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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兵临城下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685 2024-03-05 11:28:41

二十多名粟末战士旋风般冲进内宫监的院落,领头的是长腿女将宗湘花,首先与站在门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打个照面。宗湘花一声娇叱,抽缰勒马,座下战马神骏至极,人立而起,随来战士忙煞止马儿,一时马嘶连连,只是这吵声足可惊动宫内其他守卫。若跋锋寒和徐子陵没有适才在小回院外与这长腿女将接触,此刻只有冒险出手一途,希望凭借迅雷不及掩耳的疾快行动,把对方收拾,然后伺机逃走。当然此乃下下之策,先不说宗湘花的剑术怎都可挨上十招八式,还有她那二十多名亲卫可缠上他们一段时间;最糟是替术文等人解缚需时,能离开时宫内其他战士早闻得打斗声赶至,他们四人或可逃生,术文等人必无幸免。

“铿铿锵锵!”粟末战士纷纷掣出兵器。

“嚓!”监牢闸锁开启,可是寇仲在徐子陵眼色阻止下,不敢把门拉开。四人隔着铁栅八目交投,不敢动半个指头。

宗湘花坐骑前蹄落回地面,两手张开拦着要出手的手下,目光扫过穴道被制横七竖八倒在内宫监门外的八名守卫,又掠过隔门呆立的四人,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似对眼前情况有不胜负荷的神态,叹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她这么开腔的一句话,徐子陵立即掌握到她非是专诚赶来阻止他们劫狱的。忙道:“我们只想救回无辜被囚的兄弟,绝无伤人之意。”

寇仲和宋师道感到徐子陵与宗湘花不似纯是敌人的关系,知机地没有插嘴说话,气氛奇异古怪。宗湘花俏脸忽红忽白,显是心内两个不同的思想正在矛盾斗争,委决难下。她的手下均蓄势待发,只要头子一声令下,立即狂攻跋徐两人。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侍卫长此来又是干什么呢?”

宗湘花俏脸泛起一片寒霜,冷然道:“宫奇在哪里?他不是将平遥商送到宫牢来吗?”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开始有点明白寇仲因何在此刻出现。

寇仲赔笑道:“我见宫将军长年在外扮狼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回宫后又日夜马不停蹄,没有时间休息,只好请他在别处小睡片刻,哈……”

宗湘花怒道:“胡说!”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显是心中动气,不惜动手,沉声道:“侍卫长该知我们非是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侍卫长请告诉我宫奇是否长年在外?他和他那批亲兵是否乃回纥大明尊教的人?他和马吉的关系是否特别密切?假若答案均非否定,侍卫长该知我们不是无的放矢。龙泉的税收这么低,出城入城均不用付税,贵大王建军造船的经费从何而来,何况只是应付突厥人的苛索已令你们非常穷困。对平遥商的不幸遭遇,侍卫长总有个耳闻吧?”

宗湘花娇喘叱道:“不要再说!”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她身上,待她下决定。

寇仲叹道:“目前在龙泉城内,只有拜紫亭一个人不相信大势已去。我也不忍瞒你,韩朝安刚和我达成协议,不但会将大祚荣交给小弟,还会立即与盖苏文撤返高丽。侍卫长的敌人是在城外而非这里,杀掉我们只会令粟末族与突厥人再无转圜余地,侍卫长该否为龙泉的全城百姓着想?”

宗湘花玉容黯淡,她手下亦受到这番说话的影响,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拿兵器的手再非坚定有力,兵锋下垂。

跋锋寒道:“侍卫长不是碰巧巡到这里来吧?”

宗湘花如梦初醒的娇躯微颤,垂下螓首低声道:“我答应秀芳大家送宋二公子离开的。”

徐子陵讶道:“宗侍卫长不怕大王责怪?”

宗湘花露出坚决神色,冷冷道:“大王打算怎样处置我是他的事,我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接着向手下下令道:“把少帅那两匹马带来。”四名手下犹豫片晌,终于接令去了。

寇仲舒一口气道:“我们可以出来吧?”

宗湘花叹道:“大王正巡视城防,我可保证你们安全离开宫城,可是外城那一关你们怎样过?”甩蹬下马,其他战士收起兵器。

跋锋寒微笑道:“只要能离宫,我们有方法离开。大明尊教的人早从秘道撤走,这样说侍卫长明白吗?”

宋师道回头去释放术文等人时,寇仲启门出牢,与跋锋寒和徐子陵来到宗湘花前,低声道:“平遥商十六人正在西苑内等候小弟,我们是否需有一批战马军服,以方便行事。”

宗湘花思索片刻,先召来手下吩咐他们将平遥商带来,然后断然道:“大王不在,宫内由我作主,我要送什么人出宫谁敢拦阻。唉!”

徐子陵道:“可是这么一来宗侍卫长等于背叛大王,天威难测……”

宗湘花显露她骄傲的性格,冷然截断他道:“这方面不用为我操心,我既决定这么做就这么做。哼!粟末灭族在即,我宗湘花纵使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不落人话柄。”

寇仲低声问道:“秀芳大家她……”

宗湘花断然道:“我劝过她,可是她不肯听,且坚信你少帅能拯救龙泉。”

寇仲唯有以苦笑回报。拜紫亭失去理智,明天一战如箭脱弦,神仙难改,现在只剩下大祚荣这个希望。跋锋寒和徐子陵却想到客素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其他将领来一场兵变吗?

徐子陵问另一事道:“宗侍卫长今早离开小龙泉时,我的朋友阴显鹤追在侍卫长马后,他……”

宗湘花显是心情极坏,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这朋友的脑袋肯定有问题,当时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他却追在我身后问我能否记起他是谁?有没有印象?我叫他滚蛋,他就没再追来啦!”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他们猜的本是阴显鹤因在龙泉遇上这长腿美女,惊为天人而暗恋上她,但听宗湘花如此说,当然是另有内情。

寇仲知道的比跋锋寒和徐子陵多一点,问道:“侍卫长怎会记不起他呢?你不是曾向秀芳大家提过他的名字吗?”

宗湘花没好气地说道:“所以我说他不正常。在年多前连续十多天,每回我早上出宫巡城,他都像幽灵般立在宫门呆盯着我,我派人赶他走兼打他一顿,他却不还手。前天我又见到他,遂向秀芳大家提起。唉!我不想再说这个人。”

此时宋师道和术文等从牢内走出来,大家相见,自有一番欢喜,不旋踵罗意和欧良材等平遥商被带到,均有再世为人的欣悦。马儿欢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见到主人,冲过来和两人亲热。

跋锋寒一把搂着马颈,叹道:“我的宝贝,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会大开杀戒。”别头看到同是搂着马儿的徐子陵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他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现在所有事情大致解决,不值得高兴吗?”

徐子陵压低声音,沉声道:“事情的发展顺利得教人意外,我不知如何反生出不祥的预感?乍看一切都像老天爷巧妙的安排,忽然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但否极会泰来,乐极可生悲,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的幸运。”

跋锋寒低声道:“你是否怀疑宗湘花?”

徐子陵摇头。

跋锋寒道:“另一可能是韩朝安出卖我们?可是他这么做对他有害无利,他不致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再摇头,叹道:“或者是我过分操心。”

此时寇仲的声音传过来道:“兄弟们!动身啦!”

因徐子陵的不祥预感,跋锋寒联同寇仲说动宗湘花,令她改变主意,让各人穿起军服,骑上战马,扮作她手下的禁卫,驰出皇宫,到朱雀门在望,以头盔掩脸的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否被暗中监视的感觉?”

另一边的跋锋寒没好气地说道:“这是皇城主门重地,皇宫与外城唯一的通路,遍布明岗暗哨,没有人注意才是怪事。”

寇仲目光落在朱雀大门上左右排列的四座箭楼,又移往守卫森严、深长达三丈的城道出口,叹道:“我这叫慌不择言,若有不测,我们四个或可杀出重围,可是我们的老朋友定是半个不保,马儿亦会遭殃。想想也教人心惊肉跳,陵少仍有危险的感觉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答他,一道鼓响,数以千百计的粟末战士从大门狂拥进来,同时城头箭楼现出无数箭手,一下子把唯一出路完全堵死。在三人身后的宋师道大喝道:“退!”寇仲回头一瞥,另一群战士从后方两座官署潮水般不断卷出来,将他们的退路封锁,人人弯弓搭箭,瞄准他们随时发射。

宗湘花出奇的冷静,勒马娇叱道:“大家不要动。”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听她的吩咐。

平遥商其中两人呻吟一声,竟给吓晕过去,滚跌下马。刹那间,众人陷身重围之内。数以千计的箭簇对准他们,形势一发千钧,随时出现流血的局面。

大笑声中,拜紫亭在四、五名将领簇拥下从朱雀门策骑而出,接着收止笑声,颜容一沉,喝道:“想不到我拜紫亭最信任的女人,竟是第一个背叛我的人!”

