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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真相大白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942 2024-03-05 11:28:41

人影一闪,拜紫亭在伏难陀倒伏街头前,将尸身拥个结实,老泪纵横地痛哭道:“国师三年前曾占到自己会在渤海立国前遭逢死劫,想不到真的一占成谶。国师并没有死去,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粟末族定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寇仲三人听得面面相觑,这分明是拜紫亭见势不妙人急智生作出来振奋手下的谎言,一切推往老天爷身上。老天爷要他死,伏难陀自是在劫难逃;同样老天爷要粟末族勃兴,天王老子都阻不住。难得是他说得情辞恳切,表情十足。

寇仲倏地踉跄两步,张口喷出一蓬鲜血,显示他为杀死伏难陀,非是没有付出代价。城头和大街两端挤满龙泉城千百计的将领军民,但仍是静至落针可闻,没有人能接受他们视为天人的伏难陀横死街头的残酷现实。气氛沉重至极点。跋锋寒打出手势,着寇仲移到他们处,危险的形势一触即发,再不受他们的控制,若龙泉城狂怒拼死的军民一拥而上,可将他们捣成肉浆,什么武功都不管用。寇仲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止步立稳,指头都不敢稍移。

拜紫亭将伏难陀拦腰抱起,狂喝道:“龙泉必胜!渤海必胜!”

龙泉军民轰然喝应,呐喊声直冲上龙泉城上空。

拜紫亭瞪圆如铜铃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厉喝道:“我们就以他们三人的鲜血,祭祀国师在天之灵。”

四周喊杀声震荡回响,传遍整条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兵将平民,均状如疯子的四下围拢杀将过来。寇仲等早猜到他有此一招,若非如此如何能宣泄龙泉军民的悲愤和怨恨,再没时间和拜紫亭计较他的无耻和不守信诺。

跋锋寒向寇仲大喝道:“入店!”边说边和徐子陵往适才与拜紫亭等人谈判的食店退进去。

箭矢密集射至,寇仲纵身避过,在宗湘花、宫奇等将领赶到拦截前的一刻,朝食馆大门掠去。宫奇的马刀,宗湘花的剑,紧追而至,燃烧着恨火的人潮水般涌过来,群情汹涌,此时即使拜紫亭改变主意,亦无法阻止。喊杀声把一切淹没,嘈吵至令人听不到声音的境地。两张大圆台从店内旋转飞出,刚好留下一个空隙,可容寇仲穿过。寇仲狂喊一声,换气加速,险险避过一根从左侧投来的长矛,迅疾投进店内去。跋锋寒和徐子陵正不断把桌子掷得旋转往外,阻止拥杀进来的敌人。否则如被困住,必死无疑。

寇仲掷出最后一张桌面,硬把十多人撞得东仆西滚,狂喝道:“从后街走!”

不待他吩咐,跋锋寒和徐子陵早紧贴他背后,冲过后门。就是那瞬间,食店内满是想择人而噬发疯般的龙泉军民,把一切能捣毁的东西粉碎。

三人蹿房越屋,直到扑伏于一座楼房瓦背处,发觉与东城墙只是一街之隔,城墙上虽有守卫,但若他们突然发难,肯定可轻易逾墙离城。城南门那边喧吵震天,且逐渐扩散往全城,但相对下目前处身的地方仍算宁静,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寇仲缩回探看城墙方向动静的大头,叹道:“我们绝不能这么拍拍手便离开,离开后可能没有办法回来。”

侧卧瓦脊向着他的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没有宋二哥、术文和他的兄弟以及我们两匹马儿,我们不可以离去。”

寇仲苦恼地说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子,我是否杀错伏难陀?拜紫亭难道不着紧被我们劫去的守城必需品吗?”

躺在另一边的跋锋寒冷然道:“你并没有做错,因为拜紫亭请我们三个入城,早有预谋不让我们活着离开。拜紫亭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更是个好战的狂徒,不能以常理测度。”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之所以一再吃亏,正因我们是正常的人,他是疯子。”

寇仲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风声骤响,一人从下方横巷翻上瓦面来,三人大吃一惊,看清楚竟是“霸王”杜兴,都不知该继续紧张还是放心。

杜兴喝道:“他奶奶的熊,想要命的跟我来!”

寇仲向两人打个“且跟去看看”的眼色,领头追在杜兴背后,徐子陵和跋锋寒心忖目前可算走投无路,亦抱着瞧杜兴耍什么花样的心情,随之而去。

杜兴把他著名的长柄“霸王斧”解下放在桌面,向三人苦恼地笑道:“这把鬼东西又笨又重,我请人打造时只懂叫他落足料子,结果重达一百零八斤,背在背上不知有多么不便,平时还可着儿郎们做脚伕,像现在的情况只好自己当苦力,早知当初拣轻些的东西来练。”

三人虽视他为敌,亦不由得为之莞尔。

这是杜兴在皇宫对面里坊内的另一巢穴,可见这位在山海关称霸的黑道龙头,在龙泉已生根。

“砰!”杜兴一掌拍在桌上,口沫横飞地说道:“他奶奶的熊,伏难陀竟给少帅宰掉,恐怕发生此事前整个大草原没人会想到。现在小龙泉和老拜的大批补给全落在你们手上,老拜是大势已去,再难成事。”

寇仲道:“我们也有人和马匹在他手上,杜霸王有什么好提议?”

杜兴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你们向拜紫亭说出‘大祚荣’三字真咒,保证拜紫亭要乖乖屈服。”

跋锋寒皱眉道:“大祚荣是什么东西?”

杜兴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熊!大祚荣是什么东西?大祚荣并非东西,而是拜紫亭足五岁的爱子,他粟末族长的继承人,是拜紫亭的心肝命蒂,是拜紫亭最宠爱的妃子为他生的,且其爱妃因产子而死,令拜紫亭更视大祚荣如珠如宝。刻下大祚荣给安顿到卧龙别院,由他的心腹武士保护,纵使龙泉失陷,大祚荣亦可安全离开,将来为拜紫亭报仇。而这才是拜紫亭的要害,只要让拜紫亭生出儿子再不安全的危机感,三位大哥可把老拜玩弄于股掌之上。”

寇仲动容道:“我立即去找拜紫亭。”

杜兴得意笑道:“少帅稍安毋躁,我已使人传书老拜,封函上只写‘隐龙别院大祚荣少帅敬奉’寥寥数字,足可制得老拜不敢轻举妄动,就当是我杜兴送各位的一份小礼。”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杜兴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合作帮忙?

徐子陵不解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兴冷哼道:“兄弟可以成仇敌,仇敌自亦可变为朋友兄弟,出来江湖混当然要看形势变化。勿要怪我坦白言来,你们大小姐以后想做关外线的生意,仍要看我杜兴的脸色,荆抗算是老几,若非高开道看着他,老子早把他煎皮拆骨。告诉我,大小姐是否打算做完这笔羊皮生意后金盆洗手,躲在家中带孩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因为你的确很有趣。”

杜兴拍胸道:“这是你们挣回来的,人总有不同的一面,对朋友我杜兴两插刀甘之如饴;对敌人我比任何人更狠辣无情。非如此如何生存?不过我不来和你计较,你也勿要和我计较,是敌是友全由你们决定。”

寇仲苦笑道:“我们可否先弄清楚些事情?”

