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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库内有库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6055 2024-03-05 11:28:41

寇仲送走徐子陵后,先把东北和西南两区重新分隔,只留下东壁作唯一贯通两区的出入口。为安全计,活壁仍是关闭,只是没有上锁。接着他朝通往城外的秘道入口走去,依鲁妙子留下的指示开启秘道的隐门,果然如他所料,是另一间相连的密室,另一边才是通往城外秘道的入口。在火熠光下,这间只有邻库八分之一大的小室放置了大小不一共八个桃木箱,令寇仲好奇心大起,决定先查看箱内的东西,才到秘道的另一端探察情况。这时他对整个杨公宝库已有较深入的了解,且愈清楚其中的情况,愈为整个地下建构的匠心独运,鬼斧神工而赞叹。

不过若非有当时权倾天下的杨素全力支持筹划,兼且长安又是在兴建中的城市,想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地底建一座宝库,谁都办不到。杨素在这场与杨坚的权力角逐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透过杨广把杨坚害死,杨公宝库备而不用,后随杨素之子杨玄感之死而成为一个谜般的传说。不知如何辗转把秘密传到高丽去。于是傅君婥奉师命来到中原,且大有可能是作探路的先锋,目的是把杨公宝库内的兵器财宝,秘密运返高丽。可惜傅君婥只能进入地库的西南轴,目睹假库的情况当然是大失所望。只顺手取走一批珍宝,希望在江湖引起大乱。其中自有些转折的际遇,那就非寇仲所能凭空猜估。例如傅君婥的师妹傅君瑜,便似对杨公宝库茫无所知,这是寇仲难以解释的。

寇仲打开第一个箱的盖子,里面竟是几套摺叠整齐的衣服,拿起一看,只是普通商旅惯穿的服饰,手工质料不见出色。不用说是供杨素紧急时作逃亡掩人耳目之用,这家伙的确设想周到。衣服下赫然有两个面具,只望一眼寇仲已知是出自鲁妙子的妙手,大喜过望,刚好和徐子陵一人一张,比得到整箱黄金更令他欣喜,连忙纳入囊中收藏妥当。接着把其他箱子逐一打开,两箱是真正价值连城的罕有珍宝,琳琅满目,以寇仲的定力,亦要为之目眩神迷,喜出望外。另外五箱全是各式兵器,无论一刀一盾,均大有名堂,显然是杨素珍藏的历代神兵利器,任取其一,也是练武者梦寐以求的异宝。寇仲大感不虚此行,心想只要让高占道等人任选其心头所爱,必可教他们欢欣若狂。

顺步再到通往城外的秘道入口,火熠光映照下,两条铁轨延伸而去,轨上停放着十多辆铁制车厢,每车十轮,结构坚固,可盛载重物。正要提气疾行,到另一端出口看看,忽然“当”的一声,吓得他弹跳起来,茫然不知发生什么事。

徐子陵从永安渠的出口离开,此地道设计巧妙,出口在渠壁的水底下,只最后一截斜道浸在水里。整座杨公宝库最令人叫绝的地方,是在启动总枢纽前,所有秘道均被封闭,等于把宝库隐形。除非把整座长安城的地下掘开,而当然没有人会这么做。宝库的整个通气系统,则与无漏寺天衣无缝的结成一体。上回徐子陵和雷九指除方丈室外,踏遍整座无漏寺仍没发觉这方面的丝毫蛛丝马迹,便可知其设计的隐秘和功妙。

徐子陵索性沿渠潜游一段水程,到最接近高占道等人的藏身处才从水底冒出来。天上正下着微微细雪,仍是夜深人静的理想时刻。心忖幸好黄昏后立即进入宝库,否则现在该是光天化日。他身穿的水靠是由高占道请这方面的巧匠特制,颜色灰黑,借着夜色,配上徐子陵迅如鬼魅的夜行腾纵术,确有潜踪隐迹的作用。

今晚巡城的卫队明显比昨晚增多和严密,当然难不倒徐子陵这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他窜高伏低,忽停忽走,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避过几起巡城军后,抵达可遥瞰高占道等藏身宅院的一处屋脊。徐子陵目光首先落到设置在主宅正门檐上的雄鸡瓦当装饰,心中一震,立即晓得有问题。这是他和高占道约定的传讯方法,若一切无恙,雄鸡会正向前方。如若偏右,表示形势危急,他们可能来不及逃走;假设偏左,他们仍有从地道脱身的时间。

宅院乌灯黑火,与四邻的房舍相比没有任何特别碍眼处,但徐子陵却深深感受到其中的重重危机。偏向左方的瓦鸡,把凶兆清楚具体的显示出来。究竟敌人是哪一方的人马?无论对方是谁,能于这要命时刻发动,把他们钳制,为的肯定是杨公宝库。高占道等人曾经他们指点武功,这些年又日夕苦修,要把他们一网成擒,怕只有石之轩、祝玉妍、婠婠、赵德言、可达志那般级数的高手始有可能办到。

不过他立即把赵德言和石之轩两方势力剔除。前者自以为稳操胜券,不愁他们不交易;后者则该因尚未感应到邪帝舍利出土,故不会轻举妄动。想到这里,他敢肯定高占道是给祝玉妍制伏,她们晓得他们今晚会进入宝库,又不愿明刀明枪的和赵德言争个你死我活,只好先发制人,逼他们把舍利先交出来,甚至要他们供出进入宝库的方法。想通这点后,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横过近十丈的空间,落在宅院正门前,若无其事的推门入屋。灯火亮起。

婠婠甜美的声音在他后方道:“子陵辛苦了!坐下来喝杯热茶吧!看你湿淋淋的样子,真教人怜惜!”

纵使徐子陵作足心理准备,入目的形势仍瞧得他头皮发麻。高占道等十八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大厅一角,人人昏迷不醒,纵然没有人监管,可是凭徐子陵一人,能救得多少个?在厅子中央的圆桌处,坐有脸蒙重纱的祝玉妍、边不负、辟守玄、闻采婷、霞长老五大阴癸派巨头,正悠闲的品尝香茗,似对徐子陵的驾临不屑一顾。退路则给封死。

祝玉妍透过重纱朝他望来,淡淡地说道:“你的兄弟在哪里?”

边不负冷哼道:“一句谎话一条人命,你最好考虑清楚再答。”

婠婠飘到他身后,幽幽道:“不要怪我们没有遵守诺言,是你们先出尔反尔,我们被迫使出非常手段。”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装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点头道:“好!这回算我们一败涂地,开出放人的条件吧!”来回在高占道等人身上扫过多遍,到肯定他们只是穴道被制,然后收回目光。

祝玉妍语气转厉,仍是那句话,说道:“你的兄弟在哪里?”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们似乎仍未谈妥条件,对吗?”

