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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交换人质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3989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和寇仲伏在重楼的瓦顶处,倾耳细听下肯定楼内无人,探头朝屋脊远方三十丈许外的建筑物瞧去,中间只隔着水池、小溪和跨于其上的小桥,之外便是青石砖铺成的地面。环绕主内堂的半廊每隔十步便挂上八角宫灯,照得内堂外壁有种半透明的错觉。最糟是更外围的四角各有一座灯楼,与半廊的灯火互相辉映。

寇仲计算后道:“我们至少要跃至离这楼顶十丈上的高空,才可避免灯楼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你仍是那么有把握吗?”

徐子陵尚未答他,人声足音传来。两人连忙伏下,循声瞧去。一群人沿着另一边的游廊朝主内堂走来,领头者赫然是荣凤祥和郎奉两人,其他人都是曾于寿宴见过的在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人大为失望,心忖难道马车载来的竟是郎奉,虽说他平时总是骑马,但若为避人耳目,坐趟马车亦很合理。他们眼睁睁瞧着对方鱼贯进入主内堂,颓然若失。

寇仲苦笑道:“怎办才好?抓起郎奉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王世充那种人我最清楚不过。”

徐子陵沉声道:“还要不要去听他们说话?”

寇仲叹道:“有什么好听的?不外官商勾结、瓜分利润,苦的只会是平民百姓。咦!”

笑语声从后方飘来。两人别头瞧去,另一群人在四名持灯笼的武士开路下,正沿着穿过庭院的碎石小径往他们藏身其顶上的重楼缓步而至。最抢眼的当然是花枝招展的荣姣姣,但吸引了他们所有心神,更令两人喜出望外的却是亲热地伴在她旁边的王玄应。那是个比董淑妮更好上无数倍的最佳选择。

那批随马车来的武士落后少许,人人神态悠闲,显然谁都没想到会有敌人伏在荣府内恭候他们。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用说任何话已知道该怎样做,齐齐扯下面具,露出真面目。猎物不住接近。

只听王玄应道:“李密的人现在纷纷归降父皇,使他更是势穷力蹇,只要我们再攻下河阳,李密怕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了。”

两人默默运功,蓄势以待。

王世充既以这批武士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怎都该会有两下子。一击不中,便麻烦棘手多了。

寇仲打出手势,表示由他活捉王玄应,徐子陵则对付其他人。

下方荣姣姣的呖呖莺音娇声嗲气地应道:“这回你们大胜李密,戳破了他战无不胜的神话,威震天下,姣姣心中不知为你们多么高兴哩!”

王玄应得意忘形地哈哈笑道:“这全赖父皇诈伤诱敌,策略得宜!”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此时王玄应已来到重楼正门外四丈许处,正是最利于他们突袭的位置,两掌一按瓦面,整个人滑下人字形的瓦背,箭矢般朝王玄应滑去,又运功收敛衣袂的拂动,活似深海里出击捕食的恶鱼,无声无息地朝目标低潜而去。

徐子陵同时发动,腾空而起,连续三个空翻,紧追寇仲背后往敌疾扑。

当寇仲飞临王玄应斜上方两丈许高处,出乎两人意料之外,首先生出警觉的竟非王玄应或护驾高手中任何一人,而是荣姣姣。

她翘起俏脸往寇仲瞧来,一对美眸异光亮起,手上同时幻起一片剑芒,朝寇仲的井中月迎上去,反应之快,剑招的狠辣老练,以寇仲之能,也大有手足无措,被她把全盘大计打乱的情况。

王玄应和一众侍卫高手这才惊觉有刺客从天而降,且是新一代的两大顶尖高手,骇得忙纷纷掣出兵刃,又呼啸示警,急召荣府的高手来援。

寇仲面对荣姣姣冲空而来的芒光剑气,痛苦得想要自尽。要知擒拿王玄应的时机一瞬即逝,只要让荣姣姣截住自己,哪怕只是眨眼光景,整个形势必将逆转过来,变成是他们要仓皇逃生的结局,一个不好还要饮恨于此。不要说惹出像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在内堂那边的荣凤祥和郎奉赶过来,他们便不能讨好。可是荣姣姣以惊人的准绳、时间和速度在半空截击,让他无从变招,只有硬拼一途。王玄应已开始往横避开,四周的亲卫高手则往他合拢过去,一时刀光剑影,喊杀盈耳。

眼看功亏一篑的当儿,徐子陵后发先至,越过寇仲,头下脚上的双掌下按,强攻进荣姣姣的剑网去。在他和寇仲擦身而过时,反手推了寇仲一把。寇仲已使老的势子本再难变化,这时得借徐子陵一推,一个空翻,井中月照头盖脸地朝想逸走的王玄应劈去。凛冽劲厉的螺旋刀劲,把王玄应完全笼罩其中,逼得他就地立定,挥剑格挡。

“砰!”荣姣姣一声娇呼,被徐子陵左右两掌先后拍在剑身处,狂猛的螺旋劲先是左旋,接着是右旋,震得她差点经脉错乱,骇然下往旁飞开,错失了援救王玄应的良机。徐子陵亦心中吃惊。任何人初遇上螺旋劲这古今从未出现过的劲气,谁都要吃点亏的。更何况他利用左右手先后的次序,巧妙地逆转真气,估计她怎都要兵刃脱手,岂知她不但没有如他所料,还能借劲横闪,从这点便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高明。有其女必有其父,照此看荣凤祥实在大不简单。

“笃!”王玄应全力劈中井中月,却无金属交击的清响,反而如中败革,毫不着力。王玄应登时魂飞魄散,寇仲这一刀横看竖看都是劲道十足,哪知竟虚有其表,劈上去飘飘荡荡的毫不着力。那种用错力道的感觉,便像尽了全力去捧起轻若羽毛的东西那么难受。王玄应惨哼一声,硬是运气收刀,差点吐血。