杜兴道:“这个当然,不如此老子反会怀疑你们没有做兄弟的诚意。”

寇仲道:“你为何在与我们和可达志说话后,立即去告知许开山此事。”

杜兴微一错愕,骂道:“你奶奶的熊,竟敢找人跟我。!我爱做什么是我的事,许开山敢骗我,我当然要当面去操他十八代的祖宗。分明是大明尊教的妖孽,却推个一干二净,以后许开山再不是我的兄弟!你们听清楚了吗?许开山再不是我‘霸王’杜兴的兄弟,就算他给人五马分尸,也不关我的屁事。”说时额上青筋暴现,铜铃大眼似像喷出火燄,神情激动,使人感到他的恨火发自真心,非是装出来的。

寇仲等呆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兴急喘几口气,平复少许时叹道:“你们来龙泉只是几天的事,当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弄清楚真正的情况,但我却是参与者之一,知道很多你们不晓得的事。”

三人开始感到杜兴确有和解的诚意,关键处仍是个人的利益,因为正如他所说的拜紫亭大势已去,杜兴必须为自己作打算。

跋锋寒讶道:“你不是半个突厥人吗?为何会助拜紫亭跟颉利、突利作对?”

杜兴冷笑道:“但我也是半个契丹人,颉利一直想找人来取代我,作他入侵中原的踏脚石。细节我不想说出来,你们知道这么多该已足够。而拜紫亭只要能牵制颉利亦足够,那时沿海的生意,尽是我杜兴囊中之物。你们可知有过万儿郎跟着我混饭吃,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们着想。”

徐子陵道:“有什么事我们是不晓得的呢?”

杜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你们可知托我寻找其芳踪的美艳是谁的女儿?”

三人为之错愕。

杜兴拍桌笑道:“真好笑!像马吉那样的大肥猪,竟生出个如此娇滴滴的女儿来。”

三人失声道:“什么?”

杜兴意兴飞扬地大笑道:“有什么不什么的?美艳就是马吉的女儿,伏难陀的小情人,由伏难陀在床上亲身授她天竺爱经。什么波斯大明尊教拉摩的传人只是一派胡言,只有笨蛋相信。拉摩非是没有传人,但听说早给回纥的大明尊教追杀灭族,被迫逃往中原去,明白吗?”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难以接受。

杜兴叹道:“你们可知杀掉伏难陀,事实上是帮了拜紫亭一个大忙。”

三人愈听愈糊涂,深感凭表面情况的猜想,与事实确大有出入。不过只看骗子管平既为拜紫亭办事,本身又是美艳的人,可看出美艳很有问题。只是被她美丽的外表蛊惑,没作深思。

杜兴一不做二不休道:“事情要从五年前伏难陀西来传法开始,那时拜紫亭仍安安分分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颉利对他的苛索,到伏难陀为他占得著名的立国卦,才把他的命运,也是粟末全族的命运改变。”

跋锋寒摇头哂道:“拜紫亭精明一世,竟没想过此乃神棍的骗人手法,竟那么把整族人的生命财产押上去。”

杜兴不耐烦地说道:“你先听我说,伏难陀的手段当然不止如此,占得此立国卦不久,契丹阿保甲传来保管多年的五采石失窃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认为是应卦之象。又兼突利和颉利在很多事情上发生摩擦,而颉利重用赵德言,苛索无度,更使一向靠拢颉利的人萌生离心,在此种种情况下,拜紫亭遂大兴土木建设龙泉,扩军备战。真正有野心的人是伏难陀,拜紫亭只是他的扯线傀儡。照我们猜,纵使渤海成功立国,伏难陀亦会害死拜紫亭,再把大祚荣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时机成熟后更取而代之。你看看街上的暴民,该知伏难陀在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寇仲问道:“拜紫亭何时发觉伏难陀对他的威胁?”

杜兴沉吟道:“这个很难说,我猜是自从两年多前伏难陀和高丽的盖苏文开始来往,他终生出警觉,所以暗中拉拢野心勃勃的大明尊教,以对抗伏难陀与日俱增的势力。至于马吉和伏难陀何时搭上,则该是伏难陀到龙泉前的事。但伏难陀和拜紫亭的关系恶化,则应是美艳将五采石托你们带来龙泉促成的。你们应知若非五采石出现,颉利和突利未必能这么快讲和,龙泉也不用面临狼军压境的厄运。”

寇仲不解道:“这样做对伏难陀有什么好处?”

杜兴沉声道:“这是伏难陀策划的一场豪赌,最理想是拜紫亭战死,伏难陀代其领队击退狼军,盖苏文则借势取高丽王高建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济伏难陀亦可与盖苏文瓜分拜紫亭多年敛聚的金银珠宝,拍拍屁股各自回国。死的只是粟末族的人,他们不会少半根汗毛,如若成功,得益将是难以估计。”

三人终于明白为何宰掉伏难陀竟是帮拜紫亭一个大忙,因为伏难陀已变成粟末人心中的神,就像毕玄之于突厥,傅采林之于高丽,即使拜紫亭亦无法动他。他们更想起马吉船上的三大箱黄金珍宝,大有可能是伏难陀的私产。

寇仲忍不住问最关键的问题,说道:“狼盗究竟和你老哥有什么关系?”

杜兴立即杀气大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向只知狼盗是拜紫亭的人,劫来的货均交给马吉处理,只要他不犯我,我杜兴可睁只眼闭只眼,杀几个汉人算什么鸟事。到安乐惨案发生,我才觉得事不寻常,而你们更揭破狼盗与大明尊教有关,我首次生出警觉。我操他奶奶的祖宗,当你们告诉我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我才醒悟到事情的真相,包庇狼盗的不但有许开山,还有荆抗那杀千刀的老家伙,安乐帮因发现荆抗和狼盗的关系,其帮主才会全家遭遇毒手,此事我绝不会猜错。事实上我还很感激你们,否则我被人害死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死后也要做个糊涂鬼。”

真相确是离奇曲折,若非三人晓得平遥商到山海关后是由荆抗招呼,令任俊无法阻止平遥商北来,肯定一时间不能接受杜兴的说法。

四人八目交投。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假设狼盗真与杜霸主没有关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杜兴哈哈笑道:“我之所以和许开山成为拜把兄弟,全是由拜紫亭从中穿针引线,我真正的兄弟是呼延金,希望三位看在我脸上,在颉利和突利面前说几句好话,勿要和他计较。”

三人恍然而悟,始明白呼延金昨晚忽然肯与他们讲和的原因,正因受杜兴的影响。

跋锋寒道:“杜霸王那封代我们向拜紫亭发出的警告信,已打草惊蛇,拜紫亭是否会立即把他的儿子搬走?”

杜兴道:“这是不可能的,盖苏文亦非善男信女,有大祚荣在手上,方不怕会被拜紫亭出卖。这是一个交易,拜紫亭只能空着急,不会轻举妄动。更要不让盖苏文晓得伏难陀被杀。”

寇仲长身而起道:“多谢杜霸主这一席有用的话,我已晓得该怎样做啦!美艳是否亦在卧龙别院呢?”

杜兴笑道:“我还有一个有用的消息告诉你,你们的兄弟菩萨来了!”

三人换过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过巷,朝外宾馆所在走去。街上混乱情况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乱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处搜寻三人踪影,反予他们方便,不用忧心会给守军盘查,因为敌人目标明显,反疏忽他们。杜兴更会依商定计划找人扮作他们逾墙逃离龙泉,等敌人误以为他们不在城内,他们便可见机行事。

三人跟着一股人身后走过一段朱雀大街,转入一处横巷,跋锋寒道:“你们怎样看杜兴?”

寇仲摊手道:“我听不出任何破绽,因为他的确曾与许开山大吵一场。我们办妥事后,去找许开山算账,还有烈瑕和韩朝安,不放过一个。哼!”

