山,若现欲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和测度。柔而清澈的妙韵,如若一个局内人却偏以旁观者的冷漠去凝视挥之不去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种冷淡的态度去演绎诠释。

箫音忽敛。徐子陵彷似从一个不愿醒觉的梦里惊醒过来,决定登山一看。他知道吹箫者是何方神圣。只有她才能奏出如此清丽优美、不着半点俗意的箫音。

寇仲把曾是儿时同党玩伴的桂锡良和幸容迎入书斋。

一番叙旧后,桂锡良欣然道:“见到你这小子真好,自听到你大败宇文化及的消息,我们立即兼程赶来,最怕你忽然又溜到别处去。”

幸容崇慕地道:“现在没多少人能像你和小陵那么出名了!唉!若早来两天便可见到小陵。”

寇仲待两人用过香茗,笑嘻嘻道:“两位大哥的消息确是灵通,小弟踢了宇文化骨几下屁股都瞒不过你们,这次有什么可以提挈小弟?”

桂锡良呆瞧了他半晌,好一会叹道:“人说发财立品,你这家伙已是名满天下,可是骨子里那分赖皮却和以前毫无分别,像是永不改变似的。”

寇仲捧腹笑道:“优良的本性是说改便能改的吗?像你这混蛋,当上个香主四处充大哥,不也和你以前爱充场面一脉相承吗?分别只在你的是劣根性吧!”

桂锡良招架不住,没好气地笑道:“大家一场兄弟,这么都不放过我?”

幸容笑得人仰马翻,开怀道:“也不知多久没笑得这么痛快了!”

寇仲举起茶杯道:“来!让小弟敬两位大哥一杯。”

三人收敛笑容后,桂锡良正色道:“这回我们赶来,实有至关紧要的事和你商量。”

寇仲笑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总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

桂锡良佯怒道:“你再耍我便揍你一顿,哪管你如今有多厉害。”

寇仲投降道:“桂大哥息怒,请问有何吩咐?”

幸容插嘴道:“自当年在江阴城给你和小陵打得晴、雨、露三堂的人落花流水后,我们在邵军师的领导下整顿帮会,由于你和宋家的关系,良哥当上露竹堂堂主,小弟都捞了个副堂主来玩儿。”

寇仲叹道:“我还知道锡良得到邵大小姐兰芳委身相许,唉!你这小子真个艳福不浅。”

桂锡良老脸一红道:“又来耍我?”

幸容怕两人纠缠不休,忙截入道:“在宋家的支持下,这几年我们有很大的发展,重新在江都建立好地盘,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得悉你和小陵先后大败李密和宇文化及的消息,帮内众兄弟都以你们为荣。”

寇仲笑道:“不要瞎捧,至少麦云飞那小子不会以我们为荣。对吗?”

当日在江阴,麦云飞不知是否因视桂锡良为情敌,对寇仲和徐子陵很不客气,结果吃了小亏,给两人弄得灰头土脸,面目无光。

桂锡良冷哼道:“理他个鸟!有邵军师作主,哪轮得到他说话。”

这么一说,寇仲便知桂锡良和麦云飞仍是势如水火。

幸容道:“邵军师着我们来请你当帮主呢!”

寇仲愕然道:“什么?”

徐子陵背负双手,踏上登山之路,展开脚法,不片晌抵达半山,奇松虬枝横撑下,有座八角小亭,靠山一边有道小泉,清流涓涓,另一面是崖缘,可西瞰落日苍莽虚茫、变幻多端的美景。

徐子陵驻足观赏之际,山脚处传来一声尖啸,接着是另一声回应,比先前的尖啸离他接近多了。凭直觉他感到前后两下啸声,充满暴戾杀伐的味道,令人听到时心头一阵不舒服。徐子陵心中一动,腾身而起,躲往附近一株大树的枝叶浓深处,静伏不动。

桂锡良兴奋道:“自你和小陵刺杀任少名后,连带我们竹花帮亦声名大盛,不但不断有新人入帮,更有地方的小帮会主动要求和我们合并。说出来你或者仍不相信,现在长江一带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李子通亦要笼络我们。”

寇仲一呆道:“李子通?”

幸容道:“邵军师和李子通很有交情,不过我们请你回去当帮主一事,却与李子通无关,而是帮中兄弟一致的决定。”

寇仲低喝道:“且慢!”

两人愕然齐声道:“什么事?”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来回扫视两人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寇仲敛起一直嬉皮笑脸的轻松神态,沉声道:“你们究竟信我还是邵令周?”

桂锡良为难道:“这个嘛……”

幸容断然道:“当然信你寇仲,我自少便知你和小陵最够义气。”

寇仲目光落在桂锡良脸上,缓缓道:“你在这里说的任何话,不会有半句泄漏出去的,还怕什么?”

桂锡良无奈道:“他对我有提拔之恩,又肯把女儿嫁我,我……唉!当然是信你多一点啦。”

寇仲得意洋洋地说道:“总算你两个家伙明白亲疏之别。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有趣的问答游戏,我问你答,若有任何隐瞒,最后的受害者必是你们无疑。”

两人吓了一跳,又是半信半疑,只好待他发问。

衣袂破风声才从山路处传来,那人已到亭内,呼吸仍是那么静细悠长,可知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在此荒山野地,见到这个级数的高手,任谁都会感到讶异,可是徐子陵早为吹箫者的出现而惊奇过了,再没有其他人物可令他惊心动容,且明白到吹箫者是故意凭箫示意,告诉来人她正在某处恭候。

亭内的人身法虽迅捷,仍瞒不过他的锐目,那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背插特大铁,勾鼻深目,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路数的人物。最古怪是头上戴着个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思索间,又有一道来势绝快的人影,晃眼抵达亭外,冷哼道:“丁九重终肯从你那地洞钻出来吗?希望你在那三十六招法外另有新招,否则说不定小弟要送你到九重地府去时后悔无及哩!”

徐子陵心忖原来两人是宿敌,所以甫见面即剑拔弩张,一副随时翻脸动手的样子。

亭内的丁九重阴恻恻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悠然道:“不见周老叹你足有二十年,想不到火气仍是这么大,难怪你的赤手燄始终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听说那贱人的女儿已得乃母真传,希望你不用饮恨齐云观内吧!”

