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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恨情仇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5969 2024-03-05 11:28:41

寇仲甫下马车,一名劲装疾服的彪形大汉迎上来施礼道:“定扬可汗麾下先锋将宋金刚,拜见寇兄。”

寇仲听得一头雾水。他既不像突厥人,虽有浓重北方口音,但字正腔圆,分明是地道的中土人士。加上随在他身后的四名慓悍手下,也没半个似突厥人,偏是称自己的主子为什么可汗,讶道:“我听过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至乎什么刚来洛阳的突利可汗,偏是没听过定扬可汗,宋兄不是改了个汉名的突厥人吧?”

他这番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皆因以为中了云玉真诡计,踏进突厥人布下的陷阱内。

岂知宋金刚毫不动气,微笑道:“寇兄误会了!敝主刘武周,只是受突厥人封为可汗,却非是突厥人。”

寇仲心忖那即是做突厥人的走狗。同时心中大讶。若照刚才云玉真的话推测,在这里见到李子通他也不会吃惊。但见的是眼前这风马牛不相关的人物,却使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云玉真和卜天志分别来到他两旁,前者道:“在这里淋雨,不如到屋内细谈吧!”

宋金刚作出恭请的姿势,寇仲则是好奇心大起,又感到对方没有恶意,遂欣然朝大门走去。

芭黛儿长大了,多了以前所没有的成熟风韵,也失去了以前纯真无邪的特质。

跋锋寒听得芭黛儿要杀他,脸容冷静如岩石,不见丝毫波动,淡淡说道:“黛儿回去吧!这是个不适合你的地方,芭黛儿只属于积雪山峰下的大草原。”

芭黛儿柔声道:“当我行囊内放有你的头颅之日,会是我回去之时。”

跋锋寒凝望她好一会后,蓦地喝道:“突利你不敢现身吗?”

一声冷哼,来自左方竹林深处,然后一名身穿汉人便服,年约三十的健硕男子悠然走了出来,在跋锋寒左方二十步许处停下,手上的短杆马枪收到背后,枪头在左肩上斜斜竖起,形态威武至极,风度姿态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

跋锋寒不用看也知他这枝由波斯名匠打制的马枪把手的地方铸有一只秃鹰,全枪重达六十斤,钢质绝佳。在突厥,这枝标志着他武技的“伏鹰枪”已是家传户晓,敌人则闻之胆丧。

当年跋锋寒被他在沙漠追上,曾吃尽他伏鹰枪的苦头,幸好一场沙暴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亦使他除了是突利的死敌外,更多出个情敌的身份。若非芭黛儿乃处罗可汗的亲族,兼之突利眷恋甚深,恐怕芭黛儿早被处死,以消突厥人这类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

两人目光相触,有如两道闪电在空中交击,互不退让。

突利像跋锋寒般是典型壮硕的突厥人,虽比不上跋锋寒的俊伟,可是轮廓粗犷,发如铁丝,却另有一股硬朗雄健的男性气概。他年纪并不大,但脸上粗黑的皮肤和左颊的多道伤痕,却展示出他曾经历过艰苦的岁月和凶险的锋镝。眼神锐利而冰冷,却并没有把仇恨透出来,显示出高手的深藏不露和湛深的修养。

对视了好半晌后,突利露出一丝森寒的笑意,淡淡说道:“区区一个马贼,竟能使我们劳师动众,跋锋寒你也足以自豪。”

他说的是突厥话,跋锋寒却以汉语微笑应道:“我们之所以成为小马贼,皆拜你们这群大马贼的恩赐。强者为王,此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如今让跋某人领教你的伏鹰枪法,好完成上趟我们未竟之战。”

突利哈哈一笑,改以汉语沉声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转向芭黛儿道:“黛儿你不是为这一天苦候多年吗?现在我便为你押阵,让你……”

芭黛儿冷冷打断他道:“你曾答应我不会来的。”

突利眼中首次掠过愤怨之色,旋即敛去,以完全违背他性格的温柔声调道:“我是关心你嘛!”

芭黛儿狠狠道:“有你在场,我绝不会动手。”

再不看两人半眼,闪身便去。

两人都猜不到有此变化,先是面面相觑,旋即记起对方乃自己的死敌。

“锵!”

跋锋寒斩玄剑离鞘而出,突利的伏鹰枪则移回前方,只以单手拿着,枪锋遥指对手,左手反负在身后,姿态从容好看。

跋锋寒跨前一步,剑交左手,一股凛冽的剑气,像狂风般向突利吹打过去。

突利仰天长笑,手中伏鹰枪颤震不休,发出“嗤!嗤!”枪劲,把跋锋寒发出的剑气撞得横泻狂流。

霪雨被两股气劲冲激,变成一团往四面八方激散的雾气,把两人包围在内,蔚为奇景。

跋锋寒剑回右手,主动出击。

寇仲、云玉真、卜天志和宋金刚在厅内坐下,寇仲定神打量这位刘武周手下的大将。宋金刚的身型虽是彪悍魁梧,却有张修长秀气的脸庞,配在他的宽肩上似是比例上小了点,但适足强调了他过人的体格。长脸庞上有一双聪明机灵、却略带忧郁的眼睛和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巴。此时他神色从容冷静,使人感到他是个守口如瓶,不轻易露出底细,智勇双全之士。寇仲不由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宋金刚打了个手势,为他们奉上茶水的手下立时退个一干二净,布置简单予人“临时就章”感觉的厅子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气氛严肃起来。一向巧笑倩兮的云玉真亦敛起笑容。

宋金刚用神瞧了寇仲好一会,哈哈笑道:“寇兄不愧当今英雄人物,耍几下手段,使北方的形势顿时改观,至此方知江湖上对寇兄的赞语,非是夸大之言。”

突仲微笑道:“只是因缘巧合下,使寇某适逢其会罢了。宋兄是否有事相询?何不直言。”

卜天志露出亲切的笑容,赞道:“寇爷的词锋愈来愈厉害了!”

寇仲一阵感触,想起当年卜天志只当他和徐子陵是两个可被利用的傻小子,现在却寇爷前寇爷后的叫着,这变化大得使他有点不似真实的感触。

宋金刚平静地道:“在洽商要事之前,请容在下探问一句,寇仲与王世充是何关系。寇兄请恕在下冒昧直言。”

寇仲苦笑道:“你真够坦白,连我都弄不清楚和王世充是什么关系?怕该互相利用而已。”

云玉真黛眉轻蹙道:“王世充是头老狐狸,你这头小狐狸小心给人吃掉。”

宋金刚笑道:“和寇兄说话确是痛快之至,我亦不想再兜圈子,现今天下群雄中,论声势自要数战无不胜的李密,但论实力则以窦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上下,寇兄是否同意在下作此谬论。”

云玉真讶道:“李密刚大胜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何以实力却落于窦建德和杜伏威之后?”

