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二章 贞观钱庄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595 2024-03-05 11:28:41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厅堂里,石之轩神情平静沉着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无法掌握他的心意;只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轩并没有对他生出杀机。石之轩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既然只有石之轩晓得司徒福荣的秘密,他们仍胆大包天的扮司徒福荣一行人到长安来,摆明针对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辩?若他砌词掩饰,徒令石之轩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叹道:“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只好行险一博。唉!我们真的不愿与邪王为敌,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若邪王揭破我们,对我们双方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反种下解不开的深仇。敢问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柔地说道:“子陵是否想问石某人,在圣门的使命和青璇的终身幸福两者间,若只挑其一,石某人会作出何种选择,对吗?”

徐子陵心中暗震,对认定石之轩不会对他动杀机的想法再没有把握。因为照他刚才说的话,仍以杀死他徐子陵为其中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在现在的形势下,邪王可还有什么作为呢?”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浅了!天下之争,岂在朝夕?只要我能击垮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势力,保留我圣门元气,终有一天圣门会从衰落中振兴。更何况我部署多年,谁能在短时间抹掉?”接着目光往他投来,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平静无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料不差,你们这次到长安来,为的是李世民,对吗?”

徐子陵不能掩饰地露出震骇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体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轩的才智,确在他们估计之上,于他自觉完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竟一矢中的把他们看通看透,使他从云端直坠地上,觉得经千思万虑拟好的造皇大计,变成完全行不通的妄举。

石之轩的声音又在耳鼓响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满口苦涩,颓然道:“邪王明鉴,若你坚执己见,我们只好取消计划,暂回南方,未来天下的命运仍得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颓唐沮丧,我并没有任何破坏你们计划的意图。实际上我还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有来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须你们帮忙。”

徐子陵大讶道:“邪王不是说笑吧?”

石之轩冷然道:“我哪来开玩笑的心情?李世民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均等于李唐的魂魄、中流砥柱,没有李世民的李唐,等于没有牙的老虎。不过李世民死后,你们要统一北方,尚须一段时间。而受打击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静斋,对我圣门则有利无害。”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终醒悟过来,原来石之轩不是看穿他们要发动一场政变,捧李世民坐上皇座,而是误会他们到长安来是刺杀李世民。正如石之轩的分析,李世民被杀,受打击最重的势为慈航静斋,梵清惠对天下再没有影响力,更输掉与石之轩的斗争。天下会由此演变成南北相争,外族入侵的乱局,凭石之轩不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识见智慧,说不定真可在这情势下大大得益。他的一颗心和脑袋重拾生机地活跃起来,先问道:“邪王需我们在哪一方面帮忙?”

石之轩沉声道:“子陵为何忽然出现长安,还跟踪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晓得不可说错半句话,否则一切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说道:“我和寇仲、跋锋寒与侯希白先一步潜入长安,是要摸清楚形势,看假扮司徒福荣之计是否仍然可行。我们冒此奇险,为的不只是李世民,尚要对付香家,邪王该知我们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刻。”

石之轩道:“子陵怎晓得安隆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颤,同一时间脑际闪过无数的念头,石之轩是误会他晓得安隆藏身处,故可跟踪安隆到西市,这显示石之轩也知悉安隆的藏处。既是如此,石之轩为何不对背叛他的安隆采取行动,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安隆不但没有背叛石之轩,且是石之轩指使安隆凭《不死印诀》取信杨虚彦,让尹祖文等一众魔门领袖以为安隆真个放弃石之轩,改投他们。此一消息极为珍贵难得,得来又全不费工夫。这问题非常难答,若坦言自己只是无意间盯上安隆,显现不出他们到长安来是主动地去摸清楚情况。心念电转间,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会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习惯是没法改掉的。”

石之轩点头道:“他爱每天泡浴堂确是很坏的习惯。”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庆幸过关,试探道:“邪王既愿和我们合作,我们就放安隆一马。”

石之轩不置可否,岔开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实属不智。你们可知李渊下诏着李世民回长安,这次他回来后,恐怕永远不能再领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石之轩此消息并非辗转得自安隆,否则语气上不会如此肯定。更知道石之轩仍在试探他们到长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复引证,一个应付不好,会令他推翻先前的决定。轻描淡写的答道:“一心要杀李世民的应是建成和元吉,李渊怎会完全不念骨肉之情?值此外族虎视眈眈的时刻,南方则有帅军雄峙,杀李世民徒乱军心,所以必须由我们出手。李世民若去,颉利势将大举入侵,关中乱成一团之际,是少帅军挥师北上之日。唉!我唯一的愿望,是中土能尽快统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轩凝望着他,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吗?若李世民被你们成功刺杀,子陵如何向师妃暄交代?”

徐子陵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狠下决心要在石之轩生出疑心前,先一步杀死石之轩,为的是天下的和平统一,抛开包括石青璇在内的一切顾虑,淡淡地说道:“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当情况危急时,李渊会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关中之险、洛阳之固,不知到何年才有机会止息干戈。”心中同时想起跋锋寒的名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这句话仍是完全正确。

石之轩道:“你们看得很通透,我也不相信以李世民的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建成、元吉随意宰割。唉!快天亮了!”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复杂,令人难明,不知被勾起什么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们在哪一方面为你出力?”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轻轻道:“青璇不是说过会来找你吗?她如何晓得你来长安?”

徐子陵心中暗颤,要瞒过石之轩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制体内经脉固定在某一常态,只气脉的波动,早让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门大宗师察破他在说谎。现在则尚可凭才智应付,颓然道:“希望青璇会在静斋多盘桓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会立即赶去会她。此后江湖的斗争仇杀,将没有我徐子陵的份儿。”

他这几句话字字出于肺腑,来自真心,透出一种深切诚恳的语气,而这正是徐子陵聪明的地方,因他说谎的本领实远及不上寇仲。

石之轩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低声道:“好好地待她,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轩心碎的人,对她任何的伤害,我是绝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发展至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人曾预料到的,寇仲终于从绝对的下风扳往上风,我石之轩唯有退而求其次,先统一魔道,接着摧毁慈航静斋,到时再看尚可有什么作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说道:“邪王对这一切仍未厌倦吗?”

石之轩恢复冷静,不动半点感情的淡淡地说道:“厌倦又如何?还有别的更值得做的事吗?给我缠着毕玄,我要杀赵德言,在大唐宫内完成统一魔门的大业。”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心忖毕玄真的应邀而来,目的当然是助李建成对付他的二弟世民,令未来局势变得更难测,苦笑道:“邪王不是说笑吧?大唐宫除毕玄外尚有‘弈剑大师’傅采林、宇文伤、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测的韦公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军,稍为暴露行藏,能脱身是万幸,哪来寻人杀人的时间空间,何况是赵德言这般级数的高手?”

石之轩微笑道:“若是轻而易举,我哪须你们几个小子帮忙助拳。这回赵德言随团而来,与毕玄同是李渊的嘉宾,将会一同入住李渊的太极宫。赵德言现在最顾忌的人是我,等闲不敢离宫,也不会跟宇文伤、尤婆子等为伍。而要干掉他不冒些险怎行?这是合作的条件,倘不答应你们立即滚离长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动必须在你们刺杀李世民前完成,如何?”

徐子陵骇然道:“若让人晓得我们在长安,我们的计划还可继续进行吗?”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你们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与司徒福荣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影响之有?如你们有办法引毕玄离宫,使赵德言落单,我亦绝不反对,只要是由我亲手杀他就成,那时魔门内还有谁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赵德言的生死并不能左右杨虚彦。”

石之轩平静地说道:“杨虚彦非我魔门的人,没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方面的事不劳你们去操心。”

徐子陵迎上石之轩的目光。

石之轩沉声道:“如我杀死赵德言,对你们有百利无一害,首先令李渊和颉利关系破裂,而对颉利更是沉重的打击!子陵须立下决定,否则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叹,如他们的目的只是刺杀李世民,依从石之轩计划行事当然问题不大。可是他们要的是一场把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变,这么横生枝节,后果难测。

石之轩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个选择应是杀我灭口,不过这恐怕比我要于太极宫内杀赵德言更难办到。我们能否成功,是凭入宫秘道出奇制胜,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早到达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杀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锋寒和小徒希白,有这样一支刺杀奇兵助我,当可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动,故意皱眉道:“问题是太极宫的院落房舍数以百计,除非我们清楚毕玄和赵德言起居的精确情况,否则如何下手狙击?”