“云雨双修”辟守玄竖起拇指赞道:“有胆色!”

闻采婷向祝玉妍道:“不如我们先把这小子擒下,免得要看他的脸色。”

徐子陵心中好笑,晓得闻采婷只是虚声恫吓。并非说祝玉妍一方没此能力,而是一旦动手,极可能惊动巡城的军队,对双方都不会有半点好处。

婠婠在他背后扮作好人般柔声道:“子陵是聪明人,该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祝玉妍冷冷道:“乖乖给我把宝库和舍利交出来,否则只是死路一条。”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动手吧!凭你老人家这么一番空口白话,我就会乖乖吐露吗?我决意死战,寇仲日后自会替我取回公道。”除了看不见祝玉妍和身后婠婠的表情,边不负等全是面无表情,但徐子陵却直觉感应到他们心内的震荡,知道自己这记反客为主的虚招,击中他们的要害。

婠婠在他身后嗔道:“有事好商量,何须动辄讲生讲死的。”

徐子陵断然道:“我再没耐性磨缠下去,若你们不能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只好来个玉石俱焚,看看你们是否有本领把我留下来。你们若把人杀掉,寇仲自会把邪帝舍利毁去,教你们永远得不到。”

祝玉妍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点头道:“好!你确有谈条件和讲价钱的资格,寇仲是否仍留在宝库内?”

徐子陵答道:“宗主若立即赶去,有五成机会可与他碰头。”

祝玉妍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这样吧,我以阴癸派之主立下咒誓,只要你肯坦白说出如何进入宝库,我可保证不伤害寇仲,这里的十八个人亦全部交还予你。他们的生死,由你一句话决定。”

徐子陵道:“既由宗主亲口立誓保证,当然不会食言。由这里到宝库入口,只是一盏热茶内的工夫,所以两盏热茶后,仍不见宗主回来,该知我并没有说谎,其他人须立即离开,在两个时辰内不得干扰我们。”

一直没作声的霞长老道:“既然距离此处不远,我们可派人去查看,确定你徐子陵没有说谎,立即可以放人。”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在下自保的一个条件,去的须是祝宗主、婠小姐两人。”

祝玉妍点头道:“这条件尚可接受。”转向辟守玄道:“若我们两刻钟后仍未回来,表示我们已进宝库,你们立即离开,不得有违。”辟守玄虽是祝玉妍的师叔,亦只有点头听命的份儿。祝玉妍表示诚意后,向徐子陵道:“说吧!”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入口就在独孤阀西寄园北井内。”接着毫不隐瞒说出井口的位置,及掣钮所在,连钢闸的开启方法一并道出。听到入口在井底,比照徐子陵身上水靠沾湿的情况,众人至少信足五成。

边不负沉声道:“里面尚有什么陷阱机关。”

徐子陵道:“机关都给我们破去,诸位不用担心。”

祝玉妍倏地立起,说道:“你说出的布置,确是那老不死的作风,希望你没有说谎!”

定下神来,寇仲才想到是有人触动地库的警报系统,首先想到的是进入主控枢纽那深浅不同颜色的廊道,立时大吃一惊,心忖若给人潜入枢纽室,关闭机关,后果可能非常严重。此时他无暇计较为何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或是什么人会神通广大至此?只知应立即赶到控制室阻止事情的发生。他展开身法,瞬间来到唯一仍可通到箭室的活壁处,撞壁而入。下一刻他立在廊道尽处,活壁天衣无缝的关上,身后是有箭孔的墙壁,右方是进入假库的入口,正面对着钢闸。钢门刚好张开,火熠光映进来。寇仲恍然大悟,警报不是来自通往总枢纽室的廊道,而是来自钢闸之外。

寇仲本仍可来得及退回活壁的另一端,不过活壁移动的声音,会泄露出他绝不愿说出的秘密。只好硬着头皮,卓立廊道尽处,迎接凶多吉少的未来命运。火熠光下,三个人闪身而入,见到寇仲不但没有讶异,带头的更哈哈笑道:“少帅想不到吧!这次看你能逃到哪里去?”说话的正是齐王李元吉,身后两人分别是戴上头罩,一身夜行衣的杨虚彦,另一人则是老朋友南海派的年轻掌门人梅珣。凭这三个人的实力,他寇仲就算有徐子陵帮忙,怕仍是输多赢少。

到此刻寇仲仍弄不清楚对方怎会掌握到秘道的入口,问题肯定出在他和徐子陵身上,否则李元吉早可寻到宝库,至少可找到假库。寇仲感到自己未必输掉全局,哈哈笑道:“幸会幸会,这次确是狭路相逢,只好来个手底下见真章,看看谁能活着出去?”

杨虚彦沉声道:“徐子陵在哪里?”

寇仲故作惊讶道:“这么说,你们并非见到子陵从井口爬出去才懂得进来啊。”

李元吉微一愕然,说道:“先宰掉你也不错。任你们奸比狡狐,也想不到我会使人轮班监听地底的情况。西寄园一向是我疑心的地方,尤其是北井,只是查不到入口,少帅这次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

寇仲听他口气,心中一动,猜到李元吉此来极可能是瞒着李渊以至于李建成,欲把杨公宝库据为己有。所以来的只有三个人,梅珣或者真心助他,杨虚彦肯定别有居心。同时暗怪自己大意。像长安这种大城,均有监听地底的布置,以防敌人掘地道攻城,所以要监听他们到地下寻宝,现成方便。

李元吉一振手提的裂马枪,豪气干云地说道:“今晚非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没有什么规矩可说的,寇仲你若肯自尽,我李元吉敬你是条汉子,会让你保留全尸。”

寇仲仰天大笑道:“废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你在这环境使出回马枪可令我一开眼界!”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杨虚彦低叱一声,在李元吉旁抢出,影子剑法全力展开,往寇仲攻来。梅珣负责高举火熠,在最后方押阵。受到廊道空间的限制,李元吉他们只能使车轮战法,轮番强攻,看寇仲能支持多久。

寇仲虎背猛撞在箭壁处。“轰!”钢闸关闭。寇仲大喝道:“现在无论是生是死,谁都出不去了。”

梅珣叫道:“没有可能的。”

李元吉把钢门反复研究,仍找不到任何开关钮键,厉声道:“虚彦!绝不能让他走掉。”

此时寇仲和杨虚彦刀来剑往狠拼十多招,互有攻守,谁都占不到上风。听到李元吉情急下的怒喝,寇仲哈哈笑道:“原来外面再没你的手下,”杨虚彦剑光剧盛,登时令他难以续说下去,运刀扫开杨虚彦精妙绝伦的一剑。