周老叹的外貌,比丁九重更令人不敢恭维,脸阔若盆,下巴鼓勾,两片厚唇突出如鸟喙,那对大眼睛则活似两团鬼火,身形矮胖,两手却粗壮如树干,虽身穿僧衲,却没有丝毫方外人的出世气度,只像个杀人如麻的魔王。他颈上还挂着一串血红色节珠子,尤使人感到不伦不类。

从他们的对答,可知他们对吹箫的石青璇是充满敌意的。

蓦地周老叹吐气扬声,发出一下像青蛙般嘓鸣,左足踏前,右手从袖内探出。骇人的事发生了。他本已粗壮的手倏地胀大近半,颜色转红,隔空一掌朝亭内劈去。周遭的空气似是被他膨胀后的血红巨手全扯过去,再化成翻滚腥臭的热浪气涛,排山倒海般直卷进亭内去。

徐子陵已对他有很高的猜估,但仍没料到他的赤手燄如此邪门霸道,不由为石青璇担心起来,心想自己怎都不能坐视不理。

“砰!”亭内的丁九重闷哼一声,周老叹则只是身子微晃少许,显是在掌力较量上,丁九重吃了点暗亏。

周老叹收回赤手,“呵呵”厉笑道:“可笑啊可笑!堂堂“帝王谷”谷主丁九重丁大帝,竟沦落至给我轻轻一按,差点给我挤出卵蛋来,可笑啊!”

劲风疾起。徐子陵只见人影猛闪,亭内的人抢了出来,巨铁照头往周老叹砸去。乍看只是简单直接的一记强攻,但落在徐子陵眼中,却看出这一击不简单,不但手法玄妙,且变化多端,宽厚的身不住摆动,真劲迭有增长,速度亦在递升,其法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周老叹虽说得轻松,神情却凝重之极,两只暴胀转红的手从袖内滑出,化作漫天燄火般的赤手掌影,迎上巨。“砰!”劲气交击,四周立时树摇花折,枝断叶落。

周老叹往左一个踉跄,丁九重退回亭内,狞笑道:“我丁大帝新创的“五帝”第三十七式“襄王有梦”滋味如何?”

周老叹此时刚告立稳,脸上阵红阵白,也不知是他运功的情况,还是因为羞惭而来的现象。徐子陵却是暗暗心惊。这两人随便找一个到江湖去,都是横行一方的霸主级人物,现在竟然有两个之多,怎不让人惊异。

以他目前的身手,要应付任何一人,都会感到吃力,更不要说同时与他们对敌。

周老叹尚未来得及反唇相稽,一阵娇笑声从山路传来,娇嗲得像棉花蜜糖的女子声音接着道:“我的大帝哥哥,老叹小弟,二十年了!仍要像当年那样甫见面便狗咬狗骨,不怕被我金环真扭耳朵儿吗?”

徐子陵心中差点叫娘!这些退隐二十年的魔头一个接一个的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为的该都是和石青璇母亲碧秀心的陈年瓜葛,自是怨恨极深,她是否有能力应付呢?而自己又有没有帮助她安渡难关的本事?幸好他为人洒脱,并不会为此心烦,更不会计较成败得失,只下定决心,要为尚未谋面的俏佳人出一分力。

人影一闪,一个千娇百媚的彩衣艳女出现周老叹之旁,还作状向周老叹挨过去。

周老叹如避蛇蝎地横移两丈,到了上山的路口处立定,骇然道:“你要找人亲热,找你的丁大帝吧!”

丁九重干笑道:“老叹兄恁地好介绍,还是留给你吧!”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忽然间,周老叹和丁九重又变为言笑晏晏的老朋友,再没半分火药味儿。

金环真宫装彩服,年纪乍看似在双十之间,要细看方知岁月不饶人,眉梢眼角处隐见蛛网般往鬓发放射的鱼尾纹。但其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终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玉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活像冥府来的美丽幽灵。

只见她跺足嗔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将我“媚娘子”金环真来个你推我让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跪在地上舐老娘的脚趾。”

震天长笑自远而近,一个本是粗豪的声音却故意装得阴声细气的缓缓说道:“他们不敢要你的,让我“倒行逆施”尤鸟倦照单全收吧!”

徐子陵终于色变。

寇仲在桂锡良和幸容诚惶诚恐的等待下,沉吟道:“锡良你和邵令周的女儿有没有正式拜堂成亲?”

桂锡良有点尴尬地嗫嚅道:“只是定下亲事,你不要多心,邵军师说待我练成他传授的“太虚劲”,才可和兰芳小姐成亲,因为这种内家功夫最忌女色,邵军师是一番好意的。”

寇仲斜眼兜着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始哑然笑道:“你好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样子,被人像傻子般耍,还沾沾自喜以为有便宜可占。能不能用你的小脑袋想想,他存心把宝贝女儿嫁你,为何又要传你这不能去洞房的什么娘的太虚功?”

桂锡良又羞又怒道:“不要胡说!否则我们连兄弟也做不成。”

幸容也拔刀相助道:“邵军师对锡良真个是好得没话说。若论资排辈,虽说良哥是先帮主的弟子,但至少还差半条街然后轮得到他来当露竹堂的堂主。”

桂锡良又狠狠道:“你这小子,总爱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若邵军师是那种卑鄙小人,就不会虚帮主之位待贤,自己早坐上去!对吗?”

寇仲苦笑道:“若我像你们两个那么天真,早给李密、王世充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吞下去祭五脏庙,哪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告诉我,邵令周知不知道我曾派人到江都求援?”

两人愕然互望,由桂锡良答道:“应该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他定会告诉我的。”

寇仲淡淡地说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他的准女婿,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婚约自动报销。唉!若我没有猜错,露竹堂定是人丁实力皆最单薄的一堂。而麦云飞那浑蛋则是晴竹堂或雨竹堂其中之一的正堂主,邵令周这个君子之腹确是特别点,这么爱任用私人。”

两人哑口无言,显是给他猜个正着。

好一会幸容颓然道:“麦云飞当上晴竹堂堂主。”

寇仲不屑道:“那家伙唯一的长处是够狂妄自大,试想想吧!如非麦云飞知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怎肯为此罢休?而邵兰芳一向是他的相好,怎会忽然甘心嫁给你。姐儿爱俏,你良哥虽算不错,但麦云飞该比你英俊点吧?”