徐子陵望往对街的外宾馆,那是平遥商落脚的地方,令人难知吉凶。最理想的是欧良材等已离城,最坏的情况是他们给囚禁到牢狱去。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把重注押在杜兴身上,若他敢骗我们,我绝不放过他。”

寇仲道:“别看他满口粗话,却是个粗中有细极有分寸的人,更是识时务者,除非他不惜放弃千辛万苦在山海关经营起来的事业,否则只好乖乖与我们合作,来个戴罪立功。”

徐子陵凝望外宾馆大门,说道:“这回来的先头部队不是突厥狼军,而是菩萨的回纥精兵,对拜紫亭会造成怎样的心理影响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响可分几方面来说,首先是有关回纥本族的形势,菩萨在突利的全力支持,颉利的首肯和他因赫连堡一战如日中天的声势下,夺回他在本族失去的东西,故能领军西来。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纥失势,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对拜紫亭的影响力。”

跋锋寒叹道:“突利总算做对件好事。”

寇仲续分析道:“其次是颉利、突利让菩萨打头阵,摆明在对拜紫亭造势施压,显示反对拜紫亭立国的并不限于突厥人,还有其他大草原的种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眠。”

徐子陵此时喝道:“看!”

两人闻言往外宾馆望去,只见管平闪闪缩缩的走出大门,左张右望。三人忙往后移,避开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欧良材等定因城门关闭走不了了!”

管平从大门闪出,往南门方向走去。

寇仲当机立断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馆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桥底的小艇,往龙泉城西南方划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蹑,跋锋寒牵他衣袖道:“桥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总好过走陆路,谁想得到我们尚有游河的兴致?”

两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负责划桨催船,远吊着前方若现若隐的管平。管平警觉甚高,不断往岸上察看,又朝他们瞧来,显是对他们生出怀疑,两人心中叫糟。

跋锋寒低声道:“看来还是弃舟登岸追他稳妥点,虽然困难倍增,总好过明目张胆的随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转。”

徐子陵悠闲地拨桨,微笑道:“我敢赌他是到大明尊教的巢穴小回院去,这正是我和寇仲那次到小回院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时左转划进往北的水道,若依这方向,肯定不是到位于西南的小回院。

跋锋寒早从两人处听过小回院,冷笑道:“好狡猾的家伙,想试探我们呢!”接着皱眉道:“若杜兴说的是事实,美艳该是伏难陀的人,理应与大明尊教处于对立,为何美艳的手下会到小回院去?”

徐子陵没有跟进管平的河道,径自直朝西行,说道:“此事确令人费解,不过杜兴并非通天晓,美艳和大明尊教的真正关系恐怕连他都不知道。烈瑕说过美艳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该不是说谎。而他对伏难陀的敌意亦是发自真心。”

圣光寺的佛塔高耸前方,徐子陵触景生情,不由得叹息。

跋锋寒讶道:“子陵有什么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驰越时空,回到与师妃暄相处那既动人又神销魂断的回忆里。她现在芳踪何处?是否正在返回云深不知处的静斋途上,对于将来,他再没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起怀内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箫。摇头道:“没什么!此处事了后,你是否随我们一起回中土去?”

跋锋寒默然片晌,漫不经意地说道:“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迟些才到洛阳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儿?”

寇仲提高精神在宾馆周围巡视一遍,肯定没有敌人监视,从后院翻墙入内,他还怕拜紫亭高明得在这里藏有伏兵,逐间厅房的踩清楚形势,到最后肯定十多名平遥商全集中在大厅,扯下面具,从后门入厅道:“各位别来无恙,小弟大感欣慰。”

欧良材、罗意等正坐对愁城,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忧,加上被街上暴乱的情况骇得三魂不齐,骤见寇仲出现,均是又惊又喜。原来他们今早依约等到正午,仍不见寇仲出现,心知不妙,慌忙离城,岂知所有城门均禁止出入,无奈下只好折返宾馆。

寇仲道:“现在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否则拜紫亭早晚会记起你们,他现在方寸尽失,充满戾气,什么都不会放过。”

罗意叹道:“少帅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说走便走,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走呢?”

寇仲道:“我并非要你们和我打出城门去,而是将你们先移往安全地点。我在这里有个非常有办法的朋友,会看机会把你们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们将可坐船回山海关,你们那笔欠账亦有了着落。放心吧!我怎样都会保住你们的。”

众人大喜过望,忙拿起早准备妥当多时的简单行装。就在这要命时刻,“砰砰砰!”外院正门给人敲得震天响起,每一下都像轰雷般敲在寇仲和众人的心脏要害处。其中三人双腿一软,骇得坐倒地上。罗意等亦是面无人色。

宫奇的喝声传进来道:“这处已给我重重包围,立即给我滚出来。”

以寇仲的强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势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这一下如何是好?宫奇也算了得,竟晓得自己在这里。

宫奇再喝道:“还不给我出来开门。”

寇仲心中大讶,若宫奇要对付自己,肯定会破门或翻墙冲进来攻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怎会叫他去开门。旋即醒悟过来,宫奇并非晓得他寇仲在此,而是要来拘禁罗意等人,灵机一触,立时计上心头。

夕阳斜照下,雾气缭绕,河桥处处的龙泉上京纵使在大战将临的前夕,仍是那样迷人。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轻悄悄地流动,暮霭挟着温泉河升起的水汽笼罩着小船四方随着舟行而不断改变的迷蒙天地,雷雨后澄明的西边天际凝聚着一抹绚烂的霞彩,和一块块随意闲适舒卷的浮云。

跋锋寒淡淡地说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和芭黛儿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跋锋寒是把自己视为知己,始会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绪。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无奈和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分属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无论在生活习惯、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标都大相迳庭。在开始时,仍可靠冲破一切禁忌的热恋支持,那种由仇敌变作爱侣的刺激和忘情把一切淹没。可是当我没法将她变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没有为她做丝毫改变而失望时,摩擦日渐增多,到最后终发展至难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虽不晓得他们之间实在发生的事,亦可想象到像芭黛儿这突厥贵族出身的贵女,被抱着报复心态的跋锋寒俘虏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态,她背叛本身的阶层投向跋锋寒,肯定要承受庞大的压力。

跋锋寒苦笑道:“那个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时我只是诈睡,她也晓得我在诈睡,可是我并没有留下她,这使她恨我入骨。过去的再不能挽回,我们更不可能重温旧梦。这些年来我对男女之情日趋淡泊,无复昔日情怀,可是我心中对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来我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连堡的墙头上,面对死亡的一刻,我忽然发觉横亘心臆的惟此憾事,当时已决定若侥幸不死,会去见她一次,向她表达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非只是你的忏悔或道歉。”

小舟缓缓停在桥底,小回院出现在霞雾深处的左方远处,若有舟船靠近院后的码头,定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跋锋寒道:“她会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没有人比她更深爱我,只要她晓得自己是我跋锋寒心中唯一的女人,到现在仍是如此,她大概会放我一马。唉!”

一艘小舟出现在小回院那边水道迷蒙处,缓缓驶至。

寇仲当机立断,向罗意等人道:“不用怕!他们绝不敢伤害你们,我还会陪你们一起去坐牢。”说罢往大门方向奔去,顺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刚才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内,除非对方搜身,否则不虞被发现。希望逢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对方会马马虎虎,不能保持平时的严谨作风。来到外院门和主堂的广场,蓦地想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换上。“砰!”门闩折断,外院门硬被撞开。戴着丑神医面具的寇仲装作双脚发软,坐倒地上,改变声音惊惶失措地嚷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宫奇凶神恶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拥下冲将进来,目露凶光地盯着地上的寇仲,冷喝道:“进去搜!不得漏掉半个。”如狼似虎的战士潮水般从寇仲两旁拥往大堂。宫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来到寇仲跟前,狠狠盯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张开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对方做事如此周详,竟来个核对身份,自己岂非要原形毕露,别无选择下,硬着头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饶命!”一边盘算如何以最凌厉的手法,一举将这混蛋置于死地。

那文官儿点头道:“名单上有这名字。”

宫奇却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着寇仲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寇仲整个人轻松下来,至少这批人包括宫奇在内,并不晓得管平是美艳的人,又为拜紫亭办事。可知龙泉正乱成一团,做起事来效率大不如前。颤声道:“小人却是第一回见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过面呢?”

