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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敌友难分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653 2024-03-05 11:28:41

段玉成坐在馆内一角的桌子,脸色阴沉,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分别在他左右坐下,双目仍凝视荡漾杯内的响水稻酒。依然是英俊和轮廓分明,只稍嫌瘦削的面容像没有生命的石雕。两人见他神态异常,均感不妥。

寇仲愕然瞧他好半晌后,见他全无动静,随意点了酒菜后,凑近他道:“玉成!你有心事吗?”

因已过午膳的繁忙时刻,晚膳则尚有个把时辰,十七、八张桌子,只三桌坐有客人,包括他们在内。酒馆一片午后懒洋洋的宁静。

段玉成举酒一饮而尽,似为某事狠下决心般,将空杯倒转覆在桌面上,沉声道:“两位帮主,我要脱离双龙帮,这是玉成最后一次称你们为帮主。”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无论他们事前如何猜测,仍想不到他开口就是决绝的话。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淡淡地说道:“合则留,不合则去,假若你是自己决定,而不是受大明尊教的妖女蛊惑蒙蔽,一切悉从尊便。我不会有第二句话。”

段玉成眼睛电芒骤现,迎上寇仲锐利的眼神,一点不让地瞪着他,冷冷道:“我曾是你的手下,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却不可侮辱她们,她们更不是妖女,而是在这混浊黑暗的世界里掌握光明的人。他们都死了吗?”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说的是事实。你最后一句指的是志复他们吗?他们都不在啦!唉!你可知是谁害死他们的?”

段玉成缓缓道:“是你害死他们。”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柔声道:“我们怎样害死他们呢?”

段玉成一字一字地说道:“若非你们和我们分开上路,他们就不用死。”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乏言以应。他若要这样去想,已到不可理喻的田地。不过段玉成的话确令两人生出内疚,因为若非他们挑选他四人同行,包志复三人不会遇难。

寇仲叹道:“但直接害死他们的不是贵教的上官龙吗?”

段玉成冷哼道:“他只是个叛徒,如非辛娜娅救我,又悉心为我治疗,我今天恐怕再难坐在这里和两位说话。我话至此已尽,念在昔日传艺之情,我只有一句话,就是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倏地立起,头也不回地匆匆决绝离去,剩下两人呆坐一角。

美酒上桌。寇仲举杯大喝一口,苦笑道:“我开始不敢再小觑大明尊教。玉成肯定不是傻瓜,在四人中资质称冠,我的娘!你看他现在改变得多么彻底,是我再不认识的段玉成。”

徐子陵低声道:“老兄!你好像忘记伤不宜酒这金科玉律。”

寇仲放下酒杯,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的凑近他道:“这口酒一半是喝给敌人看的,一半是为自己喝的。唉!玉成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留意他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吗?这小子的功力大有长进,我们想收拾他并不容易。”

又皱眉沉吟道:“辛娜娅!这名字有点耳熟。”

徐子陵搜寻脑袋内的记忆,说道:“祝玉妍曾提起过这名字,她是五类魔中的毒水,与烈瑕同为大明尊教中得大尊亲传绝艺的超卓人物,武功不在善母莎芳之下。”

寇仲一拍额头道:“记起了!唉!宗教可以是比刀枪剑戟更难抵挡的另一种侵略形式。不过玉成仍能保持一点灵明,至少没有出卖占道他们先赴长安的秘密,刚才又劝我们立即离开。你有没有办法可使他恢复正常,从这种邪教病痊愈过来?”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宗教和爱情,均对寂寞空虚的心灵有无比的威力,令人盲目的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两者加起来更是威力无俦。兄弟!我们并非神仙,对很多事均无能为力。”

寇仲点头道:“你说得对,玉成因为新婚妻子被隋兵奸杀,一直活在极大的伤痛中,现在就似在苦海浮沉挣扎多年后,忽然泅上个美丽的海岛,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唉!我很痛苦,好兄弟忽然成为敌人。”

足音响起。一人昂然而入,竟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手下得力战将昆直荒,穿的是掩人耳目龙泉人掺有靺鞨风格的改良汉服。两人心中大懔,只看昆直荒能这么快到这里找他们,可知契丹人在这里颇有势力,耳目众多。

昆直荒从容来到桌前,微笑以突厥话道:“我可以坐下吗?”

寇仲暗叫不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笑容,说道:“欢迎还来不及,伙计,取酒来。”

昆直荒欣然坐下道:“还是泡一壶茶好点,两位绝不宜酒。”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知他来意不善,且晓得他们伤势不轻。他的消息大有可能来自深末桓,因为他们曾在花林外联手伏击两人,到现在仍有联系毫不出奇。昆直荒既在这里,与他们结下深仇的呼延金亦该离此不远。不过他们尚未陷于无力反击的下风,刚才他们在四合院外露了一手,把监视他们的三伙人吓退,所以昆直荒虽从深末桓处证实他们确受重创负伤,仍摸不清楚他们目前痊愈的情况,故进来试探摸底。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真古怪,我们若喝酒喝出祸来,不是正中你下怀吗?”

昆直荒微一错愕,泛起笑容道:“我们和两位素无嫌隙,只因五采石起争端,两位若肯将五采石交出,大家以后就是朋友。”

这次轮到两人愕然,接着暗骂深末桓卑鄙,因他竟没告诉昆直荒五采石给美艳夫人收回去。同时更感进退两难,如实话实说,反会令昆直荒更深信他们因伤重不能动手,所以谎称五采石不在身上,如此则后果难测。倘正面冲突,他们就算能侥幸逃生,肯定伤上加伤,大幅延长复原的时间。

寇仲见昆直荒的目光扮作漫不经意地扫过给他喝掉大半的酒杯,晓得他在审查自己刚才的那口酒真来还是假作,登时信心大增,从容道:“若我们肯在你老哥一句话下就把五采石交出,呼延金就不用被我们放火烧营,更不会有花林郊野一战,昆直荒你不觉得在说废话吗?”

徐子陵台下的右脚朝寇仲探去,到两脚相触,内力立即源源输送,让寇仲有随时动手的力量。现在他们最害怕的是昆直荒来个抢攻,那寇仲在得不到支援下,势将无所遁形。

昆直荒冷哼道:“我昆直荒敢到这里来和两位说话,当然有十足把握。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是乘人之危,才好言相劝。两位不要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

他这番话改以汉语说出,充满威吓的意味,但两人均心知肚明对方仍未摸清他们的伤势,故以言语试探他们的反应。

寇仲得徐子陵暗里支援,双目精芒大盛,倏地探手伸指,朝隔桌的昆直荒眉心点去,指风破空之声,嗤嗤作响。

昆直荒哪想得到负伤的寇仲敢主动出手,脸色一沉,喝道:“这是什么意思?”说话时,右掌急削,指劲掌风交触,发出“砰”的一声清音。

昆直荒上身微微一晃,显是吃了暗亏。寇仲没晃动分毫,却是心底懔然,想不到他在仓促还招下,能将自己的指劲完全封挡,功力招数均非常高明。

寇仲笑道:“什么意思?当然是称称你老哥有否说这样狂话的斤两和资格。”

知他精通汉语,遂改以汉语对答。指化为掌,往昆直荒的手抓过去。昆直荒知道退让不得,否则寇仲会乘势追击,立即反抓过去。两手在桌子上方紧握。真气正面交锋。

昆直荒虎躯剧震,色变道:“你的受伤是假的。”

寇仲微笑道:“知道得太迟啦!”

只有徐子陵始知寇仲再支持不了多少时间,大量的失血和经脉的损伤,寇仲若妄动真气坚持下去,必然加重伤势。

唯有充当和事佬地说道:“五采石根本不在我们手上,昆直荒兄肯否相信?”

寇仲见好就收,他占住虚假的上风,要收手就收手,淡淡地说道:“老兄你是否晓得突利已和颉利讲和,五采石即使让你夺回去,最后恐怕仍要被迫交出来,免得突厥有对你们用兵的借口。”

昆直荒虎躯再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的厉害招数。

寇仲此时挨至强弩之末,劲力转弱,昆直荒还以为对方是放过自己,慌忙松手,说道:“此话是否当真?”

寇仲暗舒一口气,心叫好险,正容道:“我们见你像个人的样子,不似呼延金那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徒,才坦诚以告。你曾听人说过我寇仲会说谎吗?”

昆直荒深吸一口气,转白的脸色恢复正常,显示他功底深厚。沉声道:“美艳不是托你们将五采石送交拜紫亭,为何又要取回?”

徐子陵道:“恐怕只有她能给你答案。”

他们有十分把握昆直荒肯打退堂鼓,说到底阿保甲一族与他们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怨,就算有又如何?昆直荒只能抛开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突利既与颉利重修旧好,对东北诸族再无任何顾忌,看谁不顺眼均可挥军教训,在这种情况下,若杀掉他的兄弟寇仲和徐子陵,后果可想而知。

昆直荒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点头道:“两位均是英雄了得的人,我当然相信你们说的话。唉!若非五采石是关乎我们契丹人荣辱的象征,敝上岂愿与两位为敌?”

