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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慈涧会战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664 2024-03-05 11:28:41

王世充和寇仲登上城楼,遥观敌势。唐军在两座营寨外开始集结兵力,调动井然有序,迅捷灵活,确是军容鼎盛,士气如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仍在初步的集结阶段,已可见微知着,令人看到整个战阵的雏形。

王世充在寇仲耳旁低声道:“朕错啦!少帅可有什么补救方法?应坚守还是迎战?”

寇仲心头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战,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乱下低声下气来求教自己。王世充这反复不定的情况非常危险,会令他在面对取舍时,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凝神打量敌阵,兵力约在五万人间,其他五千人该是留守营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两翼和前后阵均是骑兵。中央步军又分九组,每组三千许人,由不同兵种的队伍合成,各备弩、弓、枪、刀、剑、盾、拒马等兵器。可以想象作战时在李世民的指挥下阵法变化无穷,随时针对敌人而作出种种最有效的应变。寇仲见唐军如此威势,亦不由得心生寒意,从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来,若王世充肯听教听话,先李世民一步出军,便不用被李世民抢个先着,累得现在连他都感到进退两难。如若慈涧是洛阳、长安级的坚城,甚或次一级如黎阳或虎牢,他不用想也会主张坚拒不出,凭稳固的城池和强大的防守力削弱损耗唐军的力量,只恨慈涧却是不堪大军冲击的小城池,且根本无法容纳三万多郑军,只能及早依城立寨抗击庞大的敌军。

杨公卿和其他诸将来到王世充和寇仲左右两旁,听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则等待寇仲这“护驾军师”的话。

矮壮强横,脸相粗豪,有胡人血统的王世充心腹大将跋野纲分析道:“敌人的动员正接近完成阶段,若我们现在仓促出营迎战,阵势未成,敌人压阵攻来,我们一个抵挡不住,立要吃大亏。照臣下看该以据壕城固守最为稳妥。”

城头十多名将领近半数人点头表示同意。杨公卿亦叹道:“我们已失去在营外会战的时机。”

寇仲晓得杨公卿是说给他听的,表示他不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迎击敌人。深吸一口气,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若连他亦失去斗志,此仗必败无疑。从容笑道:“若我们坚守不出,李世民会有什么反应,是挥军强攻?还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皱眉道:“真奇怪?他们并没有预备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谀媚地说道:“可知李世民只是要显示实力,耀武扬威,我们可置之不理。”

大将陈智略沉声道:“李世民的功业战迹,全是从守城得来的,并不善于攻城,所以我们打定主意据城稳守,李世民将莫奈我何。”

寇仲心中暗叹,李世民既是守城的专家,当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强处和弱点,知守然后知攻。事实上,王世充和手下大将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现在显示的实力吓得不敢迎战。

寇仲淡淡地说道:“诸位尚未回答我的问题,李世民究竟是挥军强攻,冲击我们的营地,还是展示实力后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帅怎样看呢?”

众人目光齐集寇仲身上,听他的答案。寇仲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纵横无敌的主帅,虚实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们则连他究竟是挥军来犯,还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转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测试我们的反应,如果我是李世民,圣上若龟缩不出,他可派出一军,绕往慈涧后方,在那里选取战略地点,设立能坚守的营寨,断去我们与洛阳的联系,绝我们粮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涧四方建成这类营寨,慈涧将被重重封锁,我们将不战而溃,以最窝囊的方式输掉这一场本应是漂漂亮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大会战。”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是主张出战。”

寇仲道:“我们是别无选择,主动之势已落入李世民手上,当其阵势完成,便向我军推进,待钳制得我们动弹不得之时,我们将变成砧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圣上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延误军机,后悔莫及。”

杨公卿点头道:“少帅的话很有见地,圣上请立即决断。”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来,倏地喝道:“就如少帅提议,立即布阵迎敌。”

此时敌阵爆起震天的喝彩呐喊声音,潮水般不断涌来,只见李世民帅旗出现在营寨出口处,主帅李世民在天策府诸将簇拥下,加入唐军中阵。

寇仲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真本领。”

郑军从城中和营地源源不绝注入战场,唐军亦开始推进,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选取在双方间的小丘作临时指挥台,以旗号、战鼓、号角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郑军布的是半月形圆阵,以慈涧城作依托,将防御线尽量缩小,以收紧密集的队形,尽可能形成有机的防御体系,借此对抗唐军较为疏散的进攻型方阵。三万郑军分左中右三师,左、右两师各五千骑兵,两万步军居中。右方骑兵由杨公卿和麻常指挥,左方骑兵则是陈智略为主,跋野纲为副。中军步兵分作四大组,每组五千人,分由邴元真、单雄信、段达和郭善才统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寇仲和张志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亲卫兵团位于中军正中处,指挥进兵,统揽全局。方阵的唐军,与半月形依城布阵的郑军,两方兵马,隔远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实际上唐军只比郑军多出二万人,但由于唐军布的是疏散的进攻阵式,郑军是密集的防守阵式,骤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军和迎风飘拂的旗帜,兵力便似在郑军数倍以上。从寇仲的角度瞧去,前方尽是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种唐军,声势骇人至极点。确是兵悍将勇,军容鼎盛。反观己方,由于先势被夺,被敌军牵着鼻子走,人人脸色沉重,无不抱着能抵住敌军的进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动心态。寇仲排开一切杂念,心无旁骛的观敌察敌,寻找敌人的破绽空隙。

“咚!咚!咚!”敌阵战鼓齐鸣,中军前三组的合成步兵团和前锋骑队向前推进,直逼而来,到离郑军中锋步兵阵千许步外停止,队形往两旁舒展,形成长方横阵,动作整齐划一,迅疾而有效率,尽显训练有素的成绩。虽未真的进攻,已对郑军构成庞大的压力。仍是骑兵居前,步兵居后的阵式。

寇仲欣然笑道:“好一个李世民,我寇仲差点看漏眼。”

号角声起,唐军侧翼两支骑兵策骑缓进,逐渐散开移往外档,像一对巨钳伸展般以掣敌人。

王世充脸色凝重地说道:“少帅看破李世民什么阴谋诡计?”

寇仲道:“右方骑兵共有五队,每队千人,靠内侧的一队就是李世民最精锐的玄甲天兵,也是能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屡克大敌,若我们不能及早定计对付,今仗必败无疑。”

王世充另一边的张志讶道:“我们并不是未曾听过李世民的玄甲亲兵,可是这批骑兵表面看与其他骑兵没有半点分别,少帅凭何判断此队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点头表示同样的疑惑。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看他们的坐骑,要比其他队伍的战马安详整齐,这是突厥人观马的要诀,马儿有敏锐的触觉,若主人紧张不安,它会清楚感应,更在行动与神态反映出来。正因这队人马是精锐的精锐,久经战阵,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紧张,遂经马儿反映出来。”

张志定神细看,叹服道:“果是如此,少帅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淡然道:“敌方最强的一点,正是弱点破绽所在,假若我们顶得住他们,李世民在今仗将无所施其惯技,至于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往王世充瞧去,沉声道:“圣上最精锐的部队是否我们身后的亲兵团?”

王世充无奈点头道:“应是如此!”

寇仲笑道:“没有牺牲怎能有收获?圣上只要分出五百人给我指挥,我可对李世民这支钉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头痛击,杀一个落花流水。否则如让这队人由阵前杀到我方阵后,又回头冲杀返来,我们将阵不成阵,军不成军!”

“咚!咚!咚!”战鼓齐鸣,喊杀连天,唐军终于发动攻击,漫山遍野却又阵形完整的奔杀过来。双方大军,终于正面交锋。

徐子陵于黄昏时分进入长安城,这回他打醒十二个精神,施展种种撇敌手段,以防被高手如石之轩或婠婠之辈跟在背后,潜往侯希白的多情窝。

侯希白见他回来,喜道:“早猜到你今晚该是时候回来,所以不敢到上林苑去,情况如何?寇仲肯否听你的话?”