宫奇显是想起那次在对街见过他的事,反释去疑虑,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手下冲出来报告道:“只有十六个,尚差一人。”

宫奇冷冷指着寇仲道:“有否将这没胆的家伙计算在内?”

那手下惊愕失神下惶恐道:“将军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难陀之死、小龙泉失陷和菩萨的先头部队压境,肯定动摇龙泉军心,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闹出这种笑话,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宫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将犯人全给我押回宫去收监。”

两人用神看去,均为之愕然。小艇上的并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的烈瑕。徐子陵运功硬把艇子移后,免给对方瞥见。烈瑕泊舟码头,离船登岸。两人又待片刻,仍不见管平的小舟出现。

跋锋寒叹道:“杜兴没有说谎,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院来,我们可能错失一个寻到美艳的机会。不过知道她仍在城内这区域,可大大缩小找寻她的范围。”

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回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摇头道:“这叫既来之则安之,也是将错就错。烈瑕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我们怎能容他安安逸逸地活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但我们并不清楚院内虚实,而且事情闹大对我们没有好处。”

跋锋寒目光投往小回院后方隐约可见亮起灯火的南城墙,微笑道:“这处要打要逃都很方便,且事情闹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这处拥来。不过照我看大明尊教绝不会惊动拜紫亭,因为他们仍不愿我们晓得他们和拜紫亭的关系,何况与我们尚未撕破脸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叹,跋锋寒作风强横,一个不好就动刀动剑,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许开山在里面,恐怕我们难以脱身。”

跋锋寒讶道:“子陵怎会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着把段玉成的事交代出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杀少个有什么问题,去吧!”

小舟驶出桥底,往小回院后院外的码头滑过去。

跋锋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得惊叹鲁妙子那双巧夺天工的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现出鲁妙子的音容,不由得又想起商秀珣吃美食时的动人神态,心中百般滋味。顺手学跋锋寒般脱下面具。蓦地两人生出警觉,回头瞧去,一艘快艇疾驶追来,船上有一男一女。双方隔远打个照面,均吃一惊。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别,女的则是侍卫长宗湘花,两人可在正当龙泉陷于水深火热的关头到小回院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与大明尊教的领导层商讨。

跋锋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离。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将小艇泊在烈瑕的艇子旁。宗湘花和客素别快艇驶近,前者手按剑柄,秀眉凝霜,双目射出的却非纯是仇恨,而是颇为复杂的情绪。

跋锋寒悠然道:“两位好!”

客素别出奇地不露敌意,缓缓把快艇泊到他们船旁,苦笑道:“两位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们何好之有?”

宗湘花纤长的手离开剑柄,有点万念俱灰似的木然道:“你们立即离开,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不要在我眼前出现,否则勿要怪我们不客气。”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宗湘花不立即拔剑相向,又或召大明尊教的人来援,已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现在竟还任他们离开,实是奇怪之极。

一向态度温和的客素别叹道:“宗侍卫长从秀芳大家处晓得少帅曾亲口承诺要保住龙泉平民的性命财产,又看在你们曾在小龙泉放过她,所以不想再和你们为敌。唉!我们……我们……”

两人明白过来,更明白客素别所说的原因均非最重要,真正令宗湘花不愿动手的原因,是她对战争失去所有斗志和希望,只能呆等灭族屠城的厄运。

徐子陵怜意大生,柔声道:“事情仍非没有转机,只要我们找到五采石,而贵上又肯放弃立国,我们可设法说服突利,再由他去向颉利说项。”

宗湘花颓然摇头,垂下螓首。

客素别珍惜地扫视四周河桥宁美的环境,露出心如刀割的表情,惨然道:“先不说大王一意孤行,决心死战,就算我们肯放弃立国,献出五采石,突厥人仍不会罢休,跋兄该清楚颉利赶尽杀绝的作风。”

徐子陵想起初抵龙泉时朱雀大街繁华兴盛的情况,想到妇孺老弱在突厥狼军铁蹄践踏下生灵涂炭的可怕景象,义愤涌上胸臆,断然道:“我绝不会让突厥人屠城的。”

宗湘花抬头往他瞧来,欲言又止,终没说出话来,但秀眸再无丝毫敌意。

跋锋寒皱眉道:“怎会弄至这般境地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凭僻处一隅的微薄力量,挑战雄霸大草原,威慑中土的突厥狼军,只是以卵击石。盖苏文虽是一招奇兵,最多亦只能把亡族的命运稍为推迟。”

客素别双目射出悔之莫及的伤感神色,狠狠道:“大王这叫一错再错,但说到底仍是受马吉蛊惑,在他引介下奉伏难陀为师,不惜手段敛财扩军,更搭上盖苏文,迷信伏难陀指示的所谓天命。现在伏难陀自身难保,他终于醒觉,但已错恨难返。当时我曾苦劝他勿要信任马吉和伏难陀,却给他痛斥一顿;从此投闲置散,只代他做些招呼外宾的工作。昨天我和宗侍卫长曾苦谏他不要擒拿宋公子,可是他全不听我们的话,引致你们攻陷小龙泉,又触怒傅大师的弟子嫱小姐,失去高丽这强援,最后伏难陀更命丧少帅之手。唉!我也弄不清楚事情因何发展至这地步。”

宗湘花恢复冷漠,淡淡地说道:“不要再说啦!两位当帮我们一个忙,立即离城,否则我们会很难向大王交代。”

跋锋寒沉声道:“两位请勿低估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说过要化解龙泉这场大屠杀,定有方法办到,且需要两位的合作。你们就算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内,也该为全城的无辜平民百姓着想。”

宗湘花冷哂道:“跋锋寒不是出名铁石心肠的吗?因何忽然变得像个悲天悯人的侠士?你若真的为我们着想,请把劫去的东西送回来,我保证大王会把人交回你们。”

跋锋寒明白她的心情,虽给抢白,却没有动气,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说话。

徐子陵会意,坦然道:“请两位三思后答我一个问题,两位究竟是忠于拜紫亭还是忠于粟末族?请勿仓促回答,我要晓得两位真正的心意,粟末族正面临灭族的生死存亡关头,或者会由你们的答话决定将来的命运。”

宗湘花和客素别同时露出震骇神色,朝他瞧来。

寇仲和平遥商一行十七人,被押上本应用来载货的骡车,在宫奇和近百名禁卫军押犯般招摇过市的朝皇宫驶去。街上的暴民仍余怒未消,虽因被阻止不能把他们这批汉人从车上揪下来狠揍,仍不住辱骂,甚至向他们掷石,吓得罗意等人面无人色,缩作一团只懂抖震。寇仲当然摆出与他们相同的姿态和害怕神情,事实上则是心情大佳,还求神拜佛宫奇把他们送入囚禁宋师道等人的同一个监牢。这可能性非常大,把人质集中监禁,既方便防守,又利于运送。就在此时,急剧的蹄声响起,七、八骑从后驰来,领头者赫然是韩朝安。寇仲差点探手拔刀,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干掉伏难陀和深末桓后,他最想杀的就是这可恶的家伙,然后才轮到烈瑕。

宫奇别头笑道:“韩兄从别院回来啦!”