寇仲哈哈笑道:“玄应兄中计了!”井中月立时由无劲变有劲,猛劈在王玄应回收的剑上。王玄应终口喷鲜血,长剑甩手脱飞,咕咚一声坐倒地上。寇仲的手按到王玄应天灵盖处,大喝道:“全都给老子滚开!”众卫骇然止步。

徐子陵落到寇仲之旁。

寇仲听得内堂方向风声骤起,知道荣凤祥等人正全速赶来,忙挟起被封穴道的王玄应,与徐子陵腾身而起,大喝道:“今夜三更时分,叫王世充拿虚行之到天津桥来换人!谁敢追来,我就干掉他的宝贝儿子。”

大笑声中,寇仲挟着王玄应,与徐子陵迅速远去。

钟楼上。

寇仲拍开王玄应穴道,笑语道:“玄应公子好吗?”

王玄应好半晌回过神来,狠狠道:“你们想怎样?”

寇仲淡淡地说道:“公子若不想吃苦头,最好有问有答。唉!我这人疑心最大,若你说话略有吞吐犹豫,我便会当你胡言乱语,说不定会捏碎你一只手指的指骨,只要说上十次谎话,公子以后只能用脚趾去摸女人了!至于二十次后,连脚趾都不成。”

王玄应色变道:“你怎能这样,爹绝不放过你的。”

这种色厉内荏的废话,充分显示出他庸懦的性格,贴壁坐在另一边的徐子陵露出不屑神色,心骂又有这么窝囊的。

寇仲讶道:“你爹算老几?我若怕他,你这小子就不用脸青唇白的坐在这里任从发落。闲话休提,记得有问必答,答慢了便终生后悔,你听过我曾像你爹般言而无信吗?”

王玄应颓然道:“你杀了我吧!”

寇仲拔出匕首,锋尖斜斜抵住他颔下,说道:“你再多说一次好吗?”

王玄应一阵抖颤,终不敌投降,忙道:“问吧!”

徐子陵不想再看,移到钟楼的另一边。

天上星月争辉,夜风徐徐吹来。洛阳仍是一片平和,大部分人家均已安寝,只余点点疏落的灯火。

好一会后寇仲来到他旁学他般贴墙坐下,狠狠道:“他俩父子都不是东西,只有王玄恕还似个人样。”

徐子陵说道:“探悉虚先生的情况吗?”

寇仲点头道:“确是给他爹关起来,李小子猜到我们会返回洛阳就是为了虚行之,从而估到他对我们的重要性。虚行之错在曾露过锋芒,我们则错在猜不到王世充这么快动手。”

徐子陵说道:“还问得些什么其他呢?”

寇仲说道:“夷老确是功成身退,返回南方,陈长林则给他调往金墉城。,真想一刀把这小子宰了。”

徐子陵沉吟道:“待会由我去接头,他们就算想耍花样我也不怕。”

寇仲知他怕自己旧伤复发,笑道:“那怎么成?若李小子和王世充拿下你来逼我换人,我还不是要乖乖就范?只要有王玄应这小子在手上,不怕王世充不屈服,我们一起去吧!我很想看看王世充这时的表情。”

徐子陵只好同意。

两人坐上偷来的小艇,押着王玄应朝天津桥驶去。王玄应平躺艇底,失去知觉。徐子陵坐在船尾,单手摇橹,河水温柔地以沙沙的声响作回应。两岸乌灯黑火,平时泊满大小船只的河堤不见半条船儿,天津桥则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寇仲低声道:“得势不饶人,我们务必要占尽便宜。唉!我们终不惯做贼,否则怎会掳人后忘了勒索,否则可乘机狠敲王世充一笔,让他心痛一下也好。现在再提出,似乎欠些风度了。唉!”

徐子陵笑道:“这等于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我们若能偕虚先生安全离开这里,好该谢天谢地,亏你仍要妄想。”

寇仲遥望天津桥,若有所思地说道:“刚才我审问王玄应那小子,他每说一句话眼珠都会转动两三下,你说是否很不妥当呢?但我又找不到什么破绽。要我下辣手向他无端施刑,小弟偏办不到。”

徐子陵沉声道:“管他是真是假,总之一个换一个,若有不妥,就干掉他然后逃亡,失散了就在约定地方会合。但在什么地方会合好呢?”

寇仲提议道:“若在城内,就在听留阁的鱼池处见面;如在城外,便相会于和氏璧完蛋那小丘好了!”

两人再不说话,蓄势运气。小艇倏地增速,迅速地接近天津桥。

小艇穿过桥底,到了天津桥洛水的东段,悠然停下。

寇仲长身而起,大喝道:“王世充何在?”

身穿便服的王世充在桥上现身,旁边尚有荣凤祥、郎奉、宋蒙秋和六、七个他们认识的亲卫高手,却不见李世民方面的人。

寇仲带笑施礼道:“王公终能以自己一对狗腿走路,实是可喜可贺。”

王世充毫不动气,沉声道:“寇仲你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行走,该深明少说废话的道理。人已在此,你要怎样交换?”

寇仲笑道:“说得好!王公既是明白人,自然想出了两全其美之法,既保证我们可安然离开,又可互相交换人质,何不说出来大家研究磋商,看看是否可行?”

王世充说道:“这还不简单吗?我们就在桥上换人,之后我保证让你们三人离城而去,绝不拦阻,荣公可作担保。”

寇仲眯眼仰首瞧着桥拱上的王世充,摇头笑道:“王公不是在说笑话吧?你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荣老板如何可作保?”