徐子陵在书斋一角坐下愣然道:“听我的什么话?”

侯希白赔笑道:“我是不知该问什么才好,所以顺口来这一句,只要寇仲提高警觉,杨虚彦该难逞奸谋。李世民又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苦笑道:“他的打算是管长安事,先干掉寇仲再说其他。”

侯希白呆头鹅的在他旁坐下,茫然道:“这算什么打算?”

徐子陵叹道:“此事多想无益,不如搁下不想。有和雷大哥联络过吗?”

侯希白点头道:“他们昨天入城,住进崇仁里的华宅去,一切似乎颇为顺利,雷大哥他们摆出力求低调的姿态,不过司徒福荣来长安的消息已暗地传开去。不过由于唐郑交战,又有寇仲参与,吸引了唐室的注意力,现在街谈巷议的话题都是与此有关,没有人有闲情去理会一个暴发户的出没。”

徐子陵问道:“见过纪倩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几天她以抱恙为由没有返回上林苑,至于阴显鹤,则仍未有消息,他是否会遇上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们不必胡乱猜测,以免徒然闹得心烦意乱。”

侯希白道:“婠婠来找过你两回,该怎样应付她才好?”

徐子陵道:“她再来找我,请代我和她约个时间在此处会面。我还要去找胡小仙,还有你那幅《寒林清远图》,对吗?”

侯希白精神大振,喜道:“对极!在下还怕陵少忘掉此事。你什么时候去偷,我就什么时候到上林苑制造不在场的铁证。”又压低声音道:“石师全无动静,看来你真的牵发他的伤势,使他必须密藏潜修,希望这段好日子可以拖长一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立即头痛,问道:“你的百美图进展如何?”

侯希白道:“只差十来个美人儿,画美人一点不难,难就难在那百首美人诗,首首不同,累得我差点要放弃。”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今晚到上林苑去花天酒地吧!我要去和雷老哥、宋二哥会合,弄清楚情况后再行事,今晚会是非常忙碌的一晚。”

激烈的攻防战,从上午延续至黄昏。唐军主攻,郑军主守。在李世民的指挥下,唐军将士对郑军发动一波又一波持续不断的狂攻猛击,从远距离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继,无休止地进行着。马蹄军靴踢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双方互有伤亡,血染草原,尸横遍野,战况惨烈。

寇仲以弈剑术的心态面对这场等于由他指挥的剧战,王世充反成他的传令将军。在这一刻,他变成只求成功的指挥者,每一名将士,都是他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断,哪子该留,哪子该弃,作为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如此,郑军早抵不住唐军的撼击,被迫退回营里城内。

号角声起,接战中的唐军潮水般退却,寇仲下令追击,却给迅速补上的唐军硬以强弓劲箭逼回来,双方再成对峙之局。寇仲暗责自己疏忽,唐军退而不乱,连死伤者亦全部送返后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却,不宜追击,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丧敌手,身为主帅的确是责任重大。敌我两阵燃起千百计的火把,日战转为夜战,又是另一番气氛情景。

王世充沉声道:“李世民究竟尚有什么鬼主意?”

这是郑军一方每一个人急欲晓得的事,战场上的李世民指挥若定,策略变化无穷,若非有寇仲这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冷静应付,一一化解,郑军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双方重整阵脚,移走死伤。寇仲身上多处负伤,他却像个没事人般不以为意,甚至拒绝包扎治理伤口。别人以为他英雄了得,不畏伤痛,他却心知肚明,长生气比任何圣药更有疗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亲卫多番出击,粉碎敌人连番猛攻,他的刺日弓发出的连珠箭,更使敌人心寒胆丧,否则战局会变成由唐军全部操控的发展。王世充的二千亲卫精锐,分作四批让他统率调遣,故每回都是以生力军勇不可当的姿态反击唐军,屡创奇功。

张志道:“真奇怪,李世民为何仍不出动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寇仲法眼看破的天兵骑士,只曾伴攻两回,仍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寇仲微笑道:“大将军累吗?”

张志叹道:“除非是铁铸的,怎能不累?”

寇仲道:“所以大家都累了!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方可发挥最大的效用。”

话犹未已,唐军留在后方从未参与过攻击的一队步骑兵,开始推进,其中正包括天兵骑队在内,退回去的两万步骑兵重整阵势,按兵不动,不过若在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们可随时再投身战场。敌人不住逼近。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身后休息充足的五百骑兵嚷道:“成功失败,就看我们的本领。”

五百战士轰然响应,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无敌的领袖地位,人人乐意追随他,为他效死。此事虽招王世充之忌,但寇仲已顾不得那么多,否则他将横尸此地,洛阳、少帅军全不关他的事。前方中军步兵依鼓声旗号的指示,往两旁横移裂出去路缺口,让寇仲领军冲出,迎击首次杀到的玄甲天兵和数以万计的唐军。

徐子陵从后墙进入崇仁里的华宅,易容改装了的雷九指和宋师道两人正在后厅说话,见徐子陵来会,当然非常欢喜。

双方大致交代别后情况,徐子陵讶道:“为何不见从人,小俊到哪里去了?”

雷九指道:“小俊正在装扮,我们再经思虑后,计划有少许变动,但该是更加完美。”

徐子陵对雷九指或尚有疑惑,但对宋师道却是信心十足,欣然道:“小弟洗耳恭听。”

宋师道洒然笑道:“事实上只有两项变动,首项是因应形势变化,原来司徒福荣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胆小,接得我们警告信后,就那么与申文江两人连夜离开平遥避祸去也,生意交由亲弟打理。所以我们不能婢仆成群的跟来。”

徐子陵讶道:“又有这么巧的?他为何不带其他人,而偏和申文江一道避祸?两人关系这般亲密吗?”

雷九指笑道:“你这叫聪明一世,蠢钝一时,当然是宋二爷在信内下料子,不怕申文江敢不与老板有祸同当,亡命天涯。”

徐子陵恍然道:“宋二哥确是算无遗策。”

宋师道笑向雷九指道:“我并不是宋二爷,而是申先生,方管家几时可改口。”

雷九指自掌一记嘴巴,装作诚惶诚恐地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申爷大人有大量,勿要和小人计较。”这几句话他以带着平遥乡音的夸张语调说出,惹得哄堂大笑。

徐子陵叹道:“若此刻有石之轩、婠婠那类高手来探望我们,我们所有心血将尽付东流。”

宋师道点头道:“子陵说得对,苏管家你该检点些,否则只要文江在福荣爷面前说一句话,苏管家你立即要卷铺盖回乡耕田。”

三人再次对视大笑。徐子陵挨往椅背,心中一阵难过,若寇仲在此,那有多好。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共商与奸人周旋的大计。

一个声音从后门处传来,老气横秋地说道:“苏管家又犯上什么错失?咦!竟是徐爷!”

徐子陵一眼瞧去,登时心中叫妙,走进来的小俊扮得就像司徒福荣本人大驾亲临,似足图画中他的体型脸相。

雷九指跳起来,一把搂着任俊肩头,探手捏他的脸皮道:“这张脸虽及不上鲁师妙手的巧夺天工,但至少亦有他七、八成的工夫,我保证司徒福荣看到他时,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徐子陵不禁莞尔,笑道:“该说连鲁大师亦以为这张面具是他做的。”

雷九指欣然放开捏着小俊脸皮的手,笑道:“好小子!何时学会拍马屁的?”

