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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宝踪何处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011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加入共分十六门押注的骰宝赌桌,赌七铺胜三铺,但因他赢的每铺均押下重注,庄家须按他押的比率赔贴,所以仍然赢得七十多两通宝。加上刚才赢回来的共百多两,确是满载而归。他已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监视他,摇盅的亦换过另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手。这新庄家摇盅的手法别有一套,骰子在盅内不是横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弹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时停下,教人大出意料。

庄家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盯着徐子陵道:“各位贵客请押宝。”

徐子陵暗忖,要显真功夫,就看这一铺,一股脑儿地把赢来的百多两全押在十二点那一门上。能入得贵宾厅者皆是非富则贵,可是见到徐子陵如此面不改色的大手笔押注豪赌,一掷百金而不惜的模样,仍惹起一阵轻微哄动。其他人纷纷下注,大部分人都跟风押十二点。

在万众期待下,庄家双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练地举起盅盖,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别是“四”、“五”和“六”,加起来总点数是“十五点”。包括徐子陵在内,没有人押中宝,登时惹起一阵失望的叹息声。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点,被庄家特别的摇盅手法所惑,把“六点”错听为“三点”。

庄家傲然一笑道:“这位爷儿这次的手气差一点,还要不要再试一下赌运。”

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铺起,她一直在旁别有居心地看自己下注,且不时赌上一两铺。徐子陵把雷九指换来分给他的筹码共二百多两从怀内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输掉这笔钱,雷九指也不得不放他回客栈睡觉。众人一阵交头接耳,气氛热烈起来。老手庄家似亦有点紧张,若给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赌场须赔出千多两,可算得不是小数目。

徐子陵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去赢这一场,不过他真的毫不把这笔够一般人家过一年奢华生活的钱财放在眼内,所以全无任何得失成败的压力,暗捏不动根本印,把灵觉提至极限,他不但用“耳”去听,更用“心灵”去感受。“砰!”骰子落下,盅子亦轻巧的安放桌面上。徐子陵听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内轻轻翻动,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转动。暗叫好险,前一局正因听不到这微小的变化,致输了一招。这手法显然是针对懂听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筹码全押在九点上。这回众人各押各的,只有虹夫人把二十两筹码跟他押在同一门上。盅开。正是九点。

尚秀芳乌黑闪亮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鬟望仙髻,身穿传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绿回装,高翻领,袖子窄小而衣身宽大,裙长曳地,领袖均镶有锦边,穿着一对翘头软棉鞋,在两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风华绝代的神采艳色,即使贵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更遑论他人。

李建成本对尚秀芳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岂知给她能摄魄勾魂的剪水双瞳扫过,立时所有怨愤全抛诸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尚秀芳施礼道歉,仍是娇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内,无不为她的软语莺音,动人神态色授魂与。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绍初次见面的寇仲和侯希白,这美女表现出一贯的客气,却没怎么在意。随在尚秀芳身后,两名健仆捧来古筝,安放在厅子中央处,一切妥当,尚秀芳轻移玉步,在筝前坐下,众人重新归座,婢仆退往厅外。

在一众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宁静的拨弦调音,随口轻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她以吟咏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配以调较筝弦发出来跌宕有致,迂回即兴的清音,仿佛轻柔婉转地说出一段充满神秘触感的美丽诗篇,教人忍不住倾神聆听,希望她迷人的声音永远不要休止。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大雪之后的长安一片雪白,反映着天上半阕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给尚秀芳带有强大感染力的吟咏携至很遥远的地方,再从那里出发,孤独地在某一个无尽无穷的天地间漫游,什么争霸天下、杨公宝藏,已是另一人世间发生跟他无关痛痒的事。以往他每次见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参与”的感觉,这回化身为丑男莫一心,成了“旁观者”,反而更为投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如此。

“叮叮咚咚。”尚秀芳吟罢,露出凝神思索,心驰物外的动人神态,纤长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以漫不经意的拨弄,全无斧凿之痕地编织出一段一段优美的音符,隐含挥之不去哀而不伤的淡淡怨愁。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营造呈示出乐章的空间感和线条美,音色更是波澜壮阔,余韵无穷。

在全无先兆下,尚秀芳飘逸自如的歌声悠然在这筝音的迷人天地间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纯净无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在难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筝音伴奏下,她以迷离、性感而诱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声。厅内各人无不感到此曲乃是为自己而唱,那种温存窝心的感受,确是难以形容。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往还。”筝音转急,绽露锋芒,涤炼有力,就在余情未尽,欲罢不能之际,筝音由近而远,倏然收止。

就在众人仍在如梦初醒的状态,侯希白忘情地带头鼓掌,叹道:“‘白马饰金勒,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秀芳大家一曲道尽京城众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包括寇仲在内,众皆愕然。这番话由李建成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出自侯希白这“外人”之口,却有点喧宾夺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声道:“莫公子原来文武全才,秀芳由衷佩服才真哩!”

寇仲为谋补救,忙插口道:“小人刚才首次得闻秀芳大家的动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声喝彩,却给莫兄抢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艺双全的表演时那浑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时释然,长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请入座。”

侯希白这才知自己失态,更知不宜久留,乘机告辞。寇仲也趁势借口疲累离去,常何无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讶异为何绝色当前,两人仍是那么说走便走。尚秀芳虽没有为此说话,但心中对两人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离开明堂窝,来到街上,到北里凑热闹的人仍是有增无减,两人漫步朝客栈走回去,寒风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着沉甸甸一袋开元通宝,说道:“这笔赌本,足够让你成为长安的赌王,照我看你的听骰绝技,已比为师我青出于蓝,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这种天下第一不要也罢。你有没有打听过那虹夫人是何方神圣?”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关中赌场是无人不识的名人,皆因她有个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谁?”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应该是熟人,究竟是谁?”