李元吉双目精光陡增,提着裂马枪逼近战圈,暴叱如雷,喝道:“虚彦让开!”杨虚彦应命后撤,李元吉身随枪走,反映着火熠光的枪锋像一道电火般,直向长廊尽处的寇仲射去。寇仲早领教过他神勇盖世的武功,本来要躲这一枪并不难,只须退往通往假库的廊道,立可化险为夷。只是他绝不能这么做,因为后果会不堪设想。首先他会失去从活壁这唯一生路逃走的机会,那当然是下下之策,若被李元吉发现真库,他所有努力更尽付东流,还平白便宜了李阀。其次,如他被李元吉接下来不可阻遏的枪势硬逼得退入宝库,那形势立会逆转,宽敞的空间,将容许梅珣和杨虚彦加入战圈,他寇仲哪还有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硬挡李元吉这挟怒而来,势不可当的一枪。

枪劲把寇仲完全笼罩,来势凌厉无匹,枪尖在廊道的空间依循一道充满力学美感的弧线,疾取寇仲胸口要害。由于枪劲高度集中在裂马枪的锋尖,配合着迅若石火的速度,寇仲想卸劲借力亦有所不能,猛喝一声,井中月化繁为简,先高举过头,再随寇仲标前的势子,直线劈出,正中枪锋。“呛!”两人毫无取巧的硬拼一招,均似若触电,分往反方向跌退。

寇仲整条持刀的右臂酸麻起来。李元吉这一枪是蓄势以发,兼又挟怒出手,确是气势如虹,有横扫千军之勇。兼且长枪最善攻坚,在廊道狭窄的空间,这优点更是发挥尽致。寇仲则是在力战杨虚彦之际,仓促下应变迎敌,相比下自然吃亏。一股无可卸泄的力道,带得他身不由主地往后抛退,重重撞在箭壁上。李元吉亦蹬蹬地往后跌退,寇仲的功力,比起上回交手,又见精进,能毫不闪躲地硬架他一枪,大出他意料之外。事前他是满有信心连宁道奇也不敢像寇仲这般接他一枪的。

两人的交锋发生在瞬眼之间,此时杨虚彦仍在后退的势子。他像李元吉般,估计寇仲会闪开躲避,那李元吉就可再挟这一枪的余威,杀得寇仲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岂知寇仲会结结实实的硬拼一招。梅珣见机不可失,把火熠子抛给杨虚彦,狂喝道:“让我来!”提枪冲前,趁寇仲狼狈撞墙的时刻,继李元吉后作出抢攻。“砰!”寇仲终撞上箭壁,撞得他差点真气涣散,尚未定过神来,梅珣名震南方的金枪,在三丈外的李元吉旁照头刺来,劲气先发,把他完全紧锁,显示出不在李元吉和杨虚彦之下的惊人功力。

“嚓!”背后机括声响。李元吉等三人闻声愕然,寇仲却是魂飞魄散,晓得箭壁内的弩箭机极有可能仍有发射的能力。不知是否因年月过久,故其中一些箭机失灵,可是经寇仲如此猛力撞击,失灵的箭机又恢复发射的能力。寇仲再没时间去管其他事,往假库方向侧跌闪避。“嗤嗤嗤!”三枝劲箭从箭孔平排射出。火熠撞向墙脚。首先遇险的是梅珣,因他离箭壁最近,根本来不及硬挡,只好往后仰倒,其中一枝劲箭就在他鼻尖擦过,狠狠射在遭劫的钢门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另两枝则分别向杨虚彦和李元吉射去,两人勉力格挡,狼狈非常。

火熠熄灭,廊道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间,谁都不敢发出任何声息。在这敌我难分的黑暗中,如若寇仲存心偷袭,会是非常难应付的局面。就在这要命的时刻,钢门外传来锁环扯动的声音。寇仲心叫不妙,心想原来对方尚有援兵,眼前唯一方法,就是从活壁溜走,再把活壁锁死,不过这等于明告李元吉,这看似封闭的地方,事实上另有通道。匆忙下,他只能带走宝库内少许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比之小命不保,仍是非常划算。

李元吉等想到的却是来者必为徐子陵无疑,均心中叫好,若能趁徐子陵只顾开门而全无防备的刹那,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施袭,将他击毙,然后借门外夜明珠的光芒,看清形势下掉过头来收拾寇仲,会是最理想的结局。最接近寇仲的梅珣则全神贯注,留意寇仲的动静,只要他出声示警又或有任何动作,他将全力拦截,令他不能和徐子陵互相呼应。钢门张开。出乎四人意料之外,门外黑漆一片,没有半丝应有的亮光。李元吉和杨虚彦想到必是徐子陵听到刚才劲箭射中钢门的巨响,生出警觉,故以布帛一类东西遮盖夜明珠,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积蓄的劲势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同时厉叱,一枪一剑,如水银泻地地朝门外攻去。

只有寇仲肯定门外来的不是徐子陵,此时更晓得非是李元吉方面的人。心中一动,井中月往前劈出,试探梅珣的位置和反应。

坐在一角的徐子陵起立,趋前淡淡地说道:“时间已至,诸位请依约离开。”四人交换个眼色,同时起立,接着移形换位,闪电抢往四角,把徐子陵团团围困。徐子陵像早晓得会发生这种情况般,从容一笑道:“想悔约吗?不怕应了咒誓。”

边不负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恁地天真,换了你是我们,肯否让晓得宝库入口的人,在长安城随处乱跑,胡乱说话?”

闻采婷娇笑道:“小哥儿!我们并没有丝毫违约之意,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待我们弄清楚宝库的情况后,再容你和你的兄弟自由离开,算是合情合理吧!”说罢还送他一记媚眼,似对他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边运功对抗四人加诸他身上的庞大压力,皱眉奇道:“你们没想过如留不下晚辈,后果会是非常严重,情急下我只好通知天策府,一个不好,你们不只要失去宝库,祝宗主还可能要饮恨库内。”

霞长老冷然道:“别忘记寇仲仍在宝库内,若你惊动李家的人,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这番话岂非前后矛盾,你们既然不怕我会惊动其他人,为何现在又声势汹汹,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儿。”

辟守玄冷笑道:“如若你一意反抗,我们在迫不得已下,只有痛下杀手。”

徐子陵摇头叹道:“坦白说,你们四人联手,我脱身的机会的确相当渺茫,但要惊动城内的巡逻兵马,却可轻易办到,你们想试试看吗?”