宋金刚瞥了寇仲一眼,微笑道:“看寇仲的神情,便知他最清楚其中情况,不如由寇兄说吧!”

寇仲开始觉得宋金刚此人大不简单,因为他显是刚抵洛阳不久,竟能准确把握李密的军情,由此可推见其他。

淡然道:“道理非常简单,王世充敢以二万兵力进驻偃师,摆出兵胁虎牢的高姿态,可推知李密虽胜宇文化及,却是元气大伤的惨胜。不过老杜攻竟陵时亦是损兵折将,何以仍能与窦建德相提并论?”

宋金刚答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别,在于一个要收买人心,另一个只求胜利不择手段。故前者采行募兵制,而后者则从一开始便强征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时间内补足兵源,只要兵器粮马各方面应付得来便成。此法的弊处兵卒杂而不精,士气散漫。但在杜伏威严苛的手段压制下,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出乱子的。”

他说的每句话都深深打进寇仲心坎里,当日就是因杜伏威的人到农村征民入伍,而使他遇上素素和李靖。

宋金刚再补充道:“杜伏威声势虽盛,照我看却是个没有大志的人。”

寇仲听得心中凛然,卜天志讶道:“宋将军何以有此看法?”

宋金刚冷哼道:“有大志者,眼光岂会如此短浅,只顾目前之利。”

云玉真插口道:“李密该算有大志的人了,只看他收买人心的手段,可见一二。”

宋金刚哈哈笑道:“李密确是心怀壮志的人,只是心胸过于狭窄,有一翟让而不能容;又下蒲山公令追杀寇兄和徐兄,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声威受损不在话下,最大弊处是反而树立两个劲敌。”

寇仲连忙谦让,心中不由因宋金刚精到的眼光和判断而对他作出更高的评价。不由顺口问道:“那么贵上,什么可汗的该是最有大志的人了!但投靠突厥,岂是长远之策?”

宋金刚叹道:“即使李渊据守关中,也要向突厥称臣,何况我们邻靠突厥,此乃权宜之计,别无选择。”

接着岔开话题道:“据我所知,李世民的上策院正着意修改隋朝旧法,新定的税制名为租庸调法,大概是每丁租二石、绢两匹、绵三两、役二十日,不役者每日折绢三尺,简单易行,一去前朝弊政,这方足称志向远大,非只是着眼目前。”

寇仲大为警愓。盖对政策的认识乃自己最弱的一环,看来也要学李小子般建个什么府,厘定政法,至少也可予人“志向远大”的印象。难怪师妃暄要拣选李小子,自己的起步实嫌迟了些许儿,识见也差了些儿。宋金刚的武功若像他的眼光那么高明,必是一等一的高手。同时他有点糊涂,弄不清楚宋金刚为何要透过云玉真来找他?

不禁皱眉道:“宋兄仍未说出今趟找我寇仲,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宋金刚从容不迫地反问道:“寇兄是否想收复竟陵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想得要命。但一来手上尚有几件更逼切的大事要做,而形势更不容许,我只好等一段日子想这个问题。”

宋金刚沉声道:“兵家争战,刻不容缓,岂能久候。现在形势清楚分明,李密与王世充决战在即,不论谁胜谁负,免不了大伤元气。在这情况下,只要杜伏威破李子通取得江都,会循宇文化及的旧路沿运河北上。而唯一不同之处,由于杜伏威有整个江淮作后援,不虞有粮食不继之患,那时天下谁还能与江淮劲旅争锋?”

寇仲愕然道:“你好像漏说了关中李家和夏王窦建德呢!”

宋金刚智珠在握般悠然道:“新秦霸王薛举上回被李世民所败,痛定思变,正密锣紧鼓准备大举反攻,那时李渊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兼营关外,只能坐看杜伏威耀武扬威。至于窦建德嘛,一天破不了宇文化及和徐圆朗,亦不敢轻率南下,何时轮到他兵逼东都。”

听到宇文化及之名,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哼道:“薛举若攻打长安,宋兄有什么大计呢?”

宋金刚双目神光电闪,微笑道:“我们自然要直捣李渊的老巢,断他的根本。”

云玉真和卜天志同时失声道:“太原!”

寇仲心中一震,完全把握到宋金刚的战略,更深深感受到宋金刚非凡的手段。李小子这回有难了。

剑枪交触,发出“呛”一声的清脆激响,两人倏地分开。雨粉仍漫无休止地在竹树参天的园林上细絮绵绵的飘下来。别看跋锋寒这一剑看似全力以赴,事实上纯属试探性质。

两人心中均暗暗吃惊。

突利本有信心可稳胜这情敌,皆因以前已胜他一筹,兼且近年得到毕玄多番指点,屡有突破,自己又从没在练功上松懈下来,连女色也看得很淡,但刚才交手一招,竟不能连消带打,抢得先机,便知跋锋寒已全面追上自己。

跋锋寒亦是心中凛然。暗忖若非得和氏璧之助,今天绝不能讨好。不过现在谁胜谁败,仍在未知之数。

斩玄剑迎风一抖,跋锋寒心中涌起一往无前的强大信心,凌厉的剑气,立时弥漫林内十丈见方的空间内。

可是突利伏鹰枪锋尖晃动,隐隐封着他所有进攻路线,使他一时仍未敢越雷池半步。

突利是突厥皇族中罕有的武学天才,伏鹰枪法是他在领悟了兵法后创造出来一种专讲阴阳、虚实、有无,与大自然的妙理合而为一的非凡技艺。当年大漠一战,跋锋锋便因把握不到他的枪路而被他刺中一枪,陷于浴血苦战之局。

突利露出一丝充满不屑意味的笑容,嘲弄地问道:“害怕了吗?”

跋锋寒不断积蓄气势,闻言哂道:“你突利万水千山地来到这里,难道就是隔远舞枪弄棒?说出来也要笑死人。”

突利当然不会为两句话冲动得妄然进击,冷笑道:“跋锋寒你非是外行人,却偏说出这种外行话,谁才可笑?”

雨丝飘在脸上手上,一片凉浸浸的。跋锋寒收慑心神,欺步进身,脚下发出“噗噗”足音,挟着强大的气势,笔直向突利逼去。

突利在气机牵引下,微往左移半步,手中伏鹰枪化为一道精芒,电疾斜刺,角度之妙,恰好比跋锋寒此际采取的进攻路线要早上一步刺中对手。

伏鹰枪带起了一卷雨粉,倍添其惊人的声势。

以跋锋寒之能,仍料不到他变招以攻代守在时间上掌握得如此精到,反击是这般凌厉,枪势浑然天成。

跋锋寒竟被逼采取守势,腾挪移位,回剑劈中枪头。

“铮!”