宋师道道:“这是我们第二项变更。因为要你徐子陵整天坐在这里扮司徒福荣实在太浪费,所以平时改为小俊代劳,到要在赌桌上显身手,以你的功夫,模拟小俊的声音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任俊捋须正容以平遥口音的语调道:“开押店不但是一盘生意,更是一门学问,想赚钱首先讲商誉,我司徒福荣多赚一个子儿少赚一个子儿绝不是问题,最重要是诸位朋友听到我司徒福荣四个字便有信心。”他说话的音调、缓急和断续均有种令人一听难忘的特征,正因有此异样与别的不同处,故容易被掌握和模仿。

雷九指道:“这是欧良材教的路,司徒福荣确是用这般语气说话的。据欧良材说,小俊学得有七、八成相似。”

徐子陵信心大增,说道:“坐下再说!”

四人坐好后,宋师道道:“我们和官府打过招呼,并请他们关照我们不愿张扬的愿望。陈甫明天会遣几个婢仆下人来侍候福荣爷,至于护院保镖一类我们会透过陈甫暗中招聘,若池生春真的对我们有狼子之心,该会趁机让手下混进我们这处来,我们可将计就计。”

任俊道:“最怕是池生春根本不晓得我们大驾莅临。”

徐子陵思索半晌,向雷九指道:“雷大哥有否传小俊两手绝活?”

雷九指尚未答他,任俊探手摊掌,三颗骰子赫然出现掌心处,笑道:“我现在连睡觉亦梦到自己在赌钱,不过在梦中总是输多赢少。”

徐子陵欣然道:“那会省去我很多工夫。真正的司徒福荣年纪有多大,妻妾子女情况如何?”

雷九指答道:“真正的司徒福荣该不过四十岁,似乎不好女色,到现在仍是独身,所以很多人在怀疑他另有癖好,与宋二爷有一手。”

宋师道哑然失笑道:“雷老哥又来耍我,他是与申文江有一手,而非什么二爷三爷。”

徐子陵望向任俊,说道:“小俊有否心怯?”

任俊肯定地摇头道:“有雷爷和二爷在旁指点,我不但不害怕,还感到乐在其中。”

雷九指正容道:“小俊非常好学,天分很高,子陵不用担心他能否胜任。”

徐子陵道:“这就成了!唯一担心的是小俊的眼神会泄漏秘密,因为只要有点眼力,可看出他是练家子。”

宋师道道:“敢开押店的人背景怎会简单?司徒福荣出身黑道,本身是平遥一个著名帮会的龙头大哥,我这申文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所以这方面不成问题。”

雷九指道:“我扮的苏管家真有其人,是司徒福荣另一心腹,在平遥武林薄有名气。司徒福荣和申文江逃往平遥,他便南下不知去向,该是奉司徒福荣之命到南方打听宋二爷家的动静。”

徐子陵深感群策群力的好处,自己可轻松得多,说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待我安排一切后,明天可实行我们的讨香大计。”

宋师道讶道:“子陵会有什么安排?”

徐子陵长身而起,笑道:“首先要安排一位绝色美女看上小俊这绝不讨人欢心的司徒福荣,令他改变癖好,改为喜欢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战事终告暂时结束。唐军屡攻不下,李世民鸣金收兵,控制主动的大唐军有秩序的撤返营地。此仗关键处在于寇仲死命抵着李世民的“凿穿天兵”,令唐军无法突破郑军的防御线,双方均伤亡颇重,死伤达数千之众,战情惨烈。寇仲负伤累累,战袍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得斑驳可怖。经过塞外以战养战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军万马的血战中保命之道。但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无可避及人挤人的混战中,挨刀碰剑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来自敌人的伤害减至最低,却是寇仲从无数战役领悟出的超凡本领。战士在清理战场,杨公卿和他策马绕过城营,来到慈涧另一边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马沿官道朝东疾走,两天许的时间可抵洛阳。

寇仲道:“待会儿我要去向王世充说话,必须于此设立营寨,以确保粮道畅通,否则若被李世民派小队人马袭劫运粮队伍,可使我们穷于应付。”

杨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与慈涧遥相呼应,工事兵与匠人可从洛阳调来,如此即使慈涧失陷,李世民仍不能长驱直进,直逼洛阳。而我们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阳,也不惧李世民衔尾追击。”

寇仲讶道:“我们今天刚打过一场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觑我们,杨公对慈涧是否能稳守仍这么没信心吗?”

杨公卿叹道:“我对少帅当然信心十足。但对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谁晓得明天他又会想出什么蠢主意来。”

寇仲大有同感,说道:“那建一座像点样子的石堡要多少时间?”

杨公卿道:“为抵御唐军攻打洛阳,早在城内储存大批凿好的方石,准备必要时修补破损的城墙。若把部分方石运来建石堡,而人手足够的话,可于十来天的时间弄成一座有抵御能力并容纳数百守兵的石堡出来。”

寇仲讶道:“可以这么快建成石堡,令人想象不到,那就不如夹道建起两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将以倍数增强。”

杨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过最好不要由我们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纲商议,他追随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将领,他的提议王世充较易入耳。”

寇仲思索道:“跋野纲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缘关系,又或同大明尊教有关系,该是跟王世充说话的理想人选,杨公想得周到。”

杨公卿苦笑道:“周到?唉!应说辛苦才是。在战场上,拿主意的人若出问题,神仙难救。”

寇仲道:“打过今天这场仗后,我对整个形势从悲观转为乐观,现在谁都该晓得我是有诚意助王世充击退李世民。现在只要能说服王世充接纳窦建德;另一方面则向窦建德痛陈利害,请他出兵来援,李世民将进退两难,陷进被动的劣境。”

杨公卿沉吟片晌,沉声道:“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寇仲微一错愕,好一会儿才道:“坦白说,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话得体,只说该说的话,圆滑得不会惹人反感。不过他的缺点,也极可能是他的优点,是过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阳后,他曾想过挥军渡河攻击虎牢,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内,还低估李世民的威胁。”

杨公卿道:“难怪王世充怕他,窦建德攻陷黎阳,对王世充构成很大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绝无联手抗唐的可能。”

此时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骑奔至,说道:“圣上有请少帅!”

寇仲和杨公卿交换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这么急着要见他寇仲。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面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须髯,进入明堂窝的外大堂。逢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灯火通明的大堂人头涌涌,围着赌桌喧声震耳。徐子陵换得少量筹码,施施然在赌桌间闲逛,心中想着的却是胡小仙,只要他在赌厅角落留下暗记,明天将可联络上胡小仙。唯一担心是自己因赶往慈涧,错过与她联络的约定期限,不知是否会因而出现变化。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趁没人注意时留下暗记,以只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标示见面的地点时间。然后随便在其中一张赌桌赌两手,输掉近半筹码,正要离开,香风袭至,纪倩在他身旁走过,说道:“我在那间川菜馆等你。”

王世充踞坐总管府大堂南端的“龙座”,诸大将段达、单雄信、邴元真、张志、陈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纲等分坐两旁,气氛严肃。见寇仲来到,众将均向他含笑打招呼,态度尊敬。显示他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赢得他们的敬意。

王世充将拿在手上的书简,递给站在椅后的亲兵,淡淡地说道:“给少帅过目。”

寇仲大感愕然,王世充冷哼道:“这是李世民使人射进营地的书函,信是给朕的,话却是向你说。”

寇仲接过信件,展开细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显然未悉飞箭传书的内容,露出好奇神色。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信内容当然不会光是无聊的话。

寇仲看罢阖起书函,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李世民,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可令圣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则进退两难。”

大将陈智略忍不住问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内耍什么花样?”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会因此介怀,少帅可自行决定该怎么办。”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谁都晓得王世充说自己不介怀,与实情刚好相反,否则不会说气话。

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后一张坐下,把信件搁在几上,拍着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内邀我三更时分到他营地见面,我究竟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诸将恍然。李世民这着确非常厉害,信是给王世充,话却是向寇仲说,正点出王世充与寇仲间最大的矛盾。且摆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只有寇仲堪作对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

张志干咳一声,说道:“圣上须小心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对付少帅的陷阱。”

寇仲心中暗赞,张志这句话非常得体,将话事权交回王世充手上。

邴元真叹道:“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离间计,圣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只听王世充手下两名大将争着为他说好话,当知众将对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问题是王世充心胸狭隘,理智上晓得诸将所说属实,情绪上仍难接受。

单雄信皱眉道:“李世民会有什么话和少帅说?少帅若是可轻易动摇的人,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共抗唐军。”

寇仲心怀大慰,却知道诸将愈为他说好话,会更招王世充之忌,可是偏拿不出别的办法。

王世充果然仍是神色不善,冷冷道:“这么说,诸位卿家均认为少帅不宜赴会,对吗?”