辟守玄等听得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要收拾徐子陵,肯定不是十招八招可办得到,若他不顾寇仲生死,以内功逼出声音,引来巡卫,确是后果难料。

徐子陵巧妙地利用当前的特别形势,忽然又占在上风处。为了让四人下台,徐子陵悠然道:“这样吧:我答应你们留在屋内,不踏出门外半步,直至天明,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假若证实寇仲已落在你们手上,我更不会轻举妄动,对吧!”这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为顾及手下的安全,以徐子陵的为人,绝不会往外硬闯。徐子陵不待他们说话,冷然道:“但你们必须退出这宅院的范围,让我把人救醒。四位意下如何?其他任何提议恕我不会接纳。”

辟守玄以眼色征询其他人意见,发觉连对徐子陵恨之入骨的边不负亦表示此乃唯一可行之法,无奈道:“好吧!依你之言,不过假若让我们发觉你图谋不轨,你的一众兄弟将没有一个能活命。”

法驾光临的当然是位居“邪道八大高手”之首的“阴后”祝玉妍,她嘱婠婠留守井口,自己则孤身下来,打定主意先收拾寇仲,方理其他的事。最好是寇仲以为是徐子陵率领手下回来,误会下被她所乘,可省掉不少手脚。六颗夜明珠是给她以指尖戳碎,好给寇仲一个意外的惊愕,令他措手不及。岂知钢门打开,欢迎她的竟是凌厉至极的一枪一剑,幸好她亦是蓄势以待,罗袖一挥,搭上李元吉先到的枪锋,天魔功全力展开,硬把裂马枪往横移开,精确无误的撞上杨虚彦的影子剑。

李元吉闷哼一声,难过至极点,就算撞上铜墙铁壁,他也不会这般难受。天魔劲令他有力难施,全身虚虚荡荡的,差点吐血受伤。假若他明知对手是“阴后”祝玉妍,反不会这么一个照面就吃暗亏。杨虚彦的影子剑本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没料到李元吉的裂马枪忽地横里撞来,猝不及防下,长剑立被撞歪,整个人亦顿感空空荡荡,接下来的变化全被打乱。绝对的黑暗中,两方都不晓得对手是谁,只都疑神疑鬼,混乱至极点。

事实上祝玉妍也大吃一惊,判断出在这窄小的空间内,若要杀死这两个神秘敌手,不是办不到,而是必须付出沉重代价。她的感官何等灵敏,侦察到廊内尚有另两个人,还在动手过招,其中一个该是寇仲,在这种形势下,她怎肯冒负伤之险。李元吉和杨虚彦又重组攻势反击,祝玉妍虽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计可施,只好往后退却。地库内没有一个人真正明白发生什么事。

梅珣正靠壁贴立,闻得刀风之声,觑准把握到的寇仲方位,一枪无声无息的标刺而出。正暗幸得计,竟然刺在空处,尚未有机会变招,给寇仲重重一刀劈在金枪头上,震得他金枪差些脱手堕地,骇然下往后退去。门外激战之声逐渐远去,梅珣非是没有还手之力,一来给寇仲抢占主动,二来弄不清楚敌我形势,刚才李元吉还像吃了点亏,无心恋战下,遂往门外且战且退,心想只要能把守井口,寇仲将插翼难飞,自己犯不着和他在这暗黑中分个生死。

寇仲则心中叫妙,只要迫得梅珣到达通往地底河的秘道,或是返回井口,他就可折返库内,由活壁离开,锁壁后等于把敌人拒诸真库之外,纵然对方再来,也会以为“假库”就是杨公宝藏的真库。更令敌人会认定他从地底河离开。事情的变化,出乎任何人料想之外。

徐子陵首先吹熄油灯,费一番工夫把高占道等逐一解穴救醒。制他们穴道的手法非常狠辣,要解开已不容易,就算解穴成功,众人怕也要躺上几天才能复原。幸好徐子陵对天魔功有一定的认识,兼之长生气本身有疗伤的神效,所以众人虽不能完全复原,均可恢复八、九成的功力。

徐子陵扼要向各人解释情况后,高占道叹道:“她们来得全无征兆,幸好我当时正在室外,仍来得及以瓦鸡示警,不过这已没有分别。徐爷确是义薄云天,竟不顾自身的安危进来和那群妖人交涉。”

徐子陵道:“幸好我有谈判的条件,目前我们仍占在上风,只要能从秘道偷偷离开,潜入宝库,就可大功告成。”

高占道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徐爷请随我们来。”

徐子陵心中好笑,假若待会儿辟守玄等妖人发觉看守的只是一座空荡无人的房子,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徐子陵和高占道一众从永安渠的入口潜回宝库,寇仲正等得心焦如焚,见他们安然抵达,大喜过望。两方面把遭遇说过,均互感侥幸,阴差阳错下,只要李元吉以假库为真库,他们反得到障护。

寇仲道:“现在千万不要弄出任何机关移动的声音,否则绝瞒不过李元吉一方监听地底动静的专人耳目,所以现在两条秘道仍保持开放,有机会才封闭通往永安渠的秘道。”

真宝库共有四条秘道,寇仲和徐子陵开启了通往城外和永安渠的两条秘道,其他两道则保留原状。但这并非说秘道出口是打开的,而是通过机关把填塞入口的巨石移开。若想从秘道离去,尚另有一道巧妙的活门。

高占道皱眉道:“那我们怎样把东西运走?”

寇仲胸有成竹道:“天亮后,长安城的街道将满是此来彼往的行人车马,那将是最好的掩护,我们在下面干什么都不虞有人听见。”

又问道:“还有多久才天亮?”

牛奉义答道:“该还有小半个时辰。”

查杰道:“安隆一直没有出现。”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他们昨天本打定主意宰掉安隆才入井探宝,岂知安隆并没有到北里乐泉馆,致英雄用武无之地。

寇仲向众人欣然道:“往地道出口那边有个超级宝库,内藏数十件该属极有名堂的神兵利器,为酬谢各位兄弟,你们可去挑选一件趁手的。”高占道等无不欣喜若狂,对练武者来说,神兵利器乃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比任何珍宝更有价值,顿有入宝山果然没空手而回的动人感觉。

众人依循寇仲指示前去取宝后,寇仲从怀内掏出一张面具,笑道:“这本是杨素备作逃亡之用的,他既用不着,由你承受吧。”

徐子陵接过面具,爱不释手地说道:“多一张面具,等于多个身份,以往的面具曝光得太厉害,这一张正好作生力军。”接着道:“你打算怎样处置宝库内的东西?”