荣凤祥沉声道:“那就少说废话,划下道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简单之极,你们把人交我,待我验明正身,然后你打开水闸,让我们离城,出城后我们便放人。”

王世充怒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不过此事万万不行,因为谁能保证你们离城后仍肯履行诺言?”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寇仲何时试过言而无信,而且此事已不到你选择,只要你一句不行,我立即宰掉你的宝贝儿子,再看要杀多少人才能脱身,总好过让你得回儿子后再指使手下来对付我们。”

荣凤祥插嘴道:“寇兄弟可否听老夫一言,现在的问题,皆因换人的地点是在城内,若在城外换人,寇兄弟便不用担心了!”

寇仲与面向他而坐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摇头道:“荣老板好像不知世间有追杀截击这回事。如此换人,我们的行踪去向全在你们计算中,到那时始懂得后悔,是否晚了些呢?不必多言,要换人就依本人的方法,一言可决。”

荣凤祥双目杀机一闪而逝,扯着王世充退至桥上寇仲目光不及之处商议。

寇仲移到徐子陵旁,低声说道:“水里有没有动静。”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只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寇仲沉吟道:“是不是因为见不到李小子和他的人呢?”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若王世充诚心换人,不该让荣凤祥参与。”

寇仲一震道:“有道理!”

此时王世充和荣凤祥等再次出现桥拱前。

寇仲冷笑道:“老子不耐烦了!”

王世充平静地道:“我们姑且信你一次。但你需当众起誓,保证履行诺言。若不答应,我王世充只好倾尽全力为子报仇,虚行之则要受尽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也要向天祷告不会落到我手上。”

寇仲不屑地道:“你王世充有多少斤两,岂会放在我寇仲心上,先让我见过虚行之再说吧!”

王世充喝道:“拿上来!”

徐子陵别头瞧去,虚行之的上半截躯体现身桥栏处,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沾满血污伤痕,身上给粗麻绳捆个结实,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轮廓。

寇仲疑心大起,喝道:“唤醒他来说两句话!”

王世充冷喝道:“人交给你,验清楚后再说吧!给我掷下去。”

两名武士把虚行之提起,凌空掷往他们的小舟。

上身被捆个结实的虚行之在空中不住翻滚,看其势道,仍差丈许才会落往舟上。徐子陵挥桨迎去。寇仲则全神贯注四周形势。“伏”的一声,虚行之应声弹起,升高后再往小舟位置翻滚而来。

就在此时,异变忽起。“虚行之”身上粗索寸寸碎裂,两手挥扬,发出缕缕劲厉的指风,疾袭两人。同一时间小舟轰然剧震,化作多截碎片。两人早严阵以待,但仍想不到敌人会双管齐下,把形势完全逆转过来。忽然间他们再非立足小舟上,而是正沉入河水里去。四周风声疾响,两岸十多枝劲箭朝他们射来之际,无数敌人从桥上飞身扑下来。两人闪躲对方指风劲箭时,都心知肚明唯一平反败局之法,就是再把王玄应控制在手上。两人倏地加速没入水中,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见王玄应不知被什么东西卷在身上,斜移而去,当想起是尉迟敬德的归藏鞭,一切都迟了。

两人痛苦得差些在水里大哭一场,以宣泄心中的怨恨自责。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两边同时现出无数穿上水靠手持弩弓的敌人,往他们合拢过来。在水中要躲避这些穿透力特强的远程攻击武器,几是妄想。

两岸此时灯火燃亮,直照河内。两人直往河底漆黑处沉下去,只要被敌人水中箭手把握到影踪,休想活命,那种无奈和窝囊的感觉,像大石压着胸口般难受。倘不是选择在洛水上进行交易,他们将更是插翼难飞。

徐子陵先沉贴河底,触到河床的污泥,心中一动,忙运螺旋劲往四周双掌连推。给螺旋掀起的泥桨卷旋而起,不片晌河水已混浊不堪。寇仲心叫好计,依法施为,同时往前贴着河底潜去,迅速离开。

两人在城南伊水的一处桥底爬上岸,只能相对苦笑。

寇仲叹道:“敌人真狡猾,那假虚行之弄得自己像个烂猪头那样,兼之披头散发,身上又五花大绑,使我一时无从辨认,否则我们不会被水下的敌人所乘。”

徐子陵挨在桥脚处,沉声道:“扮虚行之的该是长孙无忌,他一动手我便认出他的身法和体型。”

寇仲沉吟道:“照我看虚行之一是让他们害了,一是趁机先行逃走,否则王世充绝不会让自己儿子冒此杀身之险。因为此计并非全无破绽,当时若我够狠心,又肯受点伤,仍有足够时间取王玄应的小命。”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天亮后是否该设法离城呢?”

寇仲咬牙切齿道:“这口气我怎都咽不了。不过敌众我寡,硬撼是自取其辱,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子陵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须暂忍这口气。别忘记尚有祝玉妍在旁虎视眈眈,她可能比王世充加上李世民更可怕。”

寇仲颓然道:“难道这么溜掉算了吗?”

徐子陵说道:“只要我们一天死不了,王世充就睡难安寝。待弄清楚虚先生的事再说吧!”

寇仲苦思道:“若虚行之趁机溜走,理该找我们,不如我们回偃师看看。”

徐子陵说道:“你不是联络上宋金刚的人,要由他们安排我们到江都去吗?”

寇仲说道:“现在除了你外,我什么人都不敢尽信,怎说得定是否又是另一个陷阱?现在我要改变计划,自行到江都见李子通,到时再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趁天亮前我们最好先去偷两套干净衣服,那逃命时也可威风神气点。”

寇仲笑道:“请让小弟领路吧!我和洛阳最大的那间绸缎铺的老板是老朋友哩!”