突利一阵长笑,枪势展开,在眨眼的高速间,连续刺出三枪,每一枪的角度均针对跋锋寒的反应而略有变化,凶猛无俦。

跋锋寒一步不让的“呛呛呛”连挡三枪,接着斩玄剑化作一片光网,趁突利变招的刹那铺天盖地地狂攻过去。

一时剑光枪影,把两人完全笼罩其中。

落下的雨粉,受劲气所激,喷泉般往四方飞溅。

“当!”

枪尖刺上剑锋。

两人都使不出下着,倏地分开。

鼓掌声响。

两人仍虎视对手,不敢分神。

亭内这时多了个人出来,坐在亭栏处一派逍遥自在地笑道:“可汗的破剑枪法果然不同凡响,该是胜券在握,不过为了省点时间,何不让我李神通也作个陪客,收拾了这小贼后大家携手喝酒,不是更痛快吗?”

跋锋寒心中大懔。李神通乃李渊之弟,但在江湖威望却尤过其兄,擅使三戈戟,钩、啄、割、刺变化万千,名震北方。若他不顾江湖规矩与突利联手,自己只有突围逃走一途。

突利仰天长笑道:“要喝酒还不容易,今天不打哩!”

跋锋寒和李神通为之愕然。

宋金刚定神瞧着寇仲道:“寇兄可知自己正身陷险境?”

寇仲暗忖这句话岂非多余之极,表面却摆出虚心就教之状,说道:“宋兄请指点。”

宋金刚沉声道:“不用在下明言,寇兄该知我们和突厥人关系密切,故亦能透过他们得到珍贵的消息。”

寇仲愈来愈感到宋金刚说服人的魅力。事实上直至此刻,宋金刚仍在兜兜转转,没有说到正题。但所有这些枝叶加起来,已产生出强大的压逼感,使寇仲感到有必要与他亲近和合作。明显地对方看穿了自己有争霸天下的心意,故每一句都能敲在这节骨眼上,令他不由心动。

皱眉道:“有件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听说李阀和突厥关系良好,假如你们和李阀动上了手,突厥人究竟会相助哪一方呢?”

宋金刚好整以暇的答道:“哪一方弱便助哪一方,寇兄明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会心大笑。

宋金刚敛去笑容,肃然道:“寇兄因和氏璧一事,开罪了李世民,以他果断不移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不理。”

寇仲哂道:“他凭什么认为和氏璧在我手上呢?要知此事连当事人的师妃暄亦不敢肯定。”

宋金刚道:“此事本非常奇怪。但李世民却向突利透露他可包保和氏璧是在你们手上。而他更对寇仲你非常忌惮,明示如不能把你两兄弟收为己用,只好斩断恩义,把你们毁掉。别人不知他手上的实力,却绝瞒不过我,故而知道寇兄现在的情况实凶险至极点。”

寇仲心知肚明宋金刚说的是真话,因为要编也编不出来。想是李靖的确出卖了他们,否则李世民怎敢一口咬定和氏璧是他们偷的。

寇仲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要我寇仲项上人头的人还会少吗?何碍多他一个。”

宋金刚淡淡说道:“寇兄乃才智之士,但对李世民此人究竟知得多少呢?”

寇仲苦笑道:“正要向宋兄请教。”

云玉真和卜天志均露出欣赏神色,肯虚心问道,正是此子所具的一大优点。

宋金刚道:“我从未见过李世民,但对他自太原起事后的行藏却曾下过一番打听和研究的功夫,结论是此人果断进取,立志远大,且因其坚毅卓绝的性格,又擅用奇兵,每能以弱汰强,于险中求胜,实是罕有难得的军事长才。”

接着深深瞧上寇仲一眼道:“他从未试过犯错,这次对寇兄当不会破例。”

卜天志色变道:“李世民此刻在洛阳手上的实力如何?”

寇仲讶然望了卜天志一眼,这人对他的关心似乎不是假的。

宋金刚道:“他目前在洛阳有多少随从,我并不清楚。不过由他建立的天策府,的确当得上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两句话,可见这人很有服人魅力,能使人心归向。”

顿了顿道:“文的方面我只说一个对他最有影响力的人。他就是房玄龄,此人不懂武功,却是识见过人。当李世民率军入关中,房玄龄来到渭北谒见,立被李世民任为参军,所有表章文书、军令摺奏,均由他一手包办。且此人最擅于筹策作战需要的工作,凡筹措装备、粮秣器械,均井然有序,虽未能在战场上杀敌制胜,但对成败却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若我与李世民开战,定必先设计刺杀此人。”

寇仲心忖如若异日要与宋金刚交锋,必要先保住虚行之。否则若给刺杀了对他可是个大损失。宋金刚虽然到如今尚没有直说见寇仲所为何事,但寇仲已大概猜出一个谱儿来。他是要利用自己熟知杜伏威的虚实去助李子通对付杜伏威,而他则可从容挥军太原,进击关中。宋金刚当然知道他寇仲不轻易让人指使,否则何须大费唇舌。

卜天志问道:“武的又有何人?”

宋金刚苦笑道:“那便竖尽手指脚趾都说不完了,以李阀本身来说,自以李神通和李世民三兄弟最是高明。但真正的实力却来自依附李家的各方高手,其中约有十多人,凭什么说都是一等一出类拔萃的高手,江湖称之为天策府上将。这批上将级的人物,居首的却竟是个女人,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其兵器是一根红拂,故呼之为红拂女而不名。”

寇仲讶道:“她比杨虚彦更厉害吗?为何竟排得首席之位?”

宋金刚显然不知杨虚彦是李世民的人,动容道:“寇兄从何处得知杨虚彦加入了关中军呢?”

寇仲心想原来你非是无所不知的,解释两句后道:“可否与宋兄约个后会之期再商讨大事,我现在必须立即入宫见王世充,否则他会心生怀疑呢。”

宋金刚知道已打动了他,不再相强,约期后让寇仲离开。

跋锋寒凌空跃起,轻轻松松地落在徐子陵的艇上,坐在船头处,淡淡说道:“该是还艇给人家的时候了。”

徐子陵有点尴尬地说道:“你怎知道我跟在你背后?你明明从没有回头张望的。”

跋锋寒手掌翻开,原来掌心处暗藏一面圆镜。

徐子陵这才恍然,跋锋寒问道:“你全听到了吗?”

徐子陵俊脸微红,边划艇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以本国的方言交谈,哪知说的竟是汉语,对不起!”

跋锋寒点头道:“我是为你而说汉语的,何用介怀。因爱成恨的女人有时比洪水猛兽更可怕,最大问题是你不忍心对她下辣手。我本以为当时她这么年轻,对什么事都不会太认真的。现在才知道错得很厉害。小心点!”