寇仲叹道:“要一次搬走这么多东西,既不智又不可能。我只打算搬走超级宝库内的超级兵器和超级珍宝,就算给李小子或任何人截到,因见我们收获不多,只会以为是原属假库的器物,仍猜不到另有乾坤。”

徐子陵道:“可想象李阀必会派人到地库来作彻底的搜查,其中当然有通晓土木机关的内行人,说不定会发觉真宝库的秘密。”

寇仲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还有另一记绝招,就是刚才我趁李元吉等退往井口后,把通往充满沼气那个洞穴的钢门打开,现在隔壁该灌满沼气,只有能长时间闭气的高手才能进入,像刘政会那类专家在清除沼气前,惟有望门轻叹。”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狠毒的招数,亏你想得出来。”

寇仲笑道:“我不是想出来的,事实上我绝非狠毒之人,故想不出狠毒的事。当时我是一心要制造出从地底河逃遁的假象,到沼气涌入洞内,才想及此事。希望李元吉不是持着火把钻入地道,否则怕他的眼眉和头发势将难保。”

徐子陵道:“这回你可能会牵累沙家。”

寇仲道:“放心吧!我立即赶回沙府,随机应变,保证可蒙混过去。”

徐子陵道:“沙家上下都是老实人,你这小子可欺之以方,但你不怕婠婠来缠你吗?”

寇仲傲然道:“邪帝舍利仍在我们手上,怕她什么?任婠妖女如何狡猾狠毒,亦只有被我玩弄于掌上的份儿。”顿了顿续道:“这里可交由占道负责,你最好以雍秦的身份在各处露面,那就谁都不会想到假库之外,另有真库,云帅还要靠你去联络呢。”

寇仲潜回沙府,偷偷入房,往枕底一摸,出走的留书仍在,放下一件心事。此时天已微亮,仍有点飘雪,寇仲索性倒头大睡,听到沙福的惊呼,才醒过来。

一脸喜色的沙福道:“莫爷何时回来的?”

寇仲拥被坐起,说道:“昨晚有没有人找我?”

沙福道:“秀芳小姐和青青夫人分别派人来找过你。”寇仲心忖幸好自己是这副尊容,若戴的是像侯希白般模样的面具,定惹来更多美人青睐,并让人以为是到处留情。

沙福追问道:“莫爷究竟到哪里去,老爷他们还以为你怕给挽留,来个不辞而别。”

寇仲道:“这几天我肯定要趁皇上离城,溜之大吉,大舅爷有没有找我?”

沙福道:“大舅爷昨晚轮值,没有空闲。”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压低声音道:“我昨天黄昏遇上天策府的李靖,给他硬架回府中喝酒,岂知三杯下肚,竟醉至不省人事,到早先醒来,才匆匆回府,是从后院爬进来的,因大老爷绝不喜欢我和天策府的人来往得这么密切,你有什么方法帮我隐瞒?”

沙福眼也不眨地说道:“这个容易,府内下人谁不尊敬莫爷,谁不肯为莫爷尽力办事,只要我打点一下,就说莫爷昨晚初更从秀芳小姐又或青青夫人处回来,包保没人怀疑。”

寇仲欣然道:“说是去见秀芳小姐吧,有劳你老人家打点照拂。”

沙福叹道:“这是小事。老爷自从知你要一意离开,很不高兴呢。”

寇仲道:“我只是出去打个转应应命运,有什么大不了。”

沙福压低声音道:“可是有消息说皇上要任命你为御医,莫爷这么走掉,皇上不高兴起来,说不定会怪罪大舅爷。”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道:“你告诉老爷不用担心,我待会儿入宫向张婕妤禀告陈情,她向皇上说一句话,比任何人说上千句更有用,包保大舅爷不受影响。”

沙福道:“那就要快点。听说皇上今天要启程往终南别宫,说不定会带张贵妃同行的。”

寇仲心想杨公宝库的事势将纸包不住火,李渊不因此延迟起行才怪,点头答应。沙福匆匆离开,为他的谎话圆谎,减去寇仲一件心事。梳洗妥当,正要出门,婠婠芳驾光临,见到寇仲神态安详,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的留在房内,难掩惊讶神色。寇仲亦想弄清楚她们和李元吉间发生过什么事,在一旁坐下道:“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婠婠在床沿坐下,幽幽怨怨,楚楚可怜地说道:“你怎能怪人家,食言的是你,迫不得已下,我们只有采取自保的手段。”

寇仲摊手道:“好啦!现在来个一拍两散,你没有舍利,我失去宝藏,唯一可庆幸的是仍可吃饭走路。”

婠婠“噗嗤”娇笑道:“你该多谢我们才对,你的所谓秘密行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非祝师刚好进入宝库,引开李元吉,谅你寇仲插翼难飞。”接着摊开手掌道:“拿来!”

寇仲心中暗懔,婠婠方面肯定有人潜在李阀之内,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到库内的情况,并晓得他从地底河“逃生”,皱眉道:“你以为舍利在我手上吗?”

婠婠道:“你们两人在李元吉寻得入口前,有足够时间把宝库倒翻过来看。我们见到子陵时,他穿的是紧身水靠,不可能把舍利藏在身上。既然不在他处,当然在你这里。”

寇仲洒然笑道:“若非看在你仍能装神弄鬼份上,真不愿再和你交易。但现在你只能听我的,今晚戌时初在外宾馆见吧!”

婠婠还要说话,足音传来。寇仲向婠婠眨眨眼睛,迎出小厅去。下人来报,可达志在东厅等待他。寇仲早猜到他会闻风而至,欣然去了。

徐子陵变回岳山,在客栈耐心等待。果然天色大明,飘雪停下之际,大唐皇帝李渊换上骑猎装束,龙驾光临,劈头便道:“杨公宝库出土了!”

徐子陵悠然瞧着李渊在他旁坐下,说道:“有没有抓到那两个小子?”

李渊摇头道:“算他们走运,分别从井口和地底河溜掉,杨素真狡猾,竟来个库内有库,差点给瞒过。”

徐子陵立时浑身冒出冷汗,暗忖难道给他们发现真库所在?那高占道等岂非凶多吉少?可是听他口气,却像没抓到任何人。忙道:“什么库内有库。”

李渊不厌其详的解释道:“早在多年前,当杨玄感兵败身亡,就有人来向我说,杨玄感生前曾说过‘库内有库’这句话,所以我们进入宝库后,特别留心,终在一个箱子下发现开启下层的入口,里面的兵器保存得很好,足可装配整个千人军队。”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不由对鲁妙子的“心战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换作是他们,假设不幸地发现“库下有库”亦会奉假为真,就此鸣金收兵。沉声道:“小刀这次大丰收了!”