幸容不由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事实上我当时也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只是见良哥那么喜翻了心的样子,故不敢说话。”

桂锡良脸色阵红阵白,摇头道:“不会是这样的。邵令周为何要害我?就算不把女儿嫁我,我也做不出任何于他不利之事。”

寇仲探手过去,拍拍他肩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不是要笼络你,而是要笼络宋阀,且是退而求其次,因为我本要宋阀捧你作帮主。邵令周怕的是“天刀”宋缺,接下来就是小弟。不过他现在有李子通作靠山,局面登时迥然有异。”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试想想,为何他会把总舵移往扬州?正因他与李子通互相勾结,现在更着你们来引我回扬州受死。一世人能有几兄弟?你们不信我小弟也没有办法。”

桂锡良发呆片刻,像斗败公鸡般垂下头来道:“我的心被你说得很乱!”

幸容道:“我却愈想愈觉得小仲的话有道理,试想想为何兰芳不随她爹返扬州,而要留在江阴呢?”

寇仲插嘴道:“她是连向你稍假以辞色亦不屑为之嘛!”

桂锡良怒道:“闭嘴!”

寇仲呆了半晌后,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小子终于想通了!”

桂锡良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我的美梦,唉!现在怎办好?”

寇仲问幸容道:“风竹堂堂主是沈北昌,那么雨竹堂由谁当家?”

幸容道:“当然是本为风竹堂副堂主的骆奉,没人比他更有资格。”

寇仲道:“两个都是我老朋友,邵令周有没有找些荒诞的借口把他们调往别处,俾可方便些对付我呢?”

桂锡良和幸容面面相觑,好一会前者道:“这回我是真的服了,他们两个现在均不在扬州,!邵令周竟敢害我,此恨此仇不能不报。”

寇仲笑道:“想报仇雪恨嘛!容易得很,只要有些儿耐性便行。”

接着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我有能力让李密永不翻身,自然也有办法将你捧为帮主,叫邵老头放远眼瞧清楚吧!”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要知人在全速驰掠之际,体内血气真劲的运行都处于巅峰,若同时扬声说话,自然而然会说得既亢促又迅快,表里一致。能达一流高手境界者,均有本领保持声调的平和,倘如来人般说话的速度和奔行的速度截然相反,不但既缓且慢,又是故作阴声细气,正显示出他可违反天然的常规,臻至可完全控制气功和声音的发放。这个“倒行逆施”尤鸟倦,肯定其武功已臻达大师级的境界。

透过枝叶瞧下去,由徐子陵的角度,只能看到俏立崖边的“媚娘子”金环真,当尤鸟倦声音传来时,她先是玉容微变,随之绽出媚笑,可知亦可能像徐子陵般心中震骇。

倏地,一道人影挟着凌厉的破风之声,现身在五丈高处,然后像从天上掉下来般,笔直下降,落在金环真之旁,着地时全无声息,似乎他的身体比羽毛还轻。徐子陵屏息静气,一动不动,运功收敛毛孔。只要一个不小心,会惹起来人的警觉。

“倒行逆施”尤鸟倦脸如黄蜡,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比旁边身长玉立的金环真高出整个头来。他的鼻子比丁九重更高更弯,唇片却厚于周老叹,眉毛则出奇地浓密乌黑,下面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却完全与他凄苦疲惫的面容不相衬,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他所穿的一袭青衣出奇地宽大,有种衣不称身的别扭,背上挂着个金光闪烁的独脚铜人,理该至少有数百斤之重,可是负在他背上却似轻如毫毛,完全不成负担。金环真下意识戒备地挪开少许。

尤鸟倦双手负后,环目一扫,仰天发出一阵枭鸟般难听似若尖锥刮瓷碟的声音,以他独有的阴声细气眯着眼道:“二十年哩!难得我们逆行派、霸王谷、赤手教、媚惑宗这邪功异术四大魔门别传,又再聚首一堂。废话少说,人是我的,至于那枚“邪帝舍利”你们喜欢争个焦头烂额,悉从三位尊便,尤某不会干涉。”

丁九重冷厉的声音从亭内传出道:“你打的确是如意算盘,先把人要去享用,待我们为争舍利拼个几败俱伤后,再来捡便宜。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尤鸟倦眼中闪烁着残忍凶狠的异芒,怪笑道:“丁九重你的邪帝梦定是仍未醒觉,看来还得由尤某人亲自点醒你。”

先前与丁九重本是水火不兼容的周老叹插嘴道:“尤鸟倦恰好错了!丁大帝不但不是帝梦未醒,反是因太清醒而看出你居心叵测,真妹子怎么说?”

金环真媚笑道:“周小弟的话姊姊当然同意哩!”

忽然之间,先到的三个人突然团结一致,抗衡尤鸟倦这个最强的大魔头。

尤鸟倦若无其事地道:“既然三位爱这么想,我尤某人不好勉强,勉强亦没有好的结果。就让我们把舍利砸个粉碎,人则让我先拔头筹,之后你们爱如何处置她,本人一概不闻不问。”

金环真“哎哟”一声,无比妩媚地横他一眼道:“尤大哥何时学懂这么精打细算,人给你糟蹋后,我们还有油水可捞吗?”

尤鸟倦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们三个二十年来难道仍然不知长进?不明白世上有弱肉强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开杀戒才乖乖依从本人的吩咐?”

丁九重阴恻恻道:“小弟妹子,人家尤大哥要大开杀戒,你们怎么说?”

周老叹倏地移到金环真旁,探手挽着她的小蛮腰,还在她脸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妹子怎么说,哥哥我自然和你共进同退,比翼齐飞啊!”

金真在他揽抱下花枝乱颤地笑道:“当然是和你同生却……不共死哩!前世!”

当她说到“不共死”时,语调转促,一肘重撞在周老叹胁下去。周老叹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抛飞开去,滚往一撮草丛去。旁窥的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变化,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破风声起,丁九重从亭内疾退后遁,而尤鸟倦则箭矢般往他追去,两个人迅速没入亭后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金环真悠悠地来到俯伏不动的周老叹旁,娇叹道:“周小弟你确是没有丝毫长进,二十年这么久仍不知亲夫怎及奸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场夫妻的情分,就多赠你一脚吧!”