徐子陵早听到破浪之声,忙把小艇划往一旁。

一艘快艇迅速驶过,操艇者是个与任何道地洛阳人没有显著分别的汉子。

两人的眼睛同时亮起。

跋锋寒道:“你嗅到吗?”

徐子陵肯定地道:“是生草药的味道。”

两人同时想起上官龙。那艇已没进茫茫雨丝的深处。徐子陵船桨打进水里,心中暗对艇子的原主人道歉,因为他必须把艇子多借上一段时间。

寇仲与云玉真回到车厢里,仍旧由卜天志负责驾车,朝皇城进发。

云玉真低声问道:“你觉得宋金刚这人如何?”

寇仲皱眉道:“他是你介绍的,却来问我。”

云玉真嗔道:“我只是奉萧当家的指令行事吧!”

寇仲笑道:“美人儿师傅莫要认真,照我看宋金刚将会是李世民的劲敌,这场争天下的游戏愈来愈有趣。哼!刘武周定曾对突厥人有很大的承诺,否则突厥人不会舍李小子而偏帮他们的。”

云玉真道:“这或者是近者亲远者疏的道理。刘武周等几支在北疆的起义军,都受突厥人的策封而称臣,李渊始终因距离远了点,所以突厥人不太信任他。”

寇仲思索道:“为何宋金刚一句不提梁师都,他是刘武周的师兄弟,都是鹰扬派独当一面的高手,理该休戚相关,共同进退。”

云玉真哂道:“亲兄弟也可以反脸成仇。杜伏威和辅公祏不是刎颈之交吗,现在还不是互相猜忌。听说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亦是弟兄失和,每逢牵涉到帝位,什么伦常人情会变得一钱不值。”

寇仲回想起杜伏威想认自己为子之时,的确没有提过辅公祏,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想起云玉真以消息灵通著称,微笑道:“若我将来举事,美人儿师傅肯否全力助我?”

云玉真瞥他一眼,叹道:“那时再说好吗?人家如今的心不知多么烦哩!”

寇仲直觉感到她是为男女之事而心烦,不敢问下去,随口道:“独孤家有几个高手完全没有露面,比如那个独孤霸更像失了踪似的,知否他们到哪里去了?”

云玉真无精打采地道:“我怎么知道。到了!下车吧!”

小舟载着徐跋两人,泊在一道小桥之下。在烟雨的笼罩中,除非有人坐艇穿过桥底,又或者是刻意查看,否则该不会发现他们。若这是像洛水般的主要航道,他们的小艇当然是颇为碍眼。不过他们目下置身的只是向洛渠的一道小支流,位于城西南的宜人坊内。那艘小艇泊在后靠水流一座院落后的小码头附近,码头处另外还泊有三艘有篷的快艇。在洛阳,水道交通贯连全城,比车马行走于陆上更要方便迅捷。

跋锋寒遥望着那院落紧闭的后门,沉声道:“我有把握杀死突利。”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以我刚才所见,你两人顶多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之局。”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表象,你觉否昨晚对上师妃暄,自己有远超平时水平的表现?”

徐子陵一震道:“我没有真正想过这问题,但你现在说起来,似乎确是如此。”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以充满憧憬希望的声音道:“这正是和氏璧的妙用,使我们突破和超越了以前体能的限制。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挑战和磨炼,才能把开启了的潜能发挥出来,变成己有。现在洛阳卧虎藏龙,而我们则四面受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练武场所吗?”

徐子陵低头细看雨点落进河水,变成河水一部分的情景。

点头道:“我们等如一条开阔了的河流,每次与人战斗,有如刮起一场风雨,使河水更为丰盛,想想都让人心动。”

跋锋寒道:“有人出来!”

徐子陵早生出警觉,忙隐好身形,朝院落后墙瞧去。两道人影越墙而出,落到其中一艘快艇上,迅速解索朝另一方向驶去。这正是徐子陵细心处,把小艇泊在通往洛水的另一端,否则此刻就要被敌人发现了,因为敌人要往市中心的机会当然是最大的。

跋锋寒目送快艇去远,欣然笑道:“此次我们是误打误撞,竟寻上曲傲的临时巢穴,难怪刚才嗅到雪莲的味道,那是铁勒人疗伤的圣药。”

徐子陵亦认出刚才那对男女是曲傲的二门徒美女花翎子和三门徒庚哥呼儿,心想又会这么巧的,奇道:“不知他们中谁人受伤?”

跋锋寒道:“不用有人受伤也可办货吧!这叫未雨绸缪,做好准备。”

徐子陵见跋锋寒双目神光电闪,问道:“锋寒兄不是要硬闯进去,大杀一场吧!”

跋锋寒微笑道:“子陵真知我心意,试想想看,院内究竟有什么人?实力如何?我们是一无所知,那种硬闯龙潭虎穴的痛快刺激,已让人兴奋莫名。我们能否成为宁道奇、毕玄、傅采林那种级数的高手,正好是还看今朝!”

两人此际同时心生警兆,朝河道通往洛水的方向瞧去。一艘快艇挟着风雨迅速驶至,除一人在艇尾操舟外,艇头挺立的大汉披散长发,脸目狰狞,肩宽腰细腿长,外相威悍可怖。

徐子陵忙收回目光,虽相隔近三十丈,仍怕惹起对方的警觉,低声道:“是独孤霸,独孤阀的一流高手,独孤峰的亲弟。”

跋锋寒讶道:“独孤阀不是与李密合作吗?为何又暗中勾结上铁勒人?去吧!”

徐子陵正回想起当日离开荥阳城时,独孤霸趁沈落雁心神分散藏在雪堆里猝然暗袭得手,还想向沈落雁施暴,最后被自己偷袭伤遁的情景,闻言一呆道:“什么?”

跋锋寒已一掌拍往水面,撞起一股激溅四洒的水柱。小艇箭矢般破开河面,滑出桥底,朝独孤霸的快艇迎去。

寇仲跳下马车,与卜天志打个分手的招呼,后者弹指射出一个纸团。寇仲愕然接下,马车掉头离开。他边往皇城中门走去,边阅看卜天志给他的纸团,上面除了写上暗中见面的地点、时间,再没有其他说话,禁不住心中嘀咕。卜天志分明是想瞒着云玉真和他暗通消息,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但又隐隐感到卜天志没有恶意。

入皇城后,守门的将领把他带到尚书府,等了好一会,又有人把他领往大厅,甫进门为之愕然。只见王世充高坐于大厅南端主座处,十多个席位平均分布两旁,全坐满人。右边六席寇仲认识的有“美胡姬”玲珑娇、可风道人、“铁钩”陈长林,居于王世充右边首席的是欧阳希夷、郎奉和宋蒙秋则陪于末席。另一边的六个人全是首次见面,居末的两人貌肖王世充,看来该是他的儿子。

寇仲哪想得到忽然遇上这样的阵仗,王世充长身而起,大笑道:“寇仲你来得刚是时候,我们正商讨大计。来!坐下喝盅热茶再说。”

众人纷纷向他抱拳为礼,只有冷若冰霜的胡女玲珑娇对他爱理不理的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欧阳希夷似对寇仲特别有好感,招手道:“不用加席,来与老夫同坐吧!”

