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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战火真情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535 2024-03-05 11:28:41

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众同宗将领和追随他多年的心腹大将簇拥下,登上临时搭建位于皇城与宫城间的阅兵大广场南端、承天门外的木构帅台,亲自调兵遣将,颁授兵符帅印。广场上列阵参与誓师大典的过万郑军,全属王世充的亲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权的核心力量,故人人士气高昂,战意甚浓。文武百官,分立点将台两侧,足有三百余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领下,来到张镇周和杨公卿之旁,三人对视苦笑,晓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刺杀王世充一事提也休提。王玄恕安顿好寇仲后,到帅台另一边加入以王氏宗亲为主的行列去。寇仲环目一扫,认识他的如田瓒、杨庆、郎奉、宋蒙秋等纷纷向他含笑致意;其他不认识者,亦礼貌地向他颔首点头,显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诸将中是无人不识和备受重视的人物。

张镇周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誓师大典后,王世充会立即发军慈涧,我们须另寻机会。”

广场上虽聚集过万人,却是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

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龙椅的王世充,身后站着十多名亲卫高手,贵为太子的王玄应立在他右侧,讶道:“王世充在等什么?”

张镇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时。”

话犹未已,承天门楼响起钟声,众将士同声呐喊,呼叫声浪直冲宫城上的晴空。

王世充志得意满的长身而起,举起双手,待将士欢呼声逐渐敛收,高声陈辞道:“自隋室倾覆,唐起关中,郑帝河南,我王世充从没有北侵之意,现今李渊命次子世民来犯,欲毁我家园,实是欺人太甚之举。朕受禅登位……”接着是连串歌颂自己功德的好话。

寇仲听得直摇头,只是从王世充的开场白,便晓得他仍只是割据称雄的心态,比之李阀以一统天下为己任,明显给比下去。再没听下去的兴趣,凑过去低问杨公卿道:“慈涧形势如何?”

杨公卿亦压低声音道:“形势危急,李阀由秦叔宝和程知节率领的先头部队已抵新安,与罗士信的叛军会合,随时进军慈涧。三人均曾为李密部将,合作上如鱼得水,罗士信又深明我军虚实,所以慈涧这场硬仗绝不轻松。”

寇仲心中一阵难过,第一仗就要对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宝和程咬金,确是造化弄人。苦笑道:“罗士信好好的为何要叛郑投唐。至少该等郑国出师不利时方投降亦不嫌迟嘛!”

杨公卿无奈地说道:“还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复累事,王世充本来对罗士信非常厚待,后来见李密其他将领亦纷纷来降,对罗士信不再重视,还下诏命罗士信回洛阳,摆明是要用其他将领代他镇守新安,罗士信遂一怒降唐,令慈涧陷于险境。”

此时王世充说话完毕,在王氏宗将带领下,郑军齐呼“我皇万岁!大郑必胜!”掩盖两人的对话。

分派军权和职分的重要时刻终于来临。

徐子陵终于明白“没有破绽的石之轩”是怎样的一回事。且切身体会到师妃暄千方百计阻止石之轩“复原”的苦心。以前的石之轩身法归身法,不死印归不死印,两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轩,阔别十五年的两种功法,终于重新汇合,结成完美无缺的一个整体,再没有半点破绽瑕疵。

石之轩哑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面轰来的那一拳般,说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实只是一种高明的幻术。”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连我这个与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术,其他人更是不行。“邪王”石之轩仍是神态悠闲地立在距他半丈许近处,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劲在他脸上轰出个拳头般大的窟窿来,可是他却完全觑不到石之轩有何应变之道。石之轩既在那里,也似不是在那里,正出入于有无之间,动中含静,静里生动。徐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动向。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就该是这个样子。他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后收,化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会合,两手合拢作莲花状,然后十指波浪般抖动,活似新荷盛放,颇有像能将某种玄妙的奥理释放出来的秘异意态。这朵以双手模拟出来的活莲花,本身亦是完美无瑕,可被视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轩饶有兴致的审视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莲花手印,动容道:“我从没想过可以这方法应付石某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终有一天你能成气候。子陵勿要怪我无情,我是别无选择。”左手探前,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在胸前连续画出近十个圆圈,大小不一,角度各异,古怪诡异至极点,登时气劲“环”空。

徐子陵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石之轩的动作,不敢有丝毫遗漏,微笑道:“邪王若打开始就这么坦白,岂非不用浪费那么多唇舌吗?”

石之轩洒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后,轮到右手撮指成刀,循着某一玄异的路线灵蛇窜动般恰好穿过刚才虚画出来十多个气环的每一个核心,用劲神妙得教人难以相信。如此奇招,徐子陵做梦亦未想过,十多个充满杀伤力的气环全给“挂”在石之轩的手腕处,右掌锋往徐子陵的莲花手印疾刺而来,取点是花蕊的正中心。那是最强的一点,亦是最弱的一点。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挨石之轩掌锋的戳击,却心知肚明无法应付继之而来十多个充满杀伤力的气环进袭,所以最强的一点,立即沦为最大的破绽弱点。没有人比徐子陵更了解石之轩的厉害,他曾与之多次交锋,更曾旁观他全力应付师妃暄和祝玉妍的联攻,但那仍是有破绽的石之轩,不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现在般水乳交融、浑然无间。

徐子陵两手分开,迅又合拢,当掌心相距约半尺时,左右掌心分别吐出一卷劲气,合成螺旋的气球,往石之轩刺来的掌锋迎去。这一下还击是无计可施下硬被逼出来的。“砰!砰!”气劲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石之轩掌锋的劲气首先将徐子陵震退三步,接着每一个气环,均把徐子陵冲得后退一步,徐子陵连续释放出十多团螺旋气球,挡到最后一个气环时,“砰”的一声背脊撞上厅内西壁,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仰天笑道:“好!以圆破圆,亏你有此本领。我从噩梦甦醒过来后,已将毕生所学融会囊括、化繁为简于七式之内,名之为‘不死七幻’,这是第一幻法‘以虚还实’,取其意而不重其实,千变万化,你能只伤不死,非常难得。”

