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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探失利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9483 2024-03-05 11:28:41

寇仲抓头道:“这是没有理由的。”

出口的封盖就在他们头上的石阶顶,与入口设计相同,问题是地道并没有如寇仲所料的折往皇宫的方向,照位置若推盖走出去,肯定是在皇城的范围内而非是皇宫。大唐皇宫占地极广,不把西内苑计算在内,面积等于十二个东市并合起来,皇城和皇宫各占地一半,以横贯东西的横断广场分隔。皇城是文武百官办事的官署所在,皇宫则分为掖庭宫、太极宫和东宫三宫,居中的太极宫是李渊亲政议事和居住的地方。布政坊位于皇城之西,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大街,从布政坊内尹府笔直朝东走,照距离出口只可以是皇城的西南角。就算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皇城,要偷过广阔的横断广场,还要闯过进入太极宫的广运门、承天门或长乐门三门任何一道门关,值此唐宫全面戒备以防石之轩的当儿,根本是不可能的。

侯希白道:“要不要启关探头出去看看,外面可能是一间密室,有另一条通往皇宫的地道。”

徐子陵摇头道:“在设计上这太没道理,刚才李渊和宇文伤亦非从这里钻出去。希白兄请看铁闩,其踪迹该表示是长期没经人启动的。”

寇仲点头道:“这不但是假出口,还是个陷阱,盖子开关的机括似和入口处相同,其实却有微妙的差异。虽然我弄不清楚作用在哪里,却可猜到若启动开关,必会触动警报系统。”

侯希白同意道:“这才合理。如此一条能通往皇宫的地道,事关重大,唐室的巧匠当然要绞尽脑汁保证其安全,所以设下陷阱,让找到地道的敌人中计。”

三人开始研究地道的北壁,一块火熠烧尽又起另一块,沿道探索,到最后一块火熠告终,仍是一无所获。

寇仲叹道:“我这新进机关土木学大师这回真栽到家,寿终正寝。!区区一条地道,竟似比杨公宝藏更难破解。”

徐子陵从尹府小楼出口的方向摸黑回来,说道:“还漏了另一面的南壁没探勘,可惜时间无多,我们必须离开,否则天亮后没那么方便,明晚请早!”

仍立在出口石阶下的侯希白打出手势,表示上面有人。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讶,照道理小楼该属尹府禁地,日常的打扫亦不应在天亮前进行,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到地道来,一来因出口只能由内开启,除非来者有寇仲和徐子陵刚才联合起来的本领。二来此应为李渊专用的“御道”,岂容他人滥用。两人移到侯希白旁,功聚双耳下果然隐闻男女的对话声,可是由于石盖厚达半尺,兼缝合后等于密封,以三人的功力仍听不清楚上面的人在说什么?

徐子陵的感官向比寇仲敏锐,低声道:“男的似乎是尹祖文,女的……嘿……女的,是阴癸派的闻采婷。”

他的听觉大幅增强,不但认出是闻采婷,还听到两人对话内容,因为寇仲举掌按在他背心,真气源源不绝的输入,与徐子陵本身的真气同流合运。天下间,能将真气如此水乳交融的轻易借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两人逐步登阶,说话声愈是清晰,不过这只是对徐子陵而言。

只听尹祖文道:“此事宜缓不宜急,且是时机未至,我们先种因,后收果。”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心忖肯定错过先前更精采的对话。忽然衣衫窸窣摩擦的声音传来,接着是闻采婷的咿唔声,只要不是傻瓜,当知上方男女缠绵亲热。这闻采婷不知是利用仍未衰弛的色相以遂目的,还是天性淫荡,徐子陵曾亲耳听到她挑逗池生春,而池生春则不为所动。

接着闻采婷娇喘细细地说道:“人家的功夫怎样?你满意吗?”