自有侍从在这前辈高手几旁之下加设一张太师椅,让寇仲坐下,又奉上香茗。

扰攘一番,王世充介绍左方首次两席身穿将服的男子予寇仲认识,一叫张镇周,另一名杨公卿,乃王世充倚之为左右臂助的大将,地位比之郎奉和宋蒙秋要高,一向驻守外防,为王世充与各方起义军作战。

寇仲知道这才是王世充的真正班底,特别留心打量两人。

张镇周身材颀长,瘦削的脸庞显得精明自信,神态冷静自若,罕有露出笑容,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好像内中蕴藏无穷的智慧。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似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杨公卿年纪稍大,中等身材,脸上永远挂着点温和的笑意,细长的眼使寇仲感到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尖嗓门,说话时慢条斯理的,予人若断若续的感觉。

末座两人分别是王玄应和王玄恕,是王世充的长子和次子,前者脸上带有伤疤,说话举止有些粗野鲁莽,眼神有种狠毒的意味,令人不敢恭维,略嫌矮短的身型已有点发胖,令寇仲猜他是耽于酒色的人,否则这般二十来岁的年纪,该不会有此情况出现,看来纵是得王世充亲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反是乃弟身体结实,容光焕发,英气勃勃,虽及不上寇仲的高度,也算身长玉立,但稚气未除,仍须一段历练才可独当一面。

另两人是王弘烈和王行本,均属王世充的亲族,看外貌应非什么非凡人物。

在座八名王世充军系的核心人物,占了一半是与王世充有亲属关系的人,除王玄恕像点样子外,其他均非人材,如此任用私人,对军心士气当有一定的影响。

用过茶后,王世充向寇仲笑道:“能见小兄弟无恙归来,我等无不欢欣雀跃。”

寇仲心中暗骂,一句不提昨夜的宵禁令,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须惊动尚书大人和诸位在此商讨大计?”

王世充道:“晁公错刚抵此处,我们准备先发制人,务令南海派全军覆没,永不翻身。”

寇仲骇然道:“万万不可!”

包括王世充在内,人人为之愕然。

徐子陵要运劲划艇,跋锋寒沉声道:“尽量不要惹起他的注意,现在我们是进行刺杀,绝非什么依足江湖规矩的决战。”

徐子陵垂下头来,不让独孤霸看到他的样貌,船桨徐徐拨在水内,看似无甚劲力,还透出一种闲适安逸的味儿。

独孤霸的眼光箭矢般往两人瞧来。由于跋锋寒背向他坐在船头,兼之细雨飘飘,故感觉不到他特别雄伟的身型。徐子陵脸部则被帽子遮盖,并且佝偻起身体,只像个普通的船伕。独孤霸只瞪他们一眼,心神分到其他事物上去。

若两人的小艇是从后面赶上来,他的警觉性定会大幅提高,而且他刚与花翎子两师姐弟碰过头,自然更不以为意。跋徐两人也没想过会神推鬼扯的碰上独孤霸,更何况是他本人。

此时独孤霸的小艇离小码头只有二十丈许,而徐跋的艇子则从码头另一端河道近三十丈处驶来,以洛阳频繁的水道交通而言,实是最平常不过的情况。跋锋寒早把斩玄剑连鞘放在脚下,务要独孤霸不起丝毫戒心。

独孤霸的小艇首先接近码头,此人显然性格急躁暴戾,连等艇泊码头的耐性都没有,两脚轻撑,越过丈许的距离,落在码头处。

徐子陵不待跋锋寒吩咐,倏地运劲。艇子刹那间窜前近三丈,离码头只有五丈的距离。

为独孤霸划艇的大汉愕然朝他们瞧来,喝道:“霸爷小心!”

跋锋寒已用脚挑起斩玄剑,往后翻腾。

独孤霸猛然回过身来,窄长脸孔上那对细长阴狠的眼睛露出愕异之色。

“锵!”

斩玄剑出鞘。

独孤霸反应亦是一等一的快捷,趁跋锋寒仍在水面上两丈许的高空,扭腰沉身坐马,一拳凌空击出,务要令对手难以近身。

同一时间徐子陵把船桨从水里抽回,挥手掷出,喝道:“着!”

船桨先一步来到跋锋寒脚下,他与徐子陵数番出生入死,已明其意,单足点上,再一个腾翻,不但避过对手能摧心裂肺的拳劲,还渡过余下的距离,飞临独孤霸的上方。

徐子陵在掷出船桨后,没有浪费半丝时间,追在跋锋寒之后往码头掠去。

为独孤霸操舟的大汉一声发喊,拔出佩刀,往码头跃去。

独孤霸一拳击空,知道不妙,最糟是那根船桨,作用本只是助跋锋寒改变腾跃的去势,可是经跋锋寒脚尖点中,不但改变了角度,直朝独孤霸射来,还被他把真劲加注在徐子陵本身发出的劲道里,速度激增,闪电般朝独孤霸射至。

独孤霸若硬挡船桨,便应付不了跋锋寒迎头斩下来的一剑;但若是移身闪避的话,势将失去先机和主动之势。

在权衡轻重下,唯有选择后者。

闪电横移。

跋锋寒一声冷笑,斩玄剑化作漫天剑气剑影,像早洞悉独孤霸会躲往哪个方向般把他笼罩其中,双脚同时触上实地,左掌准确无误地及时拍在船桨处,把他擅长一心二用的独门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徐子陵此时踏足码头边沿处,记起此人的劣行,下手岂会容情,从另一边往独孤霸后方欺去,双拳先后重击而出。

独孤霸的随从仍在凌空的当儿,改变方向并加重了力度的船桨已向他当胸射至。他仍不知厉害,运刀便劈。

“叮叮当当!”

连串金铁交鸣声在跋锋寒和独孤霸之间响起,原来他袖中滑出两枝护臂,吃力地抵挡跋锋寒一剑比一剑快,力道亦越趋强劲,像狂潮巨浪般冲击他的可怕剑法。

最令他难以捉摸是跋锋寒玄奥的步法,使他出剑的角度变化万千,极尽诡奇的能事。

徐子陵凌厉的拳风从后攻至。

“笃!”