雷九指压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联的杨文干,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红妓,给杨文干收作小妾,最爱在赌场留连,却少有听说勾引男人,因为谁都不敢碰杨文干的女人。真不明白她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该是看上我的赌术,奇怪是其后再没找我说话。不过我们亦不应和杨文干的女人缠上,对我们有害无利。”

雷九指拉着他转进横巷,讶道:“我还以为有人会跟踪我们,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落脚,好摸清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们的一个难题。若给有心人看到我们两大赌徒走进东来客栈,而客栈内其实又没这两个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着他肩头,走出里巷,横过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这么简单的事,老哥当然已安排妥当。在西市东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贤里我有座小院落,就当是我们往来经商落脚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当,保证就算有人调查都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大讶道:“这并非可在数日内弄妥的事,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雷九指领着他左转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缓脚步,说道:“当然是弘农帮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计地去摧毁香贵的贩卖人口集团,有一半也是为我这个拜把兄弟。皆因他的亲妹在旧朝时被香家的人掳走献入隋宫,当时有杨广撑腰,谁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帮,现在该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徐子陵忆起素素的音容,点头道:“好吧!我会依你的计划去进行的。”

雷九指道:“回住处后,我会把全盘计划向你交代清楚,好让你能灵活执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犴狡,亦想不到有我们在暗中图谋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小仲着我为他张罗两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会来与你会合去探宝藏。鲁师的构想确是与众不同,竟把宝藏埋在河床下,难怪没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未合过眼,希望他今夜脱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跃马桥东北光德里的沙家华宅,千叮嘱万叮嘱明天会在卯时初来接他入宫对张婕妤进行第二轮的疗治,告别离开。

沙福把他迎进大厅,寇仲见厅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骇然止步道:“什么人来了?”

沙福兴奋地说道:“数都数不清那么多人,老爷从皇宫回来后,来访的宾客没有停过,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辆马车。”又凑到他耳旁道:“莫爷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传遍长安,来访的人没有不问起莫爷的。老爷吩咐,莫爷回来后,立即请莫爷到大堂去和客人打个照面。”

寇仲听得心中唤娘,心想自己千不扮万不扮,为何蠢得要扮神医,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要腾出来去行医治人。人谓言多必失,自己则该是医多必失。一把扯着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处。肃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爷会来接我到宫内为娘娘治病,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觉时更千万不能被人惊扰。皆因我练的是睡功,该称为卧功才对,明白吗?”

沙福不迭点头道:“当然是为娘娘治病要紧,小人送莫爷回房后,立即去禀知老爷。”

寇仲这才放心,但心神早飞到院外不远处的跃马桥去。

二更的鼓声从西市传来,一队巡军从跃马桥走过,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跃马桥。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桥底的水面冒出头来,游往桥拱的支柱,两手攀附柱身,调息回气。好一会后轮到寇仲浮出水面,来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阵子后,苦笑道:“娘临终前只说跃马桥,余下未说的可能是桥东一千步又或桥西两千步,总之绝不在这桥之下。”

长安可能是当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应在最近清理过,积在渠底的瘀泥,已给滤清得干干净净的。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寻,仍找不到任何宝藏入口的痕迹。

徐子陵环目扫视拱桥四周黑压压的豪门巨宅,叹道:“我们总不能逐屋逐户地去搜索吧?这些华宅都有护院恶犬,而我们更是见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寇仲不悦道:“陵少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在寻宝一事上却偏会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晌,歉然道:“是我不对!好吧!由此刻开始,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出宝藏,无论成败,也由你来主持决定。”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暂时不要想宝藏,先说说你那‘换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后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则只李小子一关你已过不了。”

徐子陵扼要地说出自己眼前的处境,寇仲奇道:“听李靖说封德彝该是李建成的谋臣,为何却像与李建成作对的模样呢?”

徐子陵道:“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关系颇为微妙,见李渊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对,就该透过我去揭发长林军的恶行。”

寇仲道:“迟早你会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过你扮岳山去见李渊,却有一个极大的风险,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么风险?”

寇仲讶道:“你少有这么善忘的,可能因我刚才曾见过尚秀芳,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想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没把这事放到心上。不过只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岳山的关系前,对她避而不见,该可没有问题。”

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傲的岳山,做出什么事来别人只当作是理该如此。真想不到你有晁公错这么老的一个情敌。”

徐子陵的心神却用在另外的事情上,问道:“你对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么看法,应否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寻宝行动?”

寇仲皱眉沉吟道:“你对他两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么看呢?”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他们该是信得过的朋友,只是侯希白与石之轩恩怨难分,杨公宝藏更牵涉到邪帝舍利,我们不得不小心点。”

寇仲点头道:“这就叫亲疏有别。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则是半个外人,就以此界定他们参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横生枝节,雷九指要对付香家的行动我们于公于私均是义不容辞。而侯希白要从杨虚彦手上夺回印卷,我们亦势难袖手旁观,这……”

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还要见外,陵少的决定就是我寇仲的决定,多余话再不用说。”

徐子陵仰望天色,说道:“趁尚有两个许时辰天亮,不如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醒来再想如何去寻宝。”

寇仲道:“且慢!鲁大师赠你有关建筑学的遗卷内,有没有提及地室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有你及时提醒,他的遗卷内确有一章说及秘道和地下密室建造的法则。”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没有想及,而是根本没用心去想。唉!还说什么一场兄弟!”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寻不到宝藏,便不断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遗卷里,这一章内有一段话写得内容隐晦,大约是地下藏是否隐蔽,全看入口的设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令人百世难寻,他写这番话时,心中想的说不定正是杨公宝藏。”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一边扫视渠旁林立的华宅,压低声音道:“杨公宝藏可能仍在桥底,但入口却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内,只要我们晓得某间大宅是属于当年杨素的,又或某间宅院是在杨素当权那段时间建成,便该有个谱儿。这些资料该可在皇城内什么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皱眉道:“凭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险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阳的宫城,这里的戒备森严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地说道:“相信会有老长安知道的,这就不用涉险查探。你我分头寻找,只要找到这类房舍,调查的范围将可大幅收窄。时日无多,早一日携宝离开,可少一分危险,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的栽在长安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怕我不肯克尽全力,兜个弯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当你的神医!”