密云,大雨似可在任何一刻洒下来。徐子陵蹲在街市一个早点摊吃早点,想起不知所踪的贞嫂,四周虽是人来人往,喧闹震天,他却有孤身一人的感觉。人事不断变化,谁都没法控制。几天前他们还是王世充倚之为臂助的客卿贵宾,现在却成了反目的仇人。李世民本可成为好友,眼前却是水火不容的大敌。

此时寇仲来了,笑道:“疤脸兄你好,这里的馒头比之扬州如何呢?”

徐子陵把一个菜肉包子送到口里,叹道:“没钱买包子时的包子最好吃。找到宋金刚的人吗?”

寇仲也把包子塞进嘴内,含糊不清地说道:“计划有少许改变,我已说服宋金刚的人借条小货船给我们,所有通行证件一切齐备,另有四名船伕,坐船总好过用脚走路吧?”

徐子陵耸肩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寇仲一本正经道:“此话是否当真?”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寇仲伸手揽着他肩头道:“我们明早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不肯死心的了。”

寇仲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回我真的不是要逞强斗胜,而是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徐子陵怀疑地问道:“什么新发展?”

寇仲说道:“刚才我沿洛河走来,看到一艘战船驶往皇城,我敢肯定它是从偃师回来的,因为我们坐船回来这里时,它仍泊在偃师对外的码头处。”

徐子陵说道:“这不是平常不过的事吗?”

寇仲得意道:“但这船却非比寻常,不但船上戒备森严,而且前后有十多艘快艇护航,岸上还有骑兵掠阵,你说为何如此大阵仗呢?当然是怕有人劫船,且怕的正是我们扬州双龙两位好汉。”

徐子陵一震道:“虚行之果然是溜到偃师找我们,现在却被他们擒回来了。”

寇仲决然道:“不理皇宫内是否有千军万马,今晚我们进宫救人。”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待今晚!我们现在立即入宫救人,你不是说宫内仍有很多杨侗的旧人吗?只要能潜进宫内,我们就可相机行事,设法把人救出来。”

寇仲抓头道:“光天化日,两个大汉翻墙越壁是否有点碍眼?从城门进去又怕人家不欢迎。”

徐子陵仰望天色,说道:“这回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这场雨下得成,我们便有机会入宫救人,但先要做好准备工作,再看看老天爷肯不肯帮忙。”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城北道光坊汇城渠一道小桥下,遥望皇城的东墙。天上的乌云愈积愈厚,虽为他们带来希望,大雨却始终没洒下来。此时离正午只有半个时辰。

徐子陵苦思道:“鲁妙子曾在他的水道篇说过,凡皇宫一类规模宏大的建筑,下面必有水道系统,既需排污,更用来供水给庭院园林洗濯灌溉等所需,照看这条汇城渠理当与皇宫下面的水道相通,这叫因利乘便。”

寇仲眉头紧蹙地仰首瞧天,点头道:“鲁妙子的话自然没有错,不过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会想到。当日我和杨公卿等人研究如何攻入皇宫,杨公卿便指出所有主渠均设有多重钢闸,除非变成小鱼虾,否则休想穿过,唉!还是求老天爷下场雨好了。”

忽然蹄声轰鸣,十多名骑士自远而近,奔往桥上。

寇仲探头瞧了一眼,缩回桥底低声道:“是巡逻的禁卫军,要不要借两套军服来使用。”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只会打草惊蛇,若穿套军服便可入宫,那谁都可出入自如。”

寇仲颓然无语。

桥上蹄响如雷,倏又收止。两人头皮发麻,暗忖难道被发现了。

其中一名禁卫在上方叹道:“今天真倒霉,被派出来值勤,若能留在宫内就好多哩!”

另一人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留在宫内又如何,难道你有资格听尚秀芳唱曲吗?”

其他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蹄音再起,渐渐去远。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两对虎目同时亮起来。

寇仲霍地立起,说道:“尚秀芳照例在午后才肯赴任何宴会,都说要借两套军服嘛!”

换上禁卫武服的寇仲、徐子陵,策骑来至曼清院大门处,喝道:“秀芳小姐的车驾起行了吗?”

把门者连忙启门,说道:“两位官爷,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过马车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寇仲大摆官款道:“给我引路!”

接着两人跃下马来,随带路者往内院走去,路上寇仲旁敲侧击,很快弄清楚尚秀芳所带随从和平常出门赴会的情况,心中立有定计。

天上仍是密云不雨,压得人心头沉翳烦闷,院内的花草树木,也像失去了颜色。

抵达尚秀芳居住的小院,尚秀芳的十多名随从正在抹拭车马,准备出发。

寇仲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声的随从头子拉到一旁说道:“玄应太子特别派我们来保护秀芳小姐,白兄该知近日东都事故频生吧!”

白声打量两人一会后,说道:“两位军爷面生得很。”

寇仲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日子来跟玄恕公子到了偃师办事,所以少有见面。不过上次秀芳小姐到尚书府,我不是见过白兄吗?只不过我守在府内而已,还记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什么“少年公子负恩恩”,我只记得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说的自是事实,白声疑虑尽消,但仍眉头紧皱道:“我也闻得东都不大太平,玄应太子果是有心。不过小姐素不喜欢张扬,两位军爷这么伴在两旁,只怕小姐不悦。”

旁边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这么十多个随从前后簇拥,仍不算张扬吗?可知只是这白声推托之词。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较平民化的印象,不愿公然与官家拉关系。

寇仲却是正中下怀,拍拍白声肩膀道:“这个容易,待会我们脱下军服,远远跟在队后便可以了!”

白声哪还有什么话说,只好答应。

此时盛装的尚秀芳在两名俏婢扶持下出门来了。寇仲忙“识趣”地扯着徐子陵避往一旁,沉声道:“现在只要能过得皇城入口那一关,我们便是过了海的神仙啦!”