徐子陵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他的内伤经喷血减压后已大幅减轻,又凭长生气神奇的疗治,故仍能保持强大的战斗力。石之轩这番话传进耳内,却令他知道石之轩不但恢复精神分裂前的原状,更作出突破,创出“不死七幻”的奇功。只是第一幻他便挡得这么辛苦,其他六幻他能凭什么挨得过去?但又隐隐感到此为石之轩的心理战术,务要瓦解自己的斗志,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中其下怀。他是绝跑不过石之轩的不死幻的。石之轩看似从容潇洒,事实上他的劲气将他紧锁笼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轩有“借气窥敌”的本领,自己体内任何真气变化,均瞒不过他,他徐子陵稍有异动,不论反击或逃遁,只会招来针对性的致命攻击。不幸地他再不能从气劲接触中反窥对手动静,因为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再无隙可寻,无虚可窥。这种形势若不能改变,明年今日将是他的周年忌辰。徐子陵情愿面对毕玄,也不愿对上石之轩。倏忽间他把体内真气保持在绝对的静态,从容笑道:“邪王请赐招!”

石之轩露出讶色,皱眉道:“子陵高明之处,确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我若不能一鼓作气,根本无法狠下心肠。”

劲气忽消。徐子陵只觉虚虚荡荡,生出无处落实的难过感觉,心中叫糟,石之轩像从有转无,再从无转有般出现身前五尺许近处,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点至。短短的距离内,石之轩的手法却是变化万千,每一刹那都作着微妙精奇的改变,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个变化,都是应指败亡的悲惨结局,且每一个变化造成一个幻觉,令人再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寇仲随杨公卿的队伍出发,开赴慈涧。杨公卿本部有五千余人,是追随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对人的多疑,亦不敢动杨公卿这支部队,例如以别人取代杨公卿等举措,因为那只会立即惹来兵变。杨公卿本是著名的起义军领袖,后来投诚王世充,故地位特殊。这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队伍驻扎在洛阳城西洛水东岸,寇仲和杨公卿两人轻骑出城,拔营起行,成为王世充开往慈涧的先锋军。张镇周则另有任务,被派往守慈涧以南的寿安。若慈涧失陷,寿安是最有可能被攻击的另一重镇。王世充摆明在安抚这两位最重要的将领,明知两人交情甚笃,故将杨公卿安排在身旁,那张镇周若想反叛,亦须三思。他肯让寇仲与杨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着,因为寇仲是绝不会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没想过杨公卿早暗里向寇仲称臣而已。

对兵权职分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将领为主,外姓将领为辅。以楚王王世伟、太子王玄应、齐王王世恽、汉王王玄恕、鲁王王道徇五将镇守洛阳。东线最重要的虎牢由荆王王行本负责,附近重要的城池则由杨庆守管州、魏陆守荥阳、王雄守郑阳、王要汉守州。这些将领大部分是从旧隋随他过来的,又或与他有密切关系,例如杨庆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阳,与钱独关联合坚守这洛阳最南面的重镇,俾能与朱粲互相呼应。其他有实力的大将如段达、单雄信、邴元真、陈智略、郭善才、跋野纲均被策封为各种头衔的大将军,由王世充统御出征。更厉害的一招是王世充公布全军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将领张志方是有资格为他传递诏令的使者,此着可见王世充的老谋深算,免去因手下叛变假传旨意之祸。

杨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军马分作前、中、后三军,互相呼应,又派快马先行,占领往慈涧沿途的制高点,确保行军的安全。寇仲与杨公卿在中军并骑而行,均有点意兴阑珊,没有谈笑的心情。

寇仲叹道:“杨公对王世充这人知得多少?”

杨公卿皱眉道:“你指哪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队头延绵不绝的兵马,沉声道:“我是指他的出身来历,他既是胡人,为何炀帝仍肯重用他?”

杨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听人说过他本姓支,属西域哪一胡族恐怕没人晓得。他的老爹幼时随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于炀帝为何会重用他,应与他拍马屁的工夫有关,对吗?”

寇仲听出他语气里对王世充的憎厌鄙视,叹道:“然则杨公你为何肯为他効力呢?”

杨公卿脸色一沉,满怀感触地说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但自从斗垮独孤阀,更赶跑你,兼之大胜李密,便整个人变了,且变得教人难以相信。若当年他就是如今这副嘴脸,我宁愿自尽亦不会降他。”接着往寇仲瞧来,目光闪闪,压低声音道:“少帅不是说过要我尽量保存实力吗?”

寇仲暗吃一惊,低声道:“你不是想现在掉头开溜吧?”

杨公卿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的心脏“霍霍”跃动,又颓然摇头,说道:“若我们这样开溜,保证张镇周第一个开城迎接唐军,而王世充则阵脚大乱,被李世民势如破竹的席卷而来,那时我们的彭梁能挨得多久?”

杨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要我和众兄弟为王世充这卑鄙小人卖命,太不值得!”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是为王世充,而是为自己的存亡奋斗。我有另一个较能兼顾杨公感受的提议:就是假设我们能把李世民逼回新安,我们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杨公卿淡淡地说道:“你到过慈涧吗?”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骇然道:“慈涧不是洛阳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吗?”

杨公卿叹道:“王世充一直想联李渊对付窦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关中作皇妃,又为表示友好,所以没有对慈涧大造防御工事。加强慈涧与诸城间的军防是破李密后的事,故此慈涧的城防远及不上虎牢、襄阳,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里,处于丘陵平野之地,无险可守。我们若要击退李世民,只能与他在城外决战。”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心忖这回王世充能发往慈涧战场的军队,包括杨公卿的兵员在内,只在三万之数,其他人须驻守各战略要点,以应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军的威胁进犯。至此才深切体会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逼得王世充无法集中全力迎击他的主力。

杨公卿沉声道:“李世民天策府诸将悍勇无伦,所部玄甲铁骑虽只三千余人,却有‘天兵’之称,杂在唐军中往往能发挥出难以估计的突破力,薛举和刘武周均因此吃大亏。这回慈涧之战李世民有压倒性的兵力,又因罗士信的投降而对慈涧和我方的形势了如指掌,且有新安作后援补充,少帅认为尚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凿穿战术,如让李世民的勇将天兵对王军来个凿穿,不但慈涧难保,三万大军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阳亦成问题。