那随从虽劈中船桨,却像蜻蜓撼石柱般难以动摇其分毫,眼睁睁瞧着桨头撞上胸口,反掉进河里胸骨尽碎而亡。

码头上的独孤霸在跋锋寒和徐子陵两大高手夹击下,亦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此最凶险的情况中,独孤阀这在江湖威望上仅次于尤楚红和独孤峰的独孤阀高手,表现出他真正的实力和千锤百炼而来的求生本领。

就在前后压逼的窄小空间里,他身体往左右迅疾无伦的晃动几下,右手斜挑跋锋寒当胸搠来必杀的一剑,左手将护臂从胁下脱手往徐子陵弹出。

“当!”

跋锋寒改刺为斩,仍被独孤霸右手护臂架着,却把他整个人震得横跌两步。

徐子陵一旋身,护臂贴身而过,右掌扫在失去势子的独孤霸左臂处。臂骨折裂的声音应掌而起。

独孤霸再一个踉跄,跋锋寒的斩玄剑又来了。

徐子陵则被他护体真气反震之力弹得后退半步。

独孤霸无奈下脱手掷出仅余的护臂,激射跋锋寒,同时腾身而起,往这时刚飘至码头对开三丈许外的小艇落下去,带起了一蓬雨粉。

两人想不到他如此强横,在这样的劣势下仍能杀出重围,落艇逃命。

“呛!”

跋锋寒击掉他射来的护臂,正要追击,河面上传来独孤霸地一声惊呼。

两人定神瞧去,都看呆了眼。

王世充奇道:“为何万万不可?”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唯一事情,是示敌以弱,李密愈轻敌、愈看不起我们就愈是理想。”

和他仅一几之隔的欧阳希夷不解道:“战场还战场,对付晁公错乃江湖上的决胜争雄,否则若任由他和独孤阀联手伺机行刺世充兄,闹得大家终日提心吊胆,我们还用办其他事吗?”

厅内大部分人点头赞同。

只有可风道人一扬手上尘拂,微笑道:“寇兄弟必有独特见解,何不说来一听。”

寇仲从容道:“首先我想知道李密的情况如何?”

王世充点名道:“镇周!李密方面的情况,由你来说吧!”

张镇周道:“自我们开始在偃师筑桥置仓,李密立即着手调集粮草兵马,又命大将邴元真率军进驻洛口,程知节进驻金墉城,单雄信守河阳,乍看似是要进军偃师,也可以是李密想南面以黄河为屏障,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寓守于攻,使我不敢冒然出兵挺进。”

寇仲只听他这番话,便知他是个饶有谋略眼光的兵法家,心忖王世充能守得住洛阳这中原核心之地,确非侥幸。

见人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干咳一声道:“我只听过王伯当和裴仁基,或沈落雁、徐世勣、祖君彦,却未听过什么娘的单雄信、邴元真和程知节,这三人在李密军中属什么级数的人物?”

众人见他语中夹杂粗话,不禁莞尔。只有玲珑娇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声,表示不悦之意。

杨公卿道:“李密手下确是人材济济,寇兄弟刚才提的五个人,因为在江湖上较有名望,故广为人知。但其他的文臣武将,称得上是人物的亦大不乏人。程知节、单雄信和邴元真均为名将,其中尤以程知节最勇猛出色,此人本名程咬金,发了迹后嫌这名字不好听,请李密的首席谋臣魏征为他改了这个文雅的名字。”

王世充那外貌令人不敢恭维的长子王玄应接口道:“李密尚有两个猛将罗士信和秦叔宝,均为武功不凡,精擅兵法的战将,遇上时不可不留神。”

寇仲点头道:“多谢指点,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群将领中,谁曾是翟让的旧部?”

众人瞿然动容。本有轻视之意的,立即收起蔑视的心。

王世充凝视寇仲好半晌,吁出一口气道:“单雄信和邴元真都是在李密未崛起时随翟让打天下的宿将,向与李密的一群心腹不大和睦,但若要煽动他们背叛李密,却非易事。”

寇仲悠然道:“尚书大人请恕我直言,现今天下群雄并起,参与各路义军者,不外为了功名富贵,或是造福万民。以前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向李密投诚,又或翟让被杀后以其所部改投这家伙,无非希望买大开大,跟中了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只要我们向这些人显示出真命天子非是李密,他看似牢不可破的瓦岗王国势将四分五裂,皆因其中破绽处处,人心不稳。”

接着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道:“现在形势清楚分明,谁先出手,谁便要吃败仗;但假若相持下去,待李密恢复元气,尚书大人势将危矣。”

大厅中一阵沉默,呼吸声也似歇止了。

体型彪悍的陈长林道:“听寇兄的话,似乎对逼令李密先行出兵一事已有定计,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寇仲身上,一向对寇仲不屑一顾的玲珑娇也不例外。

寇仲大感满意,知道自己在王世充的军事集团中刚确立了地位。从容一笑道:“所以我们不但不可以主动对付南海派的人,还要利用他们。”

就在独孤霸要落在快艇之际,艇子像给只无形之手在艇下托动般,倏地横移三尺。正是这三尺之差,决定了这凶人的命运。

一道金光从水内射出。

独孤霸在被重创之后,又一脚踏空,完全失去计算,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躲在水中的刺客在时间上更是拿捏得无懈可击,刺中独孤霸咽喉的一刻,刚是他大半截身子正落进水里去,连死前呼喊一声都办不到,就那么没进水里。

杀他的是一只拿着金针的美丽玉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哪想过会有此变化,呆瞪着雨粉飘飘下恢复平静的河水。

沈落雁的美丽俏脸从水面冒出来,向两人展露一个甜美的美容,说道:“多谢两位援手之德,否则也难以雪此辱恨,但千万不要告诉人是我干的。曲傲不在这里,而是在阴癸派一个秘巢内,若你们肯答应为我守密,我便告诉你们算作回报。”

寇仲成竹在胸的油然道:“若尚书大人能佯作被刺受伤,包保李密会立即大举进犯,我们的机会立即来了。”

王世充脸露难色道:“现在我们防范犹恐不周,若故意给人机会,一个不好,吃了大亏岂不是弄巧成拙。”

张镇周不知是否给李密打怕了,插口道:“李密战无不胜,即使童山一战元气大伤,但实力仍在,为何寇兄弟这么肯定可击败李密呢?”

寇仲知道若不先增强诸人必胜的信心,王世充这自私自利的人绝不肯去冒这个大险,语调铿锵的侃侃而言道:“上兵伐谋,而孙子兵法也有知敌的一项。诸位大人该清楚我的底细,翟让的女儿和我一直有联系,通过她的关系,李密打个喷嚏也瞒不过我,只要李密中计出兵,我们便以诱敌、暗袭、伏击的战术戳破他战无不胜的神话。”

又展露笑容,续道:“我已联络上夏王窦建德的首席大将刘黑闼,请他虚张声势来援,所以只要尚书大人肯冒这个险,李密不中计才怪。”

众人为之动容。

王世充精神一振道:“可否让我见翟娇的人?”