尚秀芳的车队开出曼清院,朝皇城驶去。徐子陵和寇仲在队尾处,瞻前顾后,装模作样。各人都不住抬头望天,怕积聚的大雨会随时倾盘洒下,且下意识地提高了车速。走了不到片刻,后方蹄声骤响。寇仲和徐子陵警觉后望,立时心中叫糟,原来追来者竟是李世民、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四人。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祷告,希望李世民并不认识尚秀芳的每一个从人,否则立要给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声,岂是那么易被欺骗的。两人连忙前后散开,又运功收敛精气,佝偻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觉,暗幸若非坐在马上,只是两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敌人对他们大为注意。李世民领先越过他们,似乎心神全集中到什么要紧事情上,并没有对他们投上一眼。白声等纷纷行礼,李世民则以颔首微笑回报。庞玉等紧随着李世民,也没有怎样注意他们。

李世民追到马车旁同速而行,说道:“秀芳小姐好!世民来迟了!”

两人心叫好险,原来李世民竟预约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宫的。

尚秀芳隔着下垂的帘幕还礼问好后讶道:“秦王一向准时,为何今天竟迟到了,秀芳并无任何嗔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叹道:“秀芳小姐可还记得寇仲和徐子陵吗?”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倾耳细听,闻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兴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迟到为何与他们有关,另一方面亦想知道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会始轻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与他有两次同席之缘,印象颇深,总觉得他气质有异于其他人。至于徐子陵呢!只在听留阁惊鸿一瞥的隔远见过,仍未有机会认识。秦王的迟到难道是为了他们吗?”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不在话下,最引人处是在语调中透出一种似是看破世情般的洒脱和慵懒的味儿。此时不见人而只听声音,那感觉可更加强烈。透过她说话的顿挫和节奏,亦令人联想和回味着她感人的歌声,忧怨中摇曳着落寞低回的感伤,间中又似蕴含着一丝对事物的期待和欢愉,形成非常独特的神韵。

李世民苦笑道:“秀芳小姐可知世民和他们本是好友,现在却成了生死相拼的仇敌?”

尚秀芳“啊”地娇呼一声,好一会然后低声道:“秦王这些时日来,是否为了此事弄得心身皆忙呢?”

李世民没有正面作答,岔开道:“我刚才正为他们奔波,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尚秀芳讶道:“寇仲不是为王公效力的吗?”

李世民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秀芳小姐不要让人世间的尔虞我诈玷污了双耳。”

尚秀芳似在试探地道:“他两人虽是武功高强,英雄了得,但若要与秦王作对,是否太不自量力呢?”

蹄音的答中,车马队转入通往皇城的沿河大道。洛水处舟船往来,与道上的人车不绝,水陆相映成趣。众人都因她动人的声音忘了黑沉沉的天色。

李世民吁出一口气喟然道:“这两人已不可用武功高强来形容他们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天才横溢的绝代高手,更难得的是智勇兼备。所以直至今天,仍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连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李密最后都栽在他们手下,由此可想见其余。”

语气透露出浓厚的无奈和伤情,使人感到他确实很重视和珍惜这两个劲敌。如此推崇敌手,亦可看出他广阔的胸襟和气魄,不会故意贬低对方。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泛起异样的感受。想不到李世民这样看得起他们,难怪会如此不择手段的与王世充合作以图歼灭他们。

尚秀芳低声道:“他们如今是否仍在东都?”

李世民道:“这个非常难说,当他两人隐在暗里图谋时,谁都感到难以提防和测度!”

此时车马队抵达承福门,守门的卫士举戈致礼,任由车马队长驱直进。寇仲和徐子陵高悬的心终可轻松地放下来。

李世民与尚秀芳停止说话,在亲卫的开路下,穿过太常寺和司农寺,在尚书府前左转,入东太阳门,沿着内宫城城墙旁的马道直抵内宫的主大门则天门,进入气魄宏大的宫城。内宫城中殿宇相连,楼台林立,殿堂均四面隔着高墙,墙间设有门户,殿堂间连环相通。

徐子陵是首次踏足宫城,寇仲上回虽曾逃入宫城,却是连走马看花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故而此刻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只是则天门,足可看出隋炀帝建城所投下的人力物力。此门左右连阙,阙高达十二丈,辅以垛楼,门道深进十多丈,檐角起翘,墙阙相映,衬托出主体宫殿的巍峨雄伟。入门后,衢道纵横,位于中轴线上共有三门两殿,门是永泰门、干阳门和大业门,殿则干阳、大业两殿。干阳殿为宫城的正殿,是举行大典和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干阳门门上建有重楼,东西轩廊周匝,围起大殿外的广阔场地,此时已有几队车马停在殿门外,可知殿内正举行盛会。

干阳殿不愧宫城内诸殿之首,殿基高达寻丈,从地面至殿顶的鸱尾,差不多有二十丈,四面轩廊均有禁卫把守,戒备森严。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宫用水;庭东南、正南亦建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楼下有刻漏,到某一时刻会鸣钟鼓报时。殿体本身则更规制宏大,面阔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二十四围,文栋雕槛,雪霉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望之眩目。

寇仲随着队尾,与徐子陵并排而行。他们不再担心李世民,却担心白声。现在的情况是李世民以为他们是尚秀芳的人,而白声则认定他们是王世充的人。所以只要王世充的禁卫显露出任何不把他们当是自己人的神态,白声立即知道他们是冒充的。这结果似乎是不可避免。假若没有李世民同行,他们或者仍可设法先行出手制着白声,但现在当然办不到。正头痛时,车马缓缓停下。宋蒙秋从殿台上迎下时,李世民跃下马来,亲自为尚秀芳拉开车门。四周全是禁卫军,想溜掉亦没有可能。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亦各自硬着头皮下马。禁卫过来为他们牵马。“轰隆!”一声惊雷,震彻宫城。狂风刮起,吹得人人衣衫拂扬,健马跳窜惊嘶。接着豆大的雨点洒下,由疏转密。宋蒙秋似早有准备,忙打开携带的伞子,遮着盈盈步下马车的绝色美人儿。其他人只好暂做落汤鸡。