“砰!”周老叹应脚滚动,直至撞上徐子陵藏身的大树脚跟处,才停下来。金环真径自上山,没有回头。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如此凶残狡猾、无情无义的男女,他尚是初次得见。正不知应否立即追上去干掉金环真时,忽感有异。本该死得极透的周老叹,竟从地上若无其事地弹起来怪笑道:“不长进的只会是他,这次还不中计。”言罢得意地怪笑着去了。徐子陵惊异得差点浑身麻木,深吸一口气后戴上岳山的面具,跳下树来,追着尤鸟倦和丁九重的方向攀山而去。

寇仲在总管府的书斋内见宣永、任媚媚和陈家风三人,说道:“良好的开始,是未来成功的要素,故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一个政权新兴之际,总有一番可喜的气象,就像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含苞待放和开花结果。”

三个人并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好唯唯喏喏的侧耳恭听。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三人还以为他是组织要说的话,其实他正在犹豫该不该把鲁妙子那本历史秘笈掏出来翻翻“政治兴衰得失”的一章。

寇仲终决定不露出底牌,干咳一声后续凭记忆,再加灵活变通侃侃而言道:“但当支持这新政权背后的精神衰落,便会出现腐朽颓坏的情况,所以我们定须时常反省,看看自己有没有让权力腐蚀,例如任用私人,排斥异己,不肯接纳反对的声音等,”

三人怎想得到寇仲有这么一番道理,大感意外。

寇仲道:“我是顺口说远了,事实上我只要你们做到“贵精不贵多”这句话,不但政治架构须精简,兵员更要务精不务多,能做到此点,就是个良好的开始,也是我们少帅军得以兴起的精神。”

宣永老脸一红道:“幸好少帅说清楚,否则下属还以为少帅想大振旗鼓,有多少人就招聘多少人哩!”

寇仲摇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鼓励生产,若人人都去打仗,谁来耕田?而我们的粮饷更不足应付庞大的开支。人民不会管你是谁,只要你能保得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便肯甘心为你卖命,其他什么都是多余。”

任媚媚动容道:“想不到少帅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治国大计,我们定会依少帅旨意办事。”

寇仲微笑道:“我这些道理,读过历史的人都知得,但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且很易受客观的形势影响。所以我须拟定大方向的策略,首先就是如何巩固根基的问题,这事可由宣总管细述。”

宣永于是把商量好先取下邳和骆马湖,再以城市包围东海郡的策略说出来。任媚媚和陈家风听得精神为之一振。

寇仲道:“对于军队的编制组织,你们是出色当行,但对政府架构的安排,你们心中有什么理想的人选?”

三人你望我眼,均不知谁能当此重任。

寇仲胸有成竹道:“那是非常繁重的一项任务,一个不好,会犯上指挥不灵、权力分配不均和冗员繁生的错失。幸好我心中已有人选,这个人叫虚行之,现到了飞马牧场去,我已派人召他回来。只要有他主持大局,我们可以无忧!”

宣永三人见他对每件事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子,无不信心倍增。

寇仲道:“第二个问题,是如何促进经济和贸易,纵然我们将来得到东海这海外贸易的重镇,仍需一支属于我们的,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队,才可发挥东海郡的作用。”

三人瞠目以对,当然不知如何去弄这么一支船队出来。

陈家风提议道:“只要我们降低河道往来的税收,或者可以鼓励多些船到我们的地盘来做生意。”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确是极好的提议!趁着我们兵微将寡,开支不大的时刻我们不但要降低买路钱,还要免去人民须付的各项苛捐杂税,你们彭梁会这些年来该刮下不少油水,拿出来支撑大局好了!”

任媚媚俏脸微红,白他一眼道:“这个不用少帅提醒,我们也知道该怎办的。不过重建彭城经费不菲,我只怕若税收减少,我们积下来的钱财恐撑不到半年便花个精光。”

寇仲笑道:“这个由我去担心,只要我把杨公宝藏起出来,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至于船队方面,我心中亦有周详的计划,迟些再让你们知晓。”

接着向宣永道:“你设法替我送一封信给王世充一个手下叫陈长林的人,若有此人为我们主理东海郡,必能使该郡成为最兴旺的对外贸易重镇,于我们益处之大,会是无法估计。江都若非因海外贸易而生机不断,李子通早已完蛋。”

宣永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个人,只不知原来他精于海上贸易。”

寇仲道:“他的先祖历世从事海上贸易,还精于造船,这种人才,现在想找半个都困难,故此事非常重要,照我猜他该回到东都,大小姐应有方法查悉他的行踪。”

宣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又问了有关窟哥败军的去向。

任媚媚道:“他一直往大海方向逸去,沿途杀人抢掠,该已重返海上。”

寇仲点头道:“军情第一,有洛其飞主持这方面的事,我是很放心的。”

陈家风拍胸道:“在彭梁一带,没有人比我们消息更灵通,什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我们。”

寇仲伸个懒腰道:“那我们静待其飞的好消息。我们另一个好开始,就由宰掉骆马帮叫都任的那家伙算起吧!”

三人轰然应诺。

扮成岳山模样的徐子陵,负手大摇大摆地踏上登庙的山路。窄路忽地开阔,在斜阳夕照下,一弯山溪在密密层层、挺拔粗壮的楠树林中蜿蜒而来,潺潺流动。最动人处是林木间有三条小巧又造型各异的小木桥,互为对称,各倚一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小桥组合空间,罩在通往寺庙的唯一林间通路处。

徐子陵现在最少可算半个建筑学的专家,心中赞赏,知这必是出于此中高手的设计。他早浑忘即将遇上的危险,抱着寻幽探胜的闲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桥漫游其中。山路一转,前方赫然出现另一小亭,建于危崖边缘处,面对着山外广阔无尽的空间和落日雄壮的美景,让人胸襟怀抱从幽深扩展至似与宇宙并行不悖的境界。剧烈的变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内,好一会后,始收拾心情,继续登山。山路斜斜深进山中,穿过另一座密林后,是近百级石阶,直指庙门。

这座没有名字的古庙,依山坐落在坡台之上,石阶已有破毁损裂的情况,野草蔓生,显是荒弃了一段日子,在黄昏的幽暗中多了分阴森的感觉。徐子深吸一口气,拾级登阶。这四个邪门至极的凶人的出现使他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两句话的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日若能周游天下,增广见闻,偶遇奇人异士,该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彩多姿。若非他挑选偏僻的荒野,这回也不会有这么刺激奇特的遇合。他并不太为石青璇担心,她既敢以箫声惊动四个凶人,自然多少有点把握去应付,否则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将是生不如死。

石阶尽于脚底,洞开的庙门内里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气味。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跨过门槛,踏进庙内。灯火倏地亮起。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见一位长发垂腰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萨的一盏油灯。佛像残破剥落,尘封网结,一片萧条冷寂的气氛。

徐子陵环目一扫,正奇怪为何尤鸟倦等人一个不见,石青璇那清越甜美的声音在他耳旁轻轻响起道:“请问前辈是哪一位高人?”