接着压低声音道:“小心呼延金和深末桓,他们联合起来务要置你们于死地。今天偷袭你的正是他们。”

两人心叫厉害,昆直荒脑筋转动的灵活度,快得出乎他两人意料之外。他不但掌握到突利颉利叔侄言和后的整个形势,还立即把握这唯一的机会,向他们示好,以化解花林伏击的恩怨。且更藏借刀杀人之计,因为呼延金对一向讨厌他的阿保甲而言,再无利用价值,遂望寇仲和徐子陵能把他除去,以免威胁到阿保甲的地盘。

寇仲毫不讶异地说道:“呼延金躲在哪里?”

昆直荒扫视另两台客人,最近一张距他们有六、七张桌子远,不虞听到他们蓄意压低的声音,爽脆地说道:“呼延金藏在城外北面五里的密林带,不过他今晚会到城内来见深末桓,至于地点时间,就只他两人知道。”

徐子陵道:“呼延金有多少人?”

昆直荒答道:“只有十多人,但无不是真正的高手。”

寇仲微笑道:“老兄的情报非常管用,请!”

昆直荒亦知自己不宜久留,迅快道:“深末桓已离开高丽人住的外宾馆,改躲往别处,若我收到进一步消息,必通知两位。”长身而起,施礼离开。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一边是喜,另一边是忧。”

徐子陵颓然同意。喜的是小师姨没有包庇深末桓,所以深末桓要迁离安全的外宾馆,忧的是不知深末桓躲到哪里去。

寇仲捧头道:“这回想不找美艳那娘子出来作诱饵亦不成啦。”

徐子陵起立道:“找些事来头痛并非坏事,至少我们没空去想玉成。走吧!我们好该去探探好朋友越克蓬,看他近况可好。打个招呼后,便赴可达志和杜兴之约。”

寇仲仰摊椅背,张开手道:“我很累,可否小睡片刻?”

徐子陵把酒钱放在桌上,微笑道:“坦白说,我亦是求之不得,我现在最想的是偷个空儿去见师妃暄,和她说几句心事话儿。”

寇仲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瞧着徐子陵,讶道:“爱情的力量竟然他奶奶的这么巨大,我从未想过你说话会比我更坦白,但现在你做到啦!”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快滚起来停止说废话,时间无多,我们去见越克蓬吧!”

寇仲跳将起来,搂着他肩膊走出门外,来到人车川流不息的街道,右面就是南城门,仍不住涌进各地来趁热闹的人。

寇仲道:“你尽管去见你的仙子,小弟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在爱情上,你比我更勇敢,我通常是一蹶不振,你老哥却是屡败屡战,佩服佩服。”

徐子陵带着寇仲朝朱雀大街北端外宾馆的方向走去,哂道:“你好像忘记自己现在是如何不济,我们能分开吗?”

寇仲一拍额角道:“说得对!我是乐极忘形了!唉!玉成!我真的不明白。”他仍因玉成的突变耿耿于怀,郁郁不乐。

为分他心神,徐子陵道:“你猜深末桓和呼延金的结盟,会不会是颉利在背后一手撮合的呢?”

阳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暌违近半天的太阳,有点畏缩的在厚薄不匀的云层后时现时隐,长风从东北方朝龙泉吹来,但天边处仍有大片乌黑的雨云,使人感到好景不长。

寇仲思索道:“很难说,看颉利的样子,他是枭雄人物,该不会为小失大,致损害与突利仍属脆弱的关系,且冒开罪毕玄之险。你怎么说?”

事实上徐子陵只是故意找话来说,耸肩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因呼延金是不愿向突厥臣服的阿保甲的盟友,而深末桓则向为颉利的走狗,双方理应充满敌意,才想会不会有人穿针引线,使他们能联手对付我们。”

寇仲灵光一现,低声道:“会不会是马吉那家伙?”

徐子陵一震道:“可能性很大。”

马吉是大草原势力最大的接赃手,与深末桓和呼延金均有密切联系。在目前的形势下,颉利一方无论如何痛恨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都唯有硬咽下这口气。可是马吉却晓得寇仲等绝不会放过他,不但要交出羊皮,还要供出劫羊皮者,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透过呼延金和深末桓来干掉他们。呼延金和深末桓亦没有选择的余地,跋锋寒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加上寇仲和徐子陵,形势更不得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生死存亡、新仇旧恨的庞大推动力下,呼延金和深末桓以前就算有什么嫌隙,也只好暂且抛开,好好合作以求生存。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下,两人豁然醒悟。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他们肯定会在今晚我们宴毕离宫时动手。”

徐子陵点头同意,那就像他们今早赴会遇袭时的情况,敌人既能清楚掌握到他们的时间和路线,且敌人更不会放过趁跋锋寒不在,而两人又身负重伤的黄金机会。至于拜紫亭,他恨不得有人能除去他们这两个突利的兄弟,当然不会干涉。

忽然有辆马车驶近两人,车内传出声音道:“两位大哥请上车。”

两人钻入车厢,马车开行。

可达志笑道:“小弟不得不用此手段,皆因这里耳目众多,敌人的探子耳目若杂在街上行人中监视我们,神仙也难察觉。小弟将以种种方法,摆脱跟踪者,认为绝对安全后,才去见杜大哥。”

两人心叫邪门,总是好事多磨,为何每次想去见越克蓬,总是横生枝节去不成,连打个招呼的空闲也没有。马车转入横街。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办事,我当然放心。你与杜霸王说过我们见他的原因吗?他有什么反应?”

可达志苦笑道:“他先骂了我一轮像狂风扫落叶不堪入耳的粗话,说我误信你们离间他们拜把兄弟的谎言。幸好接着沉吟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该不会是这类卑鄙小人。他说‘他奶奶的熊,敢以三个人力抗颉利的数万金狼军,应不会下流至此。寇仲那类小子我见得多,最爱无风起浪,唯恐天下不乱。你把他找来,让我面对面痛斥他一顿’。”

寇仲愕然道:“这样还算‘幸好’,我的娘!”

当可达志复述杜兴的话时,徐子陵可清晰容易的在脑海中勾画和构想出杜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可达志的谈吐,确是精采生动。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又毫不停留的从后门离开。

可达志笑道:“他肯私下见你们,显示他并非不重视你们的话。他这人虽是脾气不好,强横霸道,却最尊重有胆色的好汉子,人也挺有情义,只是你们没发现到他那一面而已!”

寇仲心忖杜兴的情义只用在颉利一方,所以差点害死他们。道:“有没有查到美艳的下落?”

可达志道:“我将此事交由杜大哥去办,凭他在龙泉的人缘势力,肯定很易获得消息。”

徐子陵问道:“可兄与呼延金是否有交情?”

可达志双目寒芒一闪,冷哼道:“我从未见过他,只知他愈来愈嚣张狂妄,恐怕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寇仲讶道:“杜兴不是和他颇有交情吗?他说过为查出谁劫去我们的八万张羊皮,曾请呼延金去斡旋。”

杜兴同时拥有突厥和契丹族的血统,故两边均视他为同族人。

可达志哂道:“谁真会与呼延金这种臭名远播的马贼讲交情?说到底不过是利害关系,希望他不要来劫自己的货或动受自己保护的人。呼延金最错的一招是与阿保甲结盟,在大草原上,谁人势力骤增,谁就要承受那随之而来的后果。拜紫亭正是眼前活生生的好例子。”

马车加速,左转右折,但两人仍清楚掌握到正朝城的西北方向驶去。

寇仲微笑道:“那他与深末桓结盟,算不算另一失着?”

可达志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轻描淡写的答道:“昆直荒,呼延金的前度战友。”

可达志露出个“原来是他”的恍然表情,叹道:“阿保甲果然是聪明人,明白什么时候该搅风搅雨,什么时候该安分守己。要在变幻无常的大草原生存,必须能变化万千的去找机会,在被淘汰前迅快适应。咦!又下雨了!”

骤雨突来,打得车顶卜脆响,由疏渐密,比今早两人遇刺前那阵雨来势更凶。忽然间马车像转到一个水的世界去。徐子陵生出异样的感觉。谁能想到会和这劲敌共乘一车,大家还并肩作战?因颉利的野心和突厥游牧民族的侵略特性,他们与可达志注定是宿命的敌人,终有一天要生死相拼。但现在双方的确是惺惺相惜,且尽量避说谎话,表示出对另一方的信任,不怕对方会利用来打击自己。唉!这是不是叫造化弄人?战争残酷无情的本质,令朋友要以刀锋相向。

寇仲咕哝道:“我今早起身曾仰观天上风云,却看不到会有场大雨,登时信心受挫,懒再看天。回想起来,刚才天上飘的该是棉絮云。他奶奶的熊!两个一起干掉,如何?”