地暗天昏。尚秀芳和李世民等匆匆登上殿堂,雨势更盛,倾盆而下。最高兴的当然是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趁各人忙着避雨之际,展开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往东南的钟楼处。

两人望着干阳殿典雅宏大的殿顶,生出历史重演的奇异感觉,甚至有些儿不寒而栗。殿顶离开他们置身处的钟楼远约三十丈,和昨晚荣府的情况大致相同。而滂沱大雨亦把白天变换成黑夜。环绕大殿的围廊满布避雨的禁卫军,而他们唯一入殿的方法是从上而下,由接近殿顶的隔窗突袭殿内的目标。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有方法可渡过这样的远距离吗?在这里是否可重施故技呢?”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现在还更容易,因为我们多了条原来用来攀城墙用的长绳子。来吧!”

寇仲解下背囊,把长达十丈的绳子取出,递给徐子陵道:“这回要看你的能耐!”

徐子陵胸有成竹地把绳子的两端分别捆紧两人腰上,说道:“若这方法到不了干阳殿顶,那时便用来逃命好了!”

顺手拔了他的井中月。

寇仲抗议道:“你至少该告诉我应怎样配合吧?”

徐子陵说道:“非常简单,我把你送往空中,你再运气滑行,然后由小弟掷出井中月,你便学晁公错踏着飞钹般凭刀势投往目的地,记着最要紧运功把刀吸住,若“叮”的一声插在殿顶处,我们便要一起宣告完蛋。”

寇仲立时双目发光,说道:“真有你的!”

徐子陵低喝道:“起!”

寇仲跃离钟楼,徐子陵平伸双掌,在他脚底运劲一托,登时把他斜斜送上远达十丈和电雨交加的高空去。若在平时,骤然来个空中飞人不被人发觉才怪,但在这样的疾风大雨中,纵有人肯望天,怕亦看不见他们。

一道闪电,裂破寇仲头顶上的虚空。寇仲到势子尽时,一个翻腾,像尾鱼儿般朝殿顶方向滑过去。此时徐子陵亦斜冲而起,直追寇仲。

暴雨哗啦声中,寇仲“游”过近十丈的空间,到离殿顶仍有近十五丈的距离,徐子陵运劲掷出的井中月,刚巧到了他身下。寇仲一把抓着刀柄,同时提气轻身。“蹬!”两人间的幼索扯个笔直。

寇仲被带得直抵殿顶边沿,徐子陵亦被幼索的带动借力再来一个空翻,落往他旁。行动的时候到了。

两人脚勾殿顶,探身下望。通过接近殿顶透气窗隔,广阔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摆开了十多个席位,分列两排,向着主席。悠扬的乐声和谈笑的声音,在雨打瓦顶檐脊的鸣声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异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李小子这么公然出席王世充在宫殿内举行的盛会,是不是等于间接承认王世充的帝位呢?”

徐子陵正细察形势,见到王世充主席左边第一席坐的是王玄应,接着是郎奉、宋蒙秋,荣凤祥等人,右边首席却是尚秀芳,次席才是李世民,其他全是洛阳的官绅名人。没好气地答道:“亏你还有时间想这种事,李小子肯参加午宴,当然有他的理由哩!”

他说话时,雨水顺着项颈流到他脸上口里,使他有种痛快放任和随时可豁出去的感觉。

整个天地被雷鸣电闪和雨响填得饱满,对比起殿内温暖的灯火,外面就显得特别狂暴和冰冷无情。雨水从瓦面冲奔洒下,像一堵无尽的水帘般投到殿廊旁的台阶去。卫士都缩到廊道靠殿墙的一边,似乎整个皇宫就只他们两人吊在殿檐处任由风吹雨打。每根头发都在淌水。

王世充可恨的声音从殿内隐约传上来道:“秀芳大家今晚便要坐船离开,让我们敬她一杯,祝她一路顺风。”

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宴会在午间举行,又且李世民肯来赴宴。

寇仲凑过来道:“我诈作行刺王世充,你则负责去擒拿小玄应,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王世充由我负责,你去对付李小子,好把尉迟敬德那三个家伙牵制住。”

寇仲愕然道:“那谁去擒人?”

徐子陵脱掉面具,说道:“当然是小弟,王玄应见到老爹遇袭,必会抢过来救驾,那就是他遭擒的一刻。”

寇仲学他般除下面具,说道:“你小心点荣凤祥,只要他比荣姣姣厉害一些,够你头痛的了。你说我会不会一时失手把李小子宰掉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救虚先生,你若贪功求胜,反被敌人擒下,我们便要全盘皆输,那时要换的将不是虚先生而是你这蠢家伙,明白了吗?”

寇仲苦笑道:“在你面前,为何我总像是愚蠢的一个?”

徐子陵不再跟他胡扯,说道:“何时动手?”

寇仲沉吟道:“你说呢?”

徐子陵抹掉封眼的雨水,露出笑意,轻柔地道:“当然是当敌人的警觉性降至最低的时刻!告诉我,那该在什么时候动手?”