一直没有作声的跋野纲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会绝非鸿门宴。且尽管真是陷阱,以少帅的身手,要突围逃走谁拦得住。或者李世民经过今仗,知难而退亦属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难而退,该直接来向我提出。”

郭善才道:“我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帅的心意,然后决定应否退兵。”

对王世充诸将来说,不论是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达、单雄信和邴元真等从李密处投降过来的将领,均晓得寇仲是击败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凭他撑着大局,所以郭善才这番分析人人认为理所当然。只有王世充愈听愈不是味道。

王世充见众人大多点头同意郭善才的见解,脸色一沉,向寇仲道:“少帅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与李世民的关系,且说到底少帅是客卿身份,不受朕直接管辖,所以此事应由少帅自行决定。”

寇仲心中暗叹,表面仍从容自若,淡淡地说道:“多谢圣上!李世民既敢约我,我寇仲就敢去见他。他对我说过什么话,我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圣上,圣上请信任我。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守稳慈涧,其他的事既无暇去理,亦无暇去想。”他对王世充是说尽好话,给足他面子。若王世充仍想不开想不透,那是他自取灭亡,他寇仲还可以干什么?

徐子陵进入川菜馆,纪倩背着众人在较僻处的一角等候他,菜馆快要收铺,再不接待迟来的客人,只余三张桌子仍有宾客,宁静安详。在纪倩对面坐下,纪倩美目向他飘过来,似恢复一贯的生机,异采涟涟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待他开口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请先恕过在下爽约之罪,皆因身有要事,当日须立即离开长安,今日黄昏时分才回来。”

纪倩一手托着巧俏的香腮,另一手懒洋洋的为他斟茶,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否又是不可告人的事?”

徐子陵洒然微笑道:“小姐猜个正着。”

纪倩放下茶壶,“噗嗤”娇笑,瞟着他道:“你倒坦白。这回你有很大的改变,不但声音好听得多,说话的神气跟以前更活像两个不同的人。差点忘记告诉你,人家记起阴小纪是谁了!”

徐子陵大喜道:“真的?”

纪倩不悦道:“我纪倩是说谎的人吗?不过若要我告诉你,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早知她不会如此驯服,微笑道:“小弟洗耳恭听。”

纪倩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告诉我为何你要对付池生春,然后由我决定是否参与。假如你说的话令我不感兴趣,我是不会透露阴小纪的任何事。”

徐子陵欣然道:“这个要求很合理,有机会纪小姐可向侯希白询问我是否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会给小姐一个确切的答案。”

纪倩抿嘴浅笑道:“不用紧张,若我半点不信你,今晚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这冤家说话,还会改找我在官府的朋友在明堂窝门口把你擒个正着,关进牢内去。那时我要知道什么事,会亲自拷问。”

徐小陵给她说得啼笑皆非,知她仍是含恨在心,怪自己戳破她要学成非凡赌技的美梦,耸肩道:“言归正传,我要对付的不是姓池的,而是姓香的,小姐开始感兴趣,对吧?”

纪倩坐直娇躯,秀眸闪闪生辉,柔声道:“先告诉我你究竟是寇仲还是徐子陵。我曾多次问希白关于你们的事,希白只是笑而不语,却承认你们和他有过命的交情。”

徐子陵明白过来,纪倩是因上回他提起侯希白,从而猜出他是谁,所以态度大改。轻俯往前,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柔声道:“我应否先说两句江湖的场面话?例如什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然后说出自己是徐子陵。”

纪倩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动人笑声,掩嘴瞪他一眼道:“不要逗人家笑好吗!我现在想严肃认真点嘛!”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口气,长安可以说是另一个战场,只是这战场实在比寇仲在慈涧的战场有趣得多。寇仲是否自寻烦恼?

纪倩在他眼前轻扬玉手,吸引他的视线,说道:“你在想什么东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在想寇仲,希望他到这一刻仍可活得好好的。”

纪倩喜滋滋地瞧着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视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吗?”

徐子陵正容道:“我从没想过小姐会害我。”

纪倩凑近他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几晚人家都在明堂窝门外等你,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来。”

徐子陵生出不妥当的感觉。

纪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涧跟秦王斗生斗死,定会给你骗得服服帖帖,现在嘛!嘻嘻!”

徐子陵心叫不妙,纪倩灵活的跳起来往后避退,三张桌子共七名客人同时拔出兵器,抢过来把他封死在角落处,这些人徐子陵并不认识,全是生脸孔,看样子该是长安权贵的公子哥儿,纪倩的仰慕者,在纪倩的征集下凑杂成军。

纪倩在“大后方”得意洋洋娇笑道:“你这骗子算老几,竟敢来骗本姑娘,你若真是徐子陵,就露两手给我见识见识。”

其中一个持剑的年轻公子大笑道:“即使是徐子陵又如何?让我们长安七公子令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长安岂是随便任人撒野的地方。”

刃光忽闪。两剑分从两个角度横斩直劈他的颈项和脸颊,既狠且疾,颇有两下子。徐子陵心中暗叹,若给这什么长安七公子暴露他徐子陵的行藏,弄得李渊等全晓得他身在长安,那就冤哉枉也。

唐军营寨前摆开一桌酒菜,只有两个席位,李世民悠然自得的安坐靠着寨门的位子,身后立着尉迟敬德、庞玉、秦叔宝、长孙无忌一众心腹大将,在营寨火把光的照耀下,隆而重之的恭候寇仲大驾。

寇仲单人匹马从慈涧城营方向驰来,直抵酒席前,轻轻松松的甩蹬下马,任得赶来为他牵马的唐军侍候马儿。笑道:“世民兄果是信人,小弟初时还以为把酒言欢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才晓得是真的。”

李世民长身而起,从容道:“我们终曾是知交,纵使要决生死于战场上,在可能的情况下也应该来个叙叙旧情。少帅请入座!”

他身后诸将无不目光灼灼地盯着寇仲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敌意,又隐含尊敬。

寇仲来到另一边的席位,大模大样坐下,李世民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坐下举杯道:“我大唐军营内严禁喝酒,违令者斩,所以今晚的宴会,不得不在寨外举行。酒是附近村落张罗回来的米酒,充满乡土风味。让我先敬少帅一杯。”

两人举杯对饮。

李世民回头向手下诸将道:“你们退回寨内,本王有几句心腹话要和少帅说。”

诸将齐露愕然之色,又知李世民言出必行,军令如山,无奈下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两人在营寨外隔桌对坐。

寇仲计算酒席离寨门足有二百步的距离,讶道:“世民兄不怕我突然发难?世民兄武功虽高,可是若我肯以命换命,拼着硬挨世民兄一击,说不定在世民兄的手下来救护之前,重创世民兄。”

李世民哈哈笑道:“若寇仲是这种人,我李世民根本不屑和你共桌谈心,我李世民绝对信任你,更相信不会看错你。”

寇仲苦笑道:“我确实不会这样无耻。唉!你老哥害得我很惨,使我和王世充再添心病。究竟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世民又为他斟酒,微笑道:“以前我是力劝少帅而不果,这回却想痛陈利害。少帅勿要笑我,因为大家终究曾做过兄弟好友。”

寇仲举杯道:“这一杯就是为我们以前的兄弟之情而喝的,饮过这一杯,以前的兄弟情一笔勾销。若我寇仲命丧世民兄之手,做鬼亦不会怪世民兄,只会怪自己不自量力,妄图与世民兄为敌。”

李世民喝一声“好”,两方再尽一杯。

寇仲放下酒杯,悠然道:“世民兄有什么利害须向小弟痛陈?我倒希望有点新意思,若都是我早晓得的,我们便不用花时间,各自早点回去睡一觉。”

李世民往前微倾,双目闪闪生辉,凝视寇仲,微笑道:“我想和少帅来一场豪赌。”

寇仲把扫视寨门情况的目光收回来,迎上李世民锐利似能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大感意料之外的讶道:“豪赌?我们赌什么?”