寇仲拍胸道:“见翟娇也没有问题,不如就今天吧!”

王世充至此哪还有怀疑。但杨公卿却道:“不过安排被刺一事必须计划周详,以保万无一失。待见过翟小姐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王世充拍案道:“就是如此。”

寇仲心下大快,心想李密这回你若能逃出此劫,我寇仲威震江湖的大名就倒过来写。心中同时想起埋在城外秘处的面具,应可大派用场。若没有跋锋寒和徐子陵之助,他绝不敢让王世充去冒被刺之险。因为对手实在太强横了。

小艇在绵密的细雨下缓缓滑过水面。徐子陵神情肃穆地把由别艇取来的桨子操舟,剑眉深锁。

坐在船头戴上竹帽穿了簑衣的跋锋寒环目扫视两岸的民房,说道:“你在想什么?是否想不通沈落雁为何要杀独孤霸呢?”

徐子陵点头道:“沈落雁一向把李密的事看得比自己为重,故不该在李密正要与独孤阀合作的当儿,杀害独孤阀的人。不过这只是想不通的其中一件事。”

跋锋寒沉吟道:“我们只要弄清楚沈落雁是跟踪独孤霸来此,抑或是早伏在那里作探子,还是适逢其会顺手报仇,便可猜出个大概。”

徐子陵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是早便伏在那里,否则怎知曲傲不在屋内。”

跋锋寒道:“沈落雁监视这屋子该有一段时间,可能见到曲傲离开,又或跟踪他到了她说的那个地址,更证实了那是阴癸派的秘巢,故可以向我们提供消息。但她这么大方应是不安好心,只想借我们的手去对付曲傲。”

接着沉吟道:“她趁机杀死独孤霸可能兼有公私两个原因,只看独孤霸要秘密来见铁勒人,可知独孤阀对李密仍有很大顾忌,而与李密合作对付王世充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最理想自然是只杀死王世充和他的亲党,再把兵权接收过来。否则若让李密得了东都,他独孤阀有好日子过吗?”

徐子陵道:“曲傲既不在,独孤霸要来见谁?”

跋锋寒道:“或者他也不知曲傲不在那里,又或长叔谋之类的人物正在屋内等他,但照我猜现时那只是一座空屋,至多有一个半个武功低手在留守,连最后留下的两个高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亦刚刚离去。否则我们的打斗声应会惊动屋内的高手。”

徐子陵叹道:“事情异常复杂,令人想不通的一件事是沈落雁凭什么跟踪曲傲而不被发觉。呀!我明白了,该是长白双凶兄弟,他们武功既高,又都是跟踪别人的大行家。”

两人四目交投。

跋锋寒沉声道:“怎么样?曲傲可能去与祝玉妍开秘密会议。我们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曲傲离开时和他狠斗一场;另一则是不动声息,摸清阴癸派秘巢内的实力和底子后,再设法探听你瑜姨的消息。”

徐子陵忽道:“你和沈落雁是什么交情?”

跋锋寒微怔道:“这方面的事和目前的事有何关联?”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想猜猜这是否沈落雁布上的另一个陷阱。”

跋锋寒警觉地视前头的另一艘中型货船,答道:“她曾邀我加盟李密,秘密当她的刺客,当然是许以厚酬,不过却给我断然拒绝,事后还结伴同游了整整一天,不能否认她私底下是个颇为动人的女子。”

徐子陵苦笑道:“但她对李密的忠诚却肯定凌驾在其他事上,所以我一点不信任她。李密追杀我和仲少的蒲山公令绝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更变成李密心中的一根刺。”

跋锋寒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所以我们须分头行事,你去与寇仲会合,我则去踩盘子,看看是否真属陷阱。”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觉得太冒险吗?惹出祝玉妍又或婠婠,再加上铁勒人,恐怕宁道奇也不易脱身。”

跋锋寒微笑道:“我只采隔岸观火式的监视方法,绝不会蠢得闯进去送死,只要沈落雁没有骗我们,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又笑道:“泊岸吧!”

寇仲赶到天津桥对开的洛堤,徐子陵等了他有小半个时辰。他跃落艇内,徐子陵立即操桨开出。

寇仲回头张望道:“我已用了多种方法撇开想追踪我的人,咦!这艇从哪里偷来的?”

徐子陵笑道:“本是偷的,后来却变成是一锭金子交易的成果,故我已名之为双龙号,有它代步,谁都休想跟踪我们。”

寇仲接过他递来的竹笠簑衣,欣然道:“你倒是准备充足,老跋到哪里去了?董淑妮那小婆娘真是骗我的。”

想解释时,一人由岸上凌空飞至。两人吓了一跳,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以双拳对付他们的四手呢?即使来人是祝玉妍,在如此广阔的河面攻击有艇为凭的他们,亦须三思而后行。看清楚些,才知来者竟是宋玉致口中该已南归的宋师道,因他头顶竹笠,故一时认不出是他。

这多情种子挟带风雨落在艇心,喜道:“找你们真辛苦,又怕被人看见我和你们接触,所以从皇城一直跟小仲到这里,才敢和你们见面。”

寇仲苦笑道:“你的跟踪术真不错。”

徐子陵讶道:“二公子不是回南方去了吗?”

宋师道淡淡说道:“君婥的师妹有难,我怎可袖手不理。”

徐子陵船桨一摆,舟子转往左旁的支道,加速前进。

宋师道续道:“君瑜的事,我已有点头绪。”

两人愕然,他们明查暗访,仍得不到半点消息,而宋师道前晚方知道此事,怎可能这么快有成绩?

宋师道也是玲珑剔透的人,见到两人疑惑的神色,说道:“我宋阀和这里几个较小的帮会,早有紧密的联系。其中一个更与洛阳帮势成水火,故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视上官龙的动静。正因为有上官龙这条线索,给我探到珍贵的情报。”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宋师道吁出一口气,像在整理脑中的资料,半晌后缓缓道:“五天前,上官龙孤身单骑出城,到黄昏时始见他回来,他身后还有一辆低垂帘幕铺满尘土的马车,随车同行的四人有两个女的,都罩上面纱,行藏闪缩。车子最后到了城东南角伊水旁永通坊的一所院子里。而上官龙到翌晨才离开。”

徐子陵运桨操舟,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即找到跋锋寒,我敢肯定沈落雁所说的那所房子,里面等的绝非曲傲,而是‘南海仙翁’晁公错那家伙。”