包围他们的战士达五千之众,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是那种沉默形成的压力,足可令人心战胆寒。

宗湘花玉容冷漠,缓缓下马,先向拜紫亭叩首三拜,接着长身而起,冷然自若道:“宗湘花并非大王最信任的人,你信的是能为你敛财的马吉和宫奇,又或以前的伏难陀。大王下令放箭吧!我绝不还手,先一步去和迟一步去只是刹那时光的分别。”

拜紫亭气得脸色煞白,勃然大怒戟指道:“枉我苦心将你栽培,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不但敢以下犯上,还偷放我们龙泉的公敌逃走。”

寇仲再忍不住,一把扯掉头盔,策骑来到宗湘花旁,怒喝道:“拜紫亭你可知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拜紫亭截断他的话冷哂道:“究竟谁才是蠢人呢?我早猜到你们只是假装离城,然后死心不息的回来救人,所以故意撤去守卫,再派人在远方高处监视,只没想过她会背叛我。”说到最后,声色俱厉地指着宗湘花。

宗湘花傲然与他对视,语气却平静无波,说道:“谁敢面对金狼军的千军万马而不惧?谁能不顾生死只因不想祸及无辜的孩童?他们从没要与我们为敌,只是想讨回失去的东西。大王却被伏难陀和宫奇蒙蔽,不择手段的对付他们。粟末的战士听着,我们要殉城战死亦要死得像他们般英雄壮烈。”

不敢动半个指头的跋锋寒诸人,举目扫视围着他们的敌人,虽仍默不作声,可是其中部分人的箭锋再非瞄准他们,而是斜指往地面。事实上形势仍是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个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会惹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与宗湘花一道的二十多名亲兵听得头子之言,齐声喝道:“我们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喝叫声回荡于朱雀大门内广场宽敞的空间,令人热血沸腾。两名晕倒的平遥商仍蜷曲地上,没有人敢去看他们,怕惹起可怕的误会和后果;只能把他们的马儿牵着,不让它们践踏晕厥的人。

拜紫亭怒气更盛,正要不顾一切下令放箭的当儿,徐子陵温和的声音响起道:“大王可知韩朝安和盖苏文正撤返高丽,大明尊教则从小回院的秘道暗中离城,龙泉立时变成孤城一座。大王有为无辜的子民着想过吗?”

寇仲乘机大喝道:“所以我们是你唯一的希望。若你还要动手,我们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将拼尽最后一滴鲜血,看看能杀死你们多少人!而你的宝贝儿子大祚荣更肯定会被拿来祭旗。我们死了,你就算跪献五采石或你老哥的头颅,突利亦将为他的兄弟屠城报复!你说你是否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徐子陵不让拜紫亭有说话的机会,接下去道:“少帅曾答应秀芳大家消弭龙泉这场全城灭族的大祸,不信可请秀芳大家来问个清楚。”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早年应付扬州其他小流氓的惯用伎俩,一唱一和,一个扮好一个扮丑。逢此力抗不得的当儿,他们施尽莲花妙舌,希望说动拜紫亭逃过大难。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若大王仍不惜一战,我跋锋寒发誓不杀光全城所有人,绝不离开。”

广场寂静无声,能听到的是一片浓重的呼吸。气氛沉重紧张至极,城头的火把猎猎作响。拜紫亭紧盯寇仲,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寇仲等心中叫糟,正要抢先出手,蹄声骤起,从朱雀门外自远而近。

战士让道,以客素别为首的十多骑冲进来,客素别大嚷道:“突厥狼军杀来了!”战士一阵骚动,虽明知突厥人今晚必至,可是来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构成庞大的压迫力。客素别和十三名同来的将领甩蹬下马,拜倒拜紫亭龙驾之前。拜紫亭的脸色变得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忽红忽白,显是乱了方寸。客素别接着和众将站起来,以背朝着寇仲等给困在广场中间的人马退过去。

拜紫亭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客素别边退边道:“大王受天竺妖僧骗术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进万劫不复之地,现在应是梦醒时刻。”

更多人把手上弓箭下垂,但仍有近半数人持弓的手坚定如故。可见拜紫亭在他们心中仍有强大的威信,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更不是几句话能抹去。

拜紫亭剧震道:“反啦!反啦!连你们也在这时刻背叛我?”

客素别等退到寇仲和宗湘花左右,客素别摇头叹道:“忠言逆耳,这些话微臣不是今天才说,只是以前说时总换来痛斥。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敌人,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朋友,大王此刻该有深切体会。希望大王平心静气想一想,若贪一时之快杀死突利的兄弟,结果会是如何?”

又是一片悠长沉重的沉默,全场数千对目光全集中在拜紫亭脸上,静待他对寇仲等人和粟末族的存亡下决定。

拜紫亭的脸色暗沉下去,忽然仰天长笑道:“我拜紫亭若会惧怕任何人,怕任何威胁,就不会定明早是立国之期。没有人能蛊惑我,我拜紫亭亦非受人影响而成为今日的拜紫亭。寇仲!你们中土历代诸国谁比得秦始皇更强大,可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惜你们不能活着瞧到我拜紫亭击退狼军,否则必会怪自己目光短浅。”

跋锋寒神情漠然地说道:“不杀你拜紫亭,我跋锋寒誓不为人。”声音里透出一往无前的决心和自信。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无不心中暗叹,晓得在劫难逃,真的应验徐子陵不祥的预感。

拜紫亭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好!好!就看你有否那本事。”

谁都知拜紫亭势必下屠杀令。

就在此惨剧瞬将发生之际,一声“且慢”从寇仲等后方重围外一座官署屋顶直喝过来,轰慑全场,令全场数千人无不翘首望去。

突厥族与跋锋寒齐名的同代高手可达志神态悠然地坐在瓦檐边沿处,双脚凌空,一对虎目闪闪生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种!我有一个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简单提议,可一举解决你的问题。”

寇仲知机代应道:“可兄有什么好提议?”

拜紫亭冷哼一声,说道:“除武力外,你能有什么提议?”

可达志冷冷道:“当然仍是武力解决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胜过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们立即撤军,给你一年时间苟延残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种?”

拜紫亭龙躯一震,双目透出凌厉的神色。

可达志续道:“勿要错失此良机,若非看在少帅一心化解这回屠城之祸,经过我和突利可汗大费唇舌,颉利大汗绝不会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败战死,渤海立国当然功亏一篑,那龙泉只要拆掉城墙,我们亦不损龙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决。”

客素别趁机大喝道:“请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目不转睛地紧盯可达志,好半晌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势。对峙双方均松一口气,箭回鞘,弓下垂。

可达志仰天发出一阵长笑,点头道:“好!龙王毕竟是龙王,就让我看看是你的龙剑锋利,还是我可达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凌空连打三个筋斗,足踏实地。包围在寇仲等人后方的战士,自动让开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寇仲一方均大为懔然,以为他临时改变主意。

跋锋寒低声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师道说:“若他反悔,立即动手!”两人点头答应。

可达志卓立不动,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什么花样,最好勿要教我小觑你。”

拜紫亭双目杀机剧盛,旋即敛去,露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是枭雄末路的伤情,又似不惜一斗的决断,转朝寇仲瞧来,沉声道:“我先要跟少帅私下说几句话。”众人恍然,晓得必是与他儿子大祚荣有关,这等事确不宜在与可达志决战前公开谈判,示人以弱。

寇仲走出己阵,往亦朝左前方空地举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两人会合,成为全场目光众矢之的时,拜紫亭向凑到贴近处的寇仲低声道:“少帅以为我与可达志此战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轻叹道:“大王必败无疑,可达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锋锐难当,其斗志战意更是气势如虹。而大王则因狼军压境,儿子落在别人手上,兼之众叛亲离,方寸已乱,此战结果如何,大王该是最清楚的人。”

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没有机会吗?”

寇仲苦笑摇头,深切感受到这末路枭雄失去他一贯的信心!否则怎会下问他这敌人?