徐子陵向一脸期待之色的寇仲和侯希白轻轻道:“他们刚欢好过。”

寇仲抹一额汗地说道:“幸好如此,否则我们会闷死在这里。”

尹祖文的声音再传入徐子陵的灵耳道:“采婷你真是个奇迹,十二年前是那么迷人,十二年后的今天仍是这么迷人,那些嫩娃儿多试两次就索然无味,怎及得上你。”

徐子陵心忖原来两人是老相好,只是尹府这么多地方,为何偏到这暗藏秘道的小楼来幽会,假若李渊心血来潮,要作今夜第二次出巡,岂非碰个正着?

闻采婷道:“地道入口在哪里?”

徐子陵大吃一惊,旋即想到对方是不能从外开启的,稍放下心来。

尹祖文道:“就在榻下,不过只能从内开启,我第一天获分配这府第,便负起为李渊守护地道之责,却从未进过地道内去。”

闻采婷吃吃笑道:“李渊很信任你哩!”

尹祖文笑道:“李渊这人不难应付,最要紧是投其所好。初时他并没想过借地道出来花天酒地,全赖我的提醒和安排,丰富了他的人生,在他心中,我尹祖文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闻采婷谀媚道:“如论智计,尹师兄在我圣门中可入三甲之内,只看你弄个女儿出来,令李阀的天下落了一半进尹师兄的口袋,我们阴癸派就望尘莫及。”

尹祖文道:“你把气力留在床上讨好我吧!闲话休提,我对清儿这后辈非常欣赏,认为她是祝后继承人的最佳人选,比婠儿更适合。”

闻采婷叹道:“我和辟尘师伯、边师弟均看好清儿,问题是《天魔法诀》一天在她手上,她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尹祖文道:“只要你们能把她生擒,我自有办法逼她把法诀交出来。这女娃的资质非常好,问题是不识时务,竟只顾着为师报仇。现在我圣门的梦想终有实现的机会,所以必须放下嫌隙,团结一致,让最有能力的人出来领导。”

闻采婷默然片晌,沉声道:“好吧!只要清儿得到法诀,石之轩又肯杀掉他的女儿以示决心,我可代阴癸派其他元老作主,一切听从石之轩的吩咐!噢,快天亮了!”

徐子陵在东市放生池与胡小仙碰头,两人到池旁一角石凳坐下。

胡小仙喜滋滋地道:“有什么事找人家呢?”

徐子陵道:“我终找到一个办法,令胡小姐再不怕池生春的逼婚。”

胡小仙双目秋水盈盈的打量他,娇嗲地说道:“奴家终于明白徐大侠因何要对付池生春哩!”

徐子陵明白是欧阳希夷对“大仙”胡佛昨晚说的话已生效。胡佛并将此转告胡小仙,令她心情大佳,因晓得胡佛绝不肯让她嫁到池家。装糊涂道:“小姐似乎不大把我的办法放在心上,是否因自己找到别的解决办法?又或者认为事情已解决掉。”

胡小仙讶道:“你这人的思考推理真厉害,竟能从奴家的反应测出许多道理来。唉!奴家服啦!本来还想逗着你玩,好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徐子陵心中佩服她的灵巧,从语气听出他成竹在胸,微笑道:“假若尹祖文请出李渊为池生春向令尊提亲,小姐可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胡小仙不屑道:“李渊怎会为池生春出头?池生春根本没有那让尹祖文提出来让李渊去考虑的资格。”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若偷《寒林清远图》的人不是曹三而是李渊又如何?”

胡小仙花容失色,失声道:“你是说笑吧?”

徐子陵暗吃一惊,想不到胡小仙反应如此强烈,说道:“此事千真万确,胡小姐有什么打算?”

胡小仙呆了半晌,颓然道:“那就糟糕,我情愿嫁给池生春,也不愿嫁进深宫,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凄惨日子。”

徐子陵愕然道:“你怎会嫁进皇宫呢?更何况《寒林清远图》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李渊只为讨好张婕妤去偷的。”

胡小仙叹道:“对李渊这种男人的了解我比你徐大侠要深入千倍万倍,他每次见到我时瞳孔都会放光,唉!这种女人的直觉一言难尽,教我怎样向你解释。”接着皱眉道:“你怎晓得是李渊偷的?”

徐子陵糊涂起来,不答反问道:“既然你晓得这么危险,为何仍把池生春手上有《寒林清远图》的事透露给李渊?”