寇仲骤然听来虽觉一头雾水,却知道宋师道已间接揭破了沈落雁的一个阴谋。

跋锋寒步出横巷,拉低帽子,低头疾行。街上虽不乏行人,但因雨势转大转密,人人匆匆来去,少有注意其他人。沈落雁说的地点是新中桥北面的承福坊,但他却故意绕上一个圈子,看看有否给人吊在身后。在这种天气里,跟踪别人非易事,但要觉察有否被跟踪亦难度倍添。他本身虽骄傲自负,但对徐子陵的才智却非常看重。徐子陵若认定沈落雁不安好心,必有他的道理。跋锋寒虽明知可能是个陷阱,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自培育他成长的马贼群被歼后,他一直独来独往,仇雠遍地,已惯于应付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就在此时,他忽然停步。

雨水打在竹笠上,发出充满节奏感的“淅沥”清脆响音。身穿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刚从一辆马车走下来,手持雨伞,在前方二十步许处冷冷瞧他。跋锋寒差点掉头便走,犹豫片刻,朝这美女走去。不一会他已和她面面相对,熟悉的体香令他生出无数回忆的片段。

单琬晶轻叹一声,玉容解冻,泛起幽怨无奈的神色,轻轻说道:“陪琬晶走两步好吗?”

跋锋寒微一颔首,领前缓步,说道:“你是凑巧在这里碰上我的?还是闻讯而来。”

单琬晶道:“谁人有本事跟你们而不被发觉呢?只是凑巧碰上吧!我本已准备不再理你们的事,但老天爷总爱作弄人,又让我在这里遇上你。”

跋锋寒瞥了傍在右侧缓步的单琬晶一眼,目光再次注视前方,雨水从她的雨伞滑下来,滴在他的竹帽和早已湿透的宽肩处,令他感觉到两人间类似某种的微妙关系。

单琬晶低声道:“我刚见过世民,他想好好和你们详谈,看看可否和平解决你们和他间的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我跋锋寒一向不看别人的脸色做人,他要谈,便要看寇仲和徐子陵是否有兴趣了!”

单琬晶叹道:“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一次够了。不过却要提醒你一句,世民手下高手如云,只是他一向低调,等闲不会让人摸清他的底子罢了!”

跋锋寒淡淡说道:“我刚曾遇过李神通,他该算其中之一吧?”

单琬晶道:“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又如何?你总该听过他们的名字。”

跋锋寒心中微懔,这两人均是新一代的高手,在北方赫赫有名,虽及不上他般为万人瞩目,但都是有实力的年轻高手,想不到竟都归附了李世民。

单琬晶道:“还有一个叫庞玉的人,你或者未听过他的名字,但此人无论才智武功,均不会在你们之下。”

跋锋寒知她定是刚见过此人,故印象特别深刻。以单琬晶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照她的性格,更不屑虚言恫吓。

哑然失笑道:“事情像是愈来愈有趣,你有否见到李靖呢?”

单琬晶讶道:“谁是李靖?”

跋锋寒真的吃了一惊,单琬晶显然并未晓得李世民今次来洛阳的全部实力,但已为他们担透心事。

跋锋寒岔开道:“有没有阴癸派的消息?”

单琬晶道:“据消息说,阴癸派已将你们三人视为师妃暄之外的头号大敌,务要在下次出手时,一举把你们歼灭。锋寒你不如离开中原吧?为何要和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蹚浑水?弄得四面受敌,现在连娘和我都感到难以居中插手调停。”

跋锋寒欣然道:“有琬晶这句话便够了!有一事我必须向你声明,寇仲和徐子陵乃我跋锋寒真正的肝胆之交,和他们出生入死的这段日子,我将永志不忘。待君瑜的事水落石出后,不用人逼我也会返回大草原去,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那里。”

单琬晶娇躯微颤的靠近了他一点,和他肩头微碰即离,柔声道:“阴癸派尚有几个元老级高手,将会应召增援,祝玉妍不但想毁掉师妃暄,更要杀死挡在路上的任何人。她之所以不惜开罪傅采林来对付傅君瑜,皆因以为她也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跋锋寒默默听着,感受身旁美女语气中的关切。这趟雨中漫步,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聚首。

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回琉球去?”

单琬晶好一会才答道:“该是这天的事,以后我们会尽量减少到中原来。”

跋锋寒停了下来,单琬晶仍继续多走三步,停步转身,把素黄色的伞子斜斜打在身后,衬托起她湖水绿色的挡雨披风,玉骨冰肌、亭亭俏立,有种惹人怜爱的动人美态,使人无法联想到她一向固执刚烈的脾性。

跋锋寒定神细审她这罕得一见的姿态表情,吁出一口气道:“一路顺风!”

硬起心肠,转身便去。

走了约五步,单琬晶在后面娇呼道:“锋寒。”

跋锋寒没有停步或回头后望,只扬扬了手,说道:“别了!”径自去了。

跋锋寒好不容易寻到承福坊的入口,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驾车的是个面目陌生的汉子,叫道:“跋爷请上车!”

跋锋寒大感愕然时,寇仲的大头从车厢探出来,挤眉弄眼道:“跋小子你滚到哪里去了!还不上来!”

跋锋寒立时把离别的伤感抛开,哈哈一笑钻进车厢去,才知除寇仲和徐子陵外尚有宋师道,难怪马车,车夫一应俱全。

寇仲扼要地解释了来龙去脉,说道:“现在我们要杀到那里去,但先得研究清楚院子的布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破门碎窗入屋,只要婠婠或祝玉妍不在,而瑜姨又确给她们藏在那里的话,我们该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宋师道忙道:“却绝非万无一失。所以我们必须谋定后动,机会失去了就永不回头。”

跋锋寒冷哼道:“沈落雁太狡猾了,竟敢这么来害我,若非我不喜欢杀女人,定要拿她来试剑祭旗。”

寇仲道:“与李密的斗争,岂在朝夕,迟些就有她好受的。”

宋师道已清楚整件事,提议道:“何不把沈落雁刺杀独孤霸的事放出去,好破坏独孤峰和李密的关系,至少也可累得沈落雁大费一番唇舌。”

寇仲笑道:“千万不可,否则我的戏法就不灵了!现在我的招数叫尽长他人志气,彻减自己的威风。连那晁公错我们也要好好尊敬他老人家,不拔他半根毫毛。”

跋锋寒素知他的手段诡计,也没闲情去管,转向宋师道道:“二公子有没有办法可侦知曲傲躲在哪里?”

宋师道点头道:“这个容易,驾车的小张是这里青蛇帮的人,我对他们的帮主任恩有过点恩惠,只要我说句话,而又是他们能力所及,都会义不容辞。洛阳的事,少有瞒得过他们这群地头蛇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洛阳帮的死对头,我们扳倒了上官龙,使洛阳帮在群龙无首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等于间接帮了他们天大的忙,现时他们对我等不知多么感激。”

徐子陵瞥了窗外一眼,说道:“雨停哩!”

驾车的小张叫道:“四位大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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