韩朝安沉着脸,看也不看寇仲等一众囚犯,直驰到宫奇身旁,与他并骑而行,气冲冲地说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又怎可能发生?让寇仲那小子攻下小龙泉,劫去事关重大的三船货物,已是丢尽渤海的面子,至无稽的是在整城人眼睁睁瞧着下,任由寇仲击杀大国师,事后竟又被他逃之夭夭,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明天那场仗还凭什么去打?只寇仲已足可令龙泉覆灭。”

若宫奇是粟末人,肯定招架不住。宫奇低声道:“韩兄勿要动气,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们错在低估寇仲逃命的本领,但若非我们接受韩兄的提议暗算宋师道,事情怕也不会弄至如斯境地吧!”

韩朝安亦压低声音,仍掩不住心内怒火道:“明明是你们把计划砸掉,还来怪我,你们把宋师道处决了吗?”

寇仲大吃一惊,登时联想到连串事情。宫奇不单说出擒拿宋师道是由韩朝安提议,还用上“暗算”的字眼,可以想象当时是由韩朝安先出手,令没有防范之心的宋师道着道儿,再由伏难陀助攻,杀宋师道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宋师道的武功,或会力战而亡,绝不会窝囊得受辱遭擒。韩朝安为何要这样做?这可从若他的计划成功去推想,如宋师道和寇仲被杀,拜紫亭会会同盖苏文的奇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复小龙泉,将徐子陵、跋锋寒和古纳台一举歼除,那时势将士气昂扬,战志坚定。这是实时的效果。

较远的作用是把高丽王和弈剑大师傅采林卷进此事内,在未来女婿和儿子同时丧生于龙泉,作为拜紫亭伙伴的高丽自亦难以卸责,将来若傅采林到中土来,宋缺肯定会与傅采林作生死决战。而宋缺正是天下间寥寥数个有资格挑战傅采林的人之一。对韩朝安和盖苏文来说,傅采林是他们登上高丽王位的最大障碍,故欲去之而后快。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寇仲脑际,旋即又想到另一个迫在眉睫的严重问题。韩朝安闻讯匆匆赶回来,并非只是发一番脾气,而是要杀宋师道灭口,使高丽方面永远不知道他参与出手擒拿宋师道,否则傅采林会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人。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幸好自己误打误撞地碰上此事,否则将成终生憾事,更无法向宋家交代。

宫奇淡淡地说道:“有关宋师道的事,最好由韩兄亲自去问大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只是执行命令。”

寇仲心中一动,猜估韩朝安并不晓得宫奇是大明尊教的人。

韩朝安回头一瞥骡车上挤作一堆的寇仲等人,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宫奇忽然在马背上探身挨往韩朝安,束音成线的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寇仲虽功聚双耳,仍收听不到一言词组,心叫不妙。

果然韩朝安精神大振,奸笑道:“横竖小弟有空,就陪宫将军去内宫囚牢兜个转。宫将军真够朋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着听漏的究竟是什么话。宫奇根本是不安好心,要借韩朝安的手去杀宋师道,而这可把寇仲陷入进退两难之局。在王宫内苑,任他寇仲三头六臂,仍难救人保命两全其美。何况平遥商十六人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者,动手之下首先遭殃的将是他们。可是他怎能眼睁睁瞧着韩朝安将宋师道害死?

宗湘花脸上血色倏地褪尽,无意识地缓缓摇头,客素别颜容则忽晴忽黯,露出内心不同的思想冲突。

跋锋寒冷哼道:“一个人的错误,怎都不该由整族的人去承担!”

宗湘花失常的尖叫道:“不要再说!”

客素别压低声音向宗湘花道:“宗侍卫长请冷静点,他们的话非是没有道理。”

宗湘花一震道:“你要背叛大王?”

客素别苦笑道:“我只希望能拯救龙泉。”

宗湘花从艇上弹起,一个翻腾,投往岸上,绕过小回院而不入,迅速去远。

客素别收回望向她消失方向的目光,无奈地说道:“两位放心,宗侍卫长是深明事理的性情中人,绝不会向大王报告此事。”

徐子陵反怕有大明尊教的人来取船碰个正着,说道:“我们移往僻处再商量!”

朱雀大门在望,寇仲苦无妙计下只好行险一搏,颤声呻吟道:“这位将军大人,小人可否代表大家作一个提议。”在前方双骑并行的宫奇和韩朝安不耐烦的别头往他瞧过来,罗意等则心儿扑扑跳地看着他。

寇仲早收敛眼神,装作惊惶万状的垂头道:“我们都是在平遥有名望的商人,只要……”

宫奇大喝道:“闭嘴!”

寇仲仍佯装惶恐的作最后努力道:“我们可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宫奇怒道:“再说一个字,我割下你的舌头。”

罗意等均不明所以时,韩朝安却给寇仲提醒,忙与宫奇来个交头接耳。寇仲心中暗笑,晓得韩朝安中计,醒悟如在事后泄出他韩朝安进过内宫监牢而宋师道则告被杀惨死,那谁都会怀疑是韩朝安下的毒手。最妙的是宫奇亦不想将此事揽上身,成为“天刀”宋缺的杀子仇人可非说笑的事,何况更会成为寇仲和徐子陵的死敌。所以两人不但不能让平遥商晓得此事,甚至要瞒过其他粟末兵,那将把寇仲要对付的人大幅减少。唯一的问题是他如何脱身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只好见机行事。

骡车在前后押送下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果然宫奇勒马停定,发出命令,把队内的粟末靺鞨兵转交把门的小将,只留下看模样便知是狼盗的十多名亲信与韩朝安的七名手下。

宫奇向门将道:“立即禀告大王,平遥商全体落网,押往内宫牢囚禁。”接着再发命令,押着骡车往内宫门驰去。

寇仲心中叫好,下一招宫奇必是将他们送往僻静处,暂留片刻,到他们办妥事后,才将他们送进牢内。他求神拜佛的功聚双耳,全神贯注在两人的对话上,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不出他所料,在到达内宫门之际,宫奇凑过去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寇仲心中苦笑,因为他听不到半句。

进入宫城,宫奇故意落后,向其中一名手下吩咐一番,然后道:“韩兄请自行去见大王,末将另有要务,恕不相陪。”

韩朝安欣然道:“宫将军不用客气。”

在宫奇那名狼盗手下的领路下,韩朝安一众离队策马朝正殿方向驰去。除宫奇外,只有寇仲心知肚明两人约好在内宫牢外会合,好取宋师道之命。

跋锋寒和徐子陵离艇登岸,绕到小回院外院正门处,前者微笑道:“我多么希望可破门而入,见人就杀,落得痛快干净。可惜子陵不喜欢这种作风,换过是寇仲,肯定举手赞成。”

徐子陵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冲进宫内救人,但这样蛮干只会令客素别无法进行他游说其他将领的艰苦重任,时间无多,我们只好忍耐。”

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拜紫亭派他们来是要探听大明尊教的意向,看他们在形势急转直下之际,是否仍肯支持他。大明尊教这回倾巢而来,本意是取伏难陀的天竺教代之。据客素别所言,他们是希望联合粟末和回纥两族的势力,趁颉利、突利内斗正烈之际混水摸鱼,扩展大明尊教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给感到危机的伏难陀打出“五采石”这张牌,硬逼拜紫亭孤注一掷地面对突厥军的进犯,亦在别无选择下引狼入室惹来盖苏文这支另有居心的援军。纵使击退狼军,拜紫亭不但会被伏难陀和盖苏文联手钳制,甚或被害,大明尊教在龙泉亦无容身之所。大明尊教的劣况且不止此,菩萨成功夺回在回纥失去的权位,正代表大明尊教被逐的命运。客素别的情报,引证出杜兴说的是实话。

跋锋寒拿起门环,重重敲一记,声音远传进占地宽广的小回院内,从容道:“记着!烈瑕是我的。”

足音传来。女声响起道:“是哪位贵客?”