寇仲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诉你,就是你的公主也来长安了!”

徐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凑在他耳旁边:“就是东公主单琬晶嘛!”

徐子陵听得剑眉紧蹙,随口反击道:“你和你秀宁公主的约会又如何?”

寇仲两眼一翻,往桥头游去道:“我还没有想过。”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寇仲,茫然追在他身后游往桥头。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阁的外堂等候,前者低声道:“皇上今早在内朝与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议,否则皇上一定会亲来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随口问道:“为何不见齐王呢?”

常何当他是祸福与共的老朋友般道:“齐王到关外办要事,尚未回来。”

郑公公来了,笑容满脸的恭敬道:“娘娘有请莫神医。”

寇仲随他进入内室,这回张婕妤穿着整齐地坐在躺椅上,虽与精神焕发仍沾不上边儿,但病容尽去,两颊现出少许血色,不是瞎的,当会知她正在康复中。张婕妤头带凤冠,穿的是讲究的深青色褘衣,以朱色滚边,外披锦袍,腰间系上白玉双佩,显得雍容华贵,娇美可人,难怪如此得李渊爱宠。

她对寇仲当然非常礼待,展现出亲切的笑容,说道:“哀家这半个月来从没像昨晚般睡得那么好,莫先生确不负神医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后大模大样地坐到她身旁为他特设的诊病椅上,心想美人儿你睡得充足,可怜我刚合眼就给沙福唤醒。

张婕妤乖乖的从罗袖伸出玉手,让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竟有感而发地说道:“为什么人生在世,要不时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监婢仆当然没有人能答她的问题,寇仲正专志于她娇体内气血的详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那要看人是为什么生在世上,若为的是人生的经验,那自应每种经验都该去品尝一下。我只是胡言乱语,娘娘请勿见怪。”

张婕妤怔怔看着他的丑脸,说道:“先生的话非常新鲜,从没有人对哀家说过这看法,可见先生不拘俗礼,性格率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哀家怎会怪先生呢?不过病情的折磨,不尝也罢。”

寇仲本想唯唯诺诺地点头应过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无好处,至少可提醒我们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会痛,我们才会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话,给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所以练武的人该是最怕痛的人。”

张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

寇仲心忖胡诌完毕,该是下针的时间,取出沙芷菁的九针铜盒,微笑道:“此回之后,小人该不用再来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东来客栈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后者为避人耳目,戴起蜡黄面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为一个叫作雍秦的山东赌徒兼行脚商。

三人在房内商议,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来五两黄金,我当着兴昌隆的人面前把赏赐推掉,不知是否做对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凉气道:“对是对极了,可是李建成怎咽得下这口气。”

徐子陵则道:“管他的娘!眼前形势微妙,弓辰春这家伙分别与李世民、李渊和封德彝拉上关系,李建成并非没有顾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过可达志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换了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对他的狂沙刀,胜负仍在未知之数,若用剑则怕走不了多少招,这人终究是个祸患。”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对我来说分别不大,若有碰上可达志的机会,我们可在动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来应付他。”

雷九指皱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来不及呢。”

侯希白耸肩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这里是唐室的天京,可达志又是长林军人,不能动辄杀人。我就引他定期决战,那时子陵可从容顶上。不过这突厥蛮子乃有实学的人,子陵千万别掉以轻心。”

徐子陵微笑道:“无论对手是谁,我也不会轻敌的。”

侯希白道:“另一个问题是秦王似有招揽我入天策府之意,小弟该如何处理?”

徐子陵断然道:“这会变成作茧自缚,侯兄可以祖宗遗训莫家后人不准当官来推却。最好是早点向卜廷等作出暗示,只要辗转传入李世民耳内,可化解这个难题。”

雷九指赞叹道:“子陵的脑筋转动迅快,无论什么难应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为我从杨虚彦手上把印卷讨回来。”

徐子陵沉声道:“你这个问题,怕要通过‘霸刀’岳山来解决,只要让李渊晓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与杨虚彦的关系,最好是买一开三,把杨文干和杨虚彦、杨虚彦与董淑妮的秘密勾结也一并奉上,那我们说不定可混水摸鱼,顺手宰掉杨虚彦亦非没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杨文干的小妾虹夫人,点头道:“对杨文干我们尚要做点工夫才行。”

徐子陵从容道:“时间无多,该轮到岳山他老人家出场啦!”

寇仲在郑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紧张地问道:“张娘娘情况如何?”

郑公公抢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医,这次施针功效更是神奇,娘娘的脸色就像从没病过的样子。”

寇仲恢复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现在需小睡片刻,我敢保证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会复发。”

常何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此事成败关系到他以后的官运。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连忙下跪迎驾。尹德妃乃张婕妤以外皇宫最有权势的贵妃,同受李渊恩宠,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结讨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寇仲偷眼一瞥,只见一位身披大袖对襟,长可及膝,上绣五彩夹金线花纹披风的美女,在太监和宫娥簇拥下,姗姗而至。披风内穿的是短襦长裙,裙腰系在腰部之上,高处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长玉立的尹德妃更显修长婀娜,莲步轻移时摇曳有致,非常动人,比之张婕妤毫不逊色。寇仲心忖无论尹德妃或张婕妤,都是天生丽质令人为之颠倒的美人儿,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种成熟的风情,难怪杨虚彦要出旁门左道的功夫来为董淑妮争宠。

“三位平身!”

寇仲跟着常何和郑公公站起来,扮作惊惶的垂首不敢平视对方。

尹德妃柔声道:“这位定是莫神医,姐姐的病况如何呢?”