拜紫亭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双目恢复清澈冷静,似是下了决定,故灵智再不被阴霾迷雾笼罩,缓缓点头,说道:“我和少帅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寇仲只好以苦笑回报,说道:“该是这样吧!大王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定给你办到。”

拜紫亭的话非是随口乱说。他是指两人均有称霸为王的野心,而面对的主敌均比自己强大,故有同病相怜之感。

拜紫亭压低声音道:“我死后,请把我的尸体送往颉利,只要求少帅为我保存大祚荣这点血脉。”说罢惨然一笑,像忽然苍老了许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决定,而这更是最明智之举,最英雄的做法,因为与其被可达志当众击败杀死,不如留下一点予人追想的空间,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以此换得龙泉军民的平安。

寇仲低声道:“大王放心去吧!我寇仲必不负大王所托。”言罢往可达志走过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别说话时,他来到可达志前,叹道:“是否全是胡诌的?”

可达志莞尔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吗?且谎言永不会被拆穿,因为死的肯定不会是我。”接着道:“他是否托你保证大祚荣的安全?希望你没有应承他,因为大汗绝不肯放过拜紫亭的儿子,唉!他也不会放过龙泉的军民,拆掉城墙仍不能改变任何事。”

寇仲断然道:“我会使他改变主意,你要助我达成心愿。”

可达志双目厉芒大盛,面罩寒霜地说道:“我可达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汗?”

寇仲笑道:“不要装模作样啦!别忘记在这里我们是战友,而且你该知这是秀芳大家的心愿,你若不肯帮忙,我会向秀芳大家告发你。”他因受拜紫亭决意自尽影响了心情,笑得干涩而且勉强。

可达志颓然道:“总说不过你!唉!这似乎与小弟的一贯作风不符。”

拜紫亭的声音响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战士听着,从此刻开始,族内一切事务由客素别右丞相和宗湘花侍卫长全权处理,他们发的命令等于我的命令,违令者斩。”宗湘花悲呼一声“大王”,泪流满脸。在场数千战士呆若木鸡,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晓得即将发生的事。

拜紫亭转向可达志肃容道:“烦请可将军告知大汗,拜紫亭认输啦!”接着仰天哈哈一笑,昂然从容的朝主殿方向独自举步走去。

哭喊震天而起。

尚秀芳若有若无的筝音从冷寂的东苑传出,彷似内心充满激烈情绪的演奏者,却能以冷峻和落寞的态度借音乐去演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崛起与没落。寇仲不晓得是否因这几天内龙泉发生的盛衰转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悯人情怀所影响,感到自己愈来愈明白尚秀芳筝音的含意。尚秀芳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厅堂中心,抚筝弹奏。当他跨步入厅,筝音忽变,似若杂乱无章,又恰如其分的铺陈出兵荒马乱下人命贱如草芥的凄迷景况!其对时间、节奏和轻重的精确把握,筝音的丰富变化,时如万马奔腾、千军对阵;时如城破人亡,繁华化为焦土的荒凉情景,都从袅袅筝音中表达出来。她超凡的筝技唤起寇仲脑海里的视象,战争像宿命般紧缠着他。

筝音倏止。寇仲呆立门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来,对他的出现毫不讶异,淡淡地说道:“少帅这么夜还不歇息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来到她侧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绝世容颜,叹道:“这正是我想问秀芳的一句话,却让秀芳先问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抚在筝弦的玉手,平静地说道:“今晚谁能安寝?刚发生的事,湘花已着人通知我,少帅如今有什么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什么打算?若颉利、突利不接纳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龙泉直至殉城,否则我将终生抱憾。”

尚秀芳摇头道:“少帅绝不需殉城的,因为颉利、突利很难过你这一关,颉利更犯不着为再无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与少帅硬撼之险,秀芳只是想问你在龙泉事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寇仲暗中唤娘,心内淌血,口齿艰难地反问道:“秀芳又有什么打算?”

尚秀芳别过俏脸对他凝视片刻,忽然探出纤长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微笑道:“秀芳准备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动人的风情。”

寇仲失声道:“什么?”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乱情迷,差点溶化的纤手,幽幽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难道要人家终日等待少帅去杀人或被杀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断被折磨吗?”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探手竖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声,摇首道:“不要说出口不对心的话来骗人,秀芳是你的知己,当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说什么塞外危险不宜旅行的话,秀芳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独自一个人想点事情,少帅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吗?”

寇仲纵有千言万语,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墙,左右有可达志、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极目所见,城外镜泊平原营火处处,布满地平尽头,火光烛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着西面的营地,说道:“那是菩萨的回纥军,兵力在五千人之间,正南是突厥狼军的营寨,兵力不断增强。阿保甲的契丹鹞兵在城东扎营,只余往北到小龙泉和卧龙别院的路线没有被封锁截断。”

可达志道:“这表示我们对少帅的尊重,我们现时抵达的只是先头部队,大汗和突利可汗会于天明前驾到。”

术文一众兄弟和平遥商由可达志的手下护送往小龙泉,好与古纳台兄弟会合和向他们报告最新的发展。另外跋锋寒亲赴菩萨的营地,若韩朝安和盖苏文依约将大祚荣移交菩萨,就把他接回来。

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郁结,有点万念俱灰的颓然道:“我们除等待外,尚有什么事可为?”

可达志道:“喝两杯水酒如何?”

寇仲皱眉道:“找到美艳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依韩朝安提供的地点寻去,早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张她留下的条子,说不会忘记我们的大恩大德云云。”

宋师道一拍寇仲肩头,说道:“还是去休息放松一会儿吧!”

龙泉城严厉执行宵禁,街上除巡兵外再无闲杂人。徐子陵把千里梦从城外的树林带到龙泉城,让它与主子寇仲团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任它们在朱雀大街蹓躂,但它们亦只在他们落脚说话的酒铺外徘徊。

寇仲当然晓得可达志有话要说,果然两杯酒下肚后,可达志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疗伤的宋师道,压低声音苦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小弟借烈瑕与你们接近,皆因奉有大汗密令,务要保少帅平安回国,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两位该晓得所为何事。”

寇仲与徐子陵愕然对视,半晌皱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胜你们和宋金刚的联军,故希望我能活着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阳?但你为何肯说出来?”

可达志叹道:“因为我最后弄假成真,把你们视作战友。坦白说,你们在拜紫亭的事上确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无论如何我亦要助你们保存龙泉。”

寇仲道:“这叫阴差阳错,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你远比我们清楚颉利的心意,可有什么忠告?”

可达志正容道:“忠告只有一个,你尽量对我们大汗表现得友善点,万事可商量。比起李世民,龙泉只是微不足道的琐屑事。”

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征询意见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耸肩道:“对他友善点并非要你出卖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幸免大祸,当是功德无量。你不是说过政治不讲本意,只论后果吗?”

可达志欣然道:“两位深明大义,这就好办。尚有的问题是大祚荣,大汗会依规矩将他扣作人质,你们须有心理准备。”

寇仲一呆道:“这怎么成?我怎样向宗湘花等将官交代?”

可达志头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让步的。”

寇仲眉头深锁道:“我要好好想想。”顺道把尚秀芳要周游域外诸国的意愿告诉他。

可达志听罢色变道:“不是由烈瑕那窝囊废作伴吧?”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说道:“不会吧?”

可达志霍地起立,说道:“我亲自去问她。”说罢匆匆去了。

寇仲颓然为徐子陵斟酒,说道:“你可知王世充是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的原子。”

徐子陵动容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寇仲答道:“是韩朝安那小子告诉我的,而他则是从伏难陀处听来,当时他为活命,连老爹都可出卖,该不会是胡诌来骗我。且想想又觉似是事实,可风明明是在荣凤祥指使下来害他,而事后他竟没向荣凤祥追究,还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两人关系暧昧。”顿了顿续道:“韩朝安说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奸细,不过后来他的官做大了,更有机会做皇帝,所以再不那么听教听话,这确很像王世充这头老狐狸的处境。还有一件事就是龟兹美人玲珑娇,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

马儿欢嘶。两人听声辨意,晓得是千里梦和万里斑见到跋锋寒的塔克拉马干,故有此友善反应,大喜迎出门外。宋师道行功正到紧要关头,仍是闭目冥坐。跋锋寒搀扶着一个人跃下马来,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踪的阴显鹤,以为他身受重伤,大吃一惊。

跋锋寒笑道:“只是喝得烂醉如泥,没有什么事的,他在哪里找到这么多酒来喝?真教人难以费解。”

两人从跋锋寒手上接过满身酒气的阴显鹤,大惑不解的扶他进入店内,后者满脸泥污,衣衫破脏,就像变成另一个人,再非那孤剑独行冷傲不群的剑客。半闭双目,不住喘息。他们哪曾想过他会是这样子的,大感事不寻常。将他安置椅内,阴显鹤扒在桌上,拍桌道:“酒来!我要酒!”