李渊点头道:“确是意外之喜。遗憾处是抓不着那两个神出鬼没的小子,且要得到库内的东西,尚要花费一番工夫,因为目前库内充满沼气,若非宫内藏有一颗夜明珠,进去亦看不见东西。”

徐子陵隐隐想到李元吉之所以糊涂得把祝玉妍当作是他徐子陵,必然是杨虚彦从中弄鬼,不让李阀生出警觉,致破坏他杨氏为旧朝复辟的阴谋。

李渊感激地说道:“我李家的好运道,全拜大哥所赐,待我收服奸邪妖孽归来,定要请大哥到宫内喝酒谈心,以作庆祝。”

徐子陵叹道:“我早没有这种心情,小刀好好做你的皇帝吧!”

李渊一震道:“大哥要走吗?”

徐子陵装作老气横秋地说道:“人生聚散无常,有什么还看不通想不透的!趁我岳山尚有点气力,定要在死前完成一些未了之愿。”

李渊呆了半晌,低声道:“岳大哥要到岭南决战宋缺,小刀谨在此预祝成功。‘天刀’宋缺乃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奇材,现在更在背后大力支持寇仲,实我李家的心腹大患。”

徐子陵心想这正是师妃暄不惜一切阻止寇仲夺宝回彭梁的原因,宁道奇亦因此答应出手。宋缺加上寇仲,一旦寻得立足之地,成其气候,天下间除李世民外,确难有能与匹敌之人。而李世民若非占上关中地利,兼根基深厚稳固,说不定亦要惨淡收场。李渊的担心绝非过虑。

徐子陵目射远方,缓缓而坚定地说道:“这一战我是不计成败,不顾生死,只求一个痛快。”“痛快”两字颇有不祥的意味,但李渊却不敢点出来。“天刀”宋缺乃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自击败岳山名震天下后,从未尝过败绩,即使魔门高手辈出,仍要乖乖避开他势力范围所在的岭南一带,免得触怒这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超卓人物。

李阀招纳晁公错和南海派,背后自有因由,是希望他们可牵制宋阀。现在江湖四大门阀,独孤阀因与王世充斗争失败而式微;宇文阀连吃败仗,声势如江河下泻;李阀虽如日中天,可是宋阀稳踞南疆,宋缺仍在,一天不肯俯首称臣,恐怕谁人要一统天下,仍是奈何不了他。宋缺欠的是一个肯为他去打天下的人,没有人比寇仲更胜任此职。正如宋缺女儿宋玉华所形容,宋缺见到寇仲,就像蜜蜂遇上蜜糖,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徐子陵呆想片刻,沉声道:“小刀去吧!老哥在这里祝你马到成功,一统天下。”

寇仲在可达志旁坐下,苦笑道:“你这么大清早来找小弟,不怕启人疑虑吗?”

可达志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可某不得不佩服少帅神通广大,现在宫内盛传少帅已葬身宝库里的沼气洞内,只徐子陵安然逃脱,怎想得到少帅不但仍活得好好的,还似刚睡醒起来,春风满面的样子。”

寇仲笑道:“没点道行,怎到江湖来混。”

可达志道:“少帅当然有高得今人难以相信的道行,只是言帅担心,你们可能来不及带走舍利。”

寇仲扬眉哈哈一笑,说道:“有人在库内找到舍利吗?”顺手掏出夜明珠,虽不能像先前于地库的暗黑中光芒绽射的辉煌情景,但任谁都可凭看一眼判断此乃稀世奇珍。事实胜于雄辩,可达志登时哑口无言。

寇仲把夜明珠纳回怀内,说道:“可兄请回去通知言帅,交易如期在今晚进行,千万别耍花样,否则他杀掉我们都得不到圣舍利,何况我寇仲更非可欺之辈。小弟现正百废待举,要立即去办的事多不胜数,恕小弟失陪。”

可达志长身而起,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寇仲,讶道:“少帅似乎对宝库得而复失并不在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陪他站起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有钱自能使得鬼推磨,可兄对敝国的谚语这么熟识,当明白这两句话的含意。”可达志拿他没法,一知半解的离开。

正要出门,沙福来道:“李靖将军来了!他说想看看你宿酒醒后,有没有头痛。我不敢让老爷小姐晓得,请他到外院的小厅候莫爷大驾?”

寇仲暗赞李靖机灵,顺着沙福的口气助他圆谎,令胡诌出来的假话变得天衣无缝,匆匆往见,心知肚明这一关比可达志那一关更难过。

李渊去后,师妃暄法驾光临,见到徐子陵的岳山,淡然道:“寇仲没事吧?”

只从这句话,徐子陵晓得她和李世民有比他想象的更为密切和高效率的联系,所以她这么快收到消息。微笑道:“托福!”

师妃暄秀眉深锁的在他旁坐下,语气却很平静,柔声道:“子陵为何忽然间像对妃暄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呢?”

徐子陵心中涌起连自己也不十分明白的“痛快”,旋即排去杂念,岔开话题道:“邪帝舍利在我们手上,今晚的计划会如期进行,小姐准备妥当吗?”

师妃暄玉容恢复一贯的古井不波,凝视他半晌,轻轻道:“真的没有第二个办法?”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有这方法才可杀死香玉山,更可令魔门各派分裂,小姐有更好的提议吗?”

师妃暄淡然道:“子陵为何对妃暄早先的问题避而不答?”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教我怎样回答呢?我们的问题是因目标有异,故在如何处置邪帝舍利上出现分歧。”

师妃暄轻叹一口气道:“毁去邪帝舍利只是举手之劳,却可去一大患。”

徐子陵心想假若师小姐你没有请出宁道奇来对付寇仲,他们说不定会这么办,可是眼前却只有这个办法,可把正邪最顶尖的几个人,完全牵制。无论谁成功夺得邪帝舍利,均要忙于应付其他的人,无暇去管别的事。说到底,他和寇仲毫不害怕邪帝舍利落在魔门的人手里,武道绝无一蹴而就的速成法,和氏璧正是最好的例子。他们的造诣虽进展钝缓,但每天都在进步中,根本不怕任何人。

徐子陵不想和师妃暄纠缠下去,他对师妃暄亦早已心死,平静答道:“若小姐能说服寇仲,我徐子陵不会有何异议。”

师妃暄微微一怔,俏目往他瞧来,显是隐隐捕捉到徐子陵对她态度改变的原因。好半晌,她才道:“现在宝库得而复失,寇仲有什么打算?”

这是徐子陵最怕的一条问题,无论他如何不满师妃暄密谋对付寇仲,对她说谎仍非所愿。暗叹一口气,说道:“小姐何不顺道亲自去问寇仲?”

师妃暄一对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浅叹,说道:“若可选择,妃暄是绝不想更不愿与你们为敌,如事情真的发展到那地步,子陵当知妃暄是情非得已。”徐子陵心中苦笑,当寇仲寻得杨公宝藏,这是必然的发展,谁都无可奈何!