胡小仙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是想李渊代人家出头嘛!他若是明取,那就不会有问题,暗夺则居心难测。他只要说是从曹三手上将画卷取回来,送给我爹,再由身边的人向爹明提暗示,爹就只有把我这乖女儿送入皇宫,除非以后他不想在长安混。唉!爹整天想着如何发展大仙门,牺牲个把女儿幸福算什么回事,说到底小仙只是他的养女。”

徐子听得瞠目以对,好半晌不解道:“倘令尊为人果如小姐说的那样,凭李渊的权势,不用《寒林清远图》也该可纳小姐进宫,何用如此大费周章?”

心中同时想到此事不难证实,只要查证张婕妤是否如刘文静向池生春所说的欲求此画就成。若胡小仙的话不幸属实,那将轮到他和寇仲、侯希白三人头痛,要在尤楚红眼皮子下偷宝画已是难之又难,在正严密戒备以防石之轩的李渊手上偷东西,更是近乎不可能。

胡小仙叹道:“长安城内李渊最想纳入宫中的有两个人,一是纪倩,另一就是奴家,纪倩是青楼最红的名妓,奴家……唉!怎么说你才明白,奴家比较爱结交朋友,你明白吗?总而言之,以李渊的皇帝身份,对纳我们入宫大有顾忌,怕给天下人笑他好色,虽然他好色之事天下无人不晓。”

徐子陵心叫糟糕,若是如此,那寇仲的“宝画招亲”岂非害了她?此事何止行不通,徐子陵更不敢提出来。

苦笑道:“这是小姐的一个猜测吧?”

胡小仙嗔道:“你不信我吗?到李渊借此纳奴家入宫时谁能救我?”

徐子陵道:“待我证实此事确如你所说后,就把宝画从他手上偷走,一了百了。”

胡小仙道:“但你能怎样证实此事呢?难道去质问李渊吗?”

徐子陵微笑道:“这叫山人自有妙计,暂时不宜透露。”

胡小仙不满道:“你这人哪,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藏头露尾,是否想奴家担心死呢?纵然真可证实,太极宫高手如云,警备深严,你徐大侠虽然本领高强,但在不知李渊把画藏在何处的情况下,势将无能为力,不要哄奴家欢喜了!”

徐子陵苦笑道:“又在耍手段逼我说话。我答应你的事,当会尽力为你办到,你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胡小仙急道:“你尚未告诉奴家要去迷惑的人是谁呢?”

徐子陵起立摊手洒然道:“这方面的事暂时取消,再有变化时自会告诉你的。”

说罢欲去时,给胡小仙一把扯着衣袖,笑道:“我还有一件秘密要告诉你呢。”

寇仲以蔡元勇的外貌身份来到司徒府,发觉新来的四个健仆,问起雷九指,后者笑道:“这样我才像是个管家嘛!否则有客人来时我就变成跑腿,开门的是我,斟茶递水又是我,成什么样子?这四人是陈甫调派过来的,乃我们福荣爷的同乡,忠心方面没有问题。”

两人在厅堂与任俊的司徒福荣碰头,围桌坐下后,寇仲压低声音道:“宋二爷是否会佳人去?”

雷九指错愕道:“听你的语气用词,似乎另有所指?”

寇仲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宋二爷昨天见过商美人后,整个人神气活泼起来吗?”

任俊道:“给寇爷这么说,小子亦有同感,宋爷告诉我他跑尽东西二市,始选购得合他心意的花布作送给商场主的礼物,回来后且问我们的意见。宋爷的眼光,当然是好得没有人能批评的。”

雷九指思索道:“这回是否无心插柳而柳成荫?若确是如此,真是可喜可贺,你和小陵将少却一件心事。”

任俊好奇问道:“了却什么心事?”

雷九指倚老卖老地说道:“小孩子不要理大人的事。”看到任俊失望的表情,心软道:“迟些告诉你,如今是正事要紧。”

寇仲道:“有什么要紧的正事?”

雷九指道:“尹祖文今晚在上林苑宴请我们的福荣爷,为福荣爷洗尘,你说这是否要紧的正事?”