可达志双目变成刀锋般锐利,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扩展至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道:“成交!”

寇仲呆看着他好半晌后,向徐子陵道:“我发觉无论在战场上或情场上,均遇上同一劲敌。”

徐子陵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是个很有性格和魅力的人,当然明白寇仲的意思。

可达志没好气道:“我们的劲敌是烈瑕,收拾他后才轮到你和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压低声音凑近可达志道:“我们以暴力去对付我们的共同情敌,算不算以众凌寡,不讲风度?”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这正是我们突厥人胜过你们汉人的一个原因。我们的一切,均从大草原而来,在这里只有一条真理,可用‘弱肉强食’一句话尽道其详。我们合群时比你们更合群,无情时更无情。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淘汰或沦为奴仆。”

寇仲不由想起狼群猎杀驯鹿的残忍情景,叹道:“既然你们突厥人胜过我们,为何从强大的匈奴至乎你们突厥,到今天仍没有一个大草原的民族能令我们臣服于你们的铁蹄之下。”

可达志从容道:“问得好!我们也不住问自己同一问题。答案则颇为分歧,有人认为是中原疆域地广人多,且地势复杂,又有长江黄河的天险,故易守难攻。也有人认为是你们文化渊源深厚,凝聚力强。但我却认为全不是关键所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可达志双目爆起精芒,一字一字地缓缓道:“真正的问题是尚未有一个塞外民族能统一大草原,将所有种族联结起来,那情况出现时,在无后顾之忧下,我们会势如摧枯拉朽的席卷中原。不过我们这梦想只能在一个情况下发生,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寇仲皱眉道:“什么情况?”

可达志微笑道:“就是我们的对手中没有像少帅你这种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奔狼原一役,令少帅成为我们最畏敬的人,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和你称兄道弟。在突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被尊重。”

寇仲苦笑道:“你倒坦白,这是否暗示贵大汗绝不容我活着回中原呢?我该高兴还是担忧?”

马车驶进一个庄园,停下。足音响起,两名打伞大汉甫把车门拉开,可达志以突厥话喝道:“你们退开,我们还有话要说。”

众汉依言退到远处,御者亦离座下车。宁静的车厢内,三人六目交投,气氛沉重。

可达志先望徐子陵,然后把目光移往寇仲处,叹道:“在这一刻,我真的当你们是朋友,所以实话实说。在毕玄亲自出手无功而还后,大汗改变想法,故与突利修好讲和,任你们返回中原与李世民争天下,我们亦趁此机会统一草原大漠,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

徐子陵道:“我们为何不可以和平共处?”

可达志冷笑道:“你们可以吗?仇恨并不是一天间建立起来的。你们自秦皇嬴政开始,每逢国势强大时,对我大草原各族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杨广是最现成的例子,弱肉强食这大草原规条,置诸四海皆准,唯强者称雄。所以对付烈瑕这种奸小人,何须和他讲什么仁义道德?他肯同样的来和你们讲和平道理吗?少帅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肯定会败于李世民之手。李世民就像我们般,对朋友虽有义,对敌人却绝对无情。”

寇仲道:“我不是姑息烈瑕,只是想到何不把战场转移到情场去,来个公平决战。我现在已有点喜欢你这小子,就算让你成为最后的大赢家,以后仍可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可达志苦笑道:“有些事我真不想说出来,因为想想都足以令人心中淌血。今早秀芳大家亲送烈瑕到宫门外时,眉梢眼角含蕴的风情,让我产生很大的危机感,否则怎会去找你商量应付之计?烈瑕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对付你时更不会讲风度。少帅快下决心,否则我们的合作就此拉倒。”

寇仲伸手轻拍他肩头,笑道:“哪会拉倒这般儿戏?大家是历尽沧桑的成年人嘛!我们抽丝剥茧的将烈瑕这个坏蛋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先由老许开始。是听杜霸王爆粗话的时候了!”

大雨下个不休,使人分外感到室内安全舒适的窝心滋味。四人在厅角的大圆桌坐下,侍从奉上香茗,退出厅外。

杜兴铜铃般的巨眼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巡视数遍后,沉声道:“听说你们怀疑我的兄弟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人,更是狼盗的幕后指使者,最好你们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莫要怪我杜兴不客气。”

寇仲微笑道:“若我有真凭实据,早就去找许开山对质,把他的卵蛋割下来,何苦要偷偷摸摸的和你见面说话。”

杜兴脸上变色,正要发作。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若我们能开心见诚的交换双方所知,说不定真的有证据可凭。”

可达志帮腔道:“他们肯找杜大哥你商谈,显示他们对大哥的信任和尊重。”

杜兴神色稍霁,语气仍是冰冷,哼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雨声淅沥,打在屋顶、檐顶和窗上,声音多变而层次丰富。

寇仲淡淡地说道:“你知否大明尊教五类魔之一的周老方,李代桃橿乔扮他的孪生亲兄弟周老叹,引我们的师仙子到龙泉来试图加害?”

杜兴面容不变地说道:“这和我的拜把兄弟许开山有什么关系?”

寇仲微笑道:“霸王老兄你是记忆力不好,还是故意善忘?竟记不起周老叹夫妇那两条假尸是由他带回山海关的。”

杜兴挥手哂道:“我的记忆力尚未衰退,有劳少帅操心。我不是记不起,而是觉得这没有问题,你道有什么问题?”

可达志放下心来,晓得杜兴有听个清楚明白的诚意,因为直至此刻,仍未爆半句粗话。他自己是信足八、九成。因他深悉两人的厉害,在长安他已领教过。

寇仲悠闲地挨到椅背处,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当时做的两件事,一是带回周老叹夫妇的假遗骸,一是马吉那手下的尸体,三条尸说出两个不同的故事。但都是在杜霸王的指示下干的,小弟有否说错?”

杜兴双目电芒大盛,显示出深不可测的气功,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平静地说道:“我开始有点明白徐兄之前因何会有开心见诚之语。好吧!马吉手下一事确是我杜兴布的局,想把两位引到燕原集找马吉,是不怀好意的。”

可达志拍桌喝彩道:“敢做敢认,杜大哥确是了得。”

寇仲亦鼓掌道:“事情愈来愈有趣了!你可知若非狼盗诱我们朝燕原集的方向走去,我们绝不会跌进燕原集的陷阱去。这是否巧了一点儿?”

杜兴哑然笑道:“我杜兴既做初一,当然不管他十五。你奶奶的熊,你们三个呆子追踪的是由我和开山扮的假狼盗,何巧之有?根本是蓄意的安排。”

寇仲拍桌赞叹,失笑道:“竟给你耍了那么他奶奶的一招。”

徐子陵把从聆听屋外风雨的注意力收回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最关键之处,是周老叹夫妇属赵德言的人,又只有周老叹夫妇才晓得与师妃暄保持联系的手法和暗记。请问杜霸王,你的拜把兄弟是否有机会直接或间接获得这秘密的情报?”

杜兴终于色变,沉声道:“周老方既是周老叹的亲兄弟,他很有可能是为周老叹办事。”他的神色显示出许开山确是知情者。

寇仲笑道:“周老叹昨晚刚把亲弟干掉,你说他们两兄弟关系如何?”

杜兴摇头道:“这推理并不足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迷离,前几天我还在动脑筋看如何能除掉两位,现在却是情同兄弟般说话,说不定过几天大家又动刀弄斧,以性命相拼?照我看周老叹兄弟狼狈为奸的可能性仍是极大。”

可达志道:“这方面我会比杜大哥更清楚。周老叹和周老方两兄弟二十多年前因争夺金环真交恶,势如水火,周老方更曾率众伏击周老叹,将他重创,若非言帅施以援手,他早性命不保。”

杜兴沉声道:“达志你坦白告诉我,是否连你也在怀疑我的拜把兄弟许开山?”

可达志苦笑道:“我只是照事论事吧!”

杜兴厉声道:“爽脆点答我,你何时变成扭扭捏捏的娘们?”

可达志双目精芒大盛,迎上杜兴的目光,断然道:“是的!我怀疑你的兄弟许开山,因为我肯定寇仲和徐子陵都不是会诬蔑他人的卑鄙之徒。大哥你对许开山的了解比我们任何一人更深入,最后的判断当然该由你作出。”

杜兴急促的喘几口气,透露出心内激动的情绪,好半晌平复下来,转向寇仲道:“你们怎晓得周老叹夫妇正和我们合作?”

寇仲道:“这是误打误撞下得来的消息,所谓百密一疏,周老叹想骗我们去做傻事,反因此露出马脚。”

杜兴摇头道:“开山不是这种人,唉!我要进一步查证。”

徐子陵道:“究竟是谁劫去那八万张羊皮?杜霸王现在应没有为呼延金隐瞒的必要吧?”