杨公卿续道:“所以若我们现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设法在李世民大军压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应是明智之举。”

寇仲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儿才断然道:“我们绝不能就这样放弃洛阳,因为那不但牵涉到巴蜀的未来动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态。在我看来,洛阳之战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败仗的机会,在形势危急下,我有把握说动窦建德南下来援,我的少帅军亦可借机发挥作用。慈涧之战,我们不能退缩,否则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我们要打的是损耗战,李世民劳师远征,无论补给如何完善,人总是会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涧之战,向李世民证明我寇仲并非好惹的。王世充不是封我做什么护驾军师吗?兵权虽没有,但在千军万马对垒沙场之际,哪到他不听我的话。”

杨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帅所言,你若与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无人不惧的寇少帅。”

瞧着石之轩变化无穷的一指戳至,指风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气劲强弱分布又不断微妙改动,使人防不胜防,挡无可挡。徐子陵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贴墙往横滑移开去,来个避之则吉。可是石之轩接踵而来的攻势如何应付?现在眼睁睁瞧着石之轩一指攻至,仍难以掌握其变化,何况于仓皇退避之时。这些念头电光石火的在他心中掠过,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断变化,以应付石之轩鬼神莫测的玄妙手法。表面看来两人似是旗鼓相当,但徐子陵却晓得是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因为他每一个变化都是应石之轩新的变化而生,处于绝对的被动和下风。眼看指掌交击,石之轩于迹近不可能的情况下,长指摆扫,徐子陵想应变时,时间已不容许。指尖扫打掌锋。徐子陵如给万斤大铁槌重重敲击,整条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时麻木至不觉疼痛,至此始知石之轩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给扫得贴墙往右直跌开去,喷出第二口鲜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势,将没可能且更无力格挡石之轩的乘胜追击。人急智生下,忙逆转体内受石之轩指劲驱动的真气,竟贴墙上升,后脚猛撑,离墙斜冲上小厅主梁的位置。石之轩运掌横劈,击在他刚才所立位置的空处,及墙而止,还保持那个姿势,怪异至极点,显是徐子陵此着大出他意料之外。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落往另一边墙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轩。每个翻腾,他体内长生气都运转一遍,疗治体内伤势,到足踏实地时,他右手恢复感觉,阵阵发痛。窗外阳光漫天,充满生气和光明,与厅内弥漫杀机的空间有如两个天地,对徐子陵更生出庞大的诱惑力。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轩该不敢在通衢大道,众目睽睽下追杀他吧?

石之轩出奇地没有攻来,只凝视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认老也不行。子陵仍认为自己有胜算吗?”说罢收回手掌,负手转身目光投往徐子陵临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灵光乍闪,石之轩分明是予自己机会逃走,再凭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墙逃命之前把他截杀,否则就应继续出手。但他为何采取这样的策略?唯一的解释是他因玉石俱焚而来的伤创仍未完全痊愈,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总要有一段时间凝聚魔功,否则会牵动伤势。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一线生机。徐子陵缓缓转过身来,淡然自若道:“邪王这一指又有什么名堂?”

石之轩负手举步,好整以暇地来到厅心圆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这是七幻里的‘以偏概全’,子陵被逼得以巧对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接着轻叹一口气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动程往巴蜀好吗?只要你能立誓从此隐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轩破例放你一马。”

徐子陵涌起石之轩言不由衷的感觉,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轩的心意。因为以石之轩的聪明才智,该清楚徐子陵是绝不受恐吓威迫的那类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长伴石青璇,就不该有最后的一句。这是否表示石之轩在拖延时间,好在不影响伤势的情况下,提聚功力,准备另一个可击杀徐子陵的猛烈攻势。

徐子陵唇边露出一丝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猎猎作响,无风自拂,双目澄明清澈,凝定在石之轩身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动静,沉声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说话时一手负后,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轩仰天笑道:“我石之轩从不用回答无礼的问题。你天分虽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师妃暄尚有不及,好话说尽,放马过来!”

徐子陵冷叱一声,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气劲从掌心吐出,以迅雷激电的高速,横过丈许空间,照石之轩面门印去。这是宝瓶印气的进一步提升,从一束化作一球,比拳头还小,更高度集中,更难抗御。这是给石之轩逼出来的临时创作。经过塞外之行的修炼,徐子陵无论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长足的进展,长生气与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异气浑融一体,成为古今未有的真气,能随心所欲,变化万千。石之轩的话,令他更肯定刚才这邪王对自己连施杀招,极可能早牵动内伤,所以故意贬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师妃暄,事实只是要使他动气。

石之轩冷哼一声,仍安坐不动,张口吐出一股气箭,刺往圆球。徐子陵右掌稍移,宝瓶气球竟改变方向,先往外弯出,堪堪避过气箭,改往石之轩左脸颊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石之轩显是想不到徐子陵两度受伤后,仍有此骇人至极的能耐,终于坐不稳椅子,倏地仰身往后,一个翻腾,以毫厘之差避过宝瓶气球,落往厅子另一边。宝瓶气球凝定半空。徐子陵刚闪过击空射至的气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赶上来挥掌轻飘飘似是全无力道的拍击凝在半空的宝瓶气球。宝瓶气球如有实质的发出破空呼啸声,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缠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轩追去。时间角度拿捏得天衣无缝,石之轩触地的一刻,正是劲气袭体之时。交战至此,徐子陵首次抢得主动和上风,却是得来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轩确是内伤未愈,他绝不敢孤注一掷的以全身劲力凝聚成这宝瓶气球,为自己的存亡作一豪赌。

石之轩双目杀机剧盛,再一声冷哼,探指疾戳。气球再非直线前进,而在空中画出弧线,往石之轩印去。“波!”劲气爆破,气劲卷飙。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如何厉害,也无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转,本身自成一体,排斥外气,杀伤力极强的气劲,所以只能以硬碰硬,与徐子陵硬拼一招。徐子陵看似终寻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门,可惜只能在石之轩内伤未愈的情况下施展,因为以石之轩的绝世魔功,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可轻易硬架他的气球,那时徐子陵由于真气损耗过巨,将无以为继,败得更快。

离石之轩近两丈的徐子陵应指浑体剧震,喷出交战以来第三口鲜血,踉跄跌退。石之轩则惨哼一声,脸色转白,往后斜飞,“嗖”的一声穿窗而出,一闪后没进外面阳光普照的天地。徐子陵“咕咚”一声坐倒地上,浑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徐子陵被启门声惊醒过来,此时体内激荡的真气平复下来,进入逐渐康复的过程。且闻声整个人轻松起来,因为他辨认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独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门瞥见徐子陵盘腿坐在地上,厅内处处血渍,大吃一惊,扑到徐子陵背后,手掌按上他背心,输入真气,骇然道:“什么人这么厉害,竟把子陵打成这个模样?”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师外尚有何人?”