徐子陵见她仍以玉背对着自己,淡淡地说道:“姑娘转过身来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谁吗?”

石青璇柔声道:“前辈武功虽然高明,却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过,听得箫音寻来,那晚辈要奉劝前辈立即远离,否则将卷入毫无必要的江湖恩怨里。”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会老夫的生死。”

说罢迳往靠门的一角,贴墙挨坐。

石青璇仍是背对门口,凝望灯芯上跳动的火燄,上半身似若熔进油灯色光里去,不但强调出她如云秀发的轻软柔贴,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显优美曼妙的线条。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测,秀溢出尘的奇异美丽。

她始终没转过身来,幽幽浅叹。似是再没有兴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寺外远方地平的远处,佛台上的一点光燄成了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璇更孤高超然,难以测度。蝉唱虫鸣的声音,盈满庙外的空间,既充实又空灵,而杂乱中又隐含某一种难以描述的节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庙黑夜充满生机。

异音蓦地在庙外响起。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着变成女子的惨呼哀号。以徐子陵的修养,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悚然的反应,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敌的邪功。石青璇却置若罔闻,依然是那么闲雅平静的姿态。徐子陵本不明白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颜表情,却仍能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经过思索和反省后,始悉然悟到自己是从她背影微妙的动静,掌握到她内心的情况。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脉那些常人难察的动静反应。对于自己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惊,这确是以前梦想不到的进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变化,从忽前忽后,左起右落,飘忽无定,变成集中在庙门外的广场,且愈趋高亢难听,变成鬼啾魅号,若定力稍逊者,不捂耳发抖才怪。那就似忽然到达修罗地府,成千上万的惨死鬼,正来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杀机暗蕴。

“子陵!”凄厉的叫声响彻徐子陵耳鼓内。

徐子陵心中大懔,暗忖这不是素素的呼唤声吗?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差点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

石青璇又幽幽轻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枝竹箫,放到唇边,却没有吹奏出任何声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跷时,一丝清音,似在地平的远处缓缓升起,然后保留在那遥不可触的距离,充满生机地跃动,无论鬼啾声变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厉,铺天盖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没窒息的惊涛骇浪,可是石青璇奏出的音符,却像一叶永不会沉没的小扁舟,有时虽被如墙巨浪冲抛,但最后总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为他首次亲历以音破音的超凡绝技,得益之大,实难以尽述。他终于把握到一个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这对他和寇仲跟阴癸派的斗争,有着决定性的重要作用。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璇动人的箫音里。

从她的音韵里,他清楚感到石青璇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韵,却是无比的动人,没有丝毫做作地温柔的挖掘和抚拂着每个人内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时空和感情的侷限。每个音符,都像积蓄着某种奇诡的感人力量,令你难以抗逆,更难作壁上观。徐子陵完全浑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韵组成的章句;而只着力在每一个从竹管的震荡发出来的鸣响。这是从未有过的出奇感觉。箫音愈来愈灵动迅快,仿佛一口气带你狂飙十万八千里;音色变幻万千,错落有致,音韵更不住增强扩阔,充盈着无以名之的持续内聚力、张力和感染力。啾啾鬼声却不住消退,直至彻底沉寂下来,只余仍是温柔地充盈于天地令人耳不暇给的箫音。箫音忽止。

石青璇淡淡地说道:“贵客既临,何不入庙一晤,石之轩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璇在此恭候四位前辈法驾。”

风声疾至。灯火倏灭。接着是怪异尖锐的呼啸声和劲气交锋的连串骤响,不绝如闷雷迸发。然后所有交手的声音像骤然发生时那么突兀地消敛。灯火再度亮起。石青璇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间唯一的一点燄火上,蒙蒙红光仿佛与她融合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另一边近门处是“媚娘子”金环真,此时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显是在适才交手时吃了暗亏。

石青璇柔声道:“适才金宗主已被我箫音所伤,仍要逞强出手,实在太不自量力。走吧!迟恐不及。”

金环真惊异不定地瞥了静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厉声道:“他是谁?”

石青璇淡淡地说道:“我怎知道?”

尤鸟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终身难忘,似刀刮瓷盘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庙外响起道:“还以为你这丫头尽得碧秀心的真传,且聪明总顶,原来只是个蠢丫头,竟不知世上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这淫妇只是派来摸你底细的先头部队,现在你有多少斤两,已尽在本人计算中。”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间竟有像尤鸟倦这种人,而是不解为何金环真被人这般摆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石青璇仍是神态闲雅,从容自若道:“想不到名列邪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逆施”尤鸟倦是如此胆小和浅薄之徒,只徒逞口舌之快,却无胆登堂入室,是否顾忌这位偶然路经的前辈呢?”

徐子陵糊涂起来,弄不清楚石青璇究竟是为他开脱,抑或要将他卷入漩涡。

金环真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说道:“尤老大,放心吧!这位老前辈绝非“天刀”宋缺,不过休想我会为你出手试探。”

尤鸟倦的声音到了庙顶上,厉嘶道:“为什么不肯?”

金环真耸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两个人夹攻我一个,你又见死不救,那时我岂非自寻死路,老娘犯不着为你这么做。”

徐子陵此时始知有“天刀”宋缺牵涉到这件事内,难怪以尤鸟倦那么厉害可怕的魔功,仍如此畏首畏尾。

“轰隆!”庙顶破开一个大洞,随着木碎瓦屑,尤鸟倦从天而降,落在金环真和石青璇间的位置,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时候了,就在对方双脚触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与尤鸟倦针锋相对地四目交投,哑声笑道:“尤小鬼终于肯来丢人现眼吗?”