跋锋寒淡淡应道:“烈瑕公子在吗?请通传一声,是跋锋寒和徐子陵来找他。”

门内女子的呼吸立即紧促起来,说道:“两位请稍候片刻。”足音远去。

跋锋寒探手抚门,说道:“这道门非常坚固,你道我能否一掌把它震破?”

徐子陵苦笑道:“不用这么激烈吧!”

跋锋寒讶然失笑道:“听寇仲说,在长安时你扮岳山到晁公错的府第寻他晦气,亦是二话不说的破门而入,当时的豪气现在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摇头叹道:“我投降啦!或者恶人当须恶人磨,老哥请放手而为,小弟全力支持。”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怎会强子陵所难,人来了!”

“依唉”一声,大门往内左右分开,现出一脸笑容的烈瑕,尚未有机会说话,跋锋寒一脚飞出,朝他胸口疾踢。烈瑕惊叫一声,忙往后飞退,落在主宅石阶前的空地。

跋锋寒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负手跨槛入门,哈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徐子陵随在他身后入园。

烈瑕一脸冤屈的抗议道:“跋兄就算要试愚蒙的身手,也不用甫开门便来个照面突击,弄出人命怎办?”

跋锋寒环目四看,除烈瑕外再没有其他人,悠然笑道:“我哪有闲情试你身手,今天是寻晦气来的,能否活命,须看你烈瑕是否有那本事。”

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押着骡车,朝主殿左方的马道,往今早拜紫亭接见寇仲的西院方向驰去。当时寇仲为自己小命着想,沿途固是用神认路,在西院时更观察过周围环境,几肯定内宫牢应在西院之北,皇宫后苑西北角的位置。因为照道理这类令人不感愉快的地方,不会建于宫殿和宅院之间,只会僻处一隅。现在跟随宫奇的手下共十二人,若宫奇离开,寇仲在他们猝不及防下发难,肯定可将他们收拾。难就难在行事时不惊动其他人,且要妥善安置十六位无胆无力的平遥商人,直到此刻寇仲仍未有善策。

皇宫内的气氛与今早有显著的分别,可能因大批兵员被调往守城戒备,除内外宫门置有重兵,宫内只间中遇上巡逻兵士及在主殿等重地有守卫外,几乎不见其他禁卫。更可能因保安的理由,宫娥内侍均留在后宫,故虽是夜幕低垂,除主要通道外,皇宫大部分建筑物均陷进没有灯火的黑暗中,予人一种大难临头前荒凉没落的味道,气氛沉重。

宫奇满怀心事,在马上低头沉思。来到西院外,宫奇勒马叫停。寇仲环目一扫,四处不见人踪,西院黑沉沉一片,而西北角处则有黯淡的灯光。“嚓!嚓!”两名狼盗燃起火熠子,照亮西院紧闭的大门和向左右延展的宽厚高墙。

宫奇下令道:“开门!”两名狼盗甩蹬下马,把门推开,骡车驶进院内的花园去。

罗意等人一看这不似牢狱的地方,登时大吃一惊,还以为宫奇等要私下将他们处决,若非有寇仲在,此刻定会纷纷求饶或惊泣。寇仲仍在头痛,蓦地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掠过脑海,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放弃更容易的解决办法不想,偏去绞脑汁思量只有笨蛋才会去做的方法。想到这里,忙大声呻吟。罗意等全体提心吊胆的朝他瞧来,心内矛盾,既想寇仲出手,又怕对方人多,更担心的是纵能逃离深宫禁苑,亦难以离城。

宫奇正翻身下马,闻呻吟声不以为意地说道:“给我掌嘴!”

两名狼盗狞笑一声,朝停在园中心的骡车走来。寇仲装作吓得屁滚尿流的力图爬起来,又双腿发软的一头栽下骡车,重重掉往草地上,痛得往宫奇的方向翻滚过去。众狼盗发出一阵哄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残忍意味。

宫奇双目凶光一闪,朝寇仲走来,冷然道:“这家伙最爱闹事,给我揪他起来。”

两名狼盗扑将过来,各抓着寇仲一条胳膀想把他提起让头子处置,异变突生。“砰!砰!”寇仲左右开弓,轰得两名狼盗喷血抛跌,接着刀光一闪,黄芒大盛,井中月闪电般向全无防备的宫奇搠去。此时宫奇始从井中月醒觉这爱闹事的家伙竟是寇仲扮的,魂飞魄散下边退边掣出马刀横架。其他包括骡车御者在内没有受伤的十名狼盗,人人骇得呆若木鸡,一时之间竟来不及反应。

“霍”的一声,两刀交击,只发出一下沉闷的声音,原来是寇仲使出手法,尽量避免惊动宫内其他人。宫奇给劈得连人带刀跌退三步,豪气全失,狼狈至极,不过他亦算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力挡寇仲全力一刀。其他狼盗此时如梦初醒,纷纷拔出兵器往寇仲杀将过去,正中寇仲下怀。

火熠掉地熄灭,罗意等在院门外透入的微弱灯火下,只见人影跃动,刀光打闪,哪分得清楚谁胜谁负,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寇仲得胜,其他人不要闻打斗声赶来。寇仲向宫奇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的角度刁钻,杀得宫奇汗流浃背,全无还击之力,应刀喷出不多不少三口鲜血,情况惨厉之极。“砰!”一名狼盗应脚抛飞之时,寇仲回刀割断另一敌人的咽喉。就算对方非是他深恶痛绝的狼盗,在此情况下也不容他留手。

井中月再次出击,就趁以左手劈开宫奇马刀,硬迫开一线空隙的刹那间挥刀劈入,迅疾得连宫奇自己亦看不真切,宫奇惨哼一声,马刀堕地,往后抛跌。寇仲往后疾退,硬撞入一名敌人怀内,那人登时骨折声起。井中月同时开展,敌人纷纷应声倒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再爬起来。“锵!”井中月回鞘,所有敌人均被解决。

寇仲扯下面具,来到仰躺地上的宫奇前,摇头叹道:“要不要我为你念一篇贵教超度的经文?”

宫奇已是气若柔丝,嘴角渗血,身体却不见任何伤痕,因寇仲故意用上阴劲,以刀气断他心脉。宫奇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燄,喘着气艰难地说道:“大尊定会为我报仇。”就此气绝。

寇仲迅快脱下他的军服头盔,装扮成宫奇的外观,回到骡车处。

惊魂未定的欧良材代众人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从容道:“没有人晓得你们在这里,所以直至天明前你们仍是安全的,我要立即去办一件非常紧急的事,半个时辰内回来设法弄你们出城。”

烈瑕苦笑道:“大哥你要杀要宰,当然由你决定,不过大家总是曾同桌吃泥烧鱼碰杯喝酒,依大草原的规矩,怎样都该给愚蒙一个明白吧!”

“锵!”跋锋寒掣出偷天剑,淡然自若地盯着烈瑕,微笑道:“我跋锋寒要杀一个人,从不须向对方作出任何解释,为何你会是例外?”偷天剑一摆,遥指对手,登时生出一股凛冽集中的剑气,迫涌过去。

烈瑕不敢怠慢,从靴管抽出一把长约尺半闪亮亮微呈弯曲的匕首,横架胸前,硬挡跋锋寒的剑气,没有丝毫不支之状。还向立在跋锋寒身后的徐子陵求救的嚷道:“子陵你怎能见死不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现在更不想动手。”

徐子陵若无其事地说道:“昨晚和你一起来追我的女子是谁?”