侯希白愕然道:“若是石师的话,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这里喘气。”

徐子陵沉声道:“猜得不错,你的石师仍是内伤未愈。否则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们时间无多,一旦他功力尽复,我和你将没命离开长安,所以讨香大计必须火速进行。”

侯希白俊脸一沉,皱眉道:“照你估计,石师需多久才能复原?”

徐子陵颓然道:“你的石师就像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明知他内伤未愈,仍没法摸着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气助疗,徐子陵容色与伤势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问道:“这叫错有错着,我还以为你给他宰掉,所以不顾后果的主动出手,否则情况更不敢想象。”

侯希白感动地说道:“你该主动逃走才对,石师绝不愿惊动李阀的人,故逃到街上会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觉的高手,倒在床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现在则失去这能力,只好四处打听消息,借以消遣该用来睡觉的时间。我怀疑杨虚彦已离开长安,却不知他滚到哪里去。”

徐子陵一怔道:“这小子神出鬼没行踪诡秘,你见不到他并不代表他不在长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对面盘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小杨的花园那几株由他亲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这两天改为由下人侍候。你猜这小子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么晓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阳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阳?”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杨是到洛阳去,且是奉石师之命,要到洛阳行刺我们的兄弟‘少帅’寇仲。因为你已来了长安,若你在寇仲身边,杨虚彦绝对无机可乘。”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寇仲这回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杨虚彦想杀他只是痴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却不像你那么信心十足。杨虚彦是当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握时机。在正常的情况下,当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试想在以下的一种情况:洛阳外围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军狂攻洛阳,仲少奋不顾身日夜守城,终至精疲力竭,而养精蓄锐的杨虚彦则趁城内乱成一片,烽烟蔽天的一刻扮成守军,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说下去,你这小子原来说起故事来这么绘影绘声的,石之轩为何要杀寇仲,少帅军和洛阳王军的瓦解对他有什么好处?”

侯希白叹道:“师傅是纵横家,常言智谋比千军万马更厉害,他的心性虽注定他非是纵横沙场的人才,可是若论权谋手段,却数不出有哪个能及得上他。这几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大概地把他的谋策理出一个轮廓,照我看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能猜到杨虚彦要去刺杀寇仲。他刚才想杀你,恰好证实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问道:“此话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师是深谋远虑的人,当年以巧计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没有后着,而他的后着就是李渊,他更摸通摸透李渊的性格和弱点,分别把两只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杨虚彦和尹德妃。”

徐子陵点头道:“他对李渊看得非常准确,李渊现在已成最有机会一统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碍是李世民,假设李渊不是违诺改立李建成为继承人,你石师的心血将尽付东流。然则既有尹德妃,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宫?”

侯希白沉声道:“因为尹德妃未能为年事已高的李渊生儿子,董淑妮近诞之儿正好填补此一缺陷。至于那婴儿是否真是李渊的儿子,这要董淑妮自己才晓得。杨虚彦意图害死张婕妤,正是为董淑妮争宠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皱眉道:“你这些推测合情合理,但与除去我和寇仲有什么关系?”

侯希白道:“当然大有关系,李阀愈早得到天下,对石师的阴谋愈是有利。最理想的是李世民破洛阳时以身殉战,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战功成果。因统一之战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势将不断增加。石师只要能控制李渊,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转而互相争斗,石师更将有机可乘,混水摸鱼地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时只要把董淑妮的儿子捧出来做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圣门作强大后盾,谁能与抗?”

徐子陵不得不点头道:“这事确非没有可能。”

侯希白兴奋起来,说道:“虽然其中尚有很多细节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该是这样子,所以石师最顾忌的人是寇仲,一来因他刀法盖世,在一般情况下除石师亲自出马再没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师最顾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后支持,就算石师通过建成、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击力却不容轻估。又试想以下的情况:世民与建成、元吉之争,变成元吉与建成之争,而寇仲则以为李世民抱不平讨伐李家和圣门作号召,得到慈航静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会是怎样一番情况?首先天策府诸将会全靠往寇仲这边去,对吗?”

徐子陵叹道:“我要到洛阳打个转,唉!我究竟该劝寇仲退出这场争天下之战还是应请他继续坚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吗?”

侯希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说道:“何不再化身为‘霸刀’岳山,把李渊这多情的老顽固点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先不说李渊是否肯听岳山的话,这种管人家事的行为绝不合岳山的性格。现在他该往岭南找宋缺决战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么这里的事怎么办?难道要我假作失踪来扮司徒福荣,小弟对典当业可没像你般好学。”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赶路,一来一回将是五、六天光景,回来时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荣,有什么问题?”

侯希白道:“你真那么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阳不顾吗?”

徐子陵双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语调却非常平静,说道:“现在再非顾及个人得失的时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选择,他就要面对所选择的命运。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们已受够苦!再经不起摧残。若让你石师阴谋得逞,天下尚不知乱至何时?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发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场。”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盘托上,还不清楚表明立场吗?唉!坦白说,直至刚才知道你老哥为我不顾生死血战石师,我始能下此一决定,先前我还打定主意不卷入石师的事情内,他要杀我杀个够吧!”