跋锋寒摊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时,就是这样子。大祚荣接回来了!菩萨处理一些事后,会入城来与我们会合,再与你们一道去见颉利和突利。”

寇仲放下对大祚荣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韩朝安识相,没有在此事上耍花样。讶道:“你不去吗?”

跋锋寒坐下取起酒坛,大喝三口,说道:“我不想和突利冲突,还是不去为妙。”

两人无话可说,因为跋锋寒确有恼怒突利的理由。

阴显鹤又拍桌要酒。

徐子陵探手搓揉他背心,输入真气,柔声道:“阴兄究竟有什么心事?何不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为你想到解决的办法。”

阴显鹤倏地坐直瘦长的躯体,双目直勾勾瞧着前方,两眼空空洞洞的,梦呓般道:“她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

那边的宋师道张开眼来,陪他们摸不着头脑地盯着他。

徐子陵怕他伤神过度,暗捏印诀,凑到他耳旁唤道:“小妹!”

阴显鹤闻言剧震,醒转过来,茫茫然扫视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侧的跋锋寒,远处角落尚是首次见面的宋师道,最后发觉徐子陵正在后面按着背心输气,一呆道:“怎么一回事?”

跋锋寒解释一遍,又介绍宋师道予他认识,接着问道:“阴兄酒醉时唤着小妹的名字,是否阴兄的亲人?”

阴显鹤露出古怪的神色,叹气摇头,像斗败公鸡似的颓丧失落地说道:“往事不堪提,唉!我要走啦!”挣扎站起来。

徐子陵抓着他双肩硬把他按回椅内,恳切地说道:“阴兄定有一段伤心往事,若当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五个人想总好过一个人想。”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猜到阴显鹤非是如他们原先猜估般暗恋宗湘花,只是认错她是他的小妹子,经宗湘花否认后,受不住沉重的打击和失去希望的痛苦,借酒来麻醉自己,致有此失常之举。柔声道:“阴兄在找寻小妹吗?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人多好做事,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碰运气。”

跋锋寒帮腔道:“少帅在塞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做起事来方便点,胜过阴兄一个人去碰运气。”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们好吗?”

阴显鹤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瘦躯一阵抖颤,颓然道:“小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励的神色,轻轻道:“你怎会和小妹失散?”

阴显鹤双目异芒大盛,透出尽倾五湖四海之水难以淡化的仇恨,沉声道:“是拐子帮硬将她抢去,还把我打得剩下半条人命。”

寇仲忙道:“阴兄当时是什么年纪?”

阴显鹤道:“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小妹七岁,后来听人说那回拐子共抢走当地十多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唉!我不想再说啦!”

跋锋寒皱眉道:“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头痛,十多年前一个给丧尽天良人口贩子抢去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寻找?宗湘花定是长得有点像阴显鹤的亲妹子,令他误会,他不断出现她眼前,是希望勾起她儿时的回忆,认出他是自己亲兄长。这确是人间悲剧!难怪阴显鹤经常落寞寡欢,像给天下所有人遗弃的样子,因为目睹亲妹给抢去的童年悲惨回忆,使他不能像正常人般生活。

宋师道长身而起道:“幸好阴兄肯把此事说出来,因我对此宗旧事亦有所闻,寒家还曾派人调查呢。”

阴显鹤剧震一下,双目射出炽热的渴望,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口喘气。

宋师道移到桌旁坐下,说道:“据我们调查所得,此事祸首实为杨广那个暴君,执行的是他的走狗巴陵帮。据闻一天杨广忽然生出主意,想把其中一座行宫的宫女用上未成年的少女,于是左右佞臣遂通知巴陵帮执行。当时巴陵帮的大龙头陆抗手知此事必犯众怒,命手下秘密在全国各地搜罗拐掳长得标致精灵的少女,事后放出烟幕,谣传少女是给卖往塞外。”

阴显鹤颤声道:“那批少女被送到哪座行宫去?”

宋师道道:“杨广转头已将此事忘记,接着出征高丽,那批少女仍应在巴陵帮手上。”

寇仲大怒道:“竟又是香家父子干的好事!希望香小子陪颉利一道来,那我们可当面质问他,阴兄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令妹……不!我们定可为阴兄找到令妹。”

阴显鹤低念道:“巴陵帮!巴陵帮!萧铣是否巴陵帮的大龙头?”

徐子陵道:“阴兄勿要轻举妄动,因为此事非武力可以解决,必须计划周详,更不可打草惊蛇坏了事情。我们有位朋友叫雷九指,他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巴陵帮,对香家父子的事非常熟悉,是最理想的好帮手。”

寇仲沉吟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照道理赵德言和香玉山是大缆扯不到一起的天南地北两个人,为何香玉山忽然会拜赵德言为师?是否赵德言和香家或巴陵帮一向关系密切,因为巴陵帮的所作所为,确似魔门不择手段令人神共愤的作风。”

徐子陵记起往事道:“你这分析很有道理,还记得香玉山说过他的气功出岔子,是被阴癸派一位长老所害。只要有一半是实话,他和魔门的关系亦不简单。”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说道:“魔门因知犯众怒,故由明转暗,表面看来与他们全无关系者,事实上正是他们的人,林士宏如此,辅公祏和钱独关亦是如此,现在可能再要多出个萧铣来。阴兄放心,你的敌人就是我寇仲的敌人,巴陵帮本就是我们的死敌。”

阴显鹤双目射出充满希望的神色,精神大振。

徐子陵安慰他道:“回中土后,我陪阴兄去找雷九指,令妹的事必可圆满解决。”

足音响起,可达志与杜兴联袂抵达。

阴显鹤见到杜兴,露出厌恶神色,起身道:“我到外边走走!”一言不发的跟两人擦身而过,走到街上恢复孤冷的本色。

杜兴回头盯他背影一眼,讶道:“这不是蝶公子吗?”

可达志不满道:“他是怎么一回事,碰口碰面不打个招呼。”

寇仲道:“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坐下喝杯酒再说。”同时介绍宋师道予杜兴认识,后者晓得他是名震天下“天刀”宋缺的儿子,态度即大是不同。

酒过两巡,可达志颓然叹道:“小弟果然所料无误。”

寇仲色变失声道:“真是烈瑕那小子?”

徐子陵虽对尚秀芳没有丁点儿野心,也大感不舒服,紧蹙剑眉道:“烈瑕哪来空闲陪尚秀芳?”

杜兴冷哼道:“烈瑕算什么东西,让我们联手将大明尊教的人杀得半个不剩。”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该否由许开山开始,他是否仍在城内?”

杜兴微一错愕,不悦的狠盯跋锋寒一眼,沉声道:“我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说过不当许开山是兄弟就不当他是兄弟,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足够。现在连我都不晓得他在哪里,有本事你跋锋寒去揪他出来,看看老子会怎样对他。”

徐子陵心头一阵烦厌,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蝶公子。”离座走到街上,清冷无人的朱雀大街左右延伸,马儿见到徐子陵,兴奋的过来与他亲热,孤立门外的阴显鹤冷冷道:“香家父子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和他有何瓜葛?”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总望能知道得愈多愈好。抬头望往笼罩着这命运难卜的塞外奇城的灿烂星空,叹道:“我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时我们经历尚浅,不懂人间险恶,以为自己把心掏出来待人,别人会作同样回报,怎知却全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回事,由那时开始,我们再不轻易信任人。”

阴显鹤淡淡地说道:“我从不相信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徐子陵欣然道:“阴兄令小弟受宠若惊。”接着沉吟道:“我有个疑问,阴兄是否在上次来龙泉时,已怀疑宗湘花非是令妹。”

阴显鹤脸色阴沉,点头道:“小妹绝不会着人赶我打我。自贼兵作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两兄妹流浪天涯、相依为命,只要她真是小妹,定可把我认出来。我还记得她被人掳走时的眼神,当时我躺在血泊中,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小时已很坚强,我知她定会活下来。”

徐子陵很想问他那套打遍东北的剑法是如何学成的,终忍着不问,答他先前的问题道:“香家父子负责巴陵帮妓院和赌场的业务,据传人口贩卖亦由他们主持,长安六福赌馆的老板池生春,极有可能是香贵的长子。唉!”