石之轩爽快答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子陵该信任我不会加害你们,对吗?不要婆婆妈妈,一是答应,一是拉倒,一句话即可决定。”

徐子陵心中暗叹,直至此刻,他仍是斗不过石之轩,给他牵着鼻子走。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吧!杀掉毕玄和赵德言后,邪王须不再干预我们的事。”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我们竟会携手合作,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子陵在长安何处落脚?”

徐子陵早准备好答案,毫不犹豫答道:“我们这次来只想弄清楚长安城内的状况,看司徒福荣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会儿立即离城,当我们以司徒福荣的身份回来,邪王即可轻易找上我们。”

石之轩欣然道:“在这里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时,可留下留言,去吧!快天亮了!”

杨公宝库内,三人听罢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只毕玄一人足可破坏我们的行动,何况还有个赵德言,更有其他众多高手,师尊他怎会如此糊涂?”他曾有份闯入大唐宫,深悉其中利害。

跋锋寒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且若真把事情闹大,凭他的不死印奇功,应是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对付石之轩,可是他既生出警觉,势难成事。难道我们真要为他办事?何况我还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会不会是个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轩。”

跋锋寒微笑道:“能于大唐守卫最森严的太极宫内刺杀赵德言,确是非常诱人。”

侯希白道:“因为你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探访过太极宫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锋寒同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若能在毕玄眼睁睁下刺杀赵德言,并连他也在我剑下授首,肯定很有乐趣。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由少帅决定。”

寇仲笑道:“还说没有意见?你早说出心中想法,他娘的!若我们泄露行藏,会不会影响大计?”

侯希白道:“当然有影响,只是好坏难测而已。罢了,我就当是向他老人家补还过往的恩惠吧!”

寇仲恢复一贯的自信,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个选择是杀……”

寇仲截断他道:“这不再是好选择,因为在石之轩着意提防下,我们是没法子成功的。且石之轩怎样都是希白的师尊,更是你的未来岳丈。老跋说得好,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愈有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就舍命陪老石干一铺如何?”

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就这么决定。”

侯希白也恢复潇洒自如,说道:“下一步该怎样走?”

寇仲指挥若定的从容道:“我和子陵立即去与雷大哥他们作好安排,然后堂堂正正大张旗鼓的返回长安。他娘的!让我们和老石合演一场好戏,把长安翻转过来。”

跋锋寒沉声道:“我有一个提议。”三人讶然朝他瞧去。

跋锋寒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我的提议是多留一晚,先干掉可达志。”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跋锋寒叹道:“我们和他再非朋友,而是敌人。可达志等于沙漠上的恶狼,绝对无情,只要让他发现我们的假冒身份,我们势将一败涂地,为大局着想,你们再也不可顾念往昔的情分。”

寇仲苦笑道:“纵使我能狠下决心,仍有打草惊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后再说。”

跋锋寒耸肩道:“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们。”

侯希白道:“要杀他必须待他回来,据陈甫说,可达志已率领长林军代李建成往北迎接毕玄的队伍,而我们福荣爷的船队会于明天入关。”

徐子陵如释重负地说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动身,其他一切,等返回长安再说。”

寇仲拍拍跋锋寒肩头,说道:“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未来是没法揣摩捕捉的,我们只好随机应变,尽力以赴,闹他奶奶个熊。”

这回假司徒福荣重临长安,声势自不是上次入关避难时能相比,除原班人马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寇仲的蔡元勇、徐子陵的匡文通外,尚有包括王玄恕、查杰在内的二十多名随从,每人各有可供严密盘查的户籍身份,由庞玉负责提供,不是假冒的货色。跋锋寒和侯希白仍留在长安,藏身于陈甫为他们安排的民居里。从任俊口中得悉大小姐翟娇的近况,由于山东形势吃紧,且失去以往窦建德和刘黑闼先后提供的保护,翟娇带着小陵仲和手下们避往梁都,以策万全,令寇仲和徐子陵放下一件心事。

由于早和尹祖文打过招呼,而蔡元勇和匡文通又是曾在长安李渊御前以打马球名震关中的红人,故此在虚应故事的例行检查后,顺利入关,直抵长安。当船泊永安渠的码头,尹祖文、池生春、“大仙”胡佛、令任俊梦萦魂牵的美人儿胡小仙、乔公山、尔文焕等人早恭候多时,尽显他们对司徒福荣飞钱生意的重视。表面上大家当然相见甚欢,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逢聚首,当晚尹祖文于上林苑设宴为他们洗尘,温彦博亦有出席,薛万彻因随李元吉出征未归,未能参与。乔、尔两人则因公务未能应约。

酒过三巡,任俊扮的司徒福荣首先带入正题道:“这次福荣到长安来,首要之举当然是与各位老朋友聚旧,并向小仙请安。”

胡小仙闻言立即吃吃娇笑,媚眼儿乱飞,一副迷死人的俏模样。

任俊对胡小仙之心,此时可说路人皆见。池生春双目杀意甫现即敛,换上笑脸,呵呵笑道:“敢问大老板的次要之务,是否飞钱生意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心意相通,均感任俊这小子对着胡小仙,立即像脱胎换骨般变作另一个人,豪气财气直透天穹。

任俊道:“这盘飞钱生意,我是筹备多年,早打通地方上所有人事关节。我司徒福荣做生意的宗旨就是如此,一是不做,做要做得最大最好,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做生意的手法,乱世有乱世的做法。”

尹祖文兴趣盎然地说道:“司徒老板给我的信中,说会于长安设立总铺,不知如今是否仍如所说般落实?”

胡佛道:“道路不太平,对飞钱的需求更大。我跟长安几位朋友提过此事,无不说这盘生意大有可为,更指出只有司徒老板有资格主持这种以钱赚钱的生意,财力固是重要的因素,商誉尤为重要。”

温彦博道:“听说司徒兄曾以平遥和附近数城作试点,不知反应如何?”

宋师道的申文江欣然道:“反应出乎意料的热烈,我们以供求双方均觉合理的利钱经营钱庄,商贾无不大感满意和方便。”

任俊淡淡地说道:“街外钱赚之不尽,我司徒福荣视做生意为广结善缘交朋友的桥梁,飞钱生意不但可促进商贸,更可于每桩交易依规模大小课税给朝廷,增加国库收入,对朝廷有百利无一害。”

温彦博微笑道:“皇上必然非常高兴。”

任俊目光落在胡小仙俏脸上,信心十足地说道:“我是生意人,客气话我不会说,在商言商,我决定把开设钱庄的本钱定作十份,每份十万两黄金,我占五份,其他由老朋友分认,将来赚到钱,就依所占本钱分利润,而我所占的五份中,有三份的利润除课税外,其余盈利尽归国库。”

寇仲等心叫好戏来了!十万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且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即使富如池生春,亦不得不请示香贵才好筹措黄金,而当他往见香贵,他的行踪将由跋锋寒严密监视。

温彦博动容道:“彦博受官职规限,无缘参与,更拿不出半份本钱来,但对司徒兄处处为朝廷着想,非常感动,明天早朝会如实禀报皇上,皇上对此当非常支持。”

尹祖文点头道:“司徒老板确是干脆利落,且深明做生意的成功之道,就算我占上一份。”

宋师道道:“福荣爷一贯作风是认真的生意人,账目一清二楚,这方面可由各位合资者派人共同监管,以避免账目上出现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把总店设在长安,正是方便诸位老板共同监管。”

“大仙”胡佛道:“司徒老板想得周详,教人放心,惜我胡佛财力薄弱,只可勉强认上一份。”

任俊笑道:“大仙太谦虚了!”

众人目光不由得落到池生春身上,看他如何出手。

池生春好整以暇地说道:“为免大老板费力寻找伙伴,生春认购余下三份如何?”