烈瑕微微一怔,跋锋寒冷哼一声,偷天剑照脸刺去,凌厉无匹中隐含虚灵飘逸的味儿,教人既感难以硬撄,更难以闪躲。虽是简单利落的一剑,但其画过空间的角度弧线,却有种玄之又玄,巧夺天工浑然而成的感觉。显示出他“复活”后精进的变化。“当”的一声清响,烈瑕的弯匕首生出精微的变化,竟以硬碰的手法挡着跋锋寒此一剑,接着往后飞退,穿过敞开的大门,溜进小回院主堂内。

两人早晓得他武功高强,想不到借力逃走的本领如此高明,竟能从跋锋寒偷天剑下脱身逃走。跋锋寒如影附形,疾如电闪般追进屋内去。徐子陵怕屋内另有埋伏,紧随其后,当他穿门而入,跋锋寒刚追进内堂,偌大的厅堂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徐子陵心叫不妙,掠往内进,片刻后与还剑鞘内的跋锋寒会合,后者立在一口水井旁叹道:“我们是迟来一步,刚才若是破门杀进来,敌人该没时间溜走。”

徐子陵循他目光往水井望下去,只见下面另有空间,竟是一条不知延伸往何处的地道。

跋锋寒道:“我敢包保这地道是通往城外去,大明尊教整天在算计别人,当然也怕给人算计,所以设下这形势危急时逃走的秘道,免致给人一网打尽。”

徐子陵皱眉道:“大明尊教人多势众,怎会不济至给我两人骇走?”

跋锋寒道:“首先他们不知我们是否尚有后援,至少见不到寇仲,其次他们早生出放弃拜紫亭和龙泉的心,犯不着冒这个险,这回算他们走运。”接着探手搂着徐子陵肩头,说道:“好兄弟!我憋不住了!让我们立即潜入宫城,看情况再决定如何将宋二哥救出来,他是我跋锋寒最钦佩的人。”

寇仲如脱笼之鸟在后宫飞掠腾移,先后避过三队巡兵,两个哨岗,来至西北角的院落处,只见宫墙一角有座方横达十丈单层石堡形式的建筑物,以铁栅作门,守卫森严,只门外便有近十名禁卫。心知找对地方,忙搜寻韩朝安的踪影。院内只有几株大树用以遮荫,其余是低矮的花草,一目了然,不由得心中叫苦,这肯定不是宫奇和韩朝安相约的地点。

寇仲四处扫视,心忖由于韩朝安不熟悉后宫的情况,宫奇当不会约他在太难找的地方会合,最有可能是邻近某处,例如内宫牢的东或南方,想到这里,忙翻下环绕内宫牢的隔墙,往南潜去,他先拣这地方,因为只有内宫牢南邻是没有建筑物的后御园,假山石池、亭桥草树,环境清幽,最宜掩人耳目。雷雨后的夜空分外澄明清澈,幸好不见月儿,虽是繁星满天,内宫牢透出的灯火照不到这边来,幽黑暗蒙,大利他心中的妙计。

他学足宫奇的行藏,掠往园心小亭,同时模仿宫奇说话的声气语调唤道:“韩兄!”先是全无动静,接着一道人影从园北一排竹树后闪出,往他移来。寇仲装作一无所见,别转虎躯,背向接近的韩朝安,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尊容。

韩朝安踏上小亭的石阶,压低声音道:“宫将军果是信人,我韩朝安包保将军到高丽后,可享尽富贵荣华。”

寇仲心中恍然,宫奇包藏祸心,想借韩朝安之手杀宋师道,自然要找个借口为何肯帮韩朝安这个忙。寇仲倏地转身,右拳迅疾无伦的痛击敌人。换上宫奇那个手下的军服,扮作禁卫的韩朝安惨哼一声,踉跄后退,他不愧高手,竟能于此情况下仍避开胸口要害,以左肩胛迅移硬挨寇仲全力一拳,不但化去他近半气劲,且还了一掌,令寇仲无法连环出招,不过已受到重创。

寇仲闪电迫去,韩朝安终于看到他是谁,低喝道:“且慢!”

寇仲五指撑开,单掌瞄着退往丈许外立定的韩朝安,气势将他紧锁笼罩,只要再施一击,定可取他狗命。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欢喜感觉,还暗骂自己窝囊,不能一举毙敌,令对方仍可发声示警,破坏他的大计。只好分他心神的嘿嘿笑道:“昨天你暗算我,今天老子暗算你,算是扯平,现在我们可在这种公平情况下来个大战三百回合。”

韩朝安嘴角渗出鲜血,英俊的脸容因痛楚扭曲得形如厉鬼,惨笑道:“少帅果然着着奇兵,教人不得不服,不过若我大喝一声,少帅亦不会好过。”

寇仲被他击中要害,表面当然不肯承认,一边不住加强气势压力,一边笑道:“我寇仲以后是风光还是潦倒,恐怕韩兄没有目睹的机会,对吗?”

韩朝安急喘两口气,说道:“那就要看少帅肯否妥协,不瞒少帅,我这回来此打个转,将会立即撤离龙泉回国。只要少帅肯放过小弟,小弟必有回报。”

寇仲知他所言非虚,伏难陀既死,盖苏文和韩朝安再无油水可沾,怎肯为拜紫亭出生入死,去挑战大草原称霸多年的突厥雄师。

寇仲哂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吗?放走你后韩兄翘翘尾巴就去通知拜紫亭,我岂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如博你老哥的死前惨叫只得监牢的人听到,小弟拼着多杀几个人,仍有成功机会。”

韩朝安苦笑道:“少帅太低估小弟的死前惨叫,保证可直接传入拜紫亭耳内。唉!小弟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少帅可有听的兴趣?”

寇仲拿他没法,笑道:“小弟在洗耳恭听。”

韩朝安精神大振,说道:“如若小弟依约离开,不惊动宫内任何人,少帅便请宋公子不把我曾暗算他的事泄露出去,否则反之,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你岂非占尽便宜,我不但要放你一条生路,更要央宋二哥为你保守秘密。”

韩朝安急道:“所以我早先才说另有回报,首先是进入宫牢的秘密口令,那是宫奇告诉我的,会省去少帅很多麻烦。其次是小弟尚有些重要情报,是分别关于五采石和王世充的,对少帅均非常有用。”

寇仲一呆道:“竟有关于王世充的事,你可不要胡诌一个出来骗老子。”

韩朝安叹道:“在这情况下仍敢骗你的肯定是不知‘死’字怎样写的大笨蛋,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韩朝安日后不得好死。”

寇仲点头道:“说吧!”收起部分罩压得他动弹不得的真劲。

韩朝安松一口气,说道:“开牢的口令和军令不同,只有拜紫亭和宫奇两人晓得,故非常有用。因为把门者六亲不认,只认口令。”

寇仲感到有理,拜紫亭因不信任伏难陀,更怕他杀害宋师道等人,所以凭此口令把内宫牢置于自己的控制下。他又想到拜紫亭屡次不顾一切地对付自己,只是因伏难陀的威胁教他别无他法,因为他的儿子大祚荣正在伏难陀的伙伴盖苏文手上。心中一动道:“先勿把口令说出来,我有一个条件,你接受后我才觉划算,并保证纵使日后有人问起宋二哥你是否真是那种卑鄙小人,他还会代你否认。”

韩朝安给他嘲讽至哭笑不得的境地,无奈道:“小弟除接受外,尚有别的选择吗?”

寇仲哂道:“放心吧!你对我虽不仁,我却不会不义,绝不会逼人太甚,否则我可联同古纳台兄弟和菩萨去把老盖重重围困,直至天明,你说后果如何呢?”

韩朝安立即色变,颓然道:“小弟服啦!少帅请开出你的条件。”

寇仲道:“只是小事一件,你们要把大祚荣交给我。”

韩朝安大感错愕,显是想不到他晓得大祚荣在他们手上一事,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

寇仲低笑一声,欣然道:“交易可以进行啦!”