寇仲答道:“张娘娘已完全康复,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阵歌颂赞叹,说道:“莫神医这次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赏。莫神医若有什么心愿,尽管直说。”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给官职缠身,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忙道:“小人唯一心愿,是希望常将军步步高升,此次若非常将军陪小人踏遍长安去找到合用的灵药,绝难有此神效。至于小人,则须遵从祖先遗训,在四十岁前遍游天下,造福苍生,并广见闻。”

常何听得大为感动,慌忙跪下。

尹德妃对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赞道:“先生原来是有大志之士,尹德失敬了!”转向常何道:“常将军凭着将莫先生推荐给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会提醒皇上,绝不会忘掉常将军的功劳。”言罢入内堂探望张婕妤去了。

离宫时,常何早把寇仲当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楼举行庆功午宴,两人现在的心情,与昨天当然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扮成的岳山,昂然步上跃马桥,无论他奇特的貌相,伟岸的身形,霸道的气势,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两眼。下桥后转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东北毗邻皇城的布政里。能住在这区的不是有钱便能办得到,还要有权有势方成。

里坊内府第林立,都是达官贵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只见门匾上写“海南晁府”四个大字。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暗聚功力,当蓄至巅峰时,沉喝一声,铁拳疾出,施展宝瓶印,重击在以红木雕成缕花精美的大木门上。“轰!”螺旋劲发,大木门像不堪摧残的破木残屑,旋转着往院内激溅弹射,院门变成一个方洞。巨响顿时惊动居住宅内南海派的徒众,一时人声鼎沸,从主宅正门处拥出十多名武装男女。徐子陵的假岳山正是要来闹事,还要闹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轰动全城,教人人知道“岳山驾到”。轻挽着“岳山招牌”长袍的下襬,跨槛而入。

两名大汉怒叱一声,分提一刀一枪往他杀来,背后有人大喝道:“谁人敢来我南海派撒野!”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地往前飘去,在刀枪及体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厘之差避过敌人兵器,接着左右开弓,两人明明见他挥掌攻来,偏是无法躲避,应掌抛跌,再爬不起来。两男一女刀剑并举,从台阶上攻下来,他们显是在群攻阵法下过苦功,配合得天衣无缝。由于掌门人“金枪”梅洵与派内高手,多随李元吉到关外对付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所以眼前留在长安的除“南海仙翁”晁公错外,均属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准这形势,公然上门寻衅,找晁公错算账。再没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渊他岳山到也。

徐子陵双目模仿岳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强猛无俦的气势,一步不停的登阶迎上,两手闪电劈出,冰寒的杀气潮涌而去,在敌人攻至前已使他们感到肌肤生痛,呼吸困难,登时志气被夺,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领。“当当”声响个不绝,四柄敌人刀剑无一幸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两人兵器脱手,另一人被他起脚踢飞,持剑的女弟子则被他夺去长剑,变得溃不成军,四散退开。

徐子陵反手一剑,把身后另一名壮汉扫得连人带棍滚下长阶,正要杀入厅内,棍影从门内闪出,当头疾劈,动作快逾电光石火,且棍风如山,凌厉无比。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撄其锋,同时记起岳山遗卷中曾提起过此人,说他乃南海派中除晁公错外唯一堪称高手者。持棍者是个须发俱白的锦袍老人,铁棍一摆,毫不停滞的中途变招,由疾劈变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发出岳山的长笑声,哂道:“‘齐眉棍’梅天,这么多年看来你也没什么长进哩!”

说话间,早运剑把长棍挑开,接着随手反击,杀得对方左支右绌时,忽然弃掉长剑,一拳轰去。梅天哪想得到他会弃剑用拳,慌忙间挥棍格挡,却惨哼一声,被他的拳劲送入门内去。主宅门终于失守。

双方连串交接,只在数下呼吸间完成,其他人此时方有机会再朝徐子陵攻来。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两手展开借劲卸劲的奇技,使来攻者左仆右跌,溃不成军。梅天再抡棍攻至,徐子陵当然不会客气,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点中对方肩井要穴,梅天踉跄跌退,差点坐倒地上。一番激战后,厅内再无能战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晁公错何在,我岳山讨债来了!”

梅天强压下翻腾的血气,狠狠道:“晁公正在西市福聚楼上,岳山你有种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地说道:“找晁公错要有种方成吗?若非老夫早收敛火气,今天此宅内休想留下一个活口,算你们走运。”哈哈一笑,扬长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举杯相碰,兴高采烈。常何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任他两人如何大食,也绝吃不下这么多道菜。

把黄汤灌进咽喉后,常何喘着气道:“尹德娘娘一句话,比太子殿下说十句更有力,莫兄这回真够朋友。以后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游目四顾跃马桥周遭宅院的形势,漫不经意地说道:“小弟除医道外,亦沉迷建筑之学,这都是由家叔培养出来的兴趣。”

常何已视他如神,衷心赞道:“原来莫兄这么博学多才,不过长安是新城,最旧的建筑亦只是数十年光景。”

寇仲胡诌道:“新旧不重要,最重要是有创意的建筑,在长安有谁对这方面特别有研究和心得呢?”

常何道:“前代的大建筑师当然是宇文恺,长安城是由他监督建造的。现在该找的人应是工部尚书刘政会,没人比他更熟悉长安城的建筑。”

寇仲大喜道:“可否安排我与这位工部大人见个面?”

常何欣然道:“你想不见他也不行。他昨天找过我,问莫兄能否为他儿子治病,但昨天我哪有闲情和他说话?”忽然凑近低声道:“可达志又来了!”

寇仲朝入门处瞧去,可达志正昂然登楼,领头者赫然是李密,背后还跟着王伯当,吓得寇仲别过头去,心儿忐忑乱跳。

常何又道:“今天福聚楼特别热闹,连南海的晁老头也来了,陪他的竟是齐王的宠将宇文宝和吏部尚书张亮。”

寇仲偷眼瞧去,果然看到貌似仙翁的“不老神仙”晁公错,在另一角与两人谈笑甚欢。

常何言归正传,返回先前的话题道:“莫先生既有意结识工部的刘大人,待会小弟陪先生登门造访,保证他倒屣相迎。”

寇仲正要答话,可达志过来和两人打招呼,笑道:“今晚我们再到上林苑痛饮一番,由小弟作个小东道,两位定要赏个薄面。”

寇仲想到李密和王伯当说不定也是其中两位座上客,忙道:“不是小人不赏面,而是……唉!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待会便要四处奔波诊症,不信可问常将军。”

常何不断点头,事实上他对可达志这外族的超卓剑手亦没多大好感,不想与他亲近。

可达志闻言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正要说话时,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跃马桥的方向传上来道:“晁七杀,立即给我岳霸刀滚下来!”