任俊长笑道:“钱庄就此成立,烦请温大人奏请皇上,求皇上恩赐我们钱庄一个名字,集资的百万两黄金熔掉后即铸上此名。现在只有黄金可通行中外,故若得皇上恩赐,钱庄的商誉当可立即广被天下。”

温彦博欣然道:“赐名这方面的事该没有问题。”

尹祖文举杯道:“为我们的钱庄生意兴隆喝一杯。”

热烈的气氛下,众人举杯对饮。

回到崇仁里司徒福荣的豪宅,来迎者竟是扮作宋师道副手的侯希白,低声道:“有探子!”又眼往上翻。众人明白过来,晓得已有某方人马派出高手来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前他们早猜到对方会有此一招,所以随行者即使没有外人在,仍会依足假冒身份并以带上平遥乡音的语调交谈,即使只讲一两句。

当下任俊立显其扮演司徒福荣的本色,坐在大厅上指挥若定地吩咐众人筹设总店和处理集资的诸般事宜,更吩咐寇、徐两人明天入宫报到,顺道打通朝廷关节的重任。直到晓得探子离去,众人舒一口气,聚在大堂圆桌作商议,王玄恕和查杰皆有份参与。

寇仲道:“我们现在是身在险境,得步步小心,以免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众人点头同意。

雷九指笑道:“刚才憋得我真辛苦。”

侯希白哂道:“你当然是不该说话的,别忘记你扮的是奴才下人的身份。”

雷九指故作奴才样,谦恭答道:“多谢侯爷提醒,我的憋得辛苦指的是忍笑忍得辛苦;只看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副吃定我们的模样,我就想大笑一场。”

寇仲捧他的场道:“雷老哥想出来的诛香大计,包保老池和老尹懵然入局。”

查杰一头雾水道:“什么奇谋妙计?可否透露些许让下属和玄恕公子得知,好能尽力配合?”

雷九指踌躇志满地说道:“说出来就不灵光,我的神机妙算是今晚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因为福荣爷舟车劳顿,极需休息。故有什么事要做,今晚趁早安排。”

任俊嗫嚅道:“刚才我有没有太过火呢?”

寇仲哈哈笑道:“谁晓得真正的司徒福荣是什么德行?我现在眉头一皱,又计上心头,小俊你尽管采取主动,放胆追求胡小仙,追上手她就是你的,愈能令池生春动怒你愈成功。”

任俊大喜道:“多谢少帅!”

寇仲向查杰打个暧昧的眼色,再眨眼道:“小杰要不要我陪你夜会佳人?”查杰喜出望外,连忙点头。

雷九指叹道:“可惜我老啦!已失去这种心情。”

侯希白道:“雷大哥顶多是五十出头,哪可言老?”

寇仲心中一动道:“对!雷大哥怎算老呢?和我们一道去如何?”

雷九指老脸微红,推搪道:“我哪像你们般挨得苦,现在天寒地冻,我只想到最好的地方肯定是躺在温暖的被窝内。”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们先分头行事,然后一起去见老石。今晚会是很有趣的一夜,一切依计行事。”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司徒府,立即感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徐子陵以眼神表示监视者在对街华宅暗黑的高处,两人没有理会,径自往北里方向举步,出里坊后转入与朱雀大街平行只隔了条安上大街的启兴大街,沿皇城北墙而行,行人车马往来不绝。接近不夜天的北里,气氛更趋热闹。

寇仲凑近徐子陵道:“那傻瓜果然跟来,十有九成是池生春派来的人,我们要不要先施个下马威?”

徐子陵笑道:“想揍他一顿吗?若打得他眼肿脸肿,他怎会看到我们两个烂赌鬼输钱?”

寇仲搂上徐子陵肩头,哈哈笑道:“说得对!”旋即压低声音道:“兄弟!我现在才恢复做个正常人的感觉。干什么劳什子的少帅?累得我差点不能呼吸!肩上的重担子更是辛苦至令我整天唤娘。我们究竟到明堂窝还是去六福?”

徐子陵道:“六福太过着眼,明堂窝稳妥点,跟踪者正是先前想偷听我们说话的那个人,身手相当不错,这样的高手该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跟踪我们的闲情,我猜他看到我们赌两手后应会回去向池生春报告。”

两人不再说话,到明堂窝后狠狠大赌,令人侧目,他们还故意输钱,然后像斗败公鸡般颓然离开。果如所料,再没有人暗盯他们。

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后,在附近一间酒馆与查杰会合。两人坐在一角,叫来几味小菜送酒。寇仲把与青青和喜儿相识的经过,详细道出,最后下结论道:“正因她们有不愉快的经历,为此对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们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杰你必须以诚意打动喜儿,花言巧语适得其反。也不能表现得太窝囊,因她们会觉得在乱世中只有英雄了得者才有能力保护他的女人。不用怕!我会在旁为你摇旗呐喊,但要争取喜儿的芳心,说到底仍得靠你自己。”

查杰忐忑地说道:“怎样靠自己呢?”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说道:“像这样便不成,一副全无信心的窝囊样子。我不是故意抬捧你,你和喜儿确非常匹配,说外表,小杰你长得高挺英俊,论实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我少帅军的中坚人物,李世民当皇帝后,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做官做生意任你选择。”

查杰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终挺起少许,说道:“多谢寇爷鼓励,可是我对着喜儿时从来不敢说话,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坏的印象。”

寇仲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记不起你。”

查杰剧震色变道:“什么?”

寇仲暗怪自己口不择言,补救道:“所谓记不起是指她对你的言谈态度,而我的意思是指一切可重新开始,且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令她不会认为你是花言巧语,而是老实可靠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动争取她对你的好感。”

查杰茫然道:“难道我不说话的只呆盯着她吗?”

寇仲头痛道:“当然不是要你扮哑巴,否则你们的感情如何可进一步发展?唉!夫妻不是宿世的冤孽就该是天注定的姻缘!你做回平常的自己,当我刚才说的全是废话好了!”

在封府的书斋内,封德彝听毕徐子陵报告的现况,点头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既有尹祖文参与,裴寂肯定会为你们说好话,既有李渊支持,开设钱庄水到渠成。但你们如何运来至为关键的五十万两黄金,作发行钱票的本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真的司徒福荣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去筹措。而铸成刻上你们未来钱庄宝号的金锭,更要尽快送往各地钱庄扬威坐镇。”

徐子陵欣然道:“当年我们曾从宝库取走大批黄金,超过百万两之数,到现在只用去小半,现已随船运来。为护送这笔黄金,所以这次虽大批好手随行,仍不致惹人生疑。”

封德彝喜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招请君入瓮的手法,非常高明。”顿了顿续道:“建成将于明天回长安,好迎接毕玄。傅采林的队伍据报于五日前抵山海关,应在十天内到长安,有什么事,最好于这几天内尽快办妥。”

徐子陵沉声道:“寇仲想见李神通。”

封德彝微颤一下,说道:“目前是否适当的时机?他与元吉会于后天回来,就怕一个不好,我们全盘大计势付流水。”

徐子陵道:“寇仲曾救李神通一命,我们……”

封德彝截断他道:“救命之恩在这情况下能起的作用不大。要说动李神通,最好先说服秀宁公主,她和李神通的关系最密切,由她向李神通说项,会事半功倍。若她不同意,仍不会出卖寇仲。”

徐子陵暗为寇仲头痛,却不得不同意封德彝的看法,点头答应。道:“见秀宁公主可透过沈落雁安排,不用劳烦封老。”

封德彝道:“若李神通肯站在我们一方,再由他去说动萧瑀和陈叔达,当比较容易。你徐子陵和寇仲已成信心的保证,有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谁敢怀疑没有绝大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叹道:“我见过石之轩了!”