两人目光全集中到杜兴身上,看他如何回答。心中均有点紧张,若杜兴坦然承认是他干的,那他们不得不反目动手,为大小姐讨回丧生兄弟的血债。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坏的发展,因可达志绝不容他们伤害杜兴的。而问题是朝这方向发展的可能性非常大。

杜兴微笑道:“你们是不是在怀疑我?”

可达志道:“我可以保证不是杜大哥干的,否则我不会安排这次会面。”

寇仲道:“究竟是谁干的?若非为这批羊皮,我和陵少今天绝不会坐在这里。”

杜兴道:“乍看似是我们布的一个局。事实上我是当大小姐负伤回到山海关才晓得此事,并加以利用。若是我杜兴做的,怕什么当面承认。”

寇仲仍是那一句话,说道:“谁干的?”

杜兴望向可达志,后者点头道:“比起许开山的问题,这只是件小事。杜大哥和许开山关系太深,不宜自己调查,少帅和子陵兄正是最理想的人选。当然,一切仍由杜大哥作最后决定。”

杜兴微一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好吧!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劫羊皮的是个不清楚大小姐和你们关系的人,到晓得闯祸时,羊皮已落入马吉手上,事情再不由他控制,而是由我们操纵。”顿了顿哈哈笑道:“就是韩朝安那小子,想不到吧?”

两人失声道:“什么?”

寇仲不解道:“怎会是韩朝安?他不是专劫海路商旅的吗?何时变成在陆路上拦途截劫的强徒?”

杜兴微笑道:“这并非呼延金那小子透露给我知道,而是马吉泄漏出来的,故千真万确。你们先前猜的除我外还有谁?”

徐子陵道:“当然是拜紫亭,他是中间人,只有他清楚大小姐收货的地点时间,从而掌握她把货运去山海关的路线。”

杜兴欣然的竖起拇指赞道:“了得!差些儿给你猜个正着。”

可达志不解道:“大哥不是说是韩朝安下手的吗?为何现在像是拜紫亭亦脱不掉关系,却又仍是差了些儿?”

杜兴淡淡地说道:“你们能猜到是拜紫亭,虽不中亦不远矣。韩朝安已成伏难陀的信徒,此事乃开山告诉我的。”

可达志一呆道:“此事当真?我尚是首次与闻,像韩朝安那种人,怎肯信一个从天竺来的妖僧说的话?”

杜兴道:“男人谁个不好色,伏难陀有本《爱经》,专讲男女欢好之道,韩朝安想跟他学‘爱经’,当然要做走狗。我只是在说笑,真正的原因是韩朝安向‘五刀霸’盖苏文靠拢,而伏难陀则早和盖苏文勾结,所以韩朝安有时会为伏难陀作鹰犬。”

寇仲愕然道:“竟是那个身挂五把刀不嫌累赘的家伙?”

杜兴岔开去感触叹道:“若非颉利和突利讲和,我们今天怎会毫无芥蒂的聊天?”

徐子陵道:“伏难陀为何要劫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是否全出自许开山之口?”

杜兴没有答他,沉声道:“颉利肯和你们化敌为友还有另一个原因。”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同声道:“请指点。”

杜兴道:“三天前中土有消息传来,宋金刚先大败李元吉,逼得他仓皇窜回关中。接着宋金刚挥军南下,李世民率兵从龙门渡过黄河,迎击宋金刚,唐军数度接战,均为金刚所败,最后李世民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闭营筑垒以拒金刚精骑,看准金刚军粮不足,不能作持久战的弱点。”

寇仲心中剧震,久违了的中土争霸军情,终经杜兴之口,传进他耳内。宋金刚乃精明的统帅,当明白迅速南下之不利,问题是他军中有部分是突厥人,可以想象他很难拂逆突厥将领的意见,不得不依从突厥人惯用速战速胜、以战养战的消耗战术。故一旦遇上善守的李世民,立吃大亏。

杜兴续道:“宋金刚终于粮尽,往北撤返,李世民全面出击,先在吕州挫败金刚,接着乘胜追击,一昼夜行军二百多里,先后十次交锋,直追至雀鼠谷,八战八捷,大破金刚,俘斩数万人,金刚退至介州,在城西背城列阵,南北长七里。李世民派李世勣与之作战,诈败佯退,金刚追击时,世民亲率精兵绕到后方强攻,两面夹击,金刚不敌溃败,被李世民收复晋阳。”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掌握到杜兴说话背后的含意。假若败的是李世民一方,宋金刚攻入关中,那颉利定会不顾一切,挥军进击,甚至请出毕玄,把寇仲和徐子陵除掉,好使中原再无强劲对手。可惜事与愿违,胜的是李世民,只好改变策略,不但与突利修好,更放寇仲和徐子陵返回中土牵制李世民,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否则若让李世民势如破竹的席卷中原,下一个他要对付的肯定是颉利。颉利现在手上拥有的只是个烂摊子,奔狼原与宋金刚两场败仗,使东突厥元气大伤。更头痛的是因与突利交恶,令大草原各族蠢蠢欲动,形势混乱。所以他颉利目前当务之急,是尽量争取时间,先统一大草原,再图谋中土。在这种形势下,他当然不肯冒开罪突利之险,来对付寇仲和徐子陵。晋阳是李阀的老家根据地,更是关中的屏障,如若失守,突厥大军随时可以南下关中。更重要的是这个区域属关中的资粮来源地,其存亡关乎李阀的命脉。平遥正是区内的经济重镇,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寇仲沉声道:“李世民目前是否在晋阳?”

可达志摇头道:“李世民派手下李仲文留守,自己则率兵速速赶回长安去。”

寇仲叹道:“洛阳危矣!”

杜兴沉声道:“少帅有什么打算?”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还可以有什么打算?谁想得到英明神武的宋金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眼前只能见步行步。”

可达志微笑道:“只要少帅同意,小弟可安排少帅与大汗坐下来好好商谈。”

寇仲愕然道:“什么?”

望向徐子陵,旋即又摇头道:“这不是我寇仲的作风,要胜就要凭自己的力量,才胜得有意思,多谢可兄的好意。”

杜兴哈哈笑道:“好汉子。事实上颉利早晓得少帅是什么人,不过若大家能坐下来以酒漱口谈笑,并非坏事,对吗?”

寇仲苦笑道:“迟些再说吧!眼前最重要的是看今晚如何干掉深末桓和呼延金两个小子,其他一切留待明天再说。老杜你仍未答陵少刚才的问题呢。”

徐子陵心中暗叹,寇仲“洛阳势危”的判断,绝非无的放矢。李世民不派如李世勣又或李靖等够份量的大将镇守太原,只让名位不彰的李仲文留守,正是要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天下三大著名坚城之一的洛阳,更看准颉利暂时无力亲征或支持其他傀儡南下。他匆匆赶返长安,正为攻打洛阳安排备战。胜败的关键,在于寇仲能否助王世充守稳洛阳,令战无不胜的李世民吃败仗。徐子陵最不愿见到的事情,迫在眉睫。洛阳若破,寇仲纵能不死,李世民必对他穷追猛打,直至将这劲敌除去。寇仲能在此等险劣情况下,仍一口拒绝颉利不安好心的所谓援助,可见他是能坚持民族大义的人。

杜兴又喝一声“好汉子”,始悠然往徐子陵瞧来,说道:“消息主要是从开山处听回来的。至于伏难陀因何这么做,照我猜是此人野心极大,故不断以卑鄙手段囤积财富,从而扩展势力。”

可达志讶道:“在大草原上金子作用不大,就算伏难陀富可敌国,始终是个外人,没有同血缘的族人支持,能有什么作为?”

杜兴耸肩道:“这个很难说,或者他把金子带回天竺,建立他的妖僧国也说不定。”

寇仲点头道:“杜霸王言之成理,言归正传,你老哥可有美艳的消息?”

杜兴摇头道:“我早告诉达志,美艳行踪诡秘,我虽发散人手查探,恐怕今天内仍难有结果。”

寇仲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索性不去想她。目前只剩下一个杀深末桓和呼延金的机会。”

杜兴兴致盎然地说道:“愿闻其详!”

寇仲道:“我们两人受伤的事,已街知巷闻,深末桓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们确被他们成功重创,所以必会尽快再来一击,而最佳的机会,就是我两人今晚赴宴离宫的一刻,既有伏难陀在他们的一方,我们离开的路线和时间,又全在他们的掌握中,若你是他们,肯放过这机会吗?”

杜兴摇头表示换作是他亦绝不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接着微笑道:“你们是否真的身负重伤?表面我丝毫看不出来,只是脸色没以前般好看。”

寇仲淡淡地说道:“我们真的伤得很厉害。若你老哥和达志兄立即全力出手,大有机会干掉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杜兴哑然失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殭,何况是出名打不死的寇仲和徐子陵?不要说笑啦!”