尤鸟倦显然不认识岳山,聚精会神地瞧他好片晌后,皱起眉头道:“老头子的口气真大,给本人报上名来,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唤我作小鬼。”

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像尤鸟倦般没种的宗师级高手确是世间罕见;但亦更见其卑鄙无耻的性格。倘一旦给他摸清底细,其恃势凌人的手段亦将会是空前绝后的狠毒残忍。

心中同时想到一个和眼前一切毫无关系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谁才是祝玉妍和岳山生的女儿。

岳山在三十年前因被宋缺所败,声威尽丧,从此销声匿迹,所以尤鸟倦这些较后起之辈,才会不认识岳山。

而祝玉妍若怀下岳山的女儿,该是发生在三十年前的事,若事实如此,婠婠便该不是祝岳两人的女儿,因为年纪不符。她们两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气质相近,令他生出错觉。凭直觉观之,婠婠的年龄该在双十之间。那谁才是他们的女儿?

一边思索,一边随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时,你还在吃着你娘的奶子。少说废话,老夫今天口馋得很,就把你宰了来吃,出手吧!”

尤鸟倦可能这辈子都未听过有人敢如此向他说话,一时愕然以对。当然,若非他眼光高明,感应到徐子陵强大的信心和强凝至莫可与之匹敌的气势,致令他举棋不定,早痛施杀手。

阴恻恻的笑声从门外远处传过来道:“好笑啊好笑!尤鸟儿不如易名作“惊弓之鸟”,因为你的小胆儿早在二十年前给宋缺吓破。否则怎会厚颜至此,给人喊打喊杀,仍要把头缩到龟壳内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满嘲弄的声音。

金环真色变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么搞的,区区一个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鸟倦作出反应,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无长进吗?”接着大喝道:“周老叹!你给老夫滚出来,让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环真娇躯剧震,与尤鸟倦面面相觑,愈发觉得徐子陵高深莫测。

“唉!你这老头儿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连我周老叹都很想知道。”

声音由远而近,周老叹垂着两手,大踏步走进庙来,直抵金环真身旁,全无顾忌地探手搂紧她的小蛮腰,视尤鸟倦如无物,还透过庙顶那破洞,仰观夜空,悠然道:“看!今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灿烂。”

金环真挨入他怀里,嗲声嗲气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这回轮到徐子陵如坠迷雾中,大惑不解。

尤鸟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妇!竟串谋来骗我,厉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难怪金环真杀不掉周老叹,皆因两人在演戏给尤鸟倦和丁九重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鸟倦和丁九重斗个两败俱伤。这些邪人的尔虞我诈,确非常人所能想象。

石青璇仍是背着各人没有丝毫动静,仿似背后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头顶帝冕的丁九重出现大门处,面无表情地盯着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外敌当前,我们是否应先解决敌人,才轮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着!”

石青璇一声轻喝,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这神秘的美女终于缓缓转身,面向各人。

“笃!笃!笃!”

寇仲收起捧着细读关于机关布置的秘本,说道:“任大姐请进来!”

“咿呀”一声,书斋的门打开,“艳娘”任媚媚烟视媚行、袅娜多姿地来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亲热地道:“少帅怎知是人家来呢?”

寇仲微笑道:“任何人的足音,只要给我记牢,便不会忘记。”

任媚媚讶道:“我的足音难道时常保持不变吗?例如人家刚才来时,尽量放轻脚步,原想吓你一跳哩!”

寇仲点头道:“足音除可快慢轻重不同外,还会随心情生出变化,但无论如何改变,总保留其中某些不变的音韵,就像每个人走路的姿态亦有分异,只是一般人不留意吧!所以当我和小陵易容改装作别人的身份时,会更改行止坐卧的形韵姿态,以免露出破绽,说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非常辛苦和吃力。”

任媚媚露出仰慕的神色,兴趣盎然地问道:“哎哟!谁想得到其中竟有这么大的学问,这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寇仲指着脑袋,笑道:“是这个家伙自己想出的,这叫自食其力嘛。”

任媚媚娇痴地横他一眼,说道:“当年在赌场初遇,你两个只是黄毛小子,一副手颤脚震,战战兢兢模样,岂知数年之间,摇身一变而成叱咤风云的年轻俊彦,姐姐也当了你的小卒子,当初怎么想得到。”

寇仲顺口问道:“巴陵帮在这一带是否仍有势力?”

任媚媚道:“明的都给徐圆朗拔掉,暗里尚有三、四家妓院,只要你一句话,我可把它们连根拔起。”

寇仲摇头道:“现在尚未是时候。嘻嘻!任大姐来找小弟,有什么特别的事?”

这像开透花朵般的艳妇媚态毕呈的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嗲声道:“定要有事才可找你吗?”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脸蛋,说道:“我还以为任大姐历经变乱,已收心养性,原来仍是以前那副风流性子。”

任媚媚娇嗔道:“人家是喜欢你嘛!且你正值壮年,总要女人来侍候枕席,不如让姐姐悉心侍奉,保君满意。”

寇仲的手移往她颈后,把她勾过来在唇上轻吻一口,微笑道:“我也知道大姐会令我非常满意,但我正害怕因太过满意而乐而忘返。由于我练的是来自道家的长生诀,不宜纵欲,值此开基创业的初期,更须克制。”

任媚媚撒娇不依道:“人家陪你一晚该没问题吧?”

寇仲非是不好色,更不是对任媚媚不动心,而是有过云玉真和董淑妮的痛苦经验,对放荡的女人生出抗拒和戒心,不想因肉欲作祟而沉溺于男女鱼水之欢中。

闻言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大姐太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只要有一晚,将会有第二晚和第三晚,不如亲亲你的甜嘴儿算啦!”