封德彝一呆道:“见过石之轩?”一时似仍未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

徐子陵把情况如实告之。道:“这么暴露身份,真不知是福是祸。”

封德彝沉吟片晌,说道:“可以不暴露身份,当然最理想。想不到竟有连接国岳府和太极宫的秘道,凭你们的实力,事情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此事你们最好能拖至世民回来后,待一切部署妥当时进行,如此安排,我想石之轩很难反对。”

徐子陵受教道:“理该如此。”

封德彝笑道:“此事有弊有利,至少没有人怀疑你们会和李世民合作,因为石之轩与慈航静斋一向势不两立,外人还以为石之轩是投向你们的一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是唯一的好处。”

封德彝肃容道:“石之轩是天生邪恶的人,喜怒难测,偏又具有无限的破坏力,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定要在起义前毁灭他,否则随时会令我们功亏一篑。他绝不容统一天下的人是李世民,因那代表慈航静斋获得全面胜利。”

徐子陵点头道:“封老看得很准。了空大师目前寄身东大寺,明天我会去找他商量,他该比我们有办法。”

封德彝道:“还有一件事提醒你们,小心你向我提过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只要他生出怀疑,随便抓起你们任何一个人,一下辣手,很容易逼出我们所有的秘密来。”

徐子陵想起雷九指当日的苦况,要经过长时间的疗养始康复,不禁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说道:“最有可能被抓起来的人会是蔡元勇或匡文通,那我或寇仲会教他们吃个大亏。”

封德彝道:“你们把五十万两黄金藏在何处?”

徐子陵道:“藏在司徒府外秘处,包保没有人知道,是在晚宴前完成的,否则难逃池尹等人耳目。”

封德彝道:“你们做得很好,直到此刻仍没下错半步棋。”

徐子陵告辞离开。

雪粉忽降,登时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美得化不开的白色梦境般的气氛中。

就在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杰抵达风雅阁大门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杰正紧张得耳根红透的忐忑当儿,寇仲的话令他更添不安,当即恭敬道:“少帅肯指点,属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着他肩头哈哈笑道:“明白吗?”

查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早给寇仲推进风雅阁去,把门的数名打手模样的仆役纷迎上来,其中较年长的一个道:“请问两位大爷是否有预订厢房呢?”

寇仲最爱与这类小混混打交道,因可重温扬州童年时的旧梦,且比谁都明白他们的处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告诉青青夫人说是打马球的那个蔡元勇来了!”

查杰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会以这种方式带他去见喜儿,而不是从后园偷进去,悄闯香闺诸如此类。

众汉无不动容,显是打马球的蔡元勇已成长安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领头年纪较大的汉子忙喝道:“还不立即为蔡爷通报。”一汉领命而去。

那发令的汉子堆着笑脸,打躬作揖道:“原来是蔡大爷,小人周宝,曾赖蔡爷和匡爷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连带让小人狠赢一笔,请随小人来。”

寇仲和查杰听得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众汉轰动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长安炽盛的赌马球风气名传全城。

寇仲不解道:“没有分出胜负,应作平手论,周大哥如何赢钱?”

周宝欣然道:“当日的盘口是我们胜一赔九,波斯鬼胜一赔一,平手则以买赔率高的一方胜,这是六福订的规矩,也有一赔三的赔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春的好事多为,此人不除,对长安的民风有害无利。

周宝领他们到一间厢房坐下,寇仲倾耳细听,丝竹管弦之声响彻阁内每一个角落,笑道:“你们的生意非常兴旺。”

周宝低声道:“若非纪小姐回乡探亲,生意会更好。”说罢告退离开,自有俏婢进来斟茶奉巾,伺候周到。

到剩下两人时,寇仲向紧张至呼吸困难的查杰轻松地说道:“现在长安是外弛内张,表面看不出什么,事实上城中各大势力正倾轧角力,而我们则成为尹祖文和池生春的目标,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们须趁此形势,在长安建立四处胡混的形象,愈骄奢放纵,愈夜夜笙歌,终日流连赌馆青楼,愈可方便我们四处活动,让敌人失去对我们防范之心。”查杰哪有心情装载这些话,只点头算是明白。

环珮声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姗姗而至,她早晓得蔡元勇是寇仲,只是没想到寇仲会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楼来见她。甫入门即娇嗔道:“给蔡爷你吓奴家一跳,现在心儿仍是忐忑乱动呢。”

寇仲连忙起立赔罪,坐下后道:“这位是我说过的小杰,他对喜儿情深一片,嘻!”

查杰大窘,差点要掘个洞钻进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块嫩脸像火烧般滚烫。

青青美目往他飘去,微笑道:“果然有点眼熟,我记起了!是船运公社的人,第一次是给人硬架进来的,脸红红的不敢说半句话。”

查杰尴尬至无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杰是我手下头号大将之一,随我多年,我敢保证他是喜儿最理想的夫婿,为喜儿的终身幸福,烦姊姊帮个忙撮合他们,不成功的话小杰只好自叹福薄,我要走啦!请姊姊多照顾小杰。”

查杰大吃一惊,差点抱着寇仲不让他离开。

寇仲先一步把他按回椅子里,哈哈笑道:“姊姊看吧,这是不是一位品性纯良的年轻人?更不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货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样子,事实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经验丰富至极,他日就由他充当保镖护送你们到梁都去。”

查杰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此话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见个真章,以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看他和喜儿的姻缘是否天定。

青青一阵娇笑,挽着寇仲的手送他出厢房,说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荐的好兄弟,姊姊当然会尽心撮合。”

徐子陵怀着一颗警惕的心,轻敲沈落雁闺房的窗牖,送入暗号。夜空被轻柔的飘雪填满,有种动中含静的美态。这或是春暖花开前最后的一场瑞雪,不知不觉下,三个月的冰封期接近尾声。他对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对男女关系态度随便,即使嫁作人妇,仍是任性如昔。

“咿呀!”窗门开启,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现在暗黑的室内,喜滋滋道:“算你识相!若你今晚不来见人家,明晚我去寻你的晦气。”

徐子陵暗自心惊,目光不敢移到她只穿单薄亵衣,尽现诱人曲线的身体,轻轻道:“我要进来了!”

沈落雁忽然伸手,捧着他的脸颊,凑过来道:“可知人家很挂念你呢!”毫不犹豫往他嘴唇轻吻一口,接着往后移退。

徐子陵拿她没法,纵身而入。沈落雁关上窗门,一把拉着他的手,往绣榻走去。以徐子陵的定力,也一颗心忐忑乱跳,不知她会不会硬架他上床?既心叫糟糕,又大感香艳刺激,虽然明知绝不应有此感觉。说到底他对沈落雁并非没有好感,而她此际更是诱人至极。从初遇时见她在战场上指挥若定、风姿绰约的美丽形象,早深种在他心田中。幸好沈落雁只是着他在床沿并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动,把仍是温暖的被子取来,为她紧裹娇躯,说道:“小心着凉!”

沈落雁倒没想到这是徐子陵怕抵不住她诱惑而采的安全措施,还以为他关心体贴,感激地说道:“子陵真细心。”说罢把螓首温柔自然地枕在他宽肩上。

徐子陵收摄心神,保持冷静,否则若让沈落雁听到他心儿乱跳,会一发不可收拾。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闭上美目,幽幽道:“你说是哪方面的情况?子陵不想知道人家为你担心得要命吗?在洛阳之战的激烈时刻,我真害怕你和寇仲挨不过去!”

徐子陵道:“那是过去了的一个噩梦,我还未有机会谢你,若非你着希白来援,我和锋寒肯定没命。”

沈落雁梦呓般轻柔地道:“我们还用说这些话吗?魏征明天随建成回来,我尚未有接触他的机会。”接着又道:“眼前最大的烦恼,是皇上受小人唆摆,认定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是怂恿秦王毒害张婕妤的策划者,幸好他两人均随秦王在关外,否则早被李渊像对付刘文静般干掉。你可知刘文静对医药颇有心得,与房杜两人过从极密,这才是刘文静被处死的主因。”

徐子陵早从封德彝处获悉李渊对两人的猜忌,闻言仍大感头痛,如李世民甫回长安,李渊立即要他把房杜两人交出,那时该如何应付?沉声道:“立即通知秦王,想个借口,把他们留在洛阳。”

沈落雁摇头道:“行不通的。皇上在诏书中指明房玄龄和杜如晦是须随秦王回来的人,倘不遵从等于违抗皇命,秦王立要获罪。”

徐子陵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沈落雁道:“是秀宁公主告诉我的,在长安,我是她唯一可谈心事的知己,可以谈她的二兄,更可谈寇仲和你。”

徐子陵道:“可否安排我与她见个面?”