徐子陵探手抓着他肩头道:“我现在必须立即赶往洛阳,其他事例如联络李靖和陈甫则改由你代劳,记着这再非个人荣辱,而是关乎到天下苍生。中原若乱下去,突厥大军南来之日,将是我们沦为亡国奴的时刻。”

侯希白双目射出坚定神色,断然点头,说道:“子陵尽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纪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来后才好处理。

“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经过三天行军,杨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头部队终抵达慈涧。慈涧守将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大喜出迎。经商议后,决定靠城立寨,以加强慈涧的防守力,因背靠坚城,有险可恃,故采立攻击性的“偃月营”,指挥部所在的中军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后再分左右两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营阵前挖壕,深丈五,口宽二丈,底宽丈二,由于口大底小,敌方兵马掉进去会遭到更大的伤害。唐军此时尚未开始攻城,只在离城两里远处的丘陵高地设立木寨,大兴土木,为李世民大军作好攻城前的准备工夫。估计其兵力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间。

杨公卿、寇仲率亲兵赴前线察敌,在离敌营半里许处一座小丘顶上遥观敌寨的情况。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

杨公卿叹道:“只看敌方营寨的布置,便知罗士信、秦叔宝和程知节是精于兵法的将才,只可惜投诚李世民,否则若能为我所用,可大增胜算。”

寇仲点头同意,立营之要,是为达到“自固”和“扼敌”两大军事目标。不但是宿营地和指挥部,保障安全的庇护所,储备粮草和器械的供应站,更是扼据战略要点,阻止敌人进犯的军事要塞。对方能踞高地,择要隘,于此慈涧、新安两城间的四通之地立营建寨,既对慈涧构成威胁,又令他们无法进逼新安,收复失地,正深合“下营之法,择地为先”的要旨。

在杨公卿另一边他的头号心腹年轻大将麻常道:“他们立的是方营阵,看其布局,该可抵受任何一个方向的攻击,本身且能互相支援,达到营中有营、队中有队的要旨。若我们向他们发动攻击,会正中其下怀,无任欢迎。”

寇仲审视立在将高地占据连绵近半里的敌寨,营内炊烟四起,隐见敌骑驰出寨门,遥向他们指点说话,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点,咦!那不是秦叔宝和程咬金?”

杨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从寨门陆续拥出的骑士中,秦程两人赫然在内。寇仲心中涌起万般滋味,暗想若这两位“兄弟”率兵来袭,自己该掉头走,还是凭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机斩杀这两员猛将于千军万马之中?后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他怎狠得下这般心肠。

麻常低喝道:“来了!”

远方寨门的秦叔宝和程咬金排众而出,策骑冲下丘坡,快马加鞭,朝他们立身的小丘笔直奔来,没有半个随从。杨公卿一众近百亲兵立即紧张起来,手都按到刀剑和弓弦处,只待头子发令。

寇仲心中暗叹,沉声道:“千万不要动手,他们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一夹马腹,奔下丘坡往他们迎去,把杨公卿等留在后方。

双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远喝道:“好小子!竟沦落至当王世充那兔崽子的先锋,还有面目见我们吗?”

双方在近处勒马收缰相遇。

秦叔宝从马上探过身来,紧握寇仲双手,神色凝重地说道:“好兄弟,到我们这边来吧!”

寇仲苦笑道:“你们好像今天才认识我?”

程咬金催骑来到他另一边,伸右手抓着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将你废掉,!你那时曾教我们如何反抗王世充,现在翘翘屁股却又去向王世充投诚効力,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秦叔宝皱眉道:“老程给我放开你肮脏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见面就动粗?惹怒少帅保证你以后只能单臂上战场,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卖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绝不会还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骂一轮粗话。

秦叔宝叹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处境,只是与王世充这种卑鄙小人合作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是为你设想。”

程咬金愤然道:“凭你那区区数万少帅军,其中至少一半只适合在家吃奶和带孩子,与我大唐军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话可到我们营寨看看。”

寇仲虽不住被程咬金臭骂甚至侮辱,却不但不以为忤,且心中涌起友情的温暖,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来助我搅好少帅军,却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现在则来数我的不是。”

秦叔宝不悦道:“你怎能怪我们?那时你的少帅军军不成军,不成气候,我们又敬重李靖是胸怀救国济民大志的好汉子。大丈夫立身于世,自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声,沉声接道:“环顾中土,谁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达大度,知机地滚到我们这边来,一齐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会考虑两位老哥的提议,因为说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过兄弟。可是现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渊,合法的继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耸听,一旦你们的主子失去利用价值,将是鸟尽弓藏的一刻,不信的放长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错。”

秦叔宝叹道:“我们早知劝不动你了!但可否退出这回洛阳之战,因为王世充根本没有机会。罗士信和李君羡的降唐,难道还不能给你清楚的启示?”

程咬金移转方向,一把抓着他马儿的缰索,气呼呼地说道:“来!到我们处看看,你小寇仲并不是第一天到军队来混的雏儿,该有眼睛看出谁更有胜算。”

寇仲大吃一惊,勒马道:“老程你似乎忘记我是你们唐军必欲斩杀的敌人!”

程咬金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既敢把你请回寨内,当然能保证你的安全。”

寇仲皱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敌人吗?”

奏叔宝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这种不识大体的混蛋,我们不会口服心服的为他卖命。你寇少帅执迷不悟,大家就在战场上见个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饱一顿黄汤才拼个你死我活。”

寇仲豪气狂涌,说道:“好!不过先要让我回去向老杨交代两句,然后随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大地逐渐暗黑下来。徐子陵坐在关中平原一段黄河的南岸呆看着太阳消没在地平线下,心中满怀感触。远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隐见帆影,是负责把粮草物资源源不绝送往关外,以供应庞大军队所需的船队之一。无论李阀国库如何充足,粮仓满溢,但连年战争,最近又有柏壁之战,可肯定消耗李阀大部分的存粮。唐室兵制是战争时征集壮丁入伍,平时解甲归田,从事生产,除各王侯大将的亲兵是终生服役外,其他戍务均是轮番值勤。像这回发兵十余万远征关外,生产力方面失去十多万壮丁,对农作收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且要支持这些无暇生产战士经年累月的需求,对民生打击极巨,即使以关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过着节衣缩食的紧日子,其他远比不上关中的区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损失,战火的破坏,法纪的败亡,战争的祸害确令人不敢深想。什么时候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强烈地想着石青璇,石之轩既要杀他,那为统一魔道,是否亦会狠心杀死自己唯一的女儿?对此他再无把握。他脑海里浮起一幅又一幅与这美女初遇、相交的动人情景,古庙的美丽背影,荒僻山居的隔帘对话,中秋佳节成都灯会长街的惊艳,独尊堡凭窗的奏箫,恨不得立刻抛开一切,赶到幽林小谷保护她,乖乖的守在她与世无争的天地里,再不理人世间此起彼继的仇杀和斗争。可是他现在却是无暇分身。摆在他眼前急待解决的事太多了,幸好石之轩重伤未愈,更要应付魔门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时间,待一切解决后,他会立即赶赴幽林小谷。但他真可以解决正纠缠着他,牵连广泛,错综复杂的各种难题吗?