可达志皱眉道:“少帅把事情说得似乎过分轻松容易。假若今晚大草原三股最厉害的马贼,精心设下一个刺杀布局,你们能保不失已非常难得。倘武功深浅难测的伏难陀亲自出手,就算加上我可达志和杜大哥,顶多来个平分秋色,那还要两位的伤势不致影响武功才行。跋锋寒能否及时赶回来?”

徐子陵道:“老跋能赶回来的机会很小。”

寇仲笑道:“事情的趣味性正在这里,所谓出奇制胜,我们的奇兵正是两位,你们有多少人可用?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杜兴道:“可动用的人手大约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人间,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精锐。问题是马贼作战的方式,均是一击不中,立即远颺。龙泉街巷纵横,人车众多,他们若见势头不对,分散窜逃,我们再多一倍人手恐仍截不到多少人。”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收窄打击面,集中对付深末桓一个人,他们如分散逃走,就正中老子的下怀。”

可达志双目亮起来,说道:“与少帅并肩作战,确是人生快事。只是我有点担心,在那种战况纷乱的情形下,如何把深末桓辨认出来,他定会乔装改变外相的。”

寇仲道:“于情于理,拜紫亭会用马车将我们两个贵宾送回住处,也让我们成为箭矢的明显目标。深末桓肯舍得不用他的‘飞云弓’吗?可兄放心。”

杜兴拍桌叹道:“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现在连我都觉得非是没有作为。”

寇仲微笑道:“在那种情况下,要杀深末桓和木玲这等高手,其实仍难比登天。但假若可兄能钉紧他,看他避到哪个洞窟去,我们可尽起人手,将他重重围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达志欣然道:“此等小事,包在小弟身上。”

杜兴皱眉道:“如深末桓夫妇逃进皇宫,躲到宫内伏难陀的天竺庙去,我们岂非望门兴叹?”

寇仲道:“这虽是一个可能性,但机会不大。除非拜紫亭也参与此事,又通告所有守卫宫禁的侍卫任从他两人自出自入,否则他们绝不会避进皇宫去。无论事成事败,他们均应逃出城外,以免遭到报复,又或牵累拜紫亭。”

杜兴点头表示有道理,说道:“别勒古纳台兄弟若能来助拳,我们杀深末桓一事,将更十拿九稳。”

寇仲先看徐子陵一眼,摇头道:“我们不会有任何帮手,古纳台兄弟因事远行,怕明天仍未能回来。”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震,接着涌起寒意。寇仲为何说谎?他们根本不晓得古纳台兄弟是否在回程途中,说不定能于黄昏前赶返龙泉,偏他说得如此肯定。寇仲是不会向战友撒谎的,除非是他在怀疑杜兴或可达志,究竟他们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让寇仲起疑防范。

他心念电转,立即配合寇仲道:“可惜师姑娘向不卷入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且说给她听亦怕污她的仙耳,否则她会是很大的助力。”

杜兴哈哈笑道:“我们四人联手,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深末桓?两位只须安心做鱼饵,达志负责跟蹑深末桓,我和手下则作你们间的联系,保证深末桓活不过明天。”

可达志欣然道:“大哥肯在此事上仗义出手,我们当然胜算大增。”

杜兴冷哼道:“只懂奸淫掳掠的歹徒,人人得而诛之,我早对他们看不顺眼,以前是苦无机会,这回怎肯放过?”

四人商量妥所有细节后,为掩人耳目,匆匆分手。

寇仲和徐子陵在附近一处桥底避雨商议。

寇仲神色凝重地说道:“幸好有你配合,杜兴这回肯定中计。”

徐子陵一脸茫然地说道:“我只是顺着你口气说话,到现在仍不晓得有什么地方出问题?”

寇仲道:“首先杜兴不该对诛杀深末桓一事表现得如此热心,我们去找他主要是弄清楚许开山的身份,他却有意无意地一变而为我们的战友。”顿了顿续道:“其次是他刻意的解释他因颉利和突利的修好而和我们化敌为友,又深入分析因李世民击败宋金刚,所以颉利对我们改变态度。种种作为,并不像他一向强横霸道,老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作风,适足显示他自己心虚和使诈。”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感觉不无道理,不过若凭此两点断定杜兴口不对心,仍有点武断。”

寇仲沉吟道:“还记得在山海关小桃源晚宴时,我们提及狼盗正逃往大草原一事时,感觉到杜兴和许开山心内的惊栗,那是绝无虚假的。他们正是怕我们真的追上没有防范的狼盗,才要自己假扮狼盗,将我们引到燕原集,来个一举两得。”

徐子陵一震道:“我开始给你说服了。回想刚才的情况,他确在设法摸我们的底子。”

寇仲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筹码和敌人周旋,倘不慎陷入重围中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出错。”

徐子陵皱眉道:“你看可达志会不会有问题?”

寇仲道:“照我看可达志并非这种人,问题全出在杜兴身上。他根本晓得许开山的真正身份,更与他狼狈为奸。”

徐子陵不由想起阴显鹤说的话,指杜兴是个双面人,表面疏财仗义,主持公道,暗里则无恶不作,纵容许开山的北马帮。寇仲愈来愈厉害,想骗他再不容易。道:“那应否对可达志说清楚我们对杜兴的疑心?”

如若杜兴真的与许开山合作做坏事,他也大可和深末桓、呼延金及韩朝安等勾结。可达志在不知就里下,很易着他道儿。

寇仲摇头道:“杜兴对可达志有恩有义,这关系不是凭我们几句话可改变过来的,可能反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放心吧!先不说可达志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凭他身为颉利爱将的身份,给杜兴个天作胆,他也不敢拿可达志如何。且能有个像可达志这样的人在颉利身边为他说好话,对他有利无害。”

徐子陵忍不住叹道:“你这小子变得愈来愈精明厉害。”

寇仲伸手搂着他肩头,笑道:“这全是逼出来的。其实自杜兴肯说出谁劫去羊皮,我已心中生疑,到说出来竟是韩朝安,实教人难以置信。杜兴为何要这样?一言以蔽之,羊皮该是狼盗下手截劫的。而马吉则和杜兴关系密切,一个负责在塞外接赃,一个在关内散货,大做本少利厚的买卖。”

徐子陵道:“杜兴会不会并不晓得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当我们说出证据时,他的震骇并非装出来的。”

寇仲点头道:“大有可能。”接着精神一振道:“今晚的二度刺杀必然凶险异常,我们须另觅帮手,你去找师仙子和阴显鹤那古怪家伙,我去找越克蓬和宋师道,然后再往皇宫赴宴,看看伏难陀如何舌粲莲花,辩才无碍。真的愈来愈有趣了!”

徐子陵探头看看天色,说道:“这场大雨是对我们行踪最好的掩护,趁雨停前,我们赶快把事情办妥。”

两人各自打起杜兴赠与的伞子,分头行事去也。

寇仲溜进朱雀大街,冒雨朝外宾馆举步走去,街上行人大减,各式雨具则洋洋大观,檐篷下挤满避雨的人,酒馆食店均告客满,又是另一番情景。寇仲胸口的创伤仍隐隐作痛,幸好体内受损的经脉经调理后处于迅速的复原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由暗抹一把冷汗。杜兴是半个契丹人,与同是契丹人的呼延金理应关系密切,而呼延金则晓得他们和越克蓬的关系,假若自己这样摸上门去找越克蓬,很可能避不过杜兴的耳目。自己刚才半句不提越克蓬,杜兴或已生疑,现在他寇仲又匆匆去找越克蓬,杜兴定想到他是另有图谋,那今晚的计中之计将不会奏效。想到这里,转进横街。

杜兴有千万个杀他和徐子陵的理由,首先倘八万张羊皮是他和许开山劫去的,怕两人追究,遂来个先下手为强。其次更重要的是,杜兴和许开山怕两人支持荆抗将他们逐离山海关。假若徐子陵猜测无误,杜兴并不晓得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那杜兴和许开山便是各怀鬼胎。而安乐帮惨案则是许开山瞒着杜兴干的,为的是被安乐帮帮主发现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兜兜转转下,他们的思路虽曾误入歧途,最后仍是回到最先的结论去。只有在杜兴和许开山的包庇下,狼盗始能横行无忌,行踪如谜。亦只有像许开山这样的财势,才能收买安乐帮的副帮主舒丁泰。后者在饮马驿被骚娘子杀死灭口,正因舒丁泰晓得许开山是安乐帮惨案的幕后主使者。一理通百理明,想不到与杜兴一席话这么有用。但这仍是一场豪赌。他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去断定杜兴今晚会与呼延金勾结来害他们,假若错的是他们,而杜兴是无辜的,那今晚不但杀不到深末桓,还会开罪杜兴和可达志。觑准左右无人,寇仲从怀里掏出“神医莫一心”的面具,戴到脸上,接着转进一间成衣店,出来时摇身变成另一个人。

圣光寺的禅室内,宁静平和,与世隔绝。大雨下个不休,打在瓦顶汇聚成无数临时小瀑布,哗啦啦的沿瓦面凹坑倾泻而下。虽有伞防雨,徐子陵仍湿掉半边身子,在伤重之后,分外有萧条落难的感觉。可是面对师妃暄的仙容,所有这一切都变得无关重要。这回是他起床后第三次见仙子。

师妃暄坐在他旁,细审他的面容,讶道:“子陵是否受伤?”