任媚媚嗔道:“你想勾死人吗?不过就算被你拒绝,人家心中仍是很高兴的。以前大当家因过分沉溺美色,致功力减退,否则不会内伤不愈而死。所以人家虽有点恨你,但也心中佩服,感觉真矛盾。”

寇仲轻吻她脸蛋道:“不要恨我,保持亲热的姐弟之情,会比男女肉体的快乐更恒久和动人。”

任媚媚回吻他一口,柔顺地点头道:“到现在姐姐才明白做大事的人是怎样子的。难怪你能冒升得这么快!好啦!人家不打扰你了。”

寇仲送她到门旁时,任媚媚挨入他怀里,昵声道:“陪你过夜未必需有交欢的,搂着人家睡觉也挺舒服哩!”

寇仲哑然失笑道:“搂着一团火还如何睡觉?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就是练功的时刻。”

任媚媚狠狠在他肩上咬一口,痛得他惨叫一声,然后娇笑着走了。

寇仲把门关上,叹一口气,为自己再想出几个可说服自己的理由后,正要掏出秘本再下苦功,足音再起。那千真万确是任媚媚的脚步声,但寇仲却涌起非常不妥当的感觉。因为那和她先前来的足音全无分别。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想来投怀送抱的任媚媚,一个是刚被自己拒绝的任媚媚,两种天渊之别的心情下,怎会仍是那么轻快?

“笃!笃!笃!”

寇仲的手拿起搁在椅旁几上的井中月,淡淡地说道:“进来!”

石青璇终别转娇躯,面向诸人。包括徐子陵在内,得睹她庐山真貌,无不暗叫可惜。

本应是完美无瑕的美丽,却给一个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恶节骨的鼻子无情地破坏,令人有不忍卒睹的惆怅!若能去掉此丑鼻,其他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与婠婠、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相媲美,尤其是那对乌油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更有种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但这一切都被可恶的鼻子恶意干扰,难怪她羞于以正面示人。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四人的凌厉目光一瞥后,从她的容颜移往她修长纤美的玉掌托着的一个金黄闪闪的小晶球上。四人同时剧震。接着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同时抢前,要往石青璇扑去,石青璇纤手一扬,金晶球脱手射出,穿过瓦顶的破洞,到了庙顶上空。四人冲天而起,撞破庙顶,紧追晶球而去,交手的掌风拳劲,爆竹般响个不停。

石青璇向徐子陵招招手,还微微一笑。接着绕往佛龛后方。徐子陵对石青璇友善的态度大惑不解,但此时岂容多想,忙追在她背后。

石青璇推开设在佛龛后的一道活壁,手上同时多出一盏燃亮的风灯,照出一道深进地下的石阶,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随青璇来!但每个落脚点均须全依青璇,否则会有杀身大祸。”

书斋房门洞开。千万芒点,随着劲厉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气,暴风沙般刮进房来,裂岸惊涛地朝四平八稳安坐椅内的寇仲卷去。

若换了任何人,骤然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势,必千方百计先避其锋锐,再设法重整阵脚,力图平反劣局。但寇仲却清楚知道那只是死路一条。因为他和这刺客非是首次交手,清楚知道只要失去先机,让对方把剑势尽情发挥,自己休想有反击的机会。

“锵!”井中月刀鞘分离,右鞘左刀。同时真气直贯眼皮,消去压力,芒点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戴黑头罩,下穿黑色夜行衣的杨虚彦现出身形,手中长剑锋尖变成一点精芒,以一个奇异的弧度,横过房门至寇仲面门的丈许距离,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他疾射而来。

寇仲还是首次得睹这么迅快凶厉的剑法,仍大马金刀稳坐不动,右手刀鞘往对方剑锋疾挑。“叮!”就像两道烈火撞在一起。杨虚彦有若触电,四尺青锋生出变化,幻起七、八道剑芒,似可攻向寇仲任何一个要害。“吓嚓!”坚实的红木椅寸寸碎裂。

寇仲哈哈一笑,强忍右手的痠麻,把刀鞘收回,双脚猛撑,傲立而起,沉腰坐马,井中月横扫对手。“当!”杨虚彦幻出的七、八道剑芒化回四尺青锋,与寇仲的井中月硬拼一记。寇仲显是功力略逊,往横移退半步。杨虚彦一言不发,得势更不饶人,剑法开展,化巧为拙,如影附形的一剑劈出。

寇仲但感对手此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不但气势凶厉,且像带着一股庞大的吸摄力,纵有心躲避也力不能及,虽明知对方是要逼自己硬拼,亦只好横刀硬架。“锵锵”声连响五下,杨虚彦竟是闷哼一声,往后退开。

寇仲长笑道:“小子知道厉害吧!”

原来他这一招横架,其中包含着玄奥之极的手法和真气的巧妙运用,在刀剑相触时变化不定,连续封格他五剑,令杨虚彦招数使老,无以为继,只好退开。此消彼长下,寇仲井中月黄芒疾射,暴风激浪般往杨虚彦卷去。

打斗和呼喝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四周均有人声足音传至。杨虚彦闪电般退出房间外,冷哼道:“今天算你走运!”

寇仲追出房门外,他已腾身而起,先落往书斋对面的楼房顶上,接着没进暗黑里。

寇仲呆立半晌,然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头苦笑道:“好家伙,差点让你成功了。”

石青璇提着的风灯,似若在黑暗的地道中充满活力的精灵,在前方迅疾腾挪闪跃,左弯右曲,不住下降。百多级百阶转眼尽于脚下。

石青璇在一个明显经由人手开凿出来的圆洞停下来,举起风灯照着追下来的徐子陵道:“欢迎到伏魔洞来!”

徐子陵往洞口瞧去,灯光掩映下,洞口两旁竟凿有字样,左边是“灵秀自天成”,右边是“神工开洞府”。不由大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璇微笑道:“我本想凭一己之力收拾这四个凶邪,现在多你帮忙,自然更有把握。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石青璇耸肩道:“若非从岳山的面具猜到你是谁,我怎肯将你带到这里来。”

徐子陵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就算看出这是岳山的假面具,但又从何可猜到我是徐子陵?”