外观已是气象肃深,军容鼎盛,进入寨门,更感受到营寨坚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栅为隔,高地为险,外辟壕堑,内设壁垒,围布蒺藜竹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强弩,只要粮水无缺,纵使王世充尽起大军,想攻下这营寨亦要大费工夫,且须付出惨痛代价。

营寨的唐军知道己方主帅把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请回寨内,立即轰动全营,但由于唐军军纪极严,没有人敢离开岗位或放下手头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远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带着浓烈的敌意。只是这情况,已教寇仲心惊,他以前的少帅军比起来只是一盘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晓兵法的将领不断训练下,现在会比较像点样儿。

踏进寨门直通中央中军帅帐的走马兵道,秦叔宝低声道:“我和老程在一个月前早潜来此地,勘察地形,为我大唐军预作准备。秦王委我们两人以重任,一来是因我们熟悉王军,二来是因我们和罗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对我们绝对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们以肝脑涂地为报。”

寇仲心中感激,两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营参观,是要尽最后努力说服自己归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绝他们的好意。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将是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另一边的程咬金道:“只是选这立寨的地方便几经反复推敲,既不可距慈涧太远,太近则易受攻击,所谓择地屯兵不能趋利避害,是驱万众自投死所,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闯,看看我们的手足,无不是精挑出来的优秀战士,至于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说大家都晓得是什么货色。”

秦叔宝接下去道:“这回的东征军是秦王亲自监督挑选的,秦王选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胆气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认为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有力无胆者,临敌必怯,俱败之道也。”

三人边行边说,所到之处靠向营内唐军无不侧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军队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离散,只懂向利益看,我们大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业,户籍明确,为保家园,不仅作战勇敢,且服从军纪。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当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么不济吧?”

三人来至主帐前的空地,守兵同时吆喝致敬,整齐划一。

秦叔宝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孙子兵法有云:兵以何为胜,以治为胜。且必须治强盛之军。知兵还要懂用人,兵书又云:谁谓任贤而非军中之首务也?天下贤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无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与无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会留在他那边与你并肩作战,罗士信亦不会献城归顺。你这小子还要我们说多少话才梦醒?”

寇仲见所遇唐军,人人士气高扬,斗志鼎盛,早暗自心惊,兼之两人说话虽愈来愈不客气,但均是良药苦口,句句从实,叹道:“府兵制并非没有弱点,至少对秦王来说有一点非常不利,就是将不专兵,战争完毕,将帅归朝而府兵归府,府兵不会受某一固定的统帅控制,更难向某个人效忠,只向国家负责。所以无论你们的明主秦王如何军功盖世,无敌沙场,一旦变起不测将难以反抗李渊,若李建成网罗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两位老哥有否想过这方面的问题?”顿了顿续道:“我不是要当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来让我的少帅军争取时间,你们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我的为难处。”

秦叔宝和程咬金给他说得相对苦笑,无奈摇头。

蹄声响起,营寨另一边驰来一队人马,带头的将领身材健硕,颜容俊伟,充满自信,隔远哈哈笑道:“士信见过少帅,素仰素仰。”说罢与随身诸将跃下马来,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来是鼎鼎有名的罗士信将军,小弟早闻大名。”

罗士信见他只字不提叛郑归唐的事,大生好感。抢前拉起他的手恳切道:“与王世充合作,等于与虎谋皮,少帅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们,必得礼遇,请少帅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领。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详情可问我这两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

罗士信失望地放开他的手,望向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只能以无奈的苦涩笑容回应。

罗士信皱眉道:“请恕我直话直说,战争是双方军力的较量,守城攻坚,临阵厮杀,全凭将帅士气,现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将领,士无斗志,寇少帅是聪明人,怎会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宝愤然道:“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兵;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运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战。少帅还要我们费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声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无诚信可言,无诚信则不能和众,最后只能以饮恨收场。”

寇仲苦笑道:“你们究竟是请我来喝酒还是奚落教训我?”

罗士信随身诸将中有人踏前移位,来到罗士信身后,按剑喝道:“好话说尽,少帅仍是不识时务,待小将领教高明,看看少帅是否名如其实?”

包括罗士信在内,对此人的胆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宝现出怒容,叱责道:“阮青你给我滚蛋,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是要维护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维护我大唐军的士气,不想白白送一个表演的机会予少帅,乱我军心。滚!”

阮青大感错愕,往头子罗士信瞧去,脸色阵红阵白,尴尬非常。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罗士信身上,看他如何处置。

罗士信淡淡地说道:“秦将军的话等于我的话,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阮青脸上血色褪尽,羞惭无地的敬礼后掉头走了。

罗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经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项已是犯下天条,这种人不要也罢。”

寇仲不得不对这未来的敌人重新估计。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头道:“天塌下来是明天的事,今晚我们就喝一个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长卧醉乡,错过洛阳的大战役。”

众人兴高采烈地入帐去。

寇仲返回营地,城上城下灯火通明,挖壕等防御工程仍在火热地进行,不因黑夜的来临停顿。最怵目的是在外围处建起八座高达五丈的木架哨楼,顶处分两层,每层箭楼上各有八名箭手守卫。

麻常正在指挥手下工作,见寇仲回来,忍不住问道:“有没有跟他们打起来,咦!少帅不是刚喝过酒吧?”