阴显鹤一震道:“妓院?”

徐子陵明白他的感受,岔开道:“阴兄的小妹叫什么名字?”

阴显鹤显是想到妹子大有可能被卖入妓寨,脸色惨白,急促地喘气道:“我不杀尽巴陵帮的狗贼,誓不为人。”

徐子陵再找不到安慰他的话。

阴显鹤沉声道:“我想独自一人到城外走走,明早我会在小龙泉等你们。”说罢举步往北门方向走去。

看着他孤独修长的背影,徐子陵暗下决心,定要把巴陵帮这丧尽天良的罪恶集团连根拔起。

阴显鹤忽然止步,轻轻道:“我的妹子叫阴小纪。”说完大步走了。

徐子陵一呆,念道:“阴小纪?”

脑海里浮现长安首席名妓纪倩的玉容,她那对不住变化的灵活眼神,似乎每一刻都涌起新的念头,新的主意。她更有一双起舞时非常悦目好看的长腿,想要跟他学赌术背后的原因耐人寻味。差点就要追上阴显鹤将此事告诉他,又怕只是一场误会,徒令他多添烦恼。

蹄声骤起,一骑从南门方向急驰而至。来骑迅速奔至近前,蹄音粉碎小长安龙泉上京近乎胶着的肃静,徐子陵认得是随他们齐闯宫禁的宗湘花亲随之一,此时他神色张皇,差点是滚下马来,嚷道:“不好了!突厥狼军开始挥军进逼。”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那宗湘花的亲兵道:“颉利大汗帅军刚至,围城的大军便开始悄无声息的移动,往我们逼近。”

徐子陵愕然以对。寇仲、杜兴、可达志、跋锋寒、宋师道五人从铺内抢出,闻讯无不色变。颉利竟比突利早一步抵达,若此是突利故意迟到,便是居心叵测,任由颉利放手屠城。又或是颉利赶在突利前头来攻城,攻城战一旦开展,双方互有死伤下,会激化民族间的仇恨,甚至失控难制。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战,对败方尽情屠杀抢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则总是要令对方陷于灭族的结局。对颉利来说,任何不听话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连根拔掉。

众人目光集中到可达志身上,后者正代表冷酷无情的突厥战士,还是他们中年轻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若非因他与寇仲和尚秀芳的关系,他会是毫不犹豫赞成屠城的人,此刻却现出无奈的苦笑,说道:“让我出城去见大汗,了解情况。”

宋师道摇头道:“可将军万勿如此,否则将来后患无穷,你可以回到大汗身旁,但千万不要为龙泉说任何好话,只可如实禀告。”寇仲等均点头同意,如让颉利发觉可达志是站在他们一方,会被颉利视为叛徒。

杜兴道:“照我看大汗是示威多于实攻,他不会不晓得突利的兄弟正在城内。”

寇仲问那粟末禁卫道:“菩萨的军队有什么动静?”

禁卫答道:“菩萨的回纥军和阿保甲的鹞兵仍是按军不动,只有突厥狼军逼近南门。”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可兄请立即归队,这里的事自有我们想办法应付。记紧宋二哥的话,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怪责可兄的。”

可达志叹道:“这是首次有我不愿打的仗。不过我仍不信大汗会真的攻城,他只是要加强与你们谈判的筹码。各位珍重!可达志去了。”言罢招来战马,飞登马背,一声吆喝,战马放开四蹄,迅速去远。

宋师道向杜兴道:“此事杜霸王不宜参与,最好立即领贵帮兄弟从北门离城,以表立场。”

杜兴犹豫片晌,“唉”的一声道:“我杜兴交了你们三位朋友,以后大小姐的生意,我定会用眼睛盯紧,不会疏忽,有什么事可来向我问责。山海关见!”

到剩下四人和那禁卫后,宋师道道:“可达志对颉利的分析肯定错不到哪里去,颉利现时只是摆出攻城的姿态,向我们加重心理上的压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诺,既定下日出是最后期限,绝不会在日出前发动攻击,问题是我们陷于被动,若不能扭转形势,我们将处于谈判的下风。”

徐子陵点头道:“他可以粟末族不能交出五采石为借口攻城,那突利很难怪他。”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到南门瞧清楚情况,再决定该如何行动。”

南门外漫山遍野全是一排一排布置有序的火把光,照得星月黯然失色,夜空火红。最接近的先锋队伍推进至距南门只有半里之遥,颉利的帅旗在里许外一处丘顶上,放眼所见总兵力约在两万人间,清一色骑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较远的密林内。称得上是人强马壮,士气如虹。菩萨的回纥兵留在原处不动。客素别、宗湘花等一众粟末将领集中在南城墙头,人人脸色凝重。在目前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敌人从四面八方发动猛攻,龙泉能挨半天已相当不错。

寇仲环视敌势,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说道:“颉利是逼我们出城去向他叩头求饶,好小子!真不愧纵横大草原的枭雄。”

跋锋寒指着菩萨右邻靠北处的点点灯火,皱眉道:“那是何方人马?”

宗湘花道:“那是与颉利同时抵达的铁弗由黑水靺鞨战士,兵力在八千人间。铁弗由是我靺鞨诸部里反对我们立国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敌方联军的人数在龙泉守军数倍以上,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

寇仲恢复自信冷静,说道:“客相和宗卫长可否让我和子陵全权与颉利谈判?”

宗湘花和客素别你眼望我眼,因事情关系重大,而寇仲和徐子陵始终是外人,一旦他们答应颉利的条件,他们只有照办的份儿。

宋师道道:“两位请和同僚私下商讨,有答案再告诉我们。”

徐子陵恳切地说道:“诸位请信任我们。”

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议,寇仲低声向宋师道、跋锋寒和徐子陵道:“眼前的情况非常明显,就是突利把民族的利益置于兄弟之情上,所以我们不能倚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把局面扭转过来。”

跋锋寒虽对他用兵如神的本领信心十足,可是见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苦笑道:“你凭什么把局面扭转?”

寇仲哈哈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句话不知是否形容贴切。”

此时客素别回来道:“我们决定由少帅和徐公子作全权代表,只有一个条件,若颉利要求我们将储君交出,我们宁选殉城死战。”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了!你们愈能摆出不惜殉城死战的格局,我愈有把握争取颉利退兵的好条件。”

“砰!砰!砰!”无敌于大草原的突厥狼军,适于此际击响战鼓,一下一下地敲进守城的战士心坎上。

“当!当!当!”龙泉城分别设于宫内和四道外城门的五座钟楼同时敲响钟声,悠扬的声韵隐含悲壮荒凉之意,因为这是哀悼拜紫亭驾崩的丧钟,至敲毕四十九响始歇止。庄严的丧钟声中,载着拜紫亭自杀遗骸的灵车,在八匹战马拉曳下,前后各有百名禁卫护灵,拖着沉重的步伐,驶出朱雀大门,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门开去。沿途军民夹道送行,哭喊震天,既为曾令他们对将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领袖的凄惨结局表示哀痛,更为面临的灭族大祸悲泣。丧钟声虽未能把城外撼天动地而来的战鼓声盖过,但其发人深省与惹人思考死亡本质的清音,跟战鼓的杀伐声毫不协调,反将其杀伐的味道大幅削减。

战鼓声忽然停止,只余钟音继续飘扬于城里城外广阔的夜空上。突厥军的先锋部队陈兵南门外千多步处,列成阵势,再没有挥军进逼。南门敞开,代表龙泉上京荣辱的灯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门区明如白昼,可是在钟音感染下,却弥漫着火光辉煌背后没落荒凉的气氛。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宋师道和一众龙泉将领,聚集南门城外,默候灵车的抵达。宗湘花、客素别等没有人流泪,丧钟声将他们的屈辱和悲愤化成力量,无人肯于此时向敌人展露软弱的一面。这正是寇仲的以心理战对心理战,以拜紫亭的奇异丧礼统一龙泉军民的情绪,把粟末战士变成一支令敌人不敢轻视的哀兵,向颉利传出讯息,粟末人可战至一兵一卒,绝不会投降,假设投降的条件是不可接受的话。

灵车驶过深长的门道,在南门外停下。“当!当!当!”敲过第四十九响丧钟后,是压得人心头有如铅坠的静穆。灵车的御者离开座位,改由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坐上去。客素别喝道:“恭送大王!”全体将士立即跪下,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那是充满怨愤和屈辱的苦泪。寇仲马鞭扬起,在空中呼啸一圈,落回来轻抽马臀。战马长嘶,拖着灵车往敌阵驰去。

寇仲回头一瞥,心中酸痛,叹道:“这回我真的没有把握,陵少怎么看?”