原本闹哄哄的整座福聚楼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寇仲探头瞧去,骇然见到“岳山”正卓立桥头,整个人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不由心中叫绝,明白到徐子陵行动背后的目的。

晁公错穿窗而出,流星般从福聚楼三楼破空而下,横过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跃马桥西端登桥处,身子没晃动半下。可达志把椅子移到窗前,俯首下望,双目射出鹰隼般锐利的神光,紧盯着“岳山”,目不转睛。寇仲忙学可达志般把椅子挪到靠窗处,变得坐在可达志和常何中间,在其他人离桌拥往这边窗旁观战前,占得有利的位置。

在桥头站岗的守卫见动手的一方是长安宗师级的名人晁公错,楼上的高官大臣又没出言阻止,不敢上前干预。际此战乱之时,天下武风炽盛,长安虽说禁止私斗,但以武相会却时有发生,长林军更是横行无忌。所以城卫对晁公错这类属于太子党的头脸人物,在一般情况下岂敢干涉他们的行为。

可达志似在自言自语地沉声道:“岳山应是赢面较高。”

寇仲心中大懔,知他眼力高明,从徐子陵的气势瞧出他的厉害。要知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经过这些年来转战天下的磨炼,已脱颖而出,成为能与宁道奇等辈撷抗的高手。即使以祝玉妍、婠婠等魔门殿堂级人物,至现在仍欲杀他们而不得。到至善寺一战,两人力敌佛门四大圣僧,虽说非是以生死相搏,四僧更留有余地,但两人的实力足以媲美四僧任何其中之一,却是不争之实。当两人跨出至善寺的外院门,两人同时也置身于天下顶尖高手之列,再不用惧怕任何人。在以战养战下,这两位天才横溢的年轻高手,武功终臻大成之境。

李密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晁公错岂是易与之辈,照我看仍是胜败难料。”

不知谁人问道:“晁公错比之‘天君’席应又如何呢?”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答他。

此时“岳山”发出一阵长笑,众人收止私语,全神观战。卫兵截止登桥的车马行人,当晁公错来到桥上与“岳山”隔远对峙,整座跃马桥变成他们两人的专用战场。

徐子陵有遏云裂石之势的笑声刚罢,淡然自若地微笑道:“晁七杀在关外不是想送我岳山归天吗?本人本无入关之意,既然你蓄意阻我入关,必有不可告人之秘,本人偏要入关来看看究竟,看你晁七杀这些年来究竟有否长进。”

晁公错表面神色如常,其实心内却是怒火中烧,他完全不明白岳山为何能完全避过杨文干庞大的监视网,忽然出现于长安城内,不过眼前当然非是计较这些枝节的时刻。事实上他亦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当然明白岳山和李渊的关系,此正是他阻止岳山入关的主要目的。假若他杀死对方,李渊的反应实是难以预估,当然被对方击伤或杀死则更是万万不行。

当下冷然笑道:“你岳霸入关与否干老夫何事?不过你既敢送上门来,我晁公错就和你算算多年来的旧账。闲话休提,动手吧!”

徐子陵完全把握到晁公错心内的矛盾,哂然道:“本人平生阅人无数,但像晁公错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尚是首次碰上。敢作不敢认,算是哪一门子的人物,今天你想不动手也不行。我岳山这趟重出江湖,正表示你气数已尽。”

晁公错不再打话,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对方,神态老练深沉,不愧成名达一甲子以上的宗师级高手。就在他踏步之际,强大的气势立即像森冷彻骨、如墙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涌袭对手。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傲立如山,长笑道:“这该是我们第三度交手,希望你晁七杀不会令本人失望吧!”

口气虽大,但岳山挟击杀“天君”席应的余威,谁都不觉得他是口出狂言。

晁公错冷哼一声,又跨前一步,气势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无风自动,也逼得徐子陵衣衫猎猎作响。高手相争,气势果是不凡,无论在楼上或桥旁观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几个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换到“岳山”的位置上,说不定早因心胆俱裂而败下阵来。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敢眨一下眼睛地瞪着晁公错。他故意以言语刺激对方,正是要逼他主动进攻。他的心神进入平静无波的至境,把生死胜败置诸度外。就在晁公错第二步触地前的刹那,他迅疾无伦的大大跨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虽然双方出步时间稍有先后,但触地的时间全无差异,就像预早配合排演多次般。楼上的寇仲看得心中喝彩,徐子陵这一招将逼得晁公错从主动沦为被动,不得不抢先出手,以扳平局势。可达志发出一下赞美的叹息。李密和王伯当亦同时喝了声“好”,却不知是针对哪一方说的。

晁公错果然大喝一声,一拳击出,猛厉的拳风,直有崩山碎石之势,令人不敢硬撄其锋。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可是出现在岳山的假脸上,却有无比冷酷的意味,配合得天衣无缝。晁公错这一记七杀拳,事实上只用上六、七成的威力,而这正是徐子陵以种种手段智计得回来的理想后果。自他扬声挑战,一直占在上风。晁公错则因被他公开揭破阻他入关的奸谋,兼之心情矛盾,对要否全力出手又是顾虑多多,在种种不利情况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何况他尚有一致命的弱点,就是徐子陵从岳山遗卷中对他的七杀拳已了如指掌,而他晁公错却对眼前的“岳山”绝对地莫测其高深。此消彼长下,晁公错自然要吃大亏。