徐子陵和跋锋寒凭着过人的灵锐和超凡的身法,趁两边望楼的守卫瞧往别处的刹那空隙,翻过后宫的宫墙,悄没声息的往西北角内宫监的方向潜去。两人跃上内宫监东隔墙外一棵大树,内宫监正门的情况映入眼帘。看着内宫监紧闭的铁栅大门和门外八名守卫,两人均眉头大皱。他们以为寇仲正通过杜兴设法把平遥商弄出龙泉,又怕时间失误,所以没去寻他径自来此。

跋锋寒道:“组成铁闸的每枝铁均粗比儿臂,就算借助工具亦非一时三刻能损毁,门内守卫有足够时间鸣钟示警,那时我们不但救人不成,还打草惊蛇。”又道:“你说客素别是否知道开牢口令却偏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立即去救人呢?”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启牢须有秘密口令,而客素别说过连他都不知道,故有此一疑惑。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人总是有私心的,目前唯一办法,是在这里为宋二哥等护法,必要时出手。咦!有人来了!”

身穿将军服饰,却戴着丑神医莫一心面具的寇仲,跨步进入院门,大模大样的朝内宫牢走去,登时惹起守卫的注意。徐子陵和跋锋寒瞧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不是眼花就是在做梦。由于徐子陵和跋锋寒毫不掩饰对他的注视,寇仲立生感应,朝他们藏身的墙外大树瞧去。跋锋寒知机地将头探出枝叶外,隔远和他打招呼。寇仲也糊涂起来,心想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两个小子怎会在这么适当的时间现身于此。此时无暇多想,其中一名把门的禁卫队长喝道:“口令!”他要求的只是一般通行的宫内口令。

寇仲慢条斯理的来到队长和众卫身前,背后则打出手势,着两人把这八名门卫收拾,以带点龙泉口音的汉语肃容道:“石生五采。”

队长一呆道:“这位将爷是……”

寇仲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是宫奇将军的人,长年在外,所以面生一点,这回是奉大王之命来问宋师道几句话。我入去后你最紧要把宫牢重新锁紧,到我出来才再开闸,这可是宫将军的命令。”

小队长怀疑尽去,一来宫奇和他的部队确长期在外办事,认不出他手下的样子是理所当然,其次是对方主动提出入牢后锁门,将不怕犯人逃跑。遂喝道:“开闸!”门内侍卫接令启锁。此闸必须从内开启,所以即使鲁妙子复活亲临,对着这么一堵闸亦束手无策。铁栅内移,牢门通行无阻。

在众卫注视下,寇仲进入牢内,垂手不动,任由卫士把闸上锁,再把锁交与门外队长,才笑道:“宋师道在哪里?我要和他说几句心事,大王有令,其他人均不准偷听。”

队长忙下令道:“把将爷带到囚禁犯人的牢房后,所有人退到大门这边来。”

寇仲心中好笑,旋即又大吃一惊,只见入门后左方有个两丈许见方的石室,贴墙处有一列列的木架,放满枷锁铁链一类监狱常见的东西,还有兵器弓矢军服,但这些均非教他吃惊的东西,头痛是室内正中处放置的大铜钟,还有敲钟的撞锤,如若敲响,拜紫亭睡熟亦肯定被唤醒。自己刚才还着跋锋寒和徐子陵出手收拾门外守卫,不让他们有通风报讯的机会,现在当然是不可行的。人急智生,又退至闸门处,好让声音传往外面,说道:“差点忘记大王另一个吩咐,大王指示只要一见疑人,勿只想着动手,首先要敲响牢内的大钟,明白吗?”

小队长只有立正应是,心忖哪用你吩咐。墙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收到警告,当然不会轻举妄动,但仍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寇仲说得出启牢的口令,据客素别所言只有拜紫亭一个人知道。

跋锋寒叹道:“唉!这小子扮哪样似哪样,若我是守卫也要给他骗得服服帖帖。”

徐子陵仰望星空,月儿刚升上东方天际,心忖明晚的星空下,眼前壮丽的宫殿楼台,是否会变为残砾碎瓦?救出宋师道等人已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可是龙泉城军民的命运却是无人能作出预测。

寇仲随一名牢卫往两边牢房林立的长廊尽处走去,此时他摸清牢内的情况,闸内有十二名牢卒,只要手脚快点,兼之位置恰当,可在任何人鸣钟示警前将牢内小卒收拾,外面的当然交由跋锋寒和徐子陵侍候。想到这里,心情大佳,差点吹起口哨来。这几天受的冤屈气太多,报复起来自是分外痛快。

术文和他的兄弟共二十五人分散关在左右牢室,全体重枷脚锁,一脸颓丧失落。到达长廊尽处,右边的牢房内宋师道除手脚均有枷锁外,还加上牛筋绳来个五花大绑,显是怕他内功精纯深厚,一般铁枷困他不住。宋师道脸色比今早见他时好多了,靠墙而坐,闭目不言,神情倨傲不屈。

牢卒把铁闸门打开,说道:“将爷请进,下属会依规矩把门锁牢。”

寇仲微笑道:“当然应依规矩做。”

宋师道闻言一震朝他瞧来,认出他的声音。寇仲背着守卫向他眨眼睛。牢闸在后锁上,牢卒返回大闸处。

寇仲抢前跪下,边研究如何为他解除束缚,边道:“拜紫亭竟敢冒犯你,我定要他本利归还,伏难陀刚给我宰掉,而韩朝安那小子我曾答应不把他的卑鄙行为泄露出去。”

宋师道听得一塌糊涂,不知其所云,只知恢复自由是不争之实,说道:“若给人看到我脱去枷锁,那牢卒怎肯给你开闸?”

寇仲笑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还要二哥帮手,不让人敲响警钟。”拔出井中月,先把牛筋挑断,再取出针灸用的银针,力贯针尖,只几下便将手脚锁头打开,展示从陈老谋和鲁妙子处学得的本领,说道:“你坐着不要动,我去唤人开闸。”放声嚷道:“启门!”

那牢卒慌忙赶来,寇仲故意挡着他视线,牢卒不疑有他,一心一意把闸门启锁拉开。寇仲右手一探,抓着对方胸口,同时送出真气,牢卒哼也不哼的昏迷软倒,给扯进牢内。

寇仲立即为他解袍脱靴,向宋师道道:“快扮成他的样子,待会儿弯腰跟在我背后,保证不会被发觉。”又大声道:“大王说对这犯人要客气点,因为他老爹是中土很有名望的人。”这番话是说给外面的牢卒听的。

宋师道一边活血行气,一边迅速穿衣,到摇身变为牢卒时,随寇仲走出牢房,又装模作样为牢房上锁。

寇仲大步朝长廊走去,扬声道:“大王说若你们能看牢这批犯人,击退突厥贼后所有人等均晋升一级,赏金五两。”众卫信以为真,齐声欢呼。

宋师道跟在他身后。外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正全力窃听牢内的动静,闻言知是时候,就那么跃过院墙,大鸟腾空地往门外的卫士扑去。众卫的注意力全被寇仲的甜蜜谎言吸引,到警觉时,徐子陵和跋锋寒劲气压顶。牢内众卫自然往闸外瞧去,骇然失色之际,寇仲和宋师道同时发难,将他们逐一点倒。只眨几下眼的光景,内宫牢所有守卫全被制伏。跋锋寒从队长身上取得锁匙,正要递给寇仲将闸子打开,蓦地蹄声自远而近,二十多骑冲进院门来。寇仲等无不色变,牢内仍关着术文等人,难道这劫狱壮举,就此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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