李世民道:“赌的当然是洛阳,假若我李世民不能在半年内攻陷洛阳,我李世民从此不问任何军事政事,但我如能成功,阁下须放弃争霸大业。我可任你解散少帅军,又或把少帅军归顺于我,我李世民保证会善待寇仲的每一名手下。”

寇仲虎目精芒乍闪,嘿然道:“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民兄不怕作茧自缚?”

李世民笑道:“若我说的是一年之期,少帅是否还肯赌此一铺?任何赌博,没有风险就没有乐趣。”

寇仲叹道:“世民兄的胆子比我还大,若换过小弟是你老兄,逢此慈涧胜败未分之际,怎敢说此豪情壮语?”

李世民仰望星空,徐徐道:“让世民亦来一个假设,若洛阳的主事者是寇仲而非王世充,我李世民绝不敢下重注作此豪赌。”

寇仲一呆道:“你的痛陈利害果然与别不同。你不怕我说服王世充死守慈涧,由于有洛阳作后援,说不定可坚持上一年半载。世民兄那时岂非要眼睁睁瞧着手上的筹码输个一干二净?”

两人表面客气友善,事实上却是针锋相对,各不退让。

李世民哑然笑道:“少帅是否对王世充过分高估?少帅表现愈出色,愈招王世充之忌。郑国政权内外交困,派系斗争和只重同宗将领更是不得人心。少帅可以有良好的愿望,可惜事实偏是冷酷无情。”

寇仲微笑道:“王世充终究是曾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在战场上刀来箭往,岂容他有余暇玩弄肮脏手段。”

李世民淡淡地说道:“那我就把世充逼返洛阳,予他多点时间考虑自身的处境。不瞒少帅,我已命怀州总管黄君汉和猛将张夜叉在河阳集结三万大军,只要成功渡过孟津,将可克日攻陷回洛。不用世民提醒少帅,回洛和洛口,乃供应粮食予洛阳两大粮仓之一。回洛失守,对慈涧这方面的军粮供应,怕多少会有点影响吧!”

寇仲立时处于下风,苦笑道:“幸好尚有洛口,一天虎牢仍在,洛口可源源不绝把本身藏粮由洛水运往洛阳,以保洛阳粮食无缺,支援慈涧的郑军,更可向大河下游诸城买粮。何况现在回洛已加强防守,世民兄是否言之过早?”

李世民长笑道:“虎牢!虎牢!”接着眸神深深注视寇仲,微笑道:“为了虎牢,世民另遣三军,每军万人,一由行军总管史万宝率领,自宜阳进军伊阙。另一军由刘德威指挥,自太行东围河内。河内乃现今郑军在大河以北唯一据点,此镇失守,大河北岸尽入我手,凭我大唐水师的实力,少帅是否仍有疑惑我们能置大河于控制之下呢?”顿了顿续道:“大河既任我纵横,最后一军由上谷公王君廓率兵,渡河枕军洛口,断去洛阳最后一条粮道,洛口的粮草要运往洛阳,那时须问过我李世民才成。”

寇仲恢复冷静,淡淡地说道:“想不到世民兄对纸上谈兵兴致极浓,小弟只好奉陪到底。世民兄对攻陷伊阙似乎成竹在胸,小弟却是大惑难解。寿安、伊阙两城,一据洛水之南,一据伊水之西,两城相隔不过一日马程,唇齿相依。寿安有经验老到的张镇周坐镇,只要他发兵呼应,史万宝凭什么本领攻陷伊阙,伊阙城外尚有龙门堡,况且若襄阳钱独关与朱粲联军北上,史万宝将四面受敌,能否逃回来向世民兄问好请安,势成疑问。”

李世民笑而不答道:“这处请恕世民卖个关子,任由少帅自行想象如何?”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世民兄是否在暗示张镇周向你归降?”

他绝非大惊小怪,因为若张镇周投降一事属实,不但对郑军士气打击无可估量,随之而来的后果更是不堪想象。首先是伊阙不保,且切断与洛阳的联系。大唐军那时会如蝗虫般蚕食洛阳南面所有城镇,北面的大河则在唐军手上,再失慈涧,洛阳将只余东线虎牢唯一的呼吸孔道透气。

李世民岔开道:“不知少帅是否懂下围棋,对我来说,王世充和他的军队是一条大龙,若正面对撼,我纵胜亦伤亡惨重。所以得采取围堵和斩截的策略,堵死他每一个活口,然后逐一收气,到只剩下洛阳一只眼,独眼焉能造活?少帅请指教。”

寇仲苦笑道:“小弟从未学过下围棋,独眼活不了,那么一双眼是否能活?另一个活口就是虎牢,更是另一条活龙的来路。”

李世民微笑道:“若世民没有牵制窦建德或你少帅军的方法,根本不敢东来,宁愿在关中坐看窦建德和王世充斗个头崩额裂。”

寇仲一震道:“我的少帅军?”

李世民漫不经意地说道:“杜伏威既已归唐,李子通还有什么作为?降我大唐,还可封侯拜将,风风光光。少帅军虽朝气勃勃,士气昂扬,可仍是羽翼未成,自保或可有余。只要李子通作出北上攻侵之态,少帅的彭梁军将动弹不得,派不出一兵半卒往援虎牢。”

寇仲整片头皮发麻起来,至此才领教到李世民兵法如神,算无遗策。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悠然道:“至于窦建德,一方面要留下部分兵力以压制北面高开道和罗艺的蠢蠢欲动,更要应付东面另一支义军的挑战,这支义军由山东孟海公率领,与徐圆朗齐名,窦建德想收拾他怕要费一番工夫。”

寇仲就像一个赌得天昏地暗的赌徒,想下最后一注时,忽然发觉手上筹码全输掉。最难过的是明知李世民的战略,他仍无法应付和改变。深吸一口气,说道:“假若世民兄输掉慈涧此仗又如何?”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我这一仗是无论如何不会输的。由今晚开始,我军将坚垒不出,等待另四支军队分别攻陷回洛、洛口、河内、伊阙的好消息。若这还不够,世民可留下万来人守寨,自己则率其他人沿大河南下亲取北邙山南、洛阳东北的金墉城。那时看王世充是否会因慈涧而置洛阳不理,陪少帅在这里赏月观星?”

寇仲拍桌叹道:“好小子!你奶奶的熊!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上兵伐谋,亦明白为何薛举父子和刘武周、宋金刚输得这么一塌糊涂。你老哥令我有力难施。你今晚请我来喝酒,就是要这般令我难堪而下不得台,对吗?”

李世民肃容道:“恰恰相反,我请你来喝酒谈心,因为我李世民仍当你是兄弟。你寇仲是英雄的,就接受我的赌约。我李世民定下半年之期,当是还你的人情债。”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凝视李世民而不语。

李世民沉声道:“不要对虎牢再寄任何希望,我已派李世勣全权负责攻克虎牢,此人无论在李密军中,又或我大唐诸将里,均是一等一的人才,我有十足信心他可轻取虎牢。”

寇仲摇头叹道:“洛阳之战,对我太不公平了!”