“砰!”徐子陵运掌封架,毫无花假的硬挡晁公错一拳,两人同时往后晃去,竟是功力相若的平手之局。寇仲心中大叫好小子,他最清楚如论功力火候,徐子陵怎都及不上晁公错,若给老晁一拳击得跄踉倒退,别人会不怀疑他是否真岳山才怪。可是徐子陵巧妙制造形势,变得能硬拼晁公错一拳而毫不逊色,以后再施展身法避重就轻,就谁都不会感到他在功力上逊于对手,这做法确是明智之举。其中微妙处,围观者虽在千人过外,但只有他一个人明白。

果然徐子陵往左一晃,避过晁公错第二拳,两手如鲜花盛放,拳、指、掌反复变化,长江大河般朝晁公错攻去。晁公错怎想得到一向以霸道见称的岳山会展开这么一套大开大阖中别具玄奇细腻的拳掌功夫,大失预算下只能见招拆招,陷于被动之局。不过他守得无懈可击,绵密的拳法令对手滴水难入,并非屈处下风。双方劲气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只要有一方稍露破绽弱点,势必是横死桥上之局。“伏!”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晁公错拳头,借势往桥的另一端飘开。

寇仲旁边的可达志大喝道:“好岳山!”

众人除寇仲等有限数人外,都大惑不解,为何岳山当此近身肉搏,招招抢攻之时只轻点一指,却往后退开,这只会是助长对手气势,而可达志反而为他这不智之举喝彩呢?果然晁公错浑身剧震,竟不进反退,后挫一步。众人才知“岳山”这一指既凌厉又集中,竟破去晁公错的七杀拳劲,直侵其经脉,令晁公错忙于化解下,坐失良机。而寇仲更清楚徐子陵窥准时机,借飞退的同时卸劲借劲,打破攻守均衡的僵局,展开第二轮的攻势。

在众人包括可达志在内完全料想不到下,徐子陵在飞退的势子未尽之时,竟神迹般倏地改向,流星电闪地重往晁公错飞投回去。以晁公错超过七十年的武学修养,亦大吃一惊,信心顿失,只好斜退右后方,贴至桥栏,双拳齐出,严密封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再次陷于苦守之势。

徐子陵心知肚明成功失败,就在此时。他可说施尽浑身法宝,从对方的心理、信心、气势、判断等无孔不入的寻找晁公错的破绽错失,到这刻才真正占得上风。不过晁公错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确非等闲,气脉悠长、韧力十足,一旦让这前辈高手放手反攻,最后败阵的可能是自己而非对方。

徐子陵凌空疾掠,脚不沾地的横过两丈远的桥面,十根手指向掌心弯曲,左右十指交错,右手拇指压在左手拇指上,一式内缚印,迎上晁公错轰来的双拳。同时喝道:“换日大法!”这四字暗含真言印咒的心法,以晁公错为目标而发,每一喝音巨锤般敲打在晁公错的心坎上。假若晁公错不是打开始因矛盾的心情以至气虚势弱,这“四字真言”最多只能做成小骚扰;可是此刻晁公错因摸不透他的攻势而心生慌乱,这“四字真言”的影响便非同小可,登时拳势减弱。拳印相接,竟是全无劲气交击之声。

寇仲身后的李密低呼道:“糟啦!”

话犹未已,晁公错略一踉跄,往横错步,连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他是身不由己,给对手带得失去平衡。

寇仲旁的常何咋舌道:“厉害!”

徐子陵心知得手,他以内缚印配合卸劲之法,硬把晁公错的拳劲缚锁消卸,这着奇兵顿时害得晁公错像用错了力道般,难过得差点吐血。徐子陵由内缚印改为外缚印,拇指改置外侧,劲气疾吐,此时两双手仍是紧缠不放,晁公错哪想得到他的内气可随心所欲的改卸为攻,顿时应印而加速横跌之势。

晁公错暗叹一声,跟着暴喝如雷,同时顺势腾身而起,再顾不得颜面,越过桥栏,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湿淋淋的掉进渠水里,对岸围观的群众中突然射出黑忽忽的东西,越过七、八丈的水面,后发先至地来到晁公错脚下,精准无误的令晁公错点足借力,就凭这一换气腾升,安然返回永安渠的西岸,再看清这黑忽忽的东西原来竟是只鞋子。寇仲感到可达志把目光投往掷鞋的人堆中,忽然雄躯微震,显然瞧出是谁如此帮晁公错的忙,而他肯定认识这个人,否则绝无可能从人丛中迅快把这人分辨出来。像他寇仲便自问办不到。

徐子陵瞧着鞋子沉进水里,知道该见好即收,否则再与晁公错交手,对方在盛怒之下,抛开所有生死顾忌,吃亏的大有可能是他现在这威震长安的岳山,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说道:“晁七杀!本人失陪啦!”

斜掠而起,往跃马桥另一端射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围观者的人墙后。

楼上诸人重新归席,李密和王伯当顺势随可达志坐入寇仲、常何的一桌。可达志为两人引见常何和寇仲,李密有点心神不宁,对寇仲并没有特别在意。虽说李密和寇仲仇深似海,但两人并不熟识,若换过是沈落雁,看穿寇仲的机会势将大增。

可达志的心神仍在刚才的龙争虎斗上,惋惜地说道:“想不到弃用霸刀的岳山,仍有威凌天下的霸气,换日大法不愧天竺绝学,奇诡玄奥,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晁公错神色如常的登楼继续未竟的午宴,连寇仲也佩服他的深沉,暗忖换过是自己,必找个地方躲起来无颜对人。

王伯当笑道:“可兄是否手痒了!”

可达志一对眼睛亮起来,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却没有答话。

李密瞧着窗外恢复人来车往的跃马桥,轻叹一口气道:“岳霸这趟来长安,必掀起一番风翻云涌,可兄若能击败岳霸,将立即名震天下。”

常何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与岳霸乃多年知交,可兄应三思而行。”

他一向虽不喜欢可达志,此时见李密和王伯当推波助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仍忍不住出言警告。寇仲则在台底暗踢常何一脚,示意他找借口离开,对着李密和王伯当两人,实是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想起王伯当对素姐的恶行,更是憋得心中难受之极。

可达志微笑道:“若在下只是找岳霸切蹉武技,皇上该不会怪罪吧?”