徐子陵点头道:“还差点丢命。”扼要的把今早遇刺的事说出来。

师妃暄着他把手举起,温柔地把纤指搭在他的腕脉处,徐子陵心中涌起无限温馨时,她骇然道:“你真的伤得很重,短时间内不可与人动手。”

又皱眉道:“寇仲到哪里去?我现在立即和你去找他。否则若被深悉你们伤势的敌人截着,将非常危险。”

徐子陵很想说若寇仲被宰,李世民不是少去最大的劲敌吗?但此时当然不会说出如此大杀风景的话,还感激师妃暄对他们兄弟的关心。微笑道:“我们正在玩一个虚虚实实的游戏,以胆搏胆,至少到此刻仍然成功,所以能安坐于此。”

师妃暄嗔怪地横他一眼,精纯无匹的真气从指尖输入,助他行气疗伤,语气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地说道:“若寇仲的伤势和你接近,你两人根本没资格玩任何游戏,寇仲想逞强,你该劝阻而不是附和他。”

徐子陵道:“这叫置诸死地而后生。我们今晚有两个目标,无论如何艰难,必须设法完成,就是杀死深末桓和石之轩。”

师妃暄没好气道:“你们最应该做的是躲起来好好休息,石之轩的事交由妃暄和祝后去办。”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妃暄放心,受伤有受伤的打法,我们必须一出手就教石之轩逃不掉,否则将是白费心机,且永远失去围剿石之轩的机会。”

师妃暄讶道:“我不明白,你们在现今的情况下,如何应付石之轩这种魔功盖世的高手?”

徐子陵道:“时间不容我作详尽解释,简言之是我和寇仲有一套自创的联手奇术,重伤至此仍可威胁石之轩。我想请妃暄去联络祝玉妍,告诉她今晚的情形,俾大家能互相配合。大事要紧,妃暄必须信任我们。”

师妃暄叹道:“你们总爱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好吧!今晚有什么情况?”

徐子陵将杜兴、可达志、深末桓、呼延金、韩朝安、伏难陀等人的事,包括前因后果、他和寇仲的猜想判断,无有遗漏地说出来,然后道:“今晚即使我们不能成功诛除深末桓,至少可以证明杜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倘若敌人在你们赴宴前进行刺杀,你们不但妙计成空,还要赔上性命。”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真糊涂,竟没想过这可能性。”

师妃暄微笑道:“人家旁观者清嘛。唉!你这人哪,真叫人担心。”

徐子陵感到她源源不绝输入腕脉内的真气令人浑身舒泰,大幅减去数处伤口的痛楚,更激发起体内窍穴的潜力,耳鼓则响起她关切和嗔怪的仙音,几疑不知人间何世,一时心神皆醉,说道:“我此时的脑袋似乎不大灵光,妃暄你说我们该怎办才好?”

师妃暄道:“这要看杜兴是否真的与呼延金等人私通勾结,若实情如此,除非能有百分百把握在你们踏进宫门时设计伏杀,否则自以将计就计为上策。”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杜兴的将计就计,是以人假冒深末桓以飞云弓射箭,将可达志引入歧途,然后杜兴这个中间联络人再把两人诱往绝地,布下另一妙局加以扑杀。由于两人伤势未愈,兼之猝不及防,故必无幸免。

师妃暄续道:“只要你们赴宴时,露出全神戒备的状态,例如分散而行,那敌人将不会舍易取难,作不必要的冒险。所以我并不太担心这方面。令人忧虑的是你们的计中计全建立在假设上,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假设乃自以为是的失误,将会弄出大岔子。”

徐子陵爱怜的审视她用心思索的动人神态,苦笑道:“所以我要来请妃暄破例出手去管管这凡尘的斗争仇杀。”

师妃暄轻叹道:“妃暄不妨再多一个假设,如若可达志奉有颉利密令,借故与你们亲近,事实却是与杜兴狼狈为奸,务要置你们于死地,事后则诿过深末桓等人身上,使突利不能追究颉利,那就算我肯出手,亦是白赔,因为敌人中有赵德言、暾欲谷等高手在内,敌我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当然,问题仍在你们伤势太严重,一旦被困,没能力突围逃走。”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可达志该不会是这种卑鄙之徒,而且昨晚我们偷听赵德言等和周老叹夫妇的对话,颉利暂时确无意对付我们,所以逼马吉想办法从拜紫亭那里讨回八万张羊皮,以归还大小姐。”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你陵少尚未告诉妃暄这件事嘛!”

师妃暄娇嗔的神态逗人至极点,徐子陵涌起把她搂入怀中的冲动,但又不敢唐突佳人,唯有压下此念。微笑道:“对不起,是小弟的疏忽。妃暄竟唤我作陵少,听起来既新鲜又刺激。”

师妃暄嫣然一笑,再横他一眼,垂下螓首,轻轻地说道:“知道吗?徐子陵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戒心愈来愈薄弱了!”

徐子陵心中一荡,愕然道:“你直至这刻仍对小弟有戒心?”

师妃暄恢复淡若止水的神情,微耸香肩道:“我怎晓得你是否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呢?言归正传,你想妃暄在哪方面帮忙?唉!此事必须和祝后仔细商量,看如何配合,才不致错失除去石之轩的良机。”

徐子陵微笑道:“我先要弄清楚什么是说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的指责。在妃暄心中,我难道竟是个言行不一致的人?”

师妃暄“噗嗤”娇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在找下台阶。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今天已是第三次来找妃暄,我生出戒心不是应该吗?妃暄真的很喜欢见你,和你闲话聊天,可是又怕难持正觉,使多年刻苦修行,付诸流水。妃暄已达《慈航剑典》所载‘心有灵犀’的境界,对一般人的感觉分外通灵敏锐,可是若遇上喜欢的人,也特别危险。妃暄已说得非常坦白,因为不忍瞒你,更因对你信任,希望你能体会妃暄的心境。”

接着幽幽一叹,续道:“妃暄绝不能重蹈秀心师叔的覆辙,被迫脱离师门,那将是对敝斋最严重的打击,更有负师尊对妃暄的期望,徐子陵你明白吗?”

徐子陵感动地说道:“我很感激妃暄说这番话的恩赐,会令我一生回味无穷。妃暄请放心,我绝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但究竟什么才算是‘剑心通明’的境界?为何不能与男女爱恋兼容?”

师妃暄神色静若止水,柔声道:“就是‘看破’两字真诀。在剑术上,不但可看破敌人,更能看破自己,无有遗漏,圆通自在;在修行上,则是看破生命和所有事物的假象,直抵真如。那是一种什么境界?臻抵什么层次?时到自知。妃暄仍未能看破对子陵你的欢喜眷恋,故自知仍差一招,亦使我明白正陷身感情危崖的边缘,稍有错失,将前功尽废。”

徐子陵不由想起花林的一幕情景,在窟哥跟一众敌人箭刃交加的生死威胁下,自己确臻达既抽离又无比清晰知敌的井中月奇境,不过确不能持恒地保持这种奇奥的境界。特别到龙泉与师妃暄重遇后发生不知可否说是“热恋”的交缠,心境更是起伏难平,难以保持冷静,甚至比之以前更有所不及。从自己的经验看,师妃暄这番话实含至理,故她把男女之情归诸必须看破的一环,确非用来搪塞拒绝的话,而是事实真个如此。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恳请仙子你消除对小弟的一切戒心,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完全升华,从而进入‘剑心通明’的境界。我不知事情是否可以这样,却感觉到是可行的。”

师妃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轻柔地说道:“子陵可知你那对魔眼不经意流露的深情,甚或心内的情绪和渴望,均会令妃暄生出感应,造成冲激。我责你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并非没有根据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弟知罪。我怎知你的‘心有灵犀’这般厉害!”

师妃暄忽然目射奇光,凝神仔细打量着他,微讶道:“你这人真古怪,听了妃暄毫无虚饰的倾诉后,心境竟能提升至不着一丝尘念的空灵境地,我似乎真的可以信任你。”

徐子陵用神沉思,好半晌后岔开话题道:“时间无多,妃暄可否扮成神秘的高手,在旁暗中助我们察敌破敌?因为变量太多,所以预早定下计划反而碍手碍脚。凭妃暄的才智,到时随机应变,应为明智之举。”接着从怀内掏出得自杨公宝库的面具,送到师妃暄身前。

师妃暄放开搭在他腕脉那完美无瑕的纤手,接过面具,不解道:“子陵不须妃暄为你跟蹑真正的深末桓吗?”