石青璇淡然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收到鲁先生仙去前寄出的密函,知道你们和鲁先生的关系。而且我亲眼目睹岳山的逝世,所以绝不会误认你是真的岳山,更知道你非徐即寇。”

徐子陵举手脱下面具,纳入怀内,苦笑道:“原来被人揭破身份,感觉是这么尴尬兼窝囊的。”

石青璇无惊无喜的仔细端详他好半晌,点头道:“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徐子陵愈发感到她的难以测度,愕然道:“你从未见过我,为何只瞧几眼便完全放心,我仍可以不是徐子陵的。”

石青璇似在细心倾听上面入口的动静,随口应道:“我擅长面相观人之术,故知你不是奸妄之徒,大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徐子陵,也绝非坏人。”

蓦地尤鸟倦令人心生烦厌的声音从入口处传下来道:“石小姐姑奶奶小贱人,你若不给我滚出来,要劳烦我下来找你,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叹接着怒吼道:“小贱人竟敢拿假舍利来骗我们,真舍利究竟在哪里?”

回响轰鸣,声势骇人。

石青璇柔声道:“真正的邪帝舍利当然在我这里,有本事下来拿吧!我要走了!”

向徐子陵打个招呼后,飘往洞内更神秘莫测的空间去。

众人纷纷赶到静立调息的寇仲身旁。

任媚媚见他安然无羔,松一口气,问道:“来的是谁?”

寇仲好一会后,连续深吸三口气,若无其事道:“是杨虚彦那小子。”

众皆骇然。

率人四处追截不果的宣永匆匆回来,知道来人身世后,说道:“我们要加强总管府的防卫才成。”

寇仲摇头道:“此人的行刺方式层出不穷,且可在任何地方进行,不用为他一人浪费精神人力。”

陈家风担心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微笑道:“我并不怕他,只是怕他摸清我们底子后,把刺杀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以打击我们的士气、信心,削弱我们的实力。”

宣永道:“这事的确非常棘手,唯一方法是设法把他找出来,至少要把他赶离梁都,否则人人睡难安寝。”

寇仲点头道:“这虽然非是易事,却不是全无方法办到,由于他的体型特别,易于辨认,所以只要通告全城军民,留意这么一号人物,他将难以藏身。”

任媚媚道:“说不定他仍留在总管府内等待机会?”

寇仲给她提醒,同意道:“我们费点功夫,先搜查总管府,肯定他不在这里后,再在府内设置暗哨,拟定一套有效的警报方法,至少令敌人不会如入无人之境。”

宣永压低声音道:“假设他真的仍在府中,我们……”

寇仲心中一动,截断他道:“若是如此,便轮到我刺杀他哩!”

众皆愕然。

在风灯的映照下,徐子陵置身于一个像是放大千万倍蜂巢般的奇异天地,在这个巨洞的前方,分布着七个洞口,各洞主支连接,其间洞洞往下深延,左弯右折,曲折离奇,洞内有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通,令人如入迷宫。

徐子陵随石青璇进入其中一个宽达丈许的洞穴,正要说话,石青璇凑到他耳边道:“不要高声说话,下面住了以千万计的蝙蝠,一旦惊动它们,那情景会把人骇死。”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暗忖若是如此,为何仍要下来?

石青璇此时差点把半边娇躯挨进他怀里,瞧穿他心事般道:“你知不知道为何刚才路经的各洞没有蝙蝠呢?”

徐子陵茫然摇头,鼻内贯满她清幽的发香。

石青璇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地说道:“因为那里有种怪石,是蝙蝠的克星,所以它们都不敢到那里去。”

入口处异响传来,显是尤鸟倦等正摸下洞来,不过行速甚缓,小心翼翼。

石青璇忽地转过身来,勾着他脖子。徐子陵吓了一跳,心想这可不是宜于投怀送抱的时机。

石青璇的身体仍和他保持寸许的距离,右手摸上他的头发,低声道:“我把那些怪石研成的粉末涂在你的头发上,蝙蝠便不敢飞近至你三尺范围之内,动手时将大大有利。”

徐子陵心中开始有点明白,同时为误会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石青璇续道:“我们要把他们引进蝙蝠集中最多的洞穴,那时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你负责动手,我则负责以箫音的波动驱使蝙蝠,明白吗?”

徐子陵泰然道:“一切谨依吩咐。”

石青璇道:“我要吹掉灯火!”

话尚未完,灯火已灭。

徐子陵先是眼前骤黑,接着斜下方竟逐渐亮起来,且色彩缤纷,以白色为主,伴有浅黄、棕黄、土黄、石绿多种颜色,光泽虽暗,但当他功聚双目时,足可清楚视物,登时大为放心。石青璇领路前进,所过处果然群蝠受惊飞舞,却没有半只敢飞近他们。洞穴层层深进,洞壁长满钟乳石、石笋、石柱、石花,有些从洞顶垂下,有的立于洞床,或托于洞壁,变化多端,类型千姿百态,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徐子陵仿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富丽堂皇、虚无缥缈的天宫神话世界里。最妙是洞内并不觉特别气闷,显有穴口透往外间,并非密封的死洞。尤鸟倦的怪叫声又从上方传至,石青璇置若罔闻,径自深进,由于蝙蝠飞动的声音,故不虞敌人会追错方向。

两人俯身弯腰进入一个小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广似上面庙堂般巨大的空间,上方却是黑麻麻一片,细看才知是倒挂着以千万计的蝙蝠,瞧得徐子陵头皮发麻。洞内的一切依比例较其他洞穴为大,粗大的石柱、石笋、石幔,构成错综复杂的形势。四壁石枝石花密布,作针状或团状,一簇簇,一丛丛地依附于各方石壁,如花似锦,绚丽多姿。

石青璇附到他耳旁低声道:“你自行选择伏击的位置,这四人全是死有余辜的奸邪,杀一个世人会活得安乐一点,下手绝不可留情。若你不幸战死,我会发动机关,封闭所有出口,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为你报仇。记着,我会为你营造偷袭的机会。”

徐子陵心中大懔,朝她瞧去。石青璇美丽的眸子异芒闪烁,射出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圣采光。

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忽略了她丑怪的鼻子,低声道:“姑娘长得真美,在下定不负所托。”

石青璇为他那两句似是不大连接的话露出一霎错愕神色,深深瞧他一眼后,转身飘往另一洞穴去。

徐子陵无暇思索她眼内丰富的含意,收摄心神,躲到一条从洞床竖起的巨石柱后去。蝙蝠滑行急翔的声音自远而近,清楚指示出敌人潜来的路线和速度。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全神蓄意,静候最佳的偷袭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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