李密盯着可达志淡淡地说道:“刚才掷鞋子为晁公解困的是否可兄的熟人呢?”

寇仲暗呼厉害,从可达志微妙的反应,精明的李密得出与自己相同的结论。

可达志神态如常的悠然道:“密公既瞧不出掷鞋者,在下又怎会看到,只是因此人高明至极而心生惊异吧!”

李密当然不信他的鬼话,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目露精光,似要把他看通看透,含笑道:“目前长安最受人瞩目的两件事,就是岳霸入城和莫先生在此悬壶济世。不知莫先生有否打算落地生根,长做长安人呢?”

寇仲不敢说出向尹德妃胡诌的那番话,皆因并不合乎情理,说道:“多谢密公关心,小人仍未作得决定。”

常何知是时候,起身告辞道:“莫兄还要到工部大人处为他爱儿治病,请各位恕过失陪之罪。”

寇仲暗唤谢天谢地,忙随常何告罪离去。

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到东来客栈门外倏然而止。徐子陵负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栈后园大雪后的美景。马蹄声骤止后,整座客栈肃静下来,这突然而至的静默本身已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令人知道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沉声道:“进来吧!门并没有上锁。”

门外的李渊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驱走附近房间的住客,推门而入,来到徐子陵背后,抱拳道:“李渊刚得知大哥法驾光临,特来拜会问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渊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统天下指日可期,该是小民岳山向你叩拜请安才合规法。”

倏地转身,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精芒暴闪的与李渊目光交击。李渊仰天长笑,说道:“岳大哥休要耍我,无论李渊变成什么,但对岳大哥之情,却从来没变。大哥练成换日大法,此次重出江湖,先击杀天君席应,今天又败老晁于跃马桥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为岳大哥你鼓掌喝彩。”

徐子陵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江湖虚名,只是镜花水月,何足挂齿!岳山已非当年的岳山,往事如烟,更不愿想起当年旧事。小刀你回去当你的皇帝吧!岳山这次来长安,只为找晁七杀算账,说不定今晚便走,罢了罢了!”

“小刀”是岳山遗卷里曾出现过两次对李渊的暱称,由于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渊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先发制人,摆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计较的姿态。

事实上李渊亦像祝玉妍般从没有怀疑过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关键自然是“换日大法”可令岳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此时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时勾起李渊对前尘往事的追忆,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剧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当年的旧事吗?”

徐子陵旋风般转身,背向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声道:“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天刀’宋缺再较高下,不过在这事发生前,先要找一个人算账。”

李渊一呆道:“这个人是谁?”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说道:“就是‘邪王’石之轩,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会含怨而终。”

李渊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石之轩还未死吗?”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他不但未死,且还在你身旁虎视眈眈,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这里见到我呢?”

李渊终于色变。

寇仲拍拍小孩的脸蛋,故作谦虚地说道:“并非小人本事,而是刘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病,所以两针立即收效,看!宝宝退烧了!”

刘夫人比刘政会更迅快地探手轻摸儿子的额头,大喜道:“莫神医真是医术如神,小南没烧了!”

刘政会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说尽感激的话。

回到外堂时,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暂且交给刘大人,末将已有三天没有回廷卫署了。”

与寇仲约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后,即匆匆离开。

两人在大堂坐好,刘政会欣然道:“听常将军说莫先生对庭院建筑有独到心得,不知对小弟这座府第有什么宝贵意见?”

寇仲暗忖你错把我当是陵少,我怎能有什么意见,避重就轻地笑语道:“刘大人这座府第构思独特,自跨进院门,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气宇不凡,胸怀远志的人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刘政会虽也觉得有点过分,仍是乐得飘飘然的谦虚道:“怎敢当!怎敢当!”

寇仲避过一劫,信口开河道:“小人虽然除医书外没看过其他的书籍,其实看过的医书都不多,全赖家叔口传诀要。不过我自小爱看美好的事物。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寝吧!”

刘政会心有同感,但口头上当然要表示不会认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长得这么高大轩昂,哈……”

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多谢刘大人的夸奖,小人之所以会迷情建筑,皆因建筑物除好看外,还有实用的价值,令它和书画只可供观赏不同。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样。”

刘政会忙陪他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寇仲知是时候,转入正题问道:“这两天小人在福聚楼三楼用膳,从那里看过来,发觉跃马桥四周的建筑最具特色,不知刘大人对这区域的建筑有否留心?”

刘政会欣然道:“长安城的大小建筑均要先经我工部的批准,故对这些建筑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寇仲笑道:“我这人性情古怪,喜欢一些东西时会巨细无遗,穷追不拾的寻根究柢,若刘大人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就最理想不过。”

刘政会笑道:“这个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请驾临小弟办事的衙署,在那里所有资料均完备无缺,可任莫先生过目。”

寇仲心中大喜,却知不能表现得太过猴急,强压下心中的兴奋,说道:“请恕小人不客气,不如明早为娘娘治病后,找个时间到工部拜访刘大人如何?”

说这两句话时,似感到至少半个杨公宝藏已落进口袋里。

李渊动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轩?”

徐子陵道:“此事经我多年来暗中访查,可肯定不会冤枉错他。”

李渊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关重大,且太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暗呼好险,自己刚才一副唯恐李渊不信的神态,绝非霸刀岳山的作风。换过是真岳山,老子爱说什么就什么,哪有闲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则会在这些细节处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医般是冒牌货。

李渊移到他旁,与徐子陵并肩而立,凝望园内的雪景,沉吟道:“我曾与裴矩共事杨广多年,回想起来,此人确有点深沉难测,甚有城府。而大隋之败,他亦脱不了关系,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弄得天下大乱,究竟于他有何好处?”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竟忘记魔门中人只要能损人的事,决不理会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有两个目的,首先是一统魔道,然后再一统天下。那时道消魔长,他将可任意胡为。说到底,只有这样才可除去正道与魔门的所有敌人。”

李渊一震道:“有我李渊一天,怎轮到他石之轩横行无忌。石之轩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徐子陵冷然道:“这次我重出江湖,故意与魔门中人拉上关系,正是要找出石之轩究竟躲在哪一个洞里。”

李渊恍然道:“难怪在成都岳大哥对付席应时,竟有安胖子和尤鸟倦两人为你助阵,我初时大惑不解,原来内中有此因由。”

在补救破绽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转入正题道:“没有人晓得石老邪刻下在什么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写包单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必是你大唐皇朝无疑。”

李渊愕然道:“岳大哥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来精芒电射的双目,一字一字地说道:“小刀可知杨虚彦的真正身世?”