寇仲灿烂地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的秀芳大家开金口之时,就是我们出手的一刻哩。”

“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

不知是否忽然被勾起心事,或由于别绪离情,又或为殿外的惊雷暴雨触景生情,每音每字,明明是经由她香唇吐出,但所有人包括在外面淋着雨的寇仲和徐子陵在内,都有她的歌声像是直接从自己内心深处传送出来的奇异感觉。她虽是活色生香的在殿心献戏艺,但在座者都似乎感到她已整理好行装,现在正在码头旁徘徊,随时会登上即将启碇开航的帆船。她的歌声随着雷鸣雨音婉转起伏,柔媚动人,但最感人的是歌声里经极度内敛后绽发出来漫不经意的风霜感和失落的伤情。无论唱功以至表情神韵,均达登峰造极境界,更胜以前任何一场的表演。寇仲和徐子陵一时竟听得呆了,几至浑忘和错过了出手的最佳机会。蓦地掌声骤起,两人终于醒觉过来,立即出击。

“砰砰!”殿内众人仍沉醉在尚秀芳袅袅绕梁的余音之际,近殿顶处木屑纷飞,两团水花漫天洒至,几疑是暴风雨改移阵地,转到殿内肆虐。同一时间殿外近处霹雳震耳,其回响更使人像身悬危崖,骇然魂惊。众人大吃一惊时,两道人影分别扑向王世充和李世民。凛冽的劲气,凌厉的破风声,粉碎了尚秀芳早先营造出来那像是觉醒泪尽、万幻皆空般的悲怆气氛。

此时尚秀芳仍在殿心未曾归座,蓦见刺客临空,骇得呆立当场,素手捧心,虽失常态,却出奇地仍是风姿楚楚。

首先遇袭的是李世民。寇仲破入殿内,立即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笔直下扑,井中月化为眩目黄芒,像最可怕的梦魇般疾劈李世民天灵盖。陪坐在李世民身后半丈许外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因事起突然,兼之寇仲速度迅疾,要救援时,已迟了一步。

反应最快的是李世民。他来不及拔剑挡驾或闪避,竟就那么力贯双臂,把身前的红木几提起过头,迎向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刀。几上的酒杯酒壶,全部倾跌在地。“轰!”红木几中分而裂。李世民得此缓冲,往后滚开。寇仲再一个空翻,井中月化作万千刀芒,如影附形地朝在地上滚动的李世民卷去,没有半点留情。

此时徐子陵已斜越殿堂上三丈多的空间,像雄鹰搏兔般滑泻至王世充前方空际,一拳向满脸骇容的王世充击去。守在左右的禁卫虽疾扑过来,但都来不及拦阻。殿内其他宾客大多不懂武功,又或武功平常,只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郎奉、宋蒙秋、王玄应等先后纵身而起,但亦远水难救近火。动作最快的是居于王玄应邻席的荣凤祥,左手轻按席面,像一朵云般腾空窜升,再横移寻丈,双掌连环发出劈空掌劲,疾攻空中的徐子陵左侧,显露出令人意外的绝世功力。

王世充终是一等一的高手,惊骇过后,知此乃生死关头,猛地收摄心神,双掌平胸推出,硬接徐子陵这霸道至极的一拳。“砰!”王世充旧创未愈,新伤又临身,虽勉力架着徐子陵力能开山裂石的一拳,喉头却不听指挥,喷出一砰鲜血。徐子陵亦被他浑厚的反震力道冲得身法凝滞,而荣凤祥雄浑的掌风已排山倒海般侧攻而至。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判断出荣凤祥的真正实力尤在他自己之上,其气势速度和拿捏时间的准确性,均达到了大家的境界,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怕和厉害。冷哼一声,徐子陵乘势疾落地上,然后身往前倾,不但避过荣凤祥的劈空掌,还在前胸触地前,炮弹般改向正往他扑来的王玄应射去,变招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叮!”李世民于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不但倏地停止滚动,还弹起身来,拔剑扫在寇仲的井中月处。寇仲积蓄的螺旋劲像长江大河般攻入他经脉内,李世民有若触电,跄踉跌退到庞玉三人之中,但也保住性命。

寇仲落到地上,井中月随手挥击,挟着主动猛攻的余威,逼得庞玉等寸步难移,这才疾往后掠,希望可与徐子陵会合。

徐子陵此际刚欺近王玄应身前。紧追在他身后的荣凤祥是他成败的最大影响力,他和寇仲因荣姣姣高明的身手,本已对他评价甚高,但仍想不到竟是这般级数的可怕高手。假若徐子陵不能在一个照面的高速下擒住王玄应,就再没有机会。而无论王玄应如何不济,也不会无能至如此地步。人急智生,徐子陵双目发出凌厉的神光,直望进持剑攻来的王玄应眼内,后者被他气势所慑,兼之又曾是他和寇仲手下败将,果如徐子陵所愿,心生怯意,改进为退,希望其他人能施以援手。荣凤祥大叫不好,徐子陵增速扑前,两手幻化重重掌影,连续十多记拍打在王玄应剑上。王玄应不住踉跄,脸上血色尽退,忽然后小腿碰上长几,兼之被徐子陵一波接一波的劲气冲击,那收得住势子,长剑脱手,人亦翻倒几上,杯壶倾跌。十多名禁卫从左右赶至,但已来不及救回他们的少主。

“砰!”徐子陵反手一掌硬封荣凤祥一记重击,同时借劲窜前,冲天而起,顺手把封了穴道的王玄应小鸡般提起来。荣凤祥一声厉啸,改变方向,迎向寇仲。这时寇仲刚来到呆立殿心的尚秀芳之旁,竟顺手捏了尚秀芳脸蛋一把,还在她耳旁低声道:“小姐唱得真好!”井中月同时幻起黄芒,疾劈攻来的荣凤祥。“砰!”两人错身而过,寇仲暗叫厉害时,徐子陵提着王玄应避往一角,厉声喝道:“全部给我住手。”

整殿人呆在当场之际,寇仲像天神般落在徐子陵之旁,把井中月横架在垂头丧气的王玄应咽喉处,大笑道:“世充小儿,世民小子,这次服输了吧!”