沈落雁坐直娇躯,目光闪闪的往他瞧来,不解道:“见她有什么用?徒令她左右为难。”

徐子陵道:“她是明白事理的人,更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若她肯站在秦王的一方,我们可透过她去说服李神通。”

沈落雁动容道:“李神通是我们大有机会争取到的人,先不说他一向与秦王关系良好,至少他是个上惯战场的人,比李渊更明白秦王是李唐唯一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深悉寇仲联合宋缺的威力,权衡利害下,他当知取舍。但若不能说服他,必须立予格杀,我们的计划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

徐子陵不由得想起可达志,苦笑道:“希望不会出现这情况。”

沈落雁黛眉轻蹙道:“见秀宁公主的必须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女儿家的心事只有女儿家明白,她对寇仲有特殊的感情,若寇仲不敢去见她,后果仍是难测。”

徐子陵为寇仲头痛,难道要寇仲去告诉她,不但将发动政变逼乃父退位,且要干掉她两位兄长?

沈落雁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设法请秀宁公主到我这里来,明天午后你们到我的后院墙脚看留下的暗记,将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接着说出暗记的手法。

徐子陵知不宜久留,说道:“我约了寇仲去办点事,改天再和你相见。”

沈落雁失望地说道:“还以为你会陪人家谈至天明,下回不准你这么快嚷着走。”

徐子陵暗自心惊,哄她乖乖躺下,立即离开。

三人一身夜行劲装,黑布罩头,只露双目,蹿房越屋,落在石之轩宅院后邻房积雪的瓦面,蹲下俯视,目光越过屋脊,投向石之轩临时栖身的秘巢,隐见一点灯火。

侯希白乃长安的识途老马,指着从石宅旁绕过再沿城东南流去的河道道:“这道可流往城东南角的曲江河,是长安胜景之首,师尊选此河旁落脚,非常高明。”

寇仲道:“杨文干选西市也是同样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时逃起来怎样都方便些。”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场,均怕打草惊蛇而放弃潜偷进去,日间时合昌隆干的是粮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异样处。”

寇仲道:“我敢肯定杨文干躲在里面,到我人手足够,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他娘一个鸡犬不留,打乱香家和杨虚彦的阵脚。”

徐子陵不悦道:“不要逞强,我们争取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的,用以配合现在飞檐走壁的江湖勾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如这就叫谈笑用兵,必然气死以此名传千古的诸葛武侯。”

寇仲以肘轻撞徐子陵一记,说道:“你先出马,看清楚情况我们才现身。”

就在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心生警兆,先交换个眼色,然后一起扭头往后瞧去。侯希白稍迟一线生出感应,朝后望时石之轩幽灵般现身于风雪交加的檐头,眨眼光景来到三人后方,淡淡地说道:“若非听到你们轻松的对话,还以为你们是来刺杀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势,侯希白恭敬的唤一声“师尊”。寇仲暗叫一声惭愧,如真的是来进行刺杀,眼前肯定吃大亏,偷鸡不着蚀把米。若被石之轩“闹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着走,尴尬地说道:“邪王你的警觉性很高,令我几乎怀疑你是不用睡觉的。”

石之轩微笑道:“今夜是特别的一夜,我并没有打算睡觉,还准备天明前去向你们问好。”

徐子陵讶道:“邪王的话隐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跋锋寒不在长安吗?”

寇仲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务,不能分身。”

石之轩忽然雄躯微颤,朝曲江水道瞧去。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风雪深处的水道现出十多条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无声无息地朝石之轩的秘巢驶来,且不断有人跃往右岸,往秘巢潜去。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冷哼一声,透出冷酷残忍的意味,语气却出奇平静地说道:“随我来。”

三人随他高窜低伏的从城东南来至城西位于西市西邻漕渠南岸群贤坊的一所民房,于此石之轩另一秘巢的厅堂坐下,默然围着厅心的圆桌。

石之轩恢复高深莫测的常态,淡淡地说道:“所以我说这是个特别的晚上,我的杀人名单上,又多出一个名字。”

寇仲等明白过来,石之轩应是曾把藏处透露予某人知晓,试探对方的忠诚,却给对方出卖。石之轩部署这个行动的时机大有分寸,待他们的“司徒福荣”队伍抵达长安后方始进行,纵使出事后仍可和他们保持联络,由此看石之轩对与他们合作刺杀赵德言一事,确具诚意。

徐子陵问道:“是否安隆?”

石之轩摇头道:“我早对安隆绝望,虽是我指使他接近虚彦,却从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诀要晓得他胆敢背叛我。我石之轩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价值。”顿了顿续道:“你们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心中想的却是此人若非安隆,会是何方神圣?可肯定的是此人当是李渊身边的人,所以可在晓得石之轩藏处后,立即策动李渊对他进行突袭。此事会对石之轩生出什么影响?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屋内的灯火,是我和那狗娘养的约好的暗号,表示我在屋内。”转向寇仲道:“少帅今晚可有兴趣杀几个人来玩玩?”

寇仲沉声道:“那要看杀的是谁。”

石之轩微笑道:“当然是少帅不高兴他们活在世上的人。”

寇仲一呆道:“杨文干?”

石之轩哈哈一笑,说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帅决定。我只是借干掉他向虚彦那叛徒发出警告,让他瞧着支持他的人逐一身死,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惊蛇,对我们刺杀赵德言的行动有害无利。”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子陵的江湖经验仍未够老到。我只是借此试探你们对付香家的手段,是属于哪种形式?这么看你们该有完整计划,能把香家连根拔起,所以坚持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守则,对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哪想得到几句话就被石之轩看穿他们许多决策。

石之轩叹道:“今晚之事令我对将来的发展大为失算。你们最好把来长安的全盘计划说出,以免被我无意中破坏。”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

徐子陵瞧着石之轩,有点像在看着另一个人的感觉。眼前的石之轩仍是叱咤江湖、天下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没有人敢怀疑这魔门的第一高手,仍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威,可是他却清楚掌握到石之轩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荒寒处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知名者的出卖,使他陷进孤军作战的绝对劣势,而杨虚彦在彼消我长下,逐渐冒起,取石之轩而代之,即使石之轩能成功刺杀赵德言,魔门的重心也将会转移往杨虚彦身上。杨虚彦一旦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石之轩以一人之力,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收拾杨虚彦仍不容易。

归根究底,石之轩之所以陷进如此田地,皆因割舍不下对女儿石青璇的父女之情,并且对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说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统一魔道、争霸天下更重要,亦因而没法完成魔门对他的要求。破题儿第一遭,他对这可怕的敌人生出怜意和亲切感觉。亲切感来自石青璇的微妙联系。徐子陵轻叹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只要邪王在击杀赵德言前蛰伏不出,我们之间将可免去所有的矛盾和冲突。”

石之轩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侯希白,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态从容的哑然失笑道:“说出来你们或会不相信,我有个很坏的习惯,得不到的东西宁愿立即破坏而不会便宜别人。石某人现在对少帅是敌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说。你们若肯与我合作,对你们有利无害。”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计划很简单,是要把香贵和香玉山引出来,时机来临时杀之无赦,而钓饵是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否则若泄漏风声,让香贵父子溜之夭夭,以他们的财力和伎俩,天下如此之大,何处可寻得他们?若让他们逃往塞外,更使我们有鞭长莫及之叹。我已坦诚披露,不知刺杀赵德言的大计,是否仍依我们先前之议行事。”

石之轩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说道:“这个当然,除此之外,我还要把李家势力全部摧毁,看看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你们可以暂时离开,但希白须留下来,我有话和希白说,还会用几天时间指点他几手武功。”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的无奈感觉,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为石之轩在茫茫人海中唯一的亲人,点头道:“徒儿遵命!”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石之轩的新巢穴,来到漕渠旁林区暗黑处说话,此时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风雪趋大,由飘雪转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寇仲沉声道:“我有个很不祥的感觉,石之轩大有可能看穿我们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么简单,你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为此担心。最大的问题是这并非我们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打就干脆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唉!怎么办好呢?”

寇仲道:“在刺杀赵德言之前,他绝不会揭破我们,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赵德言一命呜呼后,神仙也难猜测老石会怎样修理我们?唯一的方法是先干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这么办吧!”