寇仲搭着他肩头往主帐走去,说道:“打是早晚要打,却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灵,我只喝过三杯吧!”

麻常讶道:“李世民一向治军极严,军中禁酒,怎会有酒供应?”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家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后一坛珍藏,所以立帅帐时这家伙要亲自监督,务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罗四个人躲在帐内偷偷喝酒,不知多么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地说道:“该是和我少时躲在房内夜读禁书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将军在帅帐内。今晚我们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罗士信的作风,今晚必来偷袭,烧几个营帐示威,谁叫我们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罗怎样都要给我一点面子,不是说他和我有什么交情,严格来说应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规模的袭击,只会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肃然致敬,说道:“少帅所言甚是,末将完全同意。”

寇仲揭帐而入,解下盔甲的杨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边几子烧着一炉檀香,弄得满帐芬芳,另一边几子放着一壶热茶和几只杯子。这大将神态悠闲,见他回来微笑道:“来!喝一杯热茶再说。”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过杨公卿斟满递来的热茶,笑道:“想不到杨公在战场上仍这么懂享受生活。”

杨公卿叹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紧张的独门秘方。对我来说,睡不着觉才是兵家大忌。待会儿我还要和麻常轮班,不休息松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杨公尽管睡他娘一个日上三竿,轮班的事,由我代劳便成。”

杨公卿摇头道:“外面全是追随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们发觉我偷懒不与他们同甘共苦,心里会很不舒服。你们谈出什么结果来?”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什么结果?唐室领头的人是李渊,太子是李建成。”

杨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见他双目射出炽热的仇恨,知他忆起旧恨,岔开道:“但罗士信确是个智勇兼备了不起的将才,不易应付。”目光落到杯内深绿的茶水里,心中剧震,醒悟到他正处于非常危险的情况中,因为他已失去战胜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聪明的愚顽出乎他意料之外,与窦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阵脚大乱;而李世民挟柏壁之胜的余威东来,新安因罗士信归唐失守,加上外姓诸将密谋行刺王世充,内外交困的郑国像一艘正不断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独木难支的颓丧感觉。还有较早前被秦叔宝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营,深切感受到唐兵军纪之严、士气的高昂和唐将对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毁了他仅余下的少许斗志。若他保持着这种心态,慈涧一战必败无疑。

寇仲暗里冒出一身冷汗,以往无论千军万马的大会战,又或单打独斗的争雄决胜,他能以弱胜强全仗对自己的信心和强大的斗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战略与刀道融会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争取胜利。所以现在他必须恢复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势下创造出不可能的成果,视千军万马的交战如棋弈,始能有胜望。

杨公卿的话传入他耳内道:“罗士信当然不好应付,秦叔宝和程知节又岂是好惹?明天王世充的大军来时,若我没有料错,王世充会逼我们为他打头阵进攻他们的营寨,白白牺牲大批儿郎。”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一个大蠢材!”正要续说下去,麻常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道:“美胡姬求见少帅。”

寇仲与杨公卿交换个眼色,应道:“快请她进来。”

麻常道:“她想在帐外见少帅。”

杨公卿皱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什么话要说的?小心点,她终究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杨公卿肩头,示意他放心,揭帐而出,麻常道:“少帅请随我来。”领路前行。

玲珑娇的倩影出现在营地外围边沿处,寇仲一手轻拍麻常,说道:“麻将军回去办事,由我应付她便成。”

麻常领命去后,寇仲朝玲珑娇举步走去,自那晚她在荣府放火助他逃跑,他与她一直没有联络,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许陌生疏离的感觉,可能因受杨公卿说话的影响,又或因她这时望向他的眼神。两人终于面面相对。在星光月色下,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几分神秘美。

玲珑娇低声道:“随我来!”展开身法,往营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紧随她身后,直奔到慈涧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内现出一道溪流,宁静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珑娇在溪旁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下,还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地说道:“李世民已从黄河登岸,若连夜行军,明天可抵此处。”

寇仲一呆道:“这小子来得真快。”

玲珑娇朝他瞧来,秀眸异光闪闪,说道:“他的船队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陆,其他船只继续朝东航行,估计李世民的兵力在三万到四万之间,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阳。”

寇仲摇头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员不会直扑洛阳,而是部署对洛阳外围城市的攻击,最有可能是洛阳东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应洛阳所需的重要粮仓,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与对岸的河阳隔河呼应,截断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于控制下,更可作为进攻另一粮仓洛口的后援基地,从而进犯虎牢,李世民这一招真厉害。”

玲珑娇把目光投往淌流着的溪水,轻轻道:“我只希望洛阳之战能快点结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赢还是输呢?”

玲珑娇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愿想这个问题。”

寇仲讶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说过关于大明尊教的事?”

玲珑娇突然激动起来,急喘两口气,摇头道:“不要问我,洛阳之战不论谁胜谁负,我已完成娘对我的嘱咐。现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采石的事,我也没能力去管。”

寇仲晓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场,所以变得如此心灰意冷,怜意大生,柔声道:“娇小姐若要离开,何不立即离开,只要我寇仲不死,总有一天会为小姐取得五采石,送到小姐手上。我也想到龟兹见识一下。”

玲珑娇轻叹道:“我现在仍未到走的时刻。”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来,愕然道:“就只说这几句话?”

玲珑娇耸肩道:“还不够吗?本来我是找杨公卿的,知你在那里,忍不住和你说两句,你代人家通知杨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皱眉道:“你要到哪里去?”