寇仲喜道:“终于中计了!”旋即皱眉道:“那今晚岂非要推掉尔文焕的天仙局?”

雷九指哂道:“你好像忘掉自己是什么身份,福荣爷的应酬关你这跑腿什么鸟事?”

寇仲哑然失笑道:“总管对新来的人的下马威确实厉害,小人见识浅薄,不知跑腿的工作是这么轻松容易,只须躲在家中睡觉或随处闲逛,间中入赌场博两手。”

雷九指笑道:“我是说你们只须装装门面。我们在里面大碗酒大块肉时你们尽可溜过对街去等待上,这正是贪心赌鬼不肯错过任何赌局的本色,包保没有人怀疑你们。”

任俊道:“雷爷想问寇爷的是今晚我该怎样应付?”

寇仲欣然道:“很简单,你既要透露对沾手赌场的野心,更要表现出慎重多疑的一贯作风。对尹祖文当然落力巴结,其他的你最好问陵少,对全盘计划他比我清楚。”

雷九指笑道:“现在是有心人算有心人,幸好我们知道他们心中转的鬼主意,他们却不晓得我的袖内乾坤,我们是占尽上风。”

寇仲欣然道:“若今晚的陪客里有池生春在,那我们离成功不远耳。尚有一要紧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们,大明尊教的‘善母’莎芳和她十多个徒众昨晚给石之轩宰掉,而石之轩竟亲口说杨虚彦是‘原子’。”雷九指和任俊大感错愕。

问清楚事情经过后,雷九指道:“此事肯定轰动全城,震惊天下。”

寇仲道:“我说是没有人晓得才对。在此对外用兵之时,像这类消息唐室必会设法压下去,不泄漏半点风声,像是从没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免得人心惶惶。”又叹道:“石之轩确是不可小觑,只这一手,足可震慑魔门各系,婠婠的处境会更危险。”

雷九指皱眉道:“你还要姑息这妖女吗?”

寇仲苦笑道:“我不是姑息她,只是战略上的需要。我们现在不是一般江湖仇杀,而是争霸天下的明争暗斗。若撇除一切顾虑,第一个要杀她的该是我寇仲,因为我们昨晚交过手,她的天魔大法,极可能是我井中八法命中注定的克星,”

雷九指和任俊听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徐子陵重新坐下,问道:“什么秘密?”

胡小仙道:“此事本不应告诉你,可是见你对人家尽心尽力,真的为奴家着想,且不求回报,奴家感动下,只好出卖朋友的秘密来回报你这个好人,可是你须答应不能伤害奴家的朋友和家人。”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说道:“胡小姐请赐示,小姐该知我是从不伤害无辜的。”

胡小仙甜甜笑道:“奴家当然信任你,沈落雁是否你的老相好?”

徐子陵心中暗颤,说道:“只可说是好朋友,究竟是什么事?”

胡小仙羡慕地说道:“能得徐子陵肯亲口承认为红颜知己,是多么难得,小仙肯定没有这恩宠,对吗?”

徐子陵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大家在说正事,胡小仙却不忘妒忌别人,还要争宠!只好道:“若他日有人问起我和胡小姐你的关系,我也是同样的答复。”

胡小仙喜道:“奴家真的受宠若惊呢,可你这人哟,是否真个铁石心肠的?”

徐子陵当然明白她的语意,却不愿在这方面跟她胡缠不清,正容道:“此事竟与沈落雁有关?”

胡小仙凑近少许,轻轻道:“在长安,有一极具影响力和实力的世家,正密谋对付沈落雁,一个不好,李世勣会受到牵连。”

徐子陵一震道:“独孤阀?”