寇仲凝望着他,好半晌叹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代?说到底他终是她的亲父。”

徐子陵叹道:“为大局着想,个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话到今天仍是我们的金科玉律。”

寇仲道:“那就暂定如此去处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已变成残酷的战场,我们必须掌握任何可探悉的情报,陵少你去见封德彝,请他设法弄清楚李渊从何而知老石的藏身处,那我们可晓得是谁出卖老石。”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和我一道去?”

寇仲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运气,风雪这么大,我大有机会偷进去踩清楚情况。”

徐子陵戴上头罩,拍拍他肩头,径自去了。

寇仲呆立片刻,把杂念排出脑海外,离开渠岸,翻过西市的围墙,几个起落,来到合昌隆对街的铺子屋顶上,准备先观察形势,岂知尚未蹲稳,后方风声微响,寇仲心叫不妙,往后瞧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的是跋锋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头罩,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池生春刚进去,待他出来,我们下手把他干掉。”

寇仲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计划该不是这样的。”

跋锋寒平静地说道:“我们是别无选择。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个转,接着驱车往朱雀大街光福里去见一个叫尤白三的大商贾,你道这尤白三是何方神圣?竟是从平遥来的一个行脚商,曾见过真的司徒福荣一面。池生春这龟蛋准备明天早上偕他往见我们的福荣爷,这龟蛋想得真绝,如非见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现在香贵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内。”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头痛地说道:“舍此外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跋锋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干掉惹祸上身的尤白三,不过这只会令仍然活着的池生春更生怀疑。”

寇仲沉吟道:“尤白三只见过真福荣爷一面,而我们的假福荣爷则是依欧良材提供的画像假扮而成,真福荣爷一向不爱多言,而假福荣爷的声音语调全由欧良材亲自调教,说不定仍可蒙混过去。唉!不过你说得对,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绽百出,还是干掉池生春干脆利落。他娘的!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还有是若那不识相的尤白三说起旧事,我们的福荣爷却一概忘掉,肯定当场出丑。”

跋锋寒精神一振,说道:“这个反而没有问题,问题在我们的福荣爷对平遥的人事是否有既全面又深入的认识,不怕被人问及。”

寇仲不解道:“为何反而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真健忘,还记得在龙泉我对管平的独门逼供手法吗?事后他不但忘掉一切,还头重脚轻,小脑袋难以正常运作。”

寇仲大喜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雷大哥因怕长安有人熟悉平遥,故此在这方面对福荣爷下过一番苦功。何况福荣爷高高在上,爱答什么由他决定。事不宜迟,就让尤白三挨义气吃苦头代池生春挡此一劫。”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所有人均回房安寝休息,只余雷九指与刚回来带着一脸迷惘的查杰在说话。

雷九指显然在细问查杰与美人相会的经过,只听他失声道:“什么?你和她竟下起棋来?”

徐子陵跨步入厅,笑道:“雷大哥不是说过很累吗?为何仍未上床休息?”

雷九指老脸一红道:“我是担心你们,所以睡睡醒醒的。现在是刚起床,出来碰到这个糊涂小子,追求变成下棋。”

查杰尴尬道:“是青青夫人教我的,她说喜儿姑娘最爱好棋艺。”

雷九指老气横秋的拍腿道:“原来如此,这叫投其所好,何不早点说出来?”

查杰一脸“哪有机会让我说”的冤屈表情,求助的目光投往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徐子陵。

雷九指岂肯罢休,追问道:“那你赢还是输了?”

查杰拿他没法,答道:“我们是和局收场。”

雷九指拍台叫道:“妙!妙绝!胜负未分,亏你这小子想得到,当然尚有下一盘棋要对弈。”

徐子陵道:“喜儿的棋技如何?”

查杰道:“不瞒徐爷,我的棋艺还未入流,幸好喜儿应是与我半斤八两,虽让她行先手,我因怕出丑所以全心全意应付,每一招都特别谨慎,勉强得平手之局,不致被她小看。”

雷九指大讶道:“竟是下围棋,平手的围棋局天下罕有,应是大喜之兆。”

查杰颓然道:“可是我仍不敢和她说话,不敢望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和她没说过话吗?”

查杰脸红红地说道:“她问一句我答一句,顺道偷看她两眼,这样算不算交谈?”

雷九指道:“迟些再告诉我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先告诉我你们是否后会有期?”

查杰道:“她着我明天未时到风雅阁下棋。”

雷九指大笑道:“成功了!这叫下回自有分解。不是我说你,小杰你该以小俊为学习榜样,那小子见到胡小仙,立如脱胎换骨地变成情场绝顶高手,明赞暗捧逢迎吹拍无所不能。女儿家是要哄的嘛,不信可问你的徐爷。”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看还是一切顺乎自然较好。”

查杰忙道:“少帅也是这么指点小子。”

跋锋寒此时穿窗而入,直趋桌前,说道:“快唤醒宋二哥和小俊,事情有变。寇仲去架陈甫来,但不要担心,这回肯定可过关。”

风雪在黎明前收止,尚未有合眼机会的徐子陵和寇仲离开司徒府,朝皇城方向漫步,沿途所见,均是同心协力忙于铲雪的长安军民。

寇仲有感而发道:“军民一心,这样的城池最难攻陷,幸好我不用再为此忧心。”见徐子陵默然不语,又道:“池生春这小混蛋是不能低估的,只看他请来尤白三这一手,非常不简单。”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随口应道:“身为骗子者对别人特别有戒心,并非因他真的生出疑心。”

寇仲道:“你似乎有点心事?”

徐子陵道:“我在担心你,因为你大有可能今天会见到李秀宁。”

寇仲止步街头,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扯他继续行程,把情况解释一遍,苦笑道:“我认为沈落雁说得对,要说服秀宁公主,必须你老哥出马。”

寇仲面容转白,说道:“难道我告诉她要干掉她两位兄长吗?如不坦白说出,日后她会怪我欺骗她,恨我一生一世,唉!”

徐子陵沉声道:“让她晓得这是此存彼亡的问题,其中利害轻重,则由你随机应变,再由她选择究竟要让李世民活下去做个好皇帝,还是由建成、元吉继续祸国殃民。”

寇仲道:“那岂非要把整个情况向她和盘托出?”

徐子陵道:“看来正是如此,就要看她对你的爱有多深。”

寇仲忽然心中一动,搂上他肩头道:“我终于明白石之轩为何生出怀疑,问题出在我身上,因为我太轻松啦!不瞒你说,自决定改捧李世民为帝后,我不知多么写意快乐,如释重负。”

徐子陵道:“石之轩只会误以为你已臻达天刀宋缺的忘刀境界,而不会怀疑你是因不用做皇帝而浑然忘忧。寇仲把有九成机会到手的皇座让出来给另一个人去坐?这事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

寇仲喜道:“希望石之轩不会是唯一的例外。与石之轩去干掉毕玄与赵德言,且要在深宫内进行,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有趣的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好像不再为见秀宁公主的事愁肠百结。”

寇仲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人总要设法使自己保持好的心情,咦!”

蹄声骤起,自后方传来,逐渐接近。两人别头回望,乔公山正和十多名长林军风驰电掣的追来。勒马收缰,马儿嘶叫。

乔公山向手下喝道:“让两匹马出来。”

其中两人跃下马来,伺候寇徐上马,然后与伙伴共乘一骑。

乔公山先缓骑而行,笑向并骑的两人道:“小弟去找你们扑个空,幸好在这里追上你们。”

寇仲讶道:“什么事找得我们这么急?”

乔公山道:“你们走运了!今天早朝时温大人向皇上报上你们重返长安的事,皇上龙颜大悦,还着大宫监韦公公立即召你们入宫,韦公公责令下来,你说我能不急着找你们吗?来吧!如皇上早朝后见不着你们,小弟会有灾难呢。”说罢催马疾行,两人不知吉凶,只好硬着头皮追在他马后,在长林军簇拥下,转入光明大道,往皇城驰去。切入安化大街,转北而行,就那么策马从顺义门入皇城,穿过林立的各个官署,横过横断广场,抵承天门始下马。

御骑长程莫早等得不耐烦,从乔公山处接收两人,领他们进入皇宫,边走边友善地说道:“皇上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听到两位回来,不知有多么高兴,自突厥狼军在边疆蠢蠢欲动,少见皇上有这种心情呢。”

寇仲试探道:“所有场地均积雪结冰,恐怕不宜比赛吧?”