李世民道:“战争从来如此,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战争有战争的规矩,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少帅入乡随俗,如何竟出此言?”

寇仲霍地立起,仰望星空,缓缓道:“我寇仲有我寇仲的规矩,秦王由此刻开始,再不用眷念旧情,只该依你战争的规矩把我和我的少帅军斩草除根。若技不如人,我寇仲死而无怨。”

李世民叹道:“如此说少帅是不肯接受赌约,这是何苦来哉?”

寇仲大笑道:“因为我愈来愈感到有你老哥这样一个对手,定可不负此生。”

两人最后一场谈判,终告破裂。

灯火倏灭。长安七公子的各式兵器不是劈中椅子,就是斩上桌面,徐子陵早不知去向。纪倩等仍在漆黑一片的菜馆内惊惶摸索,徐子陵悠然从后门悄悄离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应付办法,亦只有他能在眨眼间一举手弄熄馆内八盏照明的宫灯,趁由光明转为昏暗的当儿,轻松溢出包围网,令七公子摸不着他衫角。如此窝囊的事,自命不凡的七公子当然不会宣扬出去,还可自诩为使徐子陵的“雍秦”怕得落荒而逃的好汉,不致惊动其他人。

与纪倩关系恶化是无可奈何的事,只好暂且不理,待将来时机到时把误会澄清。当他转入一条横巷,立即飞身登上巷旁平房瓦顶,摇身化为恶形恶状面如鬼脸的“短命”曹三,全速往池生春的华宅方向掠去。

赴约前寇仲曾表示会一字不漏把跟李世民的对话转述与王世充。可是真要这么做时,寇仲始明白到这是不可能的;不但只能选择性地挑选适合向王世充说出来的东西,还要把李世民原本的口气语调改变,把侮辱性的字眼去掉。在慈涧总管府的内厅,王世充屏退左右,全神听寇仲的报告。

寇仲最后道:“李世民这回约我去说出这么一番话,主要是令我知难而退。但圣上放心,我现在比任何时刻更有信心可守稳慈涧。若李世民真的绕道往攻洛阳,我们就把他留下的营寨夷为平地,再夹击他攻打洛阳的军队。像洛阳这么坚固的大城,岂是一年半载可以攻下的。”

他半句不提李世民提议而他不敢接受的赌约,也没说出张镇周的事,那大有可能只是离间之计,当然也可能是确有其事。至于李世民的战略,他则如实报告。

王世充满脸阴霾,沉声道:“若我们长期攻不下他的城寨,我们的三万军岂非给他区区万来人牵制在这里。李世民若能攻陷回洛,连营北邙山,可轻易截断洛阳到慈涧的运粮道,而因他掌控黄河的控制权,得关中从水路支援,粮食补给方面却全无问题。此消彼长,对我们大大不利。”

寇仲大吃一惊,忙道:“圣上绝不可放弃慈涧,慈涧若失,寿安和伊阙势将不保,对我们士气打击之重更是难以估计。北面大河既已入李世民之手,如让唐军席卷南方诸城,切断与襄阳的联系,我们将仅余偃师、虎牢的东线,完全陷于被动。”

王世充冷哼道:“我却不像少帅般悲观,虎牢与洛口、荥阳、管州、郑阳、汴州和偃师各城互相呼应,这条在线的城池全是对我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大将把守,李世民想断我东线岂是易事?如李世勣敢攻虎牢,等于自取灭亡,只要我把兵力集中洛阳,东线有事,我从洛阳调军往援,李世民能挨得多久?到冬天大雪时,他只有退返关中,那时天下将是我王世充的天下。”

寇仲淡淡地说道:“可是圣上有否想过我们的成败将系于虎牢,这是否叫孤注一掷,只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虎牢不会陷落?”

王世充摇头道:“朕意已决,明天开始,我们分阶段撤军,退回洛阳。回洛是我们两大粮仓之一,比之慈涧对洛阳的成败影响更大。”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霍地起立,沉声道:“终有一天,圣上会后悔这个决定。兵败如山倒,退兵虽非战败,可是慈涧的失守,会影响所有将士对圣上的信心,也影响他们对圣上的忠诚。圣上可否给我一万人,由我寇仲负责为圣上死守慈涧一线。”

王世充冷然瞧他好半晌,缓缓摇头道:“朕必须保存兵力,以守洛阳。”

寇仲长叹并作个无奈的表情,就那么往出口走去。

王世充怒喝道:“你要到哪里去?”

寇仲没有回头,沉声道:“当然是回彭梁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从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夺过来,江都是另一个洛阳,若入我手,无边无际的大海将任我寇仲横行,李世民若攻到彭梁来,我才有筹码与他周旋。”

王世充软化下来,叹道:“朕有自己的难处,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研究出可两全其美之策。少帅是为慈涧设想,我则是为洛阳着想。例如可在慈涧和洛阳中间夹道建两座石堡,既可加强洛阳以西的防御力,又不用像苦守慈涧般有鞭长莫及之虞。”

寇仲晓得张志把他和杨公卿先前的构想向王世充提出,而说到底王世充仍因心怯而决定弃守慈涧,摇头道:“只有慈涧仍在,这样两座石堡才可发挥积极作用。唉!我真的不想离开圣上,只因别无选择,不愿这么容易给李世民宰掉而已!”

王世充离座而起,直走到寇仲身后,不悦道:“少帅怎样才肯留下助朕,除慈涧此事朕是难以点头外,其他均有商讨余地。”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断然道:“好!只要圣上肯让我全权负起守护虎牢的重责,我寇仲就与圣上共存亡,绝不中途离弃。”

徐子陵驾轻就熟的潜入池府,避过巡犬护院,进入内宅,更是打醒十二个精神,皆因随时会遇上魔门高手。三进内院只前厅灯火通明,传来人声,中、后两进均是黯无灯火。徐子陵暗叫天助我也,循老路窥探池生春寝室的动静,白清儿人去床空,被铺摺叠整齐,显示池生春尚未上床。心忖不知白清儿是否练成什么姹女心法,去了害人。

他迅速进入卧室,以专业的眼光手法,不到半刻钟即发现地室入口在靠墙其中一个柜内,被衣物掩盖,且不需什么开关设施,拿着把手掀起现出斜伸往地室的木梯,心想怎会这么顺利,肯定附近无人后,打着火折子,钻往地室去。地室丈许见方,空空荡荡,一边是三个木柜,另一边是三个坚固的檀木箱。徐子陵逐个柜子打开,内藏的分别是兵器、药物和各式赌具,木箱装的全是金锭,三箱金锭合起来该超过万两之巨,足可把整个明堂窝买起,假设“大仙”胡佛肯点头答应。

徐子陵心叫不妙,转而对地室内壁、地板、天花板展开逐寸的探查,很快肯定侯希白梦寐以求的《寒林清远图》,并非藏于秘室内。登时大感头痛,始知作雅贼之不易,这么房舍连绵的一座府第,如何可大海捞针的去寻找一个卷轴。忽然心中一动,画是要来看的,池生春是否会把画卷挂在厅堂当眼处作补壁之用,而自己则傻瓜般的尽往秘处搜寻?想到这里,徐子陵静悄悄的退出来,把一切恢复原状后,经过中进的书斋内厅,往灯火通明的前堂走去。

寇仲气冲冲地穿过城门,守门卫士肃然致敬,士气高昂。早在候他的杨公卿和麻常迎上来。

寇仲打手势着他们勿要询问,边行边道:“李小子真厉害,一个约会加一番说话,就把我寇仲打垮。!肯定是要报我前晚想杀他的一箭之仇。”

杨公卿和麻常见他神色不善,均知不妥,前者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在离寨门十多步处立定,目光投往远方敌营辉煌的灯火,颓然道:“王世充要退兵以保回洛和洛阳!”