胡小仙道:“你清楚他们间的过节吗?”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道:“算是清楚吧!独孤霸在洛阳被沈落雁刺杀,唉!此事本没有人晓得,还是我们泄漏出去的。若她现在真遇上你说的情况,我们要负上主要责任,所以我们绝不会坐视。”

胡小仙担心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条件是你们只可暗中化解,不可伤害独孤家的人,因为独孤凤是奴家最好的朋友,若非得她通知我,我不会晓得《寒林清远图》被池生春高价收购,并以之作聘礼来打动爹的心。”

徐子陵至此始明白胡小仙“泄密”的来龙去脉,也暗起戒心,因胡小仙打开始便没有“坦诚无私”,幸好逐渐赢取得她的信任。诚恳地说道:“胡小姐请放心。”

胡小仙沉声道:“我只是从凤妹的话语听出一鳞半爪,他们是要利用李密的异心造文章,拖沈落雁蹚这浑水,若沈落雁中计,他们将出手取沈落雁之命,至于其中细节,奴家并不清楚。”

徐子陵暗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他们穷于应付,却又不能置之不理,不解道:“李世勣现在是唐室重臣,攻打洛阳的主将,独孤阀现在声势大幅减弱,怎敢冒开罪秦王之险去陷害沈落雁?”

胡小仙肃容道:“不要低估独孤阀,现在独孤阀和宇文阀均投靠李渊,一向以来三阀关系亲密,现在两阀更清楚保存富贵权力的唯一生路,就是全力支持李渊。只看李渊能请得动尤楚红入宫保护张婕妤,可推断他们的关系。有张婕妤在背后支持独孤阀,加上李渊对李世民的猜疑顾忌,在顺水推舟下,李渊说不定会纵容独孤阀向沈落雁报复。一旦令沈落雁背上与李密叛变的罪名,秦王怕亦无可奈何,因为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早是人尽皆知的事。”

徐子陵大感头痛,此事确可大可小。告辞离开。

出乎寇仲等意料之外,宋师道并非神情轻松愉快的回来,而是一脸沉重。雷九指和任俊知机地借词离开,好方便两人私下说话。

宋师道接过寇仲斟上的香茗,无意识地呷上一口就放在桌上,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前方,寇仲可肯定他视而不见,只是沉浸在深思里。试探问道:“商场主是否仍不肯原谅我们?”

宋师道茫然摇头,说道:“我看她对你们早消了大半的气。她是位有智慧的女子,对你们了解甚深,该明白你们是别有苦衷。”

寇仲听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二哥有否代我们向她解释?”

宋师道仍是自顾自两眼空空洞的朝前望,梦呓般道:“我向她解释过一遍,她没有肯定的答复,只说要多想几天。然后她兴致盎然的和我谈论她最喜爱的蓝田玉,这种美玉乃玉中王者,玉色冬则温润,夏则清凉,质地洁净坚脆,击之发音清隽嘹亮,纹理艳绝无伦。唉!秀珣确是有品味和有眼光的女子。”

寇仲讶道:“听二哥这么说,你们该谈得非常投契,怎么……嘿……怎么……”

宋师道像首次发觉寇仲的存在般朝他瞧来,苦笑道:“投契有什么用?”

寇仲不敢直问,旁敲侧击道:“宋二哥是以本身的身份面貌去见她,还是以申文江的模样身份?”

宋师道道:“当然是宋师道的本来面目,你不想她晓得司徒福荣的事吧?”

寇仲叹道:“我是忍不住了!宋二哥为何像……嘿……像失去人生乐趣的样子,是否她在言多有失下开罪二哥你呢?她喜欢你送她的花布吗?”

宋师道呆望他好半晌,惨然摇头道:“小仲你误会了!她不但对我送她的花布非常欣赏,还说要立即亲自动手裁缝成衣裙穿给我看,我走时她更约我明晚与她共进晚膳。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瞒你和子陵,秀珣是你们的娘以外第一个能令我心动的好女子。”

寇仲百思不得其解的抓头道:“那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宋师道苦笑道:“问题是我宋师道是‘天刀’宋缺之子,又是你寇少帅的二哥。”

寇仲心中剧震,立刻明白过来。商秀珣乃飞马牧场之主,故必须首先考虑牧场的存亡。照现在的形势发展,天下极可能演变成南北隔江对峙的局面。大江之南,是宋缺和寇仲的天下;大江之北,则为李阀唐室的势力范围。假设宋师道与商秀珣相好,飞马牧场位于大江之北,势成李阀的眼中钉,将难逃被连根铲除的命运。

宋师道颓然道:“你终于明白了!”