程莫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旨,皇上只要说句话,包保广场不剩半点冰雪。”

两人心中叫苦,若旁观者中来个杨虚彦,他们大有可能原形毕露,更不用说毕玄、赵德言和可达志等会大驾光临。事已至此,只好随情况想办法应付,难道立即卷铺盖开溜吗?

程莫对他们当然也是另眼相看,压低声音扮老朋友道:“好好听韦公公的指示,公公是皇上宠信的人,有他照拂你们,保证你们官场得意,前途无限,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两人被领到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上次球赛后李渊在这里接见他们。

程莫尚未有机会着两人坐下,门卫唱喏道:“皇上驾到!”两人慌忙随程莫在入门处下跪迎接。

李渊神采飞扬的在韦公公、裴寂陪伴下跨槛入殿,见到两人,竟趋前扶起,大喜道:“两位卿家平身。”

两人呆头鹅般站起来,一头雾水地享受李渊对他们过分的热情。李渊登上龙座后,韦公公站在龙座旁,裴寂和他们分在两边坐下,以两人没有任何官职的身份地位,能与裴寂这种重臣平起平坐,确是事不寻常。

李渊随口问他们近况,两人把准备好的答话一一奉上,这位李阀之主、大唐皇帝转入正题道:“十天后突厥和高丽各有一个使节团来长安,此乃我大唐开国以来的盛事。其中高丽的使节团更明言希望能和朕在马球场上交换心得,令朕灵机一触,心想何不来一场三方一同举行的马球赛,现在得两位卿家回来,我们人强马壮,势将稳操胜券。”接着仰首长笑,其豪情壮气比之领兵出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更是心叫不妙,他们千方百计,务要避开毕玄、傅采林或熟悉他们的可达志,现在给李渊来这么个跨国马球赛,那和被验明正身,押上刑场有何分别?口上只有谢主隆恩,心中想的岂敢有一字吐实。

李渊又道:“你们就留在宫里,韦公公看看有什么适合他们的职位,由现在开始,我们要尽力练习,为球赛作好准备。”

这番话像晴天霹雳,震得两人耳鼓发鸣,若给关在宫里,与坐牢有何分别?若非戴着面具,李渊等必发觉他们的脸色难看至极点。

寇仲也像徐子陵般,深悉李渊仍缅怀当年闯荡江湖、偎红倚翠、任性胡为的生活,忙道:“皇上明鉴,小人两个一向习惯草莽生涯,不敢欺瞒皇上,昨夜我们还到明堂窝赌过两手,又到风雅阁耍乐一番,假若忽然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恐怕在不适应下会影响球技。”

裴寂和韦公公瞠目以对,换成别人,这类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在李渊面前是隐瞒恐有不及,哪有像这“蔡元勇”般毫无羞耻地侃侃道出,还以此作理由向李渊求情不想入宫任职。

徐子陵虽知寇仲是采针对性的策略,仍感他有点口不择言,有失仪法,忙补救道:“皇上明鉴,我们的大老板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正筹备得紧锣密鼓,在在须他信任得过的人帮他张罗,请皇上钦准小人们待总钱庄成立后,始入宫为皇上效力。”

他的话当然比寇仲得体,不过李渊看来反而对寇仲的坦白陈词听得更入耳,大有同感的向寇仲微笑道:“别人或会不明白,刻板的生活确会影响兴趣和技艺,朕曾邀尚秀芳入宫小住,亦被她以同样理由婉拒。朕的武功不比从前,问题该在于此。”最后两句显是想起与石之轩之战有感而发。转向韦公公道:“公公有什么提议?”

韦公公带点不悦的目光扫过两人,躬身道:“他们可以客卿的身份,每天早上到皇宫来听皇上的吩咐指示。”

寇仲和徐子陵暗舒一口气,心想以后唯有早点起床,抵受不住睡魔困扰时顶多睡个午觉。

裴寂道:“微臣有个提议,看他们人才出众,且球技超群,何不赏他们做个马球长,专职培训马球人才,那每早入宫不致无所事事。其他时间则可为福荣老板办事,直至总钱庄落成,再作安排。”

寇、徐两人心中大骂,却拿裴寂没法。

李渊下决定道:“就如裴卿所言。”又向韦公公道:“给朕派个人警告邱文盛,若他的弟子敢骚扰朕的马球长,他会头颅不保。这几句话须一字不改传入他耳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几敢肯定太子妃嫔党早拿此事在李渊面前大作文章,所以李渊会对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如此不满,李世民则多添一项罪证。而李渊此举,摆明不给李世民面子。

两人连忙叩头谢恩。李渊欣然道:“平身!赐坐!朕只是要你们能专心取得球赛胜利,不致令我大唐蒙羞。”

两人重新坐好,暗忖李渊似乎谈兴甚浓,但他可以说和需说的话均似完毕,他还想说什么呢?何时方可脱身?

李渊向徐子陵道:“朕最喜欢像你们般对旧主忠心的人,不会见利忘义。司徒老板的钱庄大计甚合朕意,待会将发放正式手诏予以核准,由裴卿家专责监督,促进我大唐商贸。至于钱庄的正名,就以‘贞观’二字如何?贞是忠贞,司徒老板不计较私利,尽显对我大唐的忠贞不二,而他的计划更是高瞻远瞩,有宏观的壮志雄图,故朕撷取贞观二字,作钱庄的定名。”事实上这名字不易上口,但众人当然歌功颂德,大赞不作他想。

裴寂又发言道:“这次司徒福荣成立贞观总钱庄,集资庞大,有百万两黄金之数,它不但关系飞钱生意的成败,更是贞观钱庄的信誉保证。故微臣以为可把此百万巨资部分屯存国库,以策万全,而存在钱庄库内之余款与一切交收,均由微臣派专人审批,否则钱庄若出岔子,会牵连广泛,后果堪忧。”

寇仲和徐子陵心骂你这裴混蛋是代尹祖文和池生春大耍手段啦!幸好遭殃的却非他们而是尹、池两大坏家伙,此可是雷九指想出来计划最巧妙精采的地方。

李渊沉吟片刻,点头道:“就如裴卿所奏。”

李渊离殿后,程莫亲送他们出皇宫,沿途告诉他们宫内诸般禁忌和规矩,最后道:“马球长属御林军的官职,虽不算重要职位,没有领军权,但下面仍有近三十人归你们管辖,且因直接伺候皇上,所以保证宫内没有人敢不给你们面子。明天我会领你们到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领取正式的凭信和官服,同时办妥户籍官位登记,文件送往吏部盖章画押,我们便同是一殿之臣。”

寇仲听得头大如斗,问道:“我们的上司是谁?”

程莫笑道:“名义上我是你们的直属上司,不过只有韦公公有资格指示你们,皆因关系到皇上,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瞧着这位顶头上司,讶道:“御林军由韦公公指挥的吗?”

程莫道:“举凡与皇上有关,事无大小,均归韦公公处理,禁卫军由四大统领指挥,他们只听皇上和韦公公的命令。”接着压低声音道:“官场另有一套处世之道,就是要揣摩上头的心意,你们很快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皇上对你们真的是特别宠信,千万勿要辜负皇上对你们的期望。”

寇仲笑道:“那么程大人首先要指点两招,让我们学晓如何揣摩你的心意。”

程莫尴尬道:“我只是名义上的上司,作不得准。还巴望你们有机会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呢。”

两人徒步离宫,从含光门转入光明大街,寇仲气道:“裴寂那家伙真不是人,我们做自由身的客卿不好吗?偏要安置我们作什么他娘的马球长,还要每早去训练他奶奶的马球手,我们哪还有时间办其他事和休息。”

徐子陵苦笑道:“怨天怨地有什么用?我们须在明早前弄清楚所有尚未知晓的打马球规矩,否则训练出来的是一批不断犯规的马球手,肯定会被推出承天门外斩首,首级还要游街示众。”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裴寂这混帐东西肯定与尹祖文狼狈为奸,这么逼我们作马球奴才居心叵测,而把我们的金子大部分存入国库,更摆明是阴谋诡计。他娘的!迟些老子会教他知道厉害。”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福荣爷千不该万不该请着两个赌鬼兼色鬼当保镖头子,敌人不从我们入手难道还另找别人吗?放远你那对眼睛好好看吧!威逼利诱、恩威并施将陆续而来。只要池生春能在十份成本里多占一份,而刚巧福荣爷又寿终正寝,钱庄生意将变成香家的生意,这叫大鱼吃小鱼,又或小鱼给大鱼吃。”