敌阵号角声起,忽然近千骑离阵旋风般朝两人所驾灵车驰来,直有铺天盖地,摇山撼岳的惊人威势。徐子陵却像没有看到似的,苦笑道:“这回颉利是有备而来,故此绝不肯空手回去。谈判会非常艰困,而大祚荣更可能是谈判的死结。”

马嘶震天,冲至近前的突厥战士表演花式般同时勒马呐喊,战马人立而起,像横扫草原的波浪,然后分左右散开。其骑术之精湛,阵形的完美,教人叹为观止。后方的粟末将士和跋、宋等人,此时退回城内,紧闭城门。蹄声在灵车左右震天响起,两支千人队分从两侧朝灵车冲来,似要把他们连人带车碾成粉碎,拖车的战马因受惊吓,不住跳蹄,使寇仲控制得非常辛苦。

寇仲狠狠道:“突利这小子太没义气,竟在我们最需要他时不出现,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沉声道:“他自有他的为难处。大草原部落社会的领袖可不同中土的帝主,必须听其他酋头的意见。”

两支突厥骑队驰至两侧丈许近处,眼看撞上灵车,蓦地各分作两队,斜斜在马车前后窜过,变成流动的大交叉,而灵车正位于交叉的核心处。片刻后,骑兵远去。

寇仲摇头苦笑道:“我们再练十世,也练不出如此厉害的骑兵团队来。虽明知他们在示威,我也给吓出一身冷汗。”

徐子陵凝望前方,沉声道:“又来了!”

漫山遍野的突厥战骑出现在汗纛旗高竖的山丘上,潮水般往他们席卷过来。令他们想到中土若非有坚固的城池,早给突厥的铁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在两人头皮发麻下,前后左右尽是强悍的突厥骑兵,有如汹涌的汪洋,将他们四周的平原淹没。两名突厥兵牵着灵车最前两马的马缰,引领灵车前进,敌人士气如虹,人人精神抖擞,目露凶光的向寇徐两人注视呐喊。如若对方动粗,两人武功再高一倍,也必死无疑。

在数以千计的突厥战士簇拥下,灵车不断加速,绕过山丘,只见营帐林立间有大片空地,聚集数以千计的战士,空地较远一端摆放十多个箭靶,而颉利和赵德言、暾欲谷、康鞘利等一众突厥将领二十多人,在亲兵簇拥下,正在射箭为乐,却不见可达志和香小子。两人一看此等架势,立知不妙,对方是谈笑用兵,稳占上风。他们却要献上拜紫亭的遗体求和,高下之别,显而易见。

“嗖!”颉利将大弓拉成满月,射出劲箭,横过近五百步的距离,命中箭靶红心,登时惹起左右过万战士兴奋的嘶喊喝彩,直冲霄汉。火把光照得营地血红一片,充盈着大战爆发前暴力和伤亡一触即发,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氛。灵车停下。颉利踌躇志满的把大弓交给手下,向两人招手道:“少帅、子陵请过来。”

“嗖!嗖!嗖!”十多支箭分别由诸将射出,无不命中远方箭靶的红心,又是另一阵轰天而起的喝彩声。

寇仲和徐子陵跳下马车,往颉利等人立处走去,前者振起精神,哈哈笑道:“大汗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颉利先是脸色一沉,接着换过笑脸,大笑道:“托福托福!少帅是否代送五采石来了!”

连徐子陵亦不明白寇仲为何一开口就是“风采依然”,这句本是赞美的话,用在有奔狼原一役之败的颉利身上,只变成冷嘲热讽。如此激怒颉利,对谈判有何好处。不过再往深处一想,纵然讨好他也不见得有何好处。

寇仲像老朋友般来到秃头在反映四周火把光的颉利身旁,轻松地说道:“小弟这回来是交人而非送石,大汗可否将就点儿。”

两人锐目交击,互不相让。赵德言、暾欲谷等二十多名将领酋头,却是人人傲然相向,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颉利唇角飘出一丝逐渐扩展的笑意,哈哈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少帅点头同意,我颉利将全力助你逐鹿中原,你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此时赵德言弯弓射出一箭,命中远方的目标,寇仲拍手道:“好箭法,言帅何不来个草原奔马骑射,好让我们大开眼界。”

徐子陵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策略,就是插科打诨,尽量不着边际的胡扯,以分敌人心神,不让对方按部就班地进行拟定计划,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赵德言城府极深,并不因寇仲暗讽他扮足突厥人动气,往他瞧来微笑道:“少帅这回到大草原来,若只是要看我在马背上射箭,必然失望而回。”

寇仲笑道:“我更想看的是贤徒玉山兄的马上雄姿,是否比得上言帅。我们真的后知后觉,到今晚才晓得巴陵帮与言帅的关系。”再不理脸色微变的赵德言,转向颉利道:“大汗肯供人供马,我寇仲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娘曾教过我便宜莫贪,古人又有兔死狗烹的训言。大汗如何释我的疑虑?”

徐子陵默立寇仲另一边,看得怵目惊心,照他猜估,这次金狼军确是倾力东来,人数比奔狼原之战多上近倍,总兵力超过五万人,除威胁龙泉南门的万人先锋部队外,其他人正在营地忙碌不停,砍伐树木建造攻城的各式工具,向他们显示攻打龙泉的准备和决心。龙泉兵力在万五至二万人间,纵使人人决意死战,可是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城仍远及不上洛阳、长安的规模,假若赵德言确如传言所说的是攻城的高手,龙泉肯定撑不上多少天。

颉利欣然道:“少帅是一个很特别的汉人,快人快语、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汉人般口是心非。好!直话直说,我若能助少帅击垮关中李家,少帅就把幽州让予我,礼尚往来,大家再没欠对方分毫,此后要打要和,悉从尊意。”幽州正是高开道的地盘,包括山海关在内,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将取得中原东北的重要军事据点,可逐步扩展蚕食,不用像以前般孤军深入,抢掠一番后立要退走。

寇仲哑然失笑道:“幽州并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礼般送给大汗?”

正与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倾听的暾欲谷淡淡地说道:“少帅如能消灭李家,天下将是少帅囊中之物,区区一个幽州,少帅自然可以作主。”

颉利正容道:“自我突厥于贵国西魏时期,大破柔然于怀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瓖兵败自尽,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雄霸草原,幅员比古代的匈奴更辽阔,规模更是空前庞大,可惜其后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杨坚一统中原,屡次来犯,又使用离间分化之计令我草原各族内战不休,东西汗国复合遥遥无期,我们不得已下对中土用兵,但我们的国策是先图统一再论其他,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开始感到颉利能成为突厥的最高领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领,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且能抛开对自己的仇恨,只讲长远的利益。

徐子陵却另生感触,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别,换过与颉利谈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早断然拒绝颉利的提议,但这只会把事情箍烂破坏,后果则是屠城惨剧。政治是不论动机好坏,只论带来的后果;政治上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颉利正是这种人,寇仲则明白游戏的规则。他徐子陵虽明白,却不会去做,所以他绝不宜沾碰政治。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换言之,谋略正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在精确掌握客观情势,敌我实力和心态后,始“谋定后动”、“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远”,欺敌骗敌诈敌后克敌。现实的世界冷酷而无情,什么大义当前,只是过分强调理想和道德的泥淖,禁不起考验。就像眼前的突厥大军,只会从本族的利益作出考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须从利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牺牲,获致最大的利益。所以徐子陵只有听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大汗这么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宠若惊,此事可容后从长计议,我这回来……”

颉利摆手截断他道:“少帅若能立即退出我们和粟末族的争拗,我颉利必有回报。说到底拜紫亭不但与你非亲非故,更是卑劣可耻的敌人,少帅怎值得为这不自量力的蠢人出头?”

赵德言阴恻恻笑道:“这回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们,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规矩,我们劳师远征,总不能空手而回,两位以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请问诸位一个问题?”

暾欲谷悠然道:“大家是讲道理的人,少帅请赐教。”

徐子陵大感头痛,对方的策略是摆出处处讲道理,非是恃强凌弱,将令寇仲更难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诸位对宋金刚、李世民柏壁一战有何感想?”