玲珑娇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小心点,王世充对你是不怀好意的。”

寇仲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暗叹一口气,他几可肯定李世民的大军正往慈涧逼来,明天将会是艰难的一天。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护,附在一艘运送军事物资的大船底部,从水路偷出潼关,出关后,弃船登岸,往慈涧赶去。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阳,幸好偷听船上卫兵的话,晓得李世民正率大军进犯慈涧,遂作出改变。

他脑海中不住浮现石青璇的倩影,师妃暄则似变得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原因可能是基于他对石之轩生出恐惧,更可能是因他对石青璇的关心和思念。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爱慕的女子,对师妃暄他非是没有爱慕之意,却由于她身份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间爱恋的情绪,故一直是尊敬多于男女间的情爱。直至在龙泉这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对师妃暄的苦恋才像不受控制的熔岩般喷发出来,差点不可收拾。但对石青璇却没有如师妃暄的障碍,且这秀外慧中的美女对他的吸引力比之师妃暄毫不逊色,又似乎对他另眼相看,肯为他奏箫献艺,让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凄迷的身世,也令徐子陵情难自禁。可是石青璇的表明心迹,有如一盆冷水照头淋下,使他在那时刻猛下决心,尽力把她淡忘,否则后来不会有与师妃暄的龙泉之恋。师妃暄已回静斋,极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尘世,龙泉变成一段毕生难忘的回忆,回到中原后,尤其身在长安时,面对石之轩的威胁使他不断想起石青璇,本如枯木死灰的心又复活过来。他是否从不为自己去争取?假若他努力争取,能否打动石青璇的芳心,让她放下独身终老的意向?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中苦笑,自家知自家事,他心知肚明在男女之事上,他是绝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当日在龙泉,只要师妃暄有一句决绝的话,他们的精神爱恋便不可能继续下去。他不愿强人所难,纵使要承受最大的伤痛,付出终生形单影只的沉重代价,他仍会把伤痛深深埋在心底里。这是他随遇而安的性格,师妃暄是一语中的。唉!为何自己不能因一位心仪的女子而改变?自己是否蠢蛋一名?西方天际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终于降临大地。就在此时,他听到女子娇叱和兵器交击声,从左方里许远处的树林传来,忙提一口真气,全速赶去。

在清晨昏暗的光线下,寇仲和杨公卿登上营地的箭楼,凭高远眺敌阵的情况。李世民的主力大军从西北方源源开至,进驻大寨,罗士信、秦叔宝和程咬金则兵分三路,逼近慈涧,布下防御性的阵势,以防他们趁李世民主力军阵脚未稳之际发动攻击。

寇仲惋惜地说道:“若非有罗士信等人在这里立寨碍手碍脚,昨夜我们大可突袭李小子,要他大吃一惊。”

杨公卿摇头道:“李世民一向作风稳健,思虑缜密,绝不会让敌人有偷袭他的机会。现在看来,我们已陷于被动之势,只能待他来攻,看可守到什么时候。”

寇仲暗吃一惊,晓得杨公卿失去信心斗志,就像昨晚的自己,如不能激起他争胜之心,极可能王世充大军未至,慈涧已守不住。从容笑道:“这岂是致胜之道,进攻是最佳的防守。现在李小子挟柏壁之战的余威东来,士气高昂,若被他们感到我们怯战,只会添长其气燄,使他们更势不可当。”

杨公卿真的大吃一惊,朝他瞧来,愕然道:“少帅不是要凭我的五千兵马,主动向对方超过五万的军力挑战吧?”

寇仲哈哈大笑起来,透露出强大的信心,点头道:“有何不可?李世民的主力军初来乍到,兼之水路颠簸,昨夜又兼程赶路,连早饭也没时间进食,此时能迎战的只有老罗的军队。我们不是没有可乘之机。只要打一场硬仗,证明唐军并非那么可怕,我们才能压下敌人气燄,振奋我方士气。否则若让李军休养一天,而王世充的援军到今晚才到,那我们会很难挨至明天。”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单是老罗的军队人数是我们的三倍,我们若顶不住他们的军力,败返慈涧,后果将更不堪想象。”

寇仲欣然道:“上兵伐谋,现在老罗的军队唯一的部署要着只是防御我们袭击李小子筋疲力尽的远征军,更想不到我们敢发兵向他袭击,所以若我们敢出兵,已成奇兵。正面交锋,我们当然要吃不完兜着走。可是我们却可来个明是李军,暗为罗军的策略,只要依足我的妙计,我们定可避重就轻,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大胜虽没有可能,小胜却可预期,只要令李小子吃惊一番,我们便达到目的。”

杨公卿呆想片刻,点头道:“少帅作战的方略果然与别人不同,更是胆大包天,计将安出?”

寇仲凑过头去,附在他耳旁说出他妙想天开的计划。在面对李世民大军压境的一刻,他完全恢复一贯的自信。

林外空地激战的两男一女,全是徐子陵认识的。两男是大明尊教五类魔的“熄火”阔羯和“恶风”羊漠,女的则是“美胡姬”玲珑娇,正被前两者疾施杀手,逼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娇躯多处淌血,其势再难支持下去。徐子陵心中涌起怒火,加速前进,提聚全身功力。“熄火”阔羯的双刀和长得颇为文秀的羊漠的长剑,交织成天罗地网,任玲珑娇如何努力突围,剑势仍被逼得不住收窄,无法遁逃。只能凭高明的轻身功夫,屡屡避过对方致命的杀招。

阔羯首先瞥见徐子陵以惊人的高速向战圈掠至,他并未见过徐子陵,虽看出对方并不好对付,仍毫不畏惧道:“你去应付他!”

羊漠抽剑后撤,改往从密林掠出的徐子陵迎去,叫道:“夜长梦多,快点收拾她。”

阔羯狞笑一声,双刀如骤雨狂风般往玲珑娇攻去,后者见来的是徐子陵,立时精神大振,竟堪堪挡住对方攻势。羊漠手中剑化作激电,朝徐子陵射去,威势十足,不愧五类魔中的人物。徐子陵连石之轩也奈何不了他,哪会把羊漠放在心上,突然停下,像钉子般立在草地,羊漠登时色变,做梦都想不到有人可在这疾冲的势子中全无先兆的说停就停,为之大失预算,变招不及,唯有硬着头皮仍依势子照敌人前胸刺去。徐子陵忽又冲前,似要把胸膛迎上剑锋时,倏然逼至羊漠左侧处,挥掌扫打刃锋。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带得羊漠往前方踉跄跌去,等到醒悟敌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卸劲时,已后悔莫及,失去平衡,眼睁睁瞧着徐子陵错身而过,往阔羯后背突袭狂攻。羊漠比任何人更清楚,阔羯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个念头从心中升起,他立即借跌势继续前冲,能奔多远就奔多远,能走多快就有多快,舍下阔羯逃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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