麻常失声道:“什么?那寿安和伊阙岂非要拱手让人?”

杨公卿震骇道:“那等于逼张镇周归顺唐室。”

寇仲心中暗叹,他和杨公卿比任何人包括王世充在内更明白张镇周,他对王世充已完全失望,如能刺杀王世充,他定会站在寇仲和杨公卿的一方。但在王世充弃守慈涧的情况下,他当然不肯为王世充这种卑鄙反复、用人惟私的小人牺牲性命,投降以换取唐室的官职爵位,实乃明智之举,没有人可批评他半句话。如果李世民能预估他的一番话可令王世充撤军放弃慈涧,而这行动后果之一是令郑军两大名将中的张镇周愤而投降,李世民的心计实在可怕。苦笑道:“所以我说李小子厉害。”扼要的把李世民事先声明的战略部署向两人详说一遍。

杨公卿吁一口气道:“李世民这番警告说得合时,因为洛阳刚传来消息,我们一个水师在孟津惨败,集结河阳的唐军正准备大举渡河进犯回洛,而李世勣的大军合共二万人,已在大河南岸登陆,攻陷河阴,正威胁虎牢、荥阳、管城诸镇。李世民以事实证明他说的非是空口白话。”

麻常道:“我们该怎么办?”

杨公卿道:“李子通仍有一定实力,足可威胁我们在彭梁的兄弟。”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必须离去,到长安助我的好兄弟对付石之轩。王世充撤军约需十来天时间,回洛阳后,他别无选择下只好派你们往援回洛,再配个王玄应诸如此类的人来监视你们,你们须把握机会往彭梁去与众兄弟会合,长安事了,我会立即赶返彭梁。试试看有什么法子既可保存实力,又可攻下江都。那时我们仍有一线生机。”

麻常道:“如王世充亲自督师往援回洛,我们又应如何?”

寇仲断然摇头,拍拍麻常肩头,笑道:“放心吧!若李世民可让王世充分身去救回洛,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世民。王世充有秩序的退军,李世民绝不会冒险追击,而会兵分两路,一路往寿安、伊阙,与史万宝会合,切断襄阳与洛阳的连系;另一路则由李世民领军东进,背倚北邙山以压洛阳,对王世充来说你以为洛阳还是回洛重要呢?”

杨公卿道:“幸好我军的家小尽在偃师,偃师守将亦是我的人,从那里逃往彭梁非常方便,只要有足够安排的时间便成。”

寇仲讶道:“这会是王世充控制手下将兵一个大破绽。若他把军队的家小眷属全留在洛阳,要背叛他将多出很多顾虑。”

杨公卿道:“但这在实行上有很大的困难,且不利经济,洛阳全城三万户,人口达七十万之众,加上军队,已达饱和状态,若再加上将士家眷,粮食供应方面肯定应付不来,所以家眷均随将士驻地安置,亦是稳定军心的手段。否则只是安排将士定期回家探亲,已是非常头痛的事。”

麻常道:“少帅非走不可吗?或者待明天再和王世充据理力争,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少帅这么离开,太可惜了!”

杨公卿也道:“我可游说其他明白兵法战略的大将,明早向这蠢材痛陈利害,令他不再一意孤行,自取灭亡。”

寇仲叹道:“我太明白王世充这个人,他信的只是自己,这也是魔门中人的特性。我最后一个要求是为他死守虎牢,他却以需时考虑来敷衍我。!我不想再为这种人浪费时间,现在我唯一的机会,是在李世民攻下洛阳之前先取江都,再央我的未来岳父从海路来援,那时我可要李小子好看。”说罢往寨门步去。

杨公卿和麻常亦步亦趋,欲语无言。对寇仲的谋略智慧,两人早心悦诚服,他的决断应是最好的选择。

寇仲忽又止步,说道:“我的另一兄弟跋锋寒或会在这几天来洛阳找我,他清楚我们的关系,找不到我自然会找杨公。”

麻常道:“我会着人留意,洛阳城防现在非常紧张,不关照一声,恐怕他很难入城。”

寇仲笑道:“这小子比我更有办法。你们最好不要泄出风声,因为他也是魔门欲得之而后快的头号大敌之一。放心吧!他有办法入城的。”

杨公卿道:“少帅可放心,我们是否该请他到彭梁候少帅呢?”

寇仲道:“这样太浪费他了!请杨公为我传话,请他贴身保护杨公,至彭梁为止。有他的偷天剑在旁,纵使陷身千军万马,仍有机会可突围离开。”

杨公卿一颤道:“多谢少帅!”

寇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张镇周若降唐,王世充对杨公将疑惑大增,所以在任何情况下,亦要防他一手。保存实力,是在当今情势下唯一可行和应该做的事。”又抓着麻常肩项道:“杨公是我寇仲最敬爱的长者之一,麻常你给我打醒精神,好好照顾杨公,将来我们定可纵横天下,雪却今晚受辱于李世民之耻。”

麻常两眼泪涌,垂头坚定地说道:“我就算赴汤蹈火,亦要让大将军有再见少帅的机会。”

寇仲哈哈一笑,朝寨门走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两人均感到他带走守住洛阳的最后一个希望。

前厅传来池生春和那魔门许姓高手在说话,却没有闻采婷或白清儿的声音。到现在徐子陵仍弄不清楚池生春和“许师叔”的关系,只知许师叔公然助池生春管理六福赌馆。他潜至中进和前进交接的大天井,立在入口旁灯火不及的暗黑处,功聚双耳,一丝不漏偷听两人的低声交谈。

池生春叹道:“不知是谁把消息泄漏出去,竟传进李渊耳内,弄得我进退两难。”

许师叔冷哼道:“是否是独孤阀的人故意陷害生春?”

徐子陵心中一懔,独孤阀竟会与池生春有瓜葛?此事确出人意料之外,幸好听许师叔的语气,双方间该非是互相信任、衷诚合作的关系。否则只是尤楚红一人,已够他们应付。据寇仲说,以尤楚红的功力,在他针疗的协助后,极有可能从哮喘病复原过来,功力因而大有突破。没有喘病的尤老婆子,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

池生春苦笑道:“我不晓得。照道理他们肯把东西卖给生春,生春说好说歹都算是他们的主顾,能暂济他们在长安头寸吃紧的燃眉之急。生春是他们的恩人而非仇人,这样害生春于他们有何好处。他们开支庞大,又急于重建昔日声势,不怕以后我不肯再和他们交易吗?”

徐子陵明白过来,同时心中暗叹。独孤阀仓皇逃离长安,只能匆匆带走部分贵重的细软,在洛阳的产业财富全给王世充没收。现在长安居住,若要保持昔日的生活风光,不得不把手上值钱的东西变卖,以供生活所需,又或作生意赚钱的本钱。现在的徐子陵“身家丰厚”,不愁衣食,可是池生春这番话,却勾起他和寇仲在扬州作小扒手时穿不暖、吃不饱的回忆,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究竟是那时快乐些,还是现在快乐点?恐怕自己和寇仲并没有肯定的答案。

许师叔道:“谁晓得生春你手上有展子虔的《寒林清远图》?”