颉利微一错愕,露出不悦神色,冷哼道:“少帅若只对这方面有兴趣,我们还需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徐子陵亦摸不着头脑,宋金刚联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败而回,是颉利入侵中土的严重挫折,寇仲硬揭他疮疤,只会惹来颉利不快,于事何补?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动气,我们汉人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来个战后检讨,肯定有益无害,可避免将来重蹈覆辙。”

颉利勉强压下怒火,冷冷地说道:“我在听着。”

寇仲从容道:“宋金刚之所以有柏壁惨败,非因力不能敌,而是策略错误。如若正面交锋决战,李世民必败无疑,可是李世民却采取‘先不为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高明策略,瞧准宋金刚孤军深入,故虽兵精将猛,所统率的仍是以临时抢掠回来的粮草供养的庞大军队,不能速战速决就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于是当世第一善守的统帅李世民实行坚壁清野的针对性战略,再施小队突击困扰的游击战,待宋金刚计穷粮绝,被迫撤退时衔尾痛击。大汗明白我的意思吗?”

颉利、赵德言、暾欲谷、康鞘利一众人等无不脸泛怒色,双目杀机大盛。

徐子陵晓得寇仲是行险一博,借柏壁一战暗喻现在的形势,争取谈判的本钱。最绝之处是表示看穿联军的形势。颉利的大军确非区区龙泉军所能抵挡,但若有寇仲这亦如李世民般精于守城的人领导,颉利想速战速决恐不易办到。在这种情况下,突利的支持将成决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守卫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观,而突利的态度更会影响菩萨、铁弗由和阿保甲。颉利在这情况下攻城的风险会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倘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况,则其地位大有可能给突利取而代之,因为颉利和突利的讲和只是利益的结合,双方间的信任是有条件和限度的。粟末兵以骁勇善战名著东北,否则亦不用颉利亲自挥军东来,如今更变成哀兵,谁都不敢低估他们的实力。寇仲这一番说话,立即扳回少许上风,又没有直接令颉利丢面子。

赵德言狡目一转,故作惊讶地说道:“想不到少帅远在草原,对中土发生的事仍有如目睹,不知少帅是否晓得李神通抵黎阳助李世勣一事?”

寇仲洒然笑道:“好像听过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窦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化及被破,三方间再无缓冲,黎阳变成孤悬关外的唐室重镇,窦、王两人均欲得之而甘心,该担心的应是两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赵德言哑然失笑道:“少帅看得通透,正因黎阳孤悬关外,故死守为下策,李世民挟大破宋金刚的余威,必须于此时大展拳脚,以保黎阳,三方争战,形势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帅似乎仍有用不尽的时间般,置刚成气候的少帅军和中原霸业于不顾,尽纠缠于塞外毫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小事情上,实在令人费解。”

这番话命中寇仲的要害,差点哑口无言。

徐子陵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少帅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龙泉无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家,大汗对此话或者听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杀身亡,假设粟末族拆毁城墙,作出合理的赔偿,大汗能否开恩,使龙泉不用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大汗的宽大,只会为大汗赢回更高的声誉,不损大汗威名分毫。”

颉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谈判终于进入关键性的阶段。

寇仲和徐子陵一唱一和,事实上仍是当年在扬州混时的那一套,来完硬的再来软的,给足对方下台阶和挽回面子的机会。假设逼得对方“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无论你多么有道理,最后只余武力解决一途。

此时寇仲又扮回老朋友状,凑近颉利低声道:“大汗勿要见怪,听说是你邀请秀芳大家来龙泉的,现在要使龙泉变成废墟的又是你。秀芳大家是只爱唱歌弹筝不爱战争的人,而我又敬爱秀芳大家。大汗也不希望秀芳大家伤心得要步老拜的后尘吧?”

颉利露出为之气结又略带尴尬地神情,压低声音道:“我会亲自向她解释赔罪。”

临时射靶场所有活动暂时停止,诸将都在留心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道:“最好的赔罪是化干戈为玉帛,那明早小弟即可乘船回国,看看有什么事情可做,例如不让李小子得逞洛阳诸如此类。大汗总不能派兵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吧?那就交由小弟代劳好啦!”

颉利失笑道:“少帅是个很好的说客,就看在秀芳大家份上,我颉利破例让步,粟末人除拆毁城墙外,须献出战马五万匹,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二万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大祚荣须被扣押作人质,这是我最低的要求,再没有退让的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粟末人怎肯交出大祚荣,他们也不忍心如此对待一个弱子。

寇仲苦笑道:“大汗令我们好生为难,拜紫亭死后遗骸不保,要送来给大汗验尸发落,已令粟末人无比怨愤屈辱,所以希望能保存老拜的骨肉血脉。大祚荣是个不懂事的稚童,大汗将他带走只有象征的意义,实质的作用不大。失去大批战马牛羊,立把粟末国库掏空,十年八载休想复原,还不计以后年年进贡,大汗可否给小弟少许面子,放过大祚荣。”

颉利闷哼道:“你们中土有中土的规矩,我们大草原有大草原的规矩。从来只有入乡随俗,没有俗随客改。不信可去请教你们的兄弟突利,去请教菩萨或古纳台兄弟,又或阿保甲、铁弗由,问他们我颉利只带走大祚荣一人是过分还是宽容。哼!凡与我作对者,男的一律杀掉,女的做奴隶,这回是例外中的例外,否则我突厥族如何立威大草原。”

赵德言奸笑道:“少帅勿要把假长安当做真长安,龙泉虽是粟末人的上京,事实上规模连竟陵亦远有不如,我们更非杜伏威的江淮军可比,烦恼皆因强出头,少帅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少帅军或大小姐想想。”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心头火发,颉利固是不肯让步,赵德言则是推波助澜,语含威胁,还硬把翟娇牵涉在内。

寇仲肃容道:“大汗如肯破格允容,我寇仲会非常感激。”

暾欲谷皱眉道:“大汗对少帅早格外宽容,少帅何不回去与粟末人从长计议,天明前给大汗一个回复。”

寇仲仰天长笑,豪情奋涌地说道:“何用待至天明,我现在可立即给大汗一个肯定的答案。”

颉利双目杀气大盛,电芒烁烁,点头道:“好!我颉利洗耳恭聆。”

寇仲踏前三步,双目扫过摆在空地另一边的箭靶,从容从外衣内取出刺日弓,运劲张开,弓弦“崩”一声扯直时,喝道:“箭来!口说无凭,就以此箭决定龙泉城的命运。”

他身后以颉利为首的一众突厥将领,排在空地两旁观射的数以百计的颉利亲兵,远近备战的突厥战士,无不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吸引,猛瞪着他。颉利亲手从随从的箭袋抽出一支箭矢,送到寇仲探后的左手处。寇仲毫不迟疑的取箭上弓,轻轻松松的把刺日弓拉成满月。颉利等眼见这曾使无数突厥战士饮恨的著名摺叠弓,心内都不知是何滋味。全场只徐子陵知道寇仲将以螺旋劲射出此箭,将箭靶炸个粉碎,既是立威,更要表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决心和立场。

在万众期待下,弓弦爆响,弦上劲箭射出,以肉眼难以看得清楚的高速,闪电般横过五百步的距离,正要命中箭靶红心的当儿,忽然凝定半空,给一只宽大厚重,似从虚无和另一世界探出来的手以拇食两指捏着箭锋。时间像忽然静止。“砰!”劲箭寸寸碎裂。寇仲和徐子陵瞠目以对,突厥战士则爆出震耳欲聋的喝彩。竟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不知从何处闪出,于劲箭命中目标前的刹那,以令人难以相信的迅疾和准绳,捏着箭锋。由于劲箭贯满螺旋劲,两劲交击下,长箭化为乌有。以寇仲和徐子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功夫,亦为之色变,既惊凛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莫测接箭手法,更想不到毕玄随军亲临,难怪突利要故意迟到,亦大增攻打龙泉联军的变量。

毕玄显然没想到不能尽数化去箭内的真劲,令长箭不能保存,微怔道:“少帅的内劲又深进一重,可喜可贺。”

寇仲大感不是滋味的将刺日弓收起,施礼道:“不知武尊亲临,请恕无礼之罪。”

“武尊”毕玄仍是那袭朴素的野麻外袍,但自有一股像“天刀”宋缺般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两手收后,跨步朝寇仲一方龙行虎步的悠然而行,神态闲适自在。冷峻深不可测的眼神,天地间似再无可瞒过他之事物。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大感不妙。据说毕玄近数十年来从不参与突厥族的战争,今天他老人家亲临,当然不会是在旁看看那么简单,而是针对他们的行动。何况他曾有警告,着他两人滚回中土,所以肯定来意不善。有毕玄在,形势登时生出对他们绝对不利的变化,对事情的未来发展,再没有把握。五百步的距离,毕玄倏忽走过,似缓实快,本身充满诡异莫名的感觉。远近所有战士肃静恭立,对他们来说,毕玄不但是精神的最高领袖,更是天神般被崇拜的武学巨匠。只有呼啸的夜风,火把的燃烧声响点缀这突如其来的肃静。

毕玄在离寇仲十步许处停下,微笑道:“本人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可解决大汗和少帅间的争执。”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动的情绪,正容道:“武尊请赐示!”