在众禁卫重重簇拥下的王世充,纵使没有因失血受伤而引致面孔苍白,也是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到现在仍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发动突袭。“轰隆!”差点被遗忘了的雷声,又再提醒殿内诸人外面的世界仍是在老天爷的掌握中。

李世民踏前一步,风度依然地微笑道:“仲兄和子陵兄鬼神莫测的手段,的确令人不得不服。”接着爱怜地瞧着尚秀芳道:“尚小姐受惊了,请回座位稍息。”

尚秀芳像听不到他说话般,直勾勾地瞧着寇仲和徐子陵,好一会才移到李世民之旁。

荣凤祥似对截不住两人心生盛怒,双目杀机连闪,冷哼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其他人则鸦雀无声,也轮不到他们发话。

寇仲讶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接着向王世充道:“不用我说圣上你也该知道怎办吧!小弟一向都是没有耐性的人哩!”

王世充气得差点吐血,狠狠道:“把虚行之抓来!”禁卫应命去了。

寇仲微笑道:“快给小弟找条像样点的快船,船过偃师后我便放人,其他条件均不会接受,明白吗?”

王世充还可以说什么呢?

风帆远离京都,顺流朝偃师而去。雨过天晴后的黄昏,分外诡艳迷人。王玄应被封了穴道,昏迷舱内。三人畅叙离情,大有劫后相逢的愉悦。

虚行之道:“我从王世充大封亲族部下,却独漏了仲爷,知他要施展毒手加害两位爷儿,于是趁着出差金墉,乘机溜往偃师找你们,岂知却是失之交臂。”

徐子陵正掌舵控船,闻言道:“照我看王世充仍想重用虚先生,否则以他豺狼之性,该命人将你就地处决。”

寇仲冷哼道:“那他的宝贝太子也完了。”

虚行之往后方瞧去,一艘战船正衔尾随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对这种刻薄寡恩的人,我宁死也不会为他出力。像仲爷和陵爷的义薄云天,为了别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英雄高杰,我虚行之就算要赔上小命,也心甘情愿。”

寇仲犹有余悸地说道:“这回其实险至极点,荣凤祥的武功不但高得离奇,还有种诡异邪秘的味道,非是正宗的路子,差点让我们功亏一篑。”

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不到你也有同感。表面看他的手法大开大阖,但其中暗含诡邪的招数,且有所保留,像在隐瞒什么的样子,其中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露出思索回忆的神情,好一会才道:“我和他动手时,虽只是两个照面,却感到他的眼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此事非常奇怪,为何我以前遇上他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呢?”

虚行之道:“那应是他平时蓄意敛藏眼内光芒,动手时由于真气运行,再藏不住。如此推之,仲爷以前定曾遇过他,只不过不是他现在这副面孔而已。”

徐子陵点头道:“虚先生这番话很有道理,荣凤祥这人根本没有立场,似乎何方势大便靠向何方,心怀叵测。”

寇仲苦思道:“若是如此,那荣凤祥的真正身份该不难猜,有谁是接近祝玉妍那种级数,又曾和我碰过头的?”

浑身一震,瞧向徐子陵。

徐子陵茫然道:“是谁?”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记起了!我的娘啊!定是辟尘那妖道,真是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是他,不过也有点道理,这回王世充有难了。”

寇仲苦笑道:“好家伙,这么看来,荣姣姣怕亦非是他女儿,而杨虚彦的出身更是可疑,甚至连董淑妮都大不简单,李小子可能中计都不晓得。”

虚行之不解道:“辟尘是谁?”

寇仲解释后道:“阴癸派想争天下,辟尘妖道的什么派亦想混水摸鱼,手段虽异,其心一也,若辟尘知道这么一动手便让我们看破,定会非常后悔。”

虚行之遥望远山上初升的明月,道:“过了偃师后,我便登岸赶赴飞马牧场,两位爷儿最要紧是小心点,李子通这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手下白信、秦文超和左孝友三人,全是有名的猛将。”

两人想起要对付杜伏威和沈法兴联军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只有颓然以对。

虚行之沉吟道:“杜伏威和沈法兴只是利益的结合,其中定是矛盾重重,若两位爷儿能巧妙利用,说不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破掉他们的联军。”

寇仲精神大振道:“先生的提议隐含至理,我必谨记于心,到时再因势而施。”

风帆转了一个急弯,驶上平坦宽阔的河道,全速顺流放去。

船过偃师十里后,缓缓靠岸。由于人少船轻,从京都跟来的战船早被抛在远方。岸上蹄声轰鸣,老朋友杨公卿只率十余骑追至,然后只身登船。

寇仲哈哈笑道:“杨大将军果是有胆有识,竟敢孤身登船。”

杨公卿来到寇仲身前,瞧了平躺地上仍昏迷不醒的王玄应一眼,又与看台上的徐子陵虚行之打个招呼,叹道:“尚书大人这次是咎由自取,我杨公卿无话可说。”

寇仲道:“顺便告诉大将军两件事,若大将军高兴的话,可转告世充小儿。”

杨公卿奇道:“什么事呢?”

寇仲遂把李世民可能向李密招降和荣凤祥该是辟尘之事坦然相告,然后笑道:“不害得他们提心吊胆,难有宁日,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杨公卿色变道:“这两件事均非同小可,我须立即以飞鸽传书,向王世充报告。”

只听他直乎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对王世充的不满已溢于言表。

寇仲凑过去低声道:“大将军尽管把人带回去,不过须谨记王世充可这样待我,他日也可以用同样方法对待大将军,侍候虎狼之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公卿苦笑道:“我早明白了!三位好好保重。”

提起王玄应,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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