徐子陵心头浮现孤独寂寞的阴显鹤,说道:“这方面我另有人选,我们更需要妃暄的……妃暄的保护。”

接着把阴显鹤和越克蓬这两方可能的帮手详尽道出,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师妃暄道:“你们入宫前我会与你们碰头,交换最新的消息。”

徐子陵遂告辞离开,寻阴显鹤去也。

寇仲运功改变体型,变成个伛偻和不惹人注意的“莫一心”,打着伞朝越克蓬落脚的外宾馆走去。他和徐子陵已成伪装的专家,不但能改变眼神,神态和走路的姿态亦不露出丝毫破绽。当他还差数步即可抵达目标的外宾馆大门,忽然心生警觉,感到一对锐利的目光在对街打量他,不由心中大讶,暗忖难道自己变得像徐子陵般敏锐,能对隐蔽的眼光生出感应。正要别头瞧去,又连忙制止这冲动,心叫好险。这肯定是监视者的诡计。他并非忽然拥有徐子陵式的灵觉,而是敌人故意施为,功聚双目凝注他脸上,令他生出高手应有的感应。假若他中计望去,便表示他属这般级数的高手,从而猜到他可能是寇仲或徐子陵伪装的,不由心中大懔。

首先是这监视者大不简单,能以这种高明的方法测试他身份的真伪,其次是杜兴极可能确与呼延金互相勾结,才会派人监视他们会不会与越克蓬联络。若对方真的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说不定他离开外宾馆时,会遇上雷霆万钧的突袭,因对方有足够时间集中人手,将他击杀。此刻身在龙泉,确是危机四伏。寇仲把心一横,过门不入,改往高丽人住的外宾馆步去,因为他没资格去冒这个险。最大的问题是若他鬼鬼祟祟的故意压低声音和守门的车师战士说话,只更惹人怀疑。

当车师国人住的外宾馆落到他后方时,凝注他身上的目光随即消敛,使他晓得自己猜测无误。唉!想不到与越克蓬碰头这么简单的事竟一波三折,不能成功。现在越克蓬的整座外宾馆该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明的暗的全瞒不过敌人。找宋师道似亦不宜,想到这里,寇中暗叹一口气,横过车马道,朝对街行人道走过去。他想找出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在监视外宾馆的大门。

大雨仍洒个不停,有檐篷遮雨的店铺外站满避雨的人,要把监视者找出来并非易事,不过寇仲自有他的办法。在这段接近王城的大道,一边是林立的十多所外宾馆,另一边是各式店铺。外宾馆那边行人道由于没有避雨的地方,故行人疏落,只要有体型类似他和徐子陵的人经过外宾馆,那高明的监视者又重施故技时,必瞒不过他的感觉。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大雨终于停下。

寇仲浸在温泉池中,见徐子陵回来,欣然道:“我既没有找越克蓬,也没有找宋师道,却有一个有趣的发现,你道是什么呢?”

徐子陵在池旁坐下,笑道:“说吧!还要费时间卖关子吗?”

寇仲讶道:“你的脸色大有好转,是否仙子亲以仙法为心上人疗伤?”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们快要起程入宫,你仍要多说废话?”

寇仲脸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我可能刚见过崔望。”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你可辨认出谁是崔望吗?”

寇仲闭上双目,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内梦呓般道:“若非下着大雨,我怎都想不到崔望会守在越克蓬的宾馆外心怀不轨。大雨将他半边身子打湿,他所穿是龙泉的改良汉服,衣料单薄,淋湿后隐现臂上类似狼盗的刺青。可是那傻瓜仍懵然不知。若非我不宜动手,刚才即把他擒下。”

又解释如何从他的功力高深处推测出他不是狼盗喽啰而是首领崔望。最后道:“你猜他出现在那里,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说罢从池内爬出来,抹身穿衣。他胸膛的伤口奇迹地愈合,只有一个泛红和长约寸半的伤疤,不过若因剧烈运功重新撕裂,复原时间将大幅拖长。

徐子陵凝神细想好片晌后,说道:“在时间上,似乎不该是由杜兴知会崔望的。除非我们找杜兴时,崔望正在杜兴宅内,否则时间上不容许杜兴再到某处通知崔望,那怎样都快不过你。还有是杜兴怎晓得你在见他之前,没有拜会过越克蓬呢?”

寇仲穿好衣服,坐到他旁,呆望大门片刻,点头道:“事情愈趋复杂,更是扑朔迷离,崔望肯定与呼延金有间接或直接的联系,始得悉我们和越克蓬的关系。我们不妨来个大胆的假设,自今早我们遇袭受伤,由于我们掩饰得好,使敌人难知我们伤有多重,故不敢轻举妄动。兼且龙泉终是拜紫亭的地头,即使拜紫亭默许我们在他的地头被杀,也不能太过张扬,甚至拜紫亭会抑压韩朝安等人,唉!愈说愈复杂了!”

徐子陵摇头道:“并不复杂,简而言之,是敌人第一次刺杀行动失败,必须在我们完全伤愈前进行第二次伏击。而这次更不容有失,因为若老跋又或古纳台兄弟回来,他们将痛失良机。”

寇仲笑道:“还是陵少说得扼要清楚,我的意思是崔望之所以守在越克蓬外宾馆的大门外,是要看我们会不会向越克蓬求援,从而推测我们的伤势深浅,更可看情况进行另一次攻击。若我去找宋师道,情况亦是如此。我们现在虽弄不清楚崔望因何会呆头鸟般站在那里干瞪眼睛,但至少晓得崔望可能和韩朝安、呼延金等有点关系。换过是外人,怎知我们伤重至需找人援手的地步?你那方面情况又是如何?”

徐子陵仰观天色,仍是灰蒙蒙一片,却感到藏在云后太阳正往西降,说道:“仙子没问题,阴显鹤却不在他落脚的客栈里。唉!原本还以为可请宋二哥为我们追踪深末桓,看来这愿望要落空。待会入宫前妃暄会和我们碰头,唯有央她亲自出马。”

寇仲一呆道:“凭我们两个伤兵,即使加上仙子,而深末桓和木玲只得夫妇两人,我们恐怕仍没法干掉他们,何况他们肯定还有大批手下!”

徐子陵道:“说了又说,你的计中计有个很大的漏洞,假使杜兴确与要杀我们的深末桓等人暗中勾结,那他们将一方面把可达志引开,另一方面则将我们引诱至某处,在这种情况下,深末桓哪还有空返回藏身的地方去?他只会联同呼延金、韩朝安,至乎崔望、杜兴、许开山等在某处布局袭杀我们。故跟踪深末桓根本是没有意义的。”

寇仲苦笑道:“我想出这计中计时,哪想过杜兴会是他们的人。我的娘,你说得对,在这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我们的计中计只是玩火,不但会烧伤自己,还会把仙子赔进去。假设许开山是那什么大尊或他奶奶的原子,武功只要比烈瑕更厉害点儿,只他一个已不易应付。”

徐子陵道:“我本以为找阴显鹤去跟踪深末桓无伤大雅,可是愿望落空,只好改变计划。眼前但求自保不失,否则若因小失大,没法助祝玉妍与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才不划算。”

寇仲坚决地摇头道:“不!错过今晚,我们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杀深末桓。”

徐子陵心中同意。换过他是深末桓,假若今晚仍杀不死他们,只好立即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躲回熟悉的大戈壁去,以避开两人伤愈后的反击。兼且古纳台兄弟对深末桓构成严重的威胁,还有个马贼克星跋锋寒,在那种情况下,深末桓除逃走外别无选择。

徐子陵叹道:“我们办得到吗?”

寇仲道:“穷则变,变则通。敌人的失着,是被我们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使伤势大有改善。这温泉疗伤的方法,既便宜又方便。!该怎样变才好?我要找可达志这小子摊开一切的说,让他晓得杜兴对颉利并非绝对真诚,甚至想破坏颉利和突利的修好。”

徐子陵摇头道:“可达志会很难接受我们的凭空猜想。而且你怎能肯定可达志确是站在我们这一方?”

寇仲道:“若可达志要杀我们,我们早该横死街头了,因为即使我们没有受伤,跟他单打独斗,仍没胜算。从这点看,可达志应是真心帮助我们。我并非要可达志一下子改变对杜兴的想法,但只要他心里有个谱儿,而非全无疑心,当可随机应变地看清楚我们是否冤枉杜兴。杜兴始终有一半是契丹人,契丹人绝不愿见颉利和突利修好的。”

风声响起,一人逾墙而入,赫然是两人苦寻的阴显鹤。

徐子陵喜道:“阴兄是否看到小弟在你客栈内的留言,故而寻来。”

阴显鹤仍是那副孤独落寞,像人世间所有欢乐都跟他没半分关系的神情,淡淡地说道:“徐兄在找我吗?”

寇仲跳起来道:“阴兄请坐,要茶还是要酒?”