徐子陵立时精神大振,暗呼幸运,原来独孤阀变卖的,正是此宝。想想亦是道理,只有像独孤阀这类长期位于隋皇朝权力核心的世家大阀,始有可能拥有这种识货者无不动心的异宝。且说不定是从废帝杨侗处顺手牵羊带来长安的。

池生春沉吟片晌,说道:“这种事我怎会胡乱说出去,晓得此事除独孤阀的人外尚有‘大仙’胡佛,因为我要凭他老人家的眼光去鉴证此画真伪。要花万两黄金的宝画,生春当然不肯轻忽从事。不过我相信大仙绝不会泄露此事,因为我明言若婚事落实,此宝就是聘礼。”

徐子陵哪想到《寒林清远图》有此与胡小仙有关的曲折故事。“大仙”胡佛既是鉴定古画的专家,本身该是像侯希白般爱画如命的人。由此可见池生春对迎娶胡小仙的重视,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也使他更感此事的迫切性,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一旦胡佛开金口答应婚事,连胡佛自己亦不可以在没有充分的理由下改口。

许师叔同意道:“胡佛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胡佛只得一女,后继无人,得生春你入赘,是他几生修到,泄露宝画对他有害无利。”

池生春淫笑道:“当胡小仙试过生春的滋味后,包保她明白什么是几生修到。”

徐子陵首次想到这事的严重性,甚至可令他落得满盘皆输的后果。魔门自有一套在床上媚惑取悦女性的秘法,胡小仙或者仍不算淫娃荡妇,但始终非是正经闺女,若给池生春使手段弄上手,由恨变爱,两相欢悦,大有可能尽泄他徐子陵的秘密,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阴沟里翻船。

许师叔嘿然奸笑道:“胡小仙有什么本领可飞离生春的掌心,何况祖文和李元吉均是他父女不敢开罪的人。至于《寒林清远图》,生春不用过分担心李渊,他只爱女色不爱书画,更要讲做皇帝的风度,生春只须诈作不知,过两天把画当聘礼送给胡佛,让胡佛去为此头痛,还干你何事?”

只听他这番话,可知此人心术极坏,幸灾乐祸,尽显魔门中人自私自利的劣性。

池生春叹道:“问题是今早李渊差遣刘文静来和我说话,说什么张婕妤在前代四家的珍藏中,独欠展子虔一幅手墨真迹,言外之意,是要生春自己识相,乖乖献宝。唉!坦白说,若非曾向胡佛说过以画为聘礼,我定会毫不犹豫拿画去讨好李渊,让他可讨美人欢心。现在却是进退两难,怕胡佛恼羞成怒,以此作借口拒绝婚约,师叔教生春怎么办好,累得我吃不下饭。”

徐子陵至此掌握到《寒林清远图》的关键所在,难怪李渊会向侯希白提起此画,说不定是想借侯希白之口去逼池生春献宝,哪知侯希白却见猎心喜,想据为己有。李渊等得几天,见池生春仍未有动静,遂忍不住着刘文静明刀明枪的向池生春提出他的要求,害得池生春茶饭无心,陷入两难兼顾之局。

许师叔恍然道:“原来事情变得这般棘手,难怪你坐在这里咳声叹气。刘文静既已开口,生春不立即献画,已同时开罪刘文静和李渊,此事恐对我们的大计非常不利。”

池生春道:“生春当然不敢公然不给刘文静面子,所以坦白向他道出已以画作聘的事,希望他在李渊面前美言两句,待婚事定后,我再想办法从胡佛手上取回来,献予李渊。”

许师叔一震道:“糟糕!”

池生春大吃一惊道:“有什么问题?”

许师叔叹道:“当然大有问题,‘大仙’胡佛无论在长安或江湖上都是德高望重,李渊终是半个江湖人,不能全不讲江湖规矩,若李渊为妃嫔的爱好硬逼像胡佛这样地位的老叔父献出独女婚嫁的聘物,会为江湖所不齿。李渊最爱面子,怎肯做这种触犯众怒的事?”

池生春无言以对。

徐子陵悄悄退回中进的书斋,现在纵使没有侯希白的请求,他亦会不惜一切把宝画偷到手上,使池生春的难题由痛症升级为死症,打乱他的阵脚,不但可破坏他和李渊的关系,更可令胡佛不满。

寇仲全速在星空包裹的广阔原野朝西飞驰,离开战场愈远,心底更觉茫然。难道就这么窝囊的任王世充失去洛阳,甚至失掉宋玉致的婚约、宋缺的期望和支持,失去巴蜀,乃至失掉整场争霸天下的斗争。他与王世充的决裂,会对王世充军心造成雪上加霜的打击,很多原本没有异心的大郑将领,现在会从本身的利益去重新考虑去留。他几可肯定李世民必可成功孤立洛阳,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洛阳何时失陷,关系到他少帅军的存亡。以他现在的实力,明刀明枪绝不可能从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夺过来,只能用计,若时间容许,他可通过竹花帮从内部瓦解声势似江河日下的李子通的防御力量。

由决意争霸天下开始,他从未有过像眼前般的计穷力竭。李世民视他为唯一劲敌,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到李世民确是他最大的障碍和威胁。他现在只想赶快找到徐子陵,向他倾诉心中的彷徨和怨愤。他没有因此心灰意冷,虽难免失落失意,但在内心深处,他的斗志正像燎原的星火逐渐蔓延。他和李世民的斗争,只能以一方的败亡来解决。

徐子陵藏身于其中一个柜内几近整个时辰,终听到池生春返回卧房的步音。接着是池生春的惊呼,徐子陵不用拿眼去看,就知他看到以书镇压在枕上,他冒“短命”曹三的留书。

上面写着:“池馆主足下:暂借《寒林清远图》,以偿夙愿。曹三顿首”寥寥数字。

风声疾去。徐子陵心中叫好,却没有立即推柜门而出,因池生春乃老江湖,绝不会蠢得立即去看宝画是否被盗,只有当他肯定曹三并不在旁,才会怀疑曹三是否真的盗宝去了。他功聚双耳,追踪池生春,果然察觉他只是在内宅三进四处搜索,且显示出迅快的身法速度。声音远去,徐子陵仍耐心等候。不半晌池生春重返卧室,这回尚有那许师叔随行。

许师叔沉声道:“曹三不是死了吗?这么多年都听不到他的消息,为何偏在这时间来?”

池生春心烦气躁地说道:“他是想找死,竟敢来惹我,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若真敢取去我的《寒林清远图》,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他受尽我门的极刑而亡。”

许师叔道:“少说废话,看看《寒林清远图》才是首要正事。”

接着是柜门拉开,地道被揭开入口的声音,在入口柜旁另一柜内的徐子陵心中大讶,暗忖难道宝画真的藏在地室某一秘处,只是自己疏忽了。细想又该非是如此,若有暗格,除非由鲁妙子亲自设计,否则怎瞒得过他?

地室下传来池生春的笑声,说道:“原来只是吹牛皮,《寒林清远图》仍安然无恙,差点给这短命的小子欺骗。”

接着是池生春爬回来,柜门合上的声音。徐子陵差些失去信心,要抢出去强夺宝画,旋即按下冲动,因发觉事有蹊跷。因为他既没有听到机括开启暗格的异响,更没有听到打开画卷查看的声音,于理不合。唯一的解释是外面两个奸人思疑自己用计,故将计就计,引他出来。两人足音远去。忽然间他们的互逞奇谋变成比赛耐力战,徐子陵正怀疑自己的判断时,足音再响。

池生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

许师叔道:“我们猜错了!曹三没有来过,否则撒粉的地上会现出足印,而我们便可凭‘定形粉’的气味把他挖出来。”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自己适才忍不住从柜内走出来,肯定着道儿仍懵然不觉。

池生春颤声道:“我要去看看!”

许师叔道:“我在旁为你押阵,我怎样都不信曹三如此神通广大,竟能晓得你把图轴藏在什么地方。”

池生春道:“如此有劳师叔。”忽又哑然失笑道:“我们是因图轴太重要,故患得患失。曹三算什么?就算把画轴送到他手上,他亦没有能耐活着把画带走。”

许师叔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足音移动。

徐子陵推开柜门,闪身而出,足不沾地横过卧室,穿窗而出。由盗窃变成强夺虽非理想,可是他别无其他选择。

《大唐双龙传》第十五册 终

大唐双龙传·第十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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