寇仲无奈点头,说道:“二哥是什么时候想起这个问题的?”

宋师道答道:“当我向她提起你们时,她说形势所逼下,终有一天她要与你们划清界线,她这回到长安来,也是因飞马牧场的领导层决意与李阀修好。言下之意,与你们因婠婠而来的误会只属小事。那时我才想起自己是宋缺之子,不宜与她交往,这关系只会把她害苦。”

接着惨然笑道:“我对你娘的心志不够坚定,本早下决心陪君婥终老幽谷,却还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理该受到惩罚。”

寇仲心乱如麻,惊呼道:“二哥万勿有这种想法,若二哥寻得真爱,娘在天之灵只会欣慰,你伴在她坟旁反会令她不安。”

宋师道六神无主的茫然道:“真的是这样吗?”

寇仲回过神来,拍胸保证道:“我和小陵正是娘在世上的代表,你不信我们信谁?明晚你宋二爷记紧赴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潇潇洒洒的和她谈论蓝田美玉,谈什么都好,就是不要谈我们和政治形势,只当她是个红颜知己。至于将来如何,就交由娘在天之灵决定。”

宋师道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对!她现在只视我为一个谈得来的知己朋友,所以我不用多心。”

寇仲放下心事,但又心知肚明多了件心事,且可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不由想起李建成对商秀珣的兴趣,如若明晚李渊亲口向商秀珣提出婚约,商秀珣会不会因飞马牧场的将来,委屈自己答应这政治的交易?那或许是与两人“划清界线”一语背后的真义。宋师道能承受这继傅君婥之死后另一沉重打击吗?

徐子陵十万火急的赶回多情窝,侯希白正悠然自得的在书斋为他的《百美图》动笔,见徐子陵欣然道:“全赖子陵点醒我,我现在眼见是画,心见是画,却又似是没有画,果然安乐自在,多余的事无暇去想,无心去想。”

徐子陵在旁坐下,瞧着他为勾勒好的画中美人敷上粉采,随口问道:“李渊不是指定要你画他后宫的美人儿吗?为何你却像在此闭门造车的样子?”

侯希白放下画笔,笑道:“怎会是闭门造车?且我怎肯放过尽睹唐宫佳丽的机会?画中美女,我是在宫内面对真人勾勒而成,那些美人儿没一个敢不乖乖听我的话,还要千方百计讨好我,怕我把她们画丑,又或不能突出她们的优点,在画卷里给比下去。真是难求的优差。”

徐子陵问道:“你何时入宫?”

侯希白傲然道:“我高兴何时入宫就可在什么时间入宫,为何要问?是否与偷画有关?”

徐子陵道:“能否变成与偷画有关,迟一步再说,眼前则有两件急事,须你出手帮忙。”

侯希白道:“看来小弟亦有点用,子陵请吩咐。”

徐子陵道:“首先我要你查清楚刘文静代李渊向池生春说的话是否属实?此事关系重大,若失窃前张婕妤根本不晓得《寒林清远图》的存在,又或她没有对此图生出觊觎之心,宝画便该藏在李渊的藏画室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侯希白在徐子陵旁坐下,点头道:“果然关系重大,此事包在我身上。由于我是出名爱画的人,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绝没有人会起疑心,让我直接问张娘娘那美人儿吧!另一件是什么事?”

徐子陵面容一沉,说道:“你设法与沈落雁见个面,警告她独孤阀想借李密暗谋离开长安的事拖她下水,背后可能有李元吉甚或李建成在支持,叫她千万不要中计。”

侯希白动容道:“此事更重要,你可否说得具体些,好让她知所趋避。”

徐子陵摇头道:“我知道的只是这么多。提醒她当李密正式向李渊请缨到关外召集旧部以对付王世充、窦建德,就是危险来临的时刻。而在这事发生前,最好不要与李密或王伯当有任何接触。”

侯希白道:“若她要见你,我怎样答她?”

徐子陵道:“今天直至黄昏,我该在司徒府