毕玄淡然自若地说道:“军事是政治一种极端的形式,是流血的政治,一旦诉诸武力,最后只能以存亡来解决。国与国间如此,人与人间亦是如此,故强者称王。拜紫亭和伏难陀这回挑起争端,欲取我族而代之,若没有少帅为他们出头,只有灭族的唯一结局。少帅既不愿见这情况出现,何不从大规模的攻防战,改为两人间的生死对决,若胜的是少帅一方,我们可破例删去以大祚荣作人质的条件,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唤娘,若毕玄亲自出手,他们派哪一个出去都是送死。深悉他武功的跋锋寒早作出修行一年始再战毕玄的决定,可知跋锋寒心知肚明现仍没法赢得毕玄。毕玄的武功境界,再无任何破绽弱点。

颉利等亦为之愕然,与赵德言、暾欲谷等你眼望我眼。

暾欲谷是毕玄亲弟,较颉利更方便说话,干咳一声道:“这个与我们和突利可汗的协议恐怕有冲突之处,武尊明察。”

毕玄悠然道:“任何协议均可随形势的改变修订,像突利便没想过少帅会站在粟末人的一方,还以为挥军东来,可助少帅出一口恶气。”接着深不可测闪动着顾盼生威神采的眼神罩定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道:“长话短说,本人就以十招为限,只要跋锋寒能过关不死,便如前议。大汗是否别有意见?”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又惊又喜,心内矛盾得要命。颉利却是眉头大皱,露出思索神色。四周一片静默,等待颉利的答复,他始终是突厥之主,毕玄须得他同意始能代表金狼军决战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对方又惊又喜的背后原因。喜的是毕玄确提供一个解决谈判僵局的办法。两人自问任哪一个人下场,肯定可硬挨毕玄十招,最糟的情况只是受点内伤。由此推之,毕玄之所以有把握可在十招内击毙跋锋寒,是基于错误的估计,以为跋锋寒仍身负严重内伤,想不到世间有“换日大法”的疗伤妙术,使跋锋寒脱胎换骨,不但内伤尽愈,而武功更再上层楼,非是早前差点给毕玄宰掉的跋锋寒。惊的却是跋锋寒的硬朗作风,以两人对他的熟悉,几可肯定他会奋不顾身地务要于此十招内昭雪前耻,那和挨过十招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必须着着均为进手招数,那时谁都不敢肯定生死胜败是否会决定于十招之内。

颉利顾虑的当然是突利,可推断他和突利间当有不得伤害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协议,若给毕玄击杀跋锋寒,他将难以向突利交代。果然颉利叹道:“武尊勿要见怪,我仍有为难之处,少帅可有更好的提议?”

寇仲心中大骂颉利狡猾,一句话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如若他答应,事后突利很难怪到颉利头上。他求助地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其中之一可否代他应战?”

毕玄微笑道:“两位终有一天有此机会,不过却非这星光灿烂的动人黑夜。”仰首观天,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悠然道:“因为两位与本人并没有杀徒之恨。”

寇仲道:“事关人命,且是我们好友之命,我们可否私下说两句话?”

颉利点头答应,寇仲把徐子陵扯到一旁,以内功束聚声音道:“这事真头痛,怎么办才好?”

徐子陵头痛地说道:“若我们代老跋拒绝,恐怕他会气得干掉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明白了!老毕既主动挑战,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老跋也别无他选。”走回去昂然道:“我们决定接纳武尊的恩宠,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大汗验明拜紫亭的正身后,我们可把他的遗体运回龙泉安葬。”

颉利爽快地说道:“两位均是我颉利尊敬的人,这点面子我怎样都要给你们,就这样决定吧!”

呐喊声再次轰然响起,传遍镜泊平原。

宗湘花花容失色道:“这怎么行?”

她的反应代表龙泉将领的心声,因为“武尊”毕玄乃大草原上无敌的代名词,既以十招之限,无人敢不相信他有此本事。换言之,大祚荣将难逃被突厥大军俘走的凄惨命运。寇仲和徐子陵不禁大感头痛,适才已答应毕玄,且把话说满,偏没想过龙泉诸将合乎情理的反应。

客素别摇头道:“我们情愿殉城死战,四位为我们尽过的心力,我粟末族永远不会忘记。唉!颉利是从不肯放过反对他的人,你们的兄弟突利实是与虎谋皮。”

跋锋寒一对虎目亮起来,却出奇地没有说话。长风一阵一阵的拂卷立在墙头商议的各人,城外则是漫野的敌人和火把,气氛沉重。

徐子陵心中一动,说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只要我的兄弟跋锋寒肯答允以救回大祚荣作最高目标,这将是最佳解救龙泉城的方法。”

宗湘花愕然道:“可是毕玄曾和跋兄交手,对跋兄的武功路子理该摸通摸透,故有信心在十招之内杀死跋兄,这一仗如何能打。事关重大,四位勿要怪我坦言。”

客素别和十多名将领均点头同意宗湘花的看法。跋锋寒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仍不说话,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寇仲欣然笑道:“此正是最精采之处,只要老跋肯如陵少所言,必可成功过关,将事情解决,留待日后再与毕玄分出生死。因为跋锋寒再非当日初战毕玄的跋锋寒,他亦将毕玄摸通摸透。你们定要继续信任我,想想吧!以我寇仲的为人,是否会推自己的兄弟出城去送死?”

跋锋寒洒然笑道:“知我者莫若徐子陵寇仲,不过你们有否想到,若我只是抱着挨过十招的心态出战,可能真的只是去送死?”

寇仲陪笑道:“当然不是这样被动,而是该攻时攻,应守时守,凭你老哥的偷天剑,必可给老毕一个惊喜。”

徐子陵见客素别、宗湘花等仍是一脸狐疑之色,诚恳地说道:“与其玉石俱焚,何不行险一博?上一回毕玄既杀不死锋寒兄,这回且有十招之限,怎会例外?”

跋锋寒哈哈笑道:“无论你们怎样想,我和毕玄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最担心的事,以跋锋寒的性格,根本不会理十招的限制,所以必须令他以助粟末解困为最终目标,才肯让他出战。

宋师道看穿其中关键,向宗湘花等龙泉将领道:“龙泉十多万人的性命,就在你们手上,我信任少帅和子陵的判断,你们若和我相反,将错失关乎贵族日后能卷土重来的天大良机。”

宗湘花移到跋锋寒身前,探出纤长的玉手,神情严肃地说道:“跋兄勿要见怪,我想知道跋兄的状况。”

客素别等均点头称善,因为据传闻跋锋寒曾被毕玄重创,若他现在仍内伤未愈,此战将必败无疑。

跋锋寒露出不悦神色,似要拒绝时,徐子陵叹道:“老哥你可否看在秀芳大家份上,破例一次呢?”

跋锋寒微一错愕,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苦笑道:“你两个确是逼人太甚,不过我仍是心中欢喜。”说罢探手与宗湘花相握。

宗湘花娇躯一震道:“这是不可能的,跋兄竟无丝毫内伤之象。”

客素别移过来大讶道:“难道传言有误?”

跋锋寒放开宗湘花的手,叹道:“既有初一,自有十五。”改握上客素别递来的手。

客素别立即催发内气,只觉锋寒手硬如铁箍,体内真气深广如汪洋大海,秘不可测,骇然道:“我明白了!”他明白的非是跋锋寒决战毕玄而没有负伤,而是为何寇仲和徐子陵均力主跋锋寒出战。

跋锋寒微笑道:“客相的内功想不到如此精纯。”

客素别收手退开。

寇仲拍手道:“事情就这么决定。老跋请记着只是十招,若你继续打下去,我们会出手破坏你的好事。”

跋锋寒气结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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