师妃暄俏俏起立,美目一片凄迷,这是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唇角飘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然道:“不过妃暄对两位这次义助秦王,仍是非常感激,子陵珍重。”言罢飘然而去。

徐子陵头皮发麻地呆坐椅内。终于和师妃暄决裂,心中涌上不知从何说起的千百般感触和伤情。他或者不致要与师妃暄正面为敌,但寇仲势将成为她最大的敌人,再没有像以前般有转圜的余地。自踏进杨公宝库后,寇仲确走上他进军争霸天下大业的艰难道路,除非有人能把他击倒,否则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威慑天下的霸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实力,一旦他开展大业,每过一天,他的根基会多稳固一分,更加难被遏制。

李靖用神瞧着寇仲好半晌后,说道:“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寇仲道:“我们运气欠佳,被李元吉的人监听到在地库内的活动,所以……”

李靖打断他道:“你说的现在全城皆知,我想问的是你既被迫逃进地底的沼洞去,为何又这么轻松出现在这里。这比见不到你更令人感到意外。”

寇仲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的闭气神功虽练得不错,但仍无法永无休止的挨下去,只好顺着地底河拼命游。岂知竟能从城外一个小湖钻出来。”

李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显然是无法判断他说话的真伪,兼且两人关系微妙,若他逼得寇仲太紧,寇仲大有可能翻脸。一阵沉默后,李靖叹道:“为何小仲你好像并不因失去宝库而有半点失望的神情呢?”

寇仲微笑道:“不是得,就是失,坦白说,库内的东西除那几箱珠宝还可以卖几个子儿外,生锈的兵器送给我也嫌阻地方。他奶奶的杨公宝库,竟是这么一回事。”

李靖道:“果如秦王所料,你们并没有发现库内有库。”

寇仲不用装作的剧震失声道:“什么?”

李靖道:“天亮前皇上亲率秦王、齐王和十多名高手入内,本意是要把你们生擒,岂知你已从地底沼洞逃走,沼气还不断涌入库内。皇上立即命人遍搜库内,终在其中一箱珍宝下发现开启下层真宝库的机关,发现一批可装配整个千人军队的兵器革冑,你们这次确是入宝山空手而回。”

寇仲暗松一口气,心道好险。也像徐子陵般想到如果先一步发现下层地库的是他们,肯定会被鲁妙子和杨素愚弄了。

李靖续道:“现在宝库内的情况被列作最高机密,待封好通往沼洞的入口,抽尽沼气,我们会派人下去彻底搜查,看看可否找得邪帝舍利,再交由师小姐送返静斋,免留后患。”

寇仲至此才晓得师妃暄已把邪帝舍利一事告知李世民,在现今的情况下,李世民自然要如实禀上李渊。寇仲却暗叫不妙,假若赵德言和可达志认定他们手上没有邪帝舍利,今晚的“刺香大计”如何进行?敌人只会将计就计,布局全力把他们击杀。可达志这小子真阴险,刚才还诈傻扮懵,诱自己去讹骗他。事情忽然变得无比荒谬。

李靖此时对寇仲没有进入“真正的宝库”一事深信不疑,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不忍,说道:“佛家有言,每个人自身都是个宝库,只要懂得取用,可终生受益无穷。天数有定,非是人力所能强求。小仲以后有什么打算?”

寇仲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装出心灰意冷,委靡不振的模样,叹道:“我现在只想远离长安,以后不再回来。”

徐子陵独坐房内,思潮起伏。经一番思索后,他才明白师妃暄先前为何会表现得对自己那么失望,事实上是一场误会。他说的是实话,师妃暄却当他骗她。也难怪她会这般想,因为鲁妙子若要收藏邪帝舍利,理所当然会藏在最秘密的地方,对师妃暄来说,库内最秘密处,自然是下层宝库。他和寇仲既懵然不知有下层宝库的存在,怎能找出邪帝舍利。这样情况下事情就变得非常严重。假若徐子陵睁大眼讲谎话的宣称舍利已在他们手上,岂非摆明想骗师妃暄入局,累她要和赵德言和祝玉妍硬拼一场。难怪她离开前露出那么伤感难过的神色。对此徐子陵并不想解释,自己既问心无愧,由得她怎么想也算了。她对自己失望,自己何尝不对她失望。

窗外传来弹指之音。徐子陵整条脊骨冰凉起来。什么人来到窗后,他仍是一无所觉?旋即心中一动,冷然道:“我早猜到你会来的,进来吧!”

窗门张开,人影一闪,脸覆重纱的祝玉妍现身房内,柔声道:“你凭什么猜到我会来呢?今日的岳山再非昔日的岳山,大清早先后有大唐皇帝和静斋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传人来拜候你。”

徐子陵冷笑道:“小妍你若想从我口中打听任何事,恐怕不但找错地方,更找错了人。”

祝玉妍移到他身前,语气转寒道:“你这不近人情的性格何时改得过来,信否我把明月的女儿杀掉,看看你如何伤心难过。”

徐子陵双目射出“岳山式”的凌厉精光,不眨半下地盯着祝玉妍,没说半句话,却比说任何话更可令对方感到压力。

祝玉妍忽然背转身,直抵窗前,似要离开,又改变主意,幽幽叹道:“我只是一时气话,听说你曾和石之轩剧战一场,对吗?”

徐子陵保持岳山阴冷沉狠的表情,沉声道:“若我斗不过石之轩,恐怕你也不会来吧?”

祝玉妍旋风般转过身来,怒道:“我今天来并非要央你出手帮忙,我祝玉妍纵横天下,谁能奈何得了我?”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字字掷地有声。不过假如石之轩得到圣舍利,能统一魔道的再非你祝玉妍,而是石之轩。你就是为此事来求我岳山,对吗?”

祝玉妍摇头娇笑道:“你仍是那么自以为是。李渊没告诉你吗?现在库内充满沼气,谁敢冒险进入?所以这并非我当务之急。”

徐子陵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他本以为祝玉妍来央他开口向李渊求取库内密藏某处的邪帝舍利,一时忘记了杨文干正密谋刺杀李渊和李世民,如若成功,长安会乱成一团,到时舍利谁属,就要看谁的道行最高。当然!这是假设邪帝舍利真的仍在宝库内。皱眉道:“既非为邪帝舍利,你来找我干什么?”

祝玉妍默然片晌,柔声道:“我来找你,是念在一夜夫妻百夜恩,请你立即离开长安,否则你将永无再战宋缺的机会。”顿了顿后叹道:“你可以听一次我的话吗?事实上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徐子陵弄不清楚她说话的真正含意,只好含糊其词道:“谁想杀我岳山?”