蹄声响起,一骑从后急驰而来。两人讶然后望,只见先前见过的一名乔公山的手下策马追至,恭敬地道:“乔大人有命,着小人来请两位大爷到福聚楼午膳,乔大人和尔大人在恭候两位大驾。”

若来邀的是乔公山或尔文焕,他们可措词推搪,此刻却是推无可推,只好乖乖随此位长林军小哥儿掉头往西市去。

福聚楼的顶层,池生春、乔公山、尔文焕据坐东边临窗之席,正低声密语,见寇、徐两人到,起立欢迎。寇仲和徐子陵没想过池生春会出现,大感错愕,倒非装出来的。因尚未到午膳时间,堂内只一少半桌子坐有客人,两人环目一扫,没见到有资格看破他们的危险人物,稍松一口气,仍不敢托大,以蔡元勇和匡文通的姿态神气,朝三人走去。

池生春作出欢迎的姿态,请两人入席,呵呵笑道:“蔡兄匡兄真赏脸,不!小弟该改称蔡大人和匡大人才对,请让我们谨祝两位大人升官发财,前程无限。”

寇仲一屁股坐下,心忖池小子你倒消息灵通,堆起笑容道:“哪里哪里,只是伺候皇上打马球的小卒吧!”

尔文焕为两人斟酒,乔公山则指示伙计上菜。

池生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马球长职位官阶虽不算如何了得,却是直接伺候皇上,只要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乔公山怪笑道:“不但可陪皇上打球,还可陪宫内贵人玩乐,如此优差,我们求也求不到呢。”

尔文焕放下酒壶,笑道:“球场如战场,若能击败外国来的强队,等于立下军功,以两位的球技,立此奇功还不是易如反掌?”

池生春举杯道:“我们干杯,祝蔡大人和匡大人官场得意、赌场就手、红粉场中艳福无边。”他最后一句话令徐子陵想到若池生春硬要邀他们到青楼去,他们该如何应付?

一杯既尽,众人各怀鬼胎,表面当然是气氛热烈。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好事成三,为庆祝你两人封官,今晚我们再来个狂欢庆祝,先到上林苑享受最红的名妓百般奉承的温柔滋味,再到六福玩几手如何?”

寇仲装作颓然道:“恐怕要过几天才行,福荣爷只信我们两人,金子的事全交给我们负责,要待集资完成,铸成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诞生,我们始有暇去花天酒地。唉!三位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三人立即听得六眼放光。

徐子陵乘机道:“五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并非小数目,我们福荣爷虽富可敌国,要筹措足此数仍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不容有失。否则来上个‘短命’曹三就糟了!池爷那幅《寒林清远图》是否已完璧归赵呢?”池生春苦笑摇头。

尔文焕道:“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金子的安全问题我们长林军必尽全力帮忙,两位可以放心。”

寇仲压低声音道:“尔大人的确够朋友,问题是我们福荣爷脾性古怪,早言明金子的事不可由别人插手。我们到长安的人中,只我两兄弟和福荣爷清楚金子的情况,尔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一呆道:“金子仍未运到长安吗?”

徐子陵道:“若问的不是池爷,我们肯定不会回答。金子正陆续运来,我们昨夜忙足一晚,正是要把金子集中放到同一安全地点。”

乔公山笑道:“可是昨晚有人见到两位出入明堂窝和风雅阁啊!”

寇仲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这叫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嘛!”

池生春三人登时发出哄堂大笑。此时菜肴上桌,均是上等精品,珍馐满目,色香味俱全。

池生春欣然道:“两位大人不用再耍我们了!今晚酉时头我们在上林苑恭候大驾,不见不散。二更前放人,两位怎都推不掉的。来!喝一杯!”

徐子陵伸手抹掉标记,离开沈落雁大宅的后院墙,向迎上来的寇仲笑道:“申时中佳人有约,少帅哄完美人儿公主还可及时赶往上林苑风花雪月呢。”

寇仲颓然道:“是否定要说服美人儿公主?这怎都要冒上风险。”

徐子陵边走边道:“兄弟,眼前迫在眉睫的一道大难题是李渊大有可能处死杜如晦和房玄龄,只要奉命调查的人一口咬实两人与刘文静勾结毒害张婕妤,兼离间秦王和建成、元吉的兄弟亲情,伪造人证物证,那即使秦王亲来亦无法可施,除了立即起兵造反。但你该知时机尚未成熟,你的三千高手仍在旅途中。”

寇仲抓头道:“这和美人儿公主有什么关系?”

两人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徐子陵道:“我们绝不能让李渊处死房杜两人,他们等于李世民的左手和右手,治天下须倚赖他们的识见智慧。而自李渊斩杀刘文静后,再没有人敢在李渊前替他们说好话,唯一可以例外的或是李神通;他乃李渊亲弟,李渊总不能推李神通去斩首,所以要救两人小命,李神通是关键人物,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

城南方向号角声起,接着皇宫内承天门更是钟鼓齐鸣,两人摸不着头脑时,一群人逃命似的从朱雀大街涌来,其中几个老者咕哝道:“又不是秦王回来,老子管他的娘!”

两人你眼望我眼,止步不前,几名大汉迎头而至,其中一人客气地说道:“两位兄台还不去朱雀大街迎接太子凯旋回朝。我们是陇西派的人,请你们帮个忙。”

寇仲哈哈笑道:“那定要捧场。”搂着徐子陵往朱雀大街走去,笑道:“我现在完全明白建成为何非要干掉李世民不可,因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朱雀大街人头涌涌,虽非挤得水泄不通,也颇为轰动,却不知有多少人是自发而来,又有多少人是陇西派串连来充场面的。凯旋大军入城,先锋队伍确是威风凛凛,军容极盛。两人杂在人群中,瞧着李建成在薛万彻等诸将簇拥下,缓骑通过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驰去,接受群众的欢呼喝彩,一派踌躇满志的模样。可想象李渊此刻正在皇宫外列队等候大胜归来的爱儿,还会在横断广场举行祝捷仪式。两人的目光不由得盯住随在李建成身后两个马位的诸葛德威,恨不得立即出手,把他格杀,好为刘黑闼报却深仇。只看他在队伍中的位置,李建成赏他的官位肯定非同小可。他们再没兴趣瞧下去,掉头离开。

寇仲讶道:“我们不是回家吗?”

徐子陵道:“趁现在人人挤向皇宫,我们好应去向了空问好,顺便探听消息。”

寇仲一震道:“小心点!若被石之轩发觉,我们的造皇大计立告完蛋。”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人跟踪我们的。”

寇仲道:“你有把握感应到老石吗?”

徐子陵道:“我们可作个验证,来!”言罢就那么翻过左方人家的院墙,寇仲如影附形的跟着,随他在另一边院墙翻去,又在小巷中疾奔,几经穿房越舍后,续往东大寺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欣然道:“我的感觉没错吧?没人跟在我们身后,包括石之轩在内。”

寇仲摇头道:“真令人费解,池生春不想知道金子的藏处吗?理该派高手每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我们身后,蔡元勇和匡文通只是黑道的九流角色。”

徐子陵道:“他知道又如何?难道派人强抢金子吗?那我们福荣爷将有大番道理把计划押后或取消,池生春不该那么愚蠢。”

寇仲抓头道:“对!我就是蠢得想不到老池没那么愚蠢!都是因为你逼我去见李秀宁,累得我心神不宁,变成傻蛋。”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我代你去见她。”

寇仲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爱上她的是我而非陵少,当然由小弟去收拾残局。”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那就请你闭口。我们到长安来非是游山玩水。今天建成回来,明天轮到元吉,肯定不是巧合而是合谋对付李世民。若我们不能在李世民回来前找出那批火器的下落,即使我们助李世民两臂之力,仍不免落得被烧死或打死的下场。”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