阴显鹤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摇头道:“站在这里便成,这次来是有事相告。”

两人精神大振,洗耳恭听。

阴显鹤仰望天空,说道:“刚才那场雨下得真厉害,当时我正在跟踪许开山的马车,他离开名妓慧深的家,直驰往朱雀大街的稻香楼,那是龙泉最有名声的酒馆。我借大雨的掩护,紧吊在他车后,自以为万无一失,岂料抵稻香楼时,车子变成空车一辆。坦白说,我现在真的相信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否则岂能厉害至此。”

要知阴显鹤实为东北武林最出色的剑手,功力跟他们所差无几,此人更对自己追踪跟蹑的技术非常自负,所以在这方面无论如何该有两下子。许开山不但晓得被跟踪,还三两下就把阴显鹤甩掉,在在显示出其可怕的才智与身手,故令阴显鹤惊怵不已,特来警告他们。

寇仲皱眉道:“许开山因何不惜显露狐狸尾巴,也要以这种近乎炫耀的方式撇掉阴兄?哼!这家伙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徐子陵道:“我奇怪的却是他为何不索性下车找阴兄晦气,此乃杀阴兄的一个好机会。”

阴显鹤坦然道:“因他对你们两位非常忌惮,一天你两人未死,他还不敢过分放肆。”

寇仲哈哈笑道:“我猜到啦,因他很快可以解决我们,故忍其一时之气。!阴兄的情报真管用,令我们弄清楚很多事。老许到稻香楼前,有人找他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那么武断,他可以是去干其他事情的。”

阴显鹤道:“只有杜兴来找过许开山,两人不知因何事吵个脸红耳热,我因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后来杜兴气冲冲地离开,接着是许开山离去。”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动容道:“还是陵少猜得对,杜兴虽与许开山狼狈为奸,但确不知许开山是大尊或原子的身份,故兴问罪之师,这正切合杜兴火爆的性格。”

阴显鹤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徐子陵道:“这个我们稍后再向你作解释,我们想请阴兄再帮我们一个大忙。”

阴显鹤冷冷道:“事实上我的命运已和你们联系在一起,你们若被害,我阴显鹤肯定没命生离龙泉,但这也并非不是好事一桩。”说到最后两句,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似像对龙泉有某种奇异的感情。

寇仲苦笑道:“死在龙泉对我来说却只会是窝囊透顶,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现在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会在离宫时遇伏,他奶奶的熊,他们要杀我,我就还以颜色,一箭贯穿深末桓的咽喉要害。”说到最后,他双目杀机大盛,精芒电射。

“咯!咯!咯!”门响。

阴显鹤淡然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徐子陵道:“这边走!”领他入南厅去了。

寇仲晓得子陵会趁机向阴显鹤详述今晚与敌周旋的细节,忙往应门。当寇仲手触院门,心中忽然想到假若门开时数十支劲箭以强弩射进来,自己会否闪避不及而一命呜呼。不由猛提一口真气,作好准备,缓缓启门。半张人脸出现在门隙处,再随着两扇大门往内开尽展全貌。寇仲心神剧震,表面却不敢泄漏丝毫心意。他奶奶的熊!这岂非刚才在越克蓬门外见过的崔望面孔?看第一眼时仍不敢肯定,因为装束大异,眼前的“崔望”一身军服,活脱脱是威风凛凛的拜紫亭手下悍将的样子。他身后尚有十多名拜紫亭的禁卫军。当时的崔望戴的雨帽直压至眉根,但寇仲仍清楚记得他略带鹰钩的鼻,粗黑的脸容,和透射阴鸷之色的眼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车马路处泊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看情况是拜紫亭派来接他们入宫的禁卫兵队。

果然“崔望”施过军礼昂然道:“末将宫奇,奉大王之命,特来接少帅和徐爷入宫赴宴。”

寇仲终把门敞开,心念电转,想到三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崔望假冒拜紫亭的手下来接他们,事实上却是个陷阱,当马车驶至某处,将对他们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势,置他们于死地。第二个可能性是眼前的崔望确是货真价实的拜紫亭手下宫奇,这想法并非没有其他理由支持,至少马吉说过八万张羊皮现时是在拜紫亭手上,烈瑕又指狼盗是拜紫亭的人。第三个可能性是眼前此君果是宫奇而非崔望,只因凑巧身有刺青,令他误将冯京作马凉,至于宫奇为何会在越克蓬门外监视出入的人,可能有其他的因由。若是第一个可能性,当自己拒绝护送,说不定对方恶向胆边生,觑准自己现在孤身一人,立即动手,那可非常不妙。

寇仲哈哈笑道:“啊!原来是宫将军。大王真客气。”接着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宫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崔望”略一犹豫,跨过门槛,随寇仲移进院落,恭敬地说道:“少帅有什么吩咐?”

寇仲对他的“犹豫”大感兴奋,因可证明这“宫奇”有更大可能确是崔望,所以对他寇仲具有戒心。

寇仲面对面隔两步凝望对方锐如鹰隼豺狼的双目,装作有点为难地说道:“怕要宫将军白走一趟,唉!我们……”

宫奇愕然道:“少帅今晚不入宫吗?大王会非常失望的。”

寇仲干咳道:“将军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自行入宫赴宴。唉!怎么说才好呢?我们是希望把今早袭击我们的人引出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如有你们前呼后拥,这诱敌之计将不灵光。”

宫奇双目异光一闪,瞬又敛起,环目扫过南厅,点头道:“末将明白。只是大王派我们前来,正是为两位安全着想。听大王说少帅伤势颇为严重,若在途中有任何闪失,末将怎担当得起?”

寇仲心中暗喜,从此人的神态反应,愈发肯定他是崔望。而对方能说出拜紫亭所知关于他受伤的情况,那他“宫奇”的身份亦无可怀疑。所以只要查清楚这“宫奇”是否因常要到关内“发财”而长期不在龙泉,即可肯定他既是宫奇,亦是崔望。唯一余下的问题是崔望和他的手下均是回纥人,因何会为拜紫亭卖命?与许开山和杜兴的关系又如何?

寇仲心忖老子怎敢坐你老哥的马车,压低声音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寇仲别的不成,疗伤却很有一手,否则怎肯为一些卑鄙之徒拿老命去搏。将军请回去告诉大王,我们定会准时赴宴。”

宫奇沉吟片刻,似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们当然尊重少帅的决定,末将会回去如实禀告大王,少帅小心。”说罢施礼告辞。

直至关上大门,寇仲才放下心来,松一口气。刚才在宫奇沉吟时,寇仲感到他心内杀机大盛,随又消失,显然是一番思量后,终于放弃立即出手。

此时徐子陵在面对大门的南厢厅内向阴显鹤将今晚的错综复杂形势扼要解释一遍,寇仲神色兴奋的进来,见到两人站在窗后,笑道:“看到吗?”

徐子陵道:“拜紫亭竟有这么高明的手下,他的目光朝我们射来时,我感到他看到窗后的我们,只这功夫已大不简单。”

阴显鹤沉声道:“此人名叫宫奇,是拜紫亭座下四悍将之一,相当有名气。”

寇仲动容道:“他真是拜紫亭的手下?”

徐子陵愕然道:“你在怀疑他?”

寇仲道:“你曾和崔望交过手,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徐子陵呆了起来,用神沉思。

阴显鹤大讶道:“少帅怎会认为宫奇是崔望呢?”

寇仲解释清楚,苦恼地说道:“有什么方法可查出当狼盗在关内杀人放火时,宫奇就不在龙泉,那我们立可肯定宫奇是崔望。”

徐子陵道:“阴兄似对龙泉的事非常熟悉。”

阴显鹤双目又再射出温柔的神色,点头道:“这是我第三次来龙泉。调查宫奇是否崔望一事,可交由我负责,至迟明天可有结果。”

寇仲喜道:“如此有劳阴兄。阴兄像对龙泉有种特别的感情。”

阴显鹤摇头道:“我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逗留,所以会比别人多去些不同的地方。”

两人均知他在掩饰,只是无暇去问个究竟,更知他不会轻易透露心事。

徐子陵点头道:“样貌和体型均有些儿相似,你的怀疑很可能是事实。”

寇仲苦笑道:“假若离宫时,崔望请我们登车,我们该接受还是拒绝?”

徐子陵亦大感头痛,离宫时坐马车,是他们计划中一个重要部分,既可令目标明显,两人的“联手妙术”又较易发挥,但若宫奇是崔望,坐他的马车却会骤增不可预测的危险变量。

阴显鹤像被勾起什么心事般,木无表情地说道:“两位必有解决方法,我就趁两人赴宴的时间,设法查证宫奇是否有另一个身份。”说罢离厅逾墙离开。

寇仲叹道:“我现在脑袋发胀,对今晚的事再没有把握,陵少如何?”

徐子陵道:“我能比你好多少?”

两人对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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