祝玉妍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以寒若冰雪的语调一字一字缓缓道:“岳山你听着,要杀你的人多着了!石之轩、赵德言,还有晁公错。李渊因宝库之事,把春狩推迟两个时辰,当他离开后,长安城将落入长林军的手上,那时你将变成四面受敌。若你只懂逞匹夫之勇,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说罢穿窗而出,消没不见。

寇仲现在不但是长安名人,更是皇宫熟客,首次独赴皇宫,不用报上大名,守卫已把他认出来,还特别请出负责朱雀门的兵尉级将官,来招呼寇仲,令他受宠若惊。横贯广场上,春狩的队伍整装待发,除健马偶尔发出呼啸外,数千人不作一声,亦没有人露出不耐烦或散漫的等待神色,可见人马训练精良,不愧大唐雄师。比起彭梁所谓受过几天训练的乌合之众,确是天与地之比。在少帅军内,只有宣永的部队算得上是精锐。希望在他离开后,虚行之、宣永等能好好把握这段太平日子,提升少帅军的质素和作战能力。假如能立即把真库内庞大的财富兵器运返彭梁,他的少帅军肯定实力大增,在乱世中,没有东西比黄金和上等兵器甲冑更为实用。左思右想间,领路的外城卫依规矩地把他交给承天门的郎将,郎将知他不但是常何的老朋友,更是皇上和二贵妃身边前的红人,自然敬礼有加,亲自领他往内宫谒见张婕妤。

忽然迎头一群人声势浩大地朝他走过来,寇仲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郎将慌忙把他扯到一旁,说道:“皇上驾到,快跪下。”依皇宫规矩,凡把守城门城墙和城楼的侍卫,即使见到皇帝,只需致敬而不用施跪礼,但若像这么在路上遇上,不但要避道,更要跪地垂首,不准平视直望。轩昂的开路队伍过后,李渊的声音在寇仲身前响起道:“停下!”有人立即领命喝停,众兵猛一踏步,倏然而止,整齐划一。

李渊讶道:“这位不是莫先生吗?请立即起来,先生是我大唐的贵宾,不用执君臣之礼。”

寇仲装作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目光一扫,发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全在他左右,后面还有一群大臣,包括他的老朋友刘政会,其他尚有裴寂、刘文静,萧瑀、陈叔达、封德彝等近臣,看来刚开过紧急会议,目前正往广场与春狩的队伍会合,出发往终南别宫。不由得心中叫好,这么适逢其会的现身,除知情者如李世民外,谁都不会怀疑他是寇仲的化身。因为在李渊等的猜测内,纵然他能侥幸生离沼洞,亦绝无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李建成视他为己系的人,开口帮他说话道:“莫先生这些天来四处奔波,忙于济世,太辛苦啦!”

寇仲打蛇随棍上,躬身道:“谢皇上和太子殿下的关心,小人这次入宫,是想看看张夫人调养的情况,顺道辞行。”

李渊愕然道:“先生即将远行吗?”

寇仲忙把李建成拉下水,说道:“小人曾向太子殿下禀告,因小人命有克星,三十岁前不宜在任何地方长久停留,所以这几天会离开长安,到别处历练。此乃家叔吩咐,小人不敢违命。”

李渊朝李建成瞧去,李建成心中暗骂,偏是确有此事,无奈下道:“莫先生曾向王儿提过此事,只是没想过先生这么快便要起行,故没向王父禀报。”

李渊亦拿他没法,只好道:“先生今年贵庚?”

寇仲硬着头皮道:“小人今年二十八岁。”若非有李渊在,群臣和众兵保证哗然起哄,因他的样子横看竖看也超过三十五岁。

李渊道:“莫先生原来这么年轻,那即是尚有两年四处游历济世的时光。令叔乃高人异士,既有此严命,背后必有深意。两年后先生周游而回,朕必不会薄待你。起驾!”

徐子陵的岳山匆匆离开长安,打个转又以雍秦的身份折返城内,由于出入城的文件雷九指为他准备充足妥当,故过关不成问题。虽在战乱之际,关中仍算太平,长安为促进强大的经济贸易,故保持城关开放,只要依规矩办妥入城手续,缴纳入城税,外地人到长安不会受到留难。入城后,在约定处发现李靖要紧急见他的暗记,忙匆匆到李靖的将军府见他。

李靖正准备出门,见他来到,改乘马车,说道:“我本以为秦王会留我在此,好与你们联络接触,岂知秦王刚才忽然改变主意,要我夫妇随他到终南山去,此事令我的心很不舒服。”

徐子陵同情地说道:“李大哥为我们的事,作出很大的牺牲,希望不会影响李大哥和世民兄的关系。”心中想到大有可能是因师妃暄和李世民说过话,使李世民狠下决心对付他们,遂把李靖夫妇调离长安,以免节外生枝。

里巷深处仍偶尔传来鞭炮声,自不及前两天的频繁热闹。

李靖断然道:“大家兄弟,不用说这些话。这次若非你们仗义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徐子陵道:“事情有何进展?”

李靖胸有成竹地说道:“一切全在我们的控制下,现在只等杨文干去偷沙家那批火器,交收时来个人赃并获,我们就可把京兆联一举荡平,逮捕任何牵连在内的人。”

徐子陵喜道:“找到沙家的火器库啦!”

李靖傲然道:“在我们的地头,这种小事怎难得倒我们。唉!正因这原因,我才不放心你们。现在杨公宝库已成泡影,为何小仲仍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这问题教徐子陵如何答他,只好道:“一时间他很难接受这事实,过几天冷静下来,说不定有别的想法。”

李靖苦笑道:“可是照我看秦王仍认为小仲不会罢休,一旦变成正面冲突,事情本身的推展会改变人的观感和意愿,当变得只有仇恨而没有交情时,一切将失去控制。”

徐子陵心中暗叹,自寇仲决意争霸天下,事情正朝这方向推展。

李靖颓然道:“起始时,天策府大部分人对秦王这么看得起你们,都不以为然。可是事实不断证明秦王对你们的看法是正确的,所以你们已成为天策府群将最顾忌的人,知道一旦让你们取得立足据点,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徐子陵苦笑道:“他们不用把我计算在内吧?”

李靖道:“他们并不晓得你和寇仲的关系,但晓得又如何呢?谁不怕若只杀寇仲,将来会遭到你的报复!现在无论朝内朝外,你两人已被视为继宁道奇和宋缺后,这几代的人中最杰出的高手。假以时日,更不得了。”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被捧得太高啦!”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眼眶一红,凄然道:“我已失去一个好妹子,再不想失去两个好兄弟,想起将来或要对仗沙场,更令人神伤魂断,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子陵保重。”强忍着英雄热泪,下车改乘战马,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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