李渊面容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显然作了最坏的打算,沉声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谁人之子仍非最关键的地方,但杨虚彦却肯定是‘邪王’石之轩苦心培育出来的邪恶种子,天邪道这一代的传人。我这次路经关外,遭晁公错、杨文干和杨虚彦意图置我于死,正是怕我入关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本无入关之意,再三思量后,终于还是来了。”

李渊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即又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现在我既已晓得此事,他们还想活命吗?”

徐子陵现出一个由石青璇教给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深沉的意味,说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要杀这三个人绝非易事,一个不好他们反会溜得无影无踪。更何况照我看晁公错并不知杨虚彦与石之轩的关系,为的纯是私仇。”

李渊皱眉道:“杨虚彦究竟是什么人?”

徐子陵答道:“杨虚彦实乃杨勇的幼子。”

李渊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杨虚彦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关外与晁公错和杨文干来对付我时,亦没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杨文干召来,严斥一顿,当可令他们减去疑心。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我们须从长计议,绝不可轻举妄动。”

李渊长叹道:“岳大哥仍对我李渊这么情深义重,真教李渊……”

徐子陵打断他道:“我岳山为的并非你李渊,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战息兵的情况,只有除去石之轩这祸乱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为中原带来统一的局面,其他的都是废话。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宫去找你。”

李渊走后,徐子陵立即离开东来客栈,在横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没有人追蹑之后,潜往侯希白的小院,与雷九指和寇仲碰头。

寇仲赞道:“陵少今早在跃马桥的演出确是精彩绝伦。晁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从开始便缚手缚脚,给你玩弄于股掌之上,气得差点吐血。若非有人掷出臭鞋,他还会变成落水鸭呢。究竟臭鞋是谁掷出来的?”

徐子陵沉声道:“赵德言。”

寇仲失声道:“什么?”同时想起可达志的奇怪反应,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赵德言已放弃追杀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们已在长安,又或即将来长安。”

雷九指此时才至,坐下道:“你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个宁道奇,根本没人敢跟踪你。我巡了几遍,没有任何发现。”

徐子陵道:“目前长安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天策府和太子党,但因怕开罪李渊,有谁敢来惹我。”

接着把与李渊见面的经过一句不漏的交代出来。

寇仲喜道:“这确是反客为主的最佳招数,通过岳山,我们可对魔门穷追猛打,否则就算能起出宝藏,最后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轩或祝妖妇,而我们可能还会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徐子陵道:“你那方面进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凭我莫神医的手段和人面,有什么弄不妥当的。你最好过两招建筑学的花拳绣腿来给我防身。明早我会大摇大摆地到工部去翻查跃马桥一带的建筑资料,说不定晚上我们便可在宝库内喝酒。想不到入关后如此顺利,可能转了运了!”

雷九指肃容道:“少帅万勿小觑,自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人领导魔门后,道消魔长,魔门两派六道的势力如日中天,人才辈出,现在的局面,可说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他们斗争经验之丰,敢说天下无出其右者。兼之他们行事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他们所乘。他们目前虽是偃旗息鼓,可能只是效法那坐观鹘蚌相争的渔人,好坐享其成,到我们起出宝藏才动手罢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训得好。乐极生悲的情况我们早遇过不知多少次,一定会步步为营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虽“得意”却不会“忘形”,问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寇仲沉吟片晌,说道:“我已用特别的暗记通知双龙帮的兄弟我们两人来了,待会我便要返沙家继续做神医,联络高占道等人的事交由你去负责。”

双龙帮乃多年前由寇仲创立,原是海盗的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一众手下成为班底,奉寇仲之命潜来长安,作好把宝藏起出后运送的准备。寇仲本不打算这么快联络他们,现在改变主意,当然是因对找到杨公宝藏有较大的把握。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这岳山胜在可随时失踪,连皇帝都不敢过问。”

寇仲转向雷九指道:“老哥现在成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联系的桥梁,须得拟出一套灵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误事又或坐失良机。”

三人研究一番后,定出联络通讯的方式,分散离开。徐子陵变回黄脸汉子,到南城门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记,果然在旁边见到新的印记,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记抹掉后,往城西北的安定里赶去。

安定里是永安渠出城连接渭河前最后一个里坊,亦是城内的码头区,所有经营水运的商铺均集中该处。徐子陵转入永安大街后,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经过跃马桥时,不由特别注意两岸的建筑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门匾刻有“无漏寺”的寺院,规模不大,但精巧剔致,大殿、藏经殿、讲经堂依次排列。东西侧有菩提殿、厢房、跨院,院内花木扶疏,闲静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内一游,说不定可寻得进入杨公宝藏的线索。过西市,徐子陵加速脚步,只一盏热茶的工夫,抵达安定里的码头区。这段渠面加倍开阔,数十座码头泊满大小船舶,以百计的伕役正忙碌工作,起货卸货,忙个不休。

徐子陵转入安定里,整条横街全是营办水运生意的店铺,其中有些店铺门口聚集着似属帮会人马的武装大汉,透出一种紧张得异乎寻常的气氛。徐子陵当然无暇理会,到抵达由街口数过去靠北第八间铺时,朝内瞧去,睽违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铺内和人说话,见徐子陵瞪着他,露出警愓的神色。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走进去。

《大唐双龙传》第十册 终

大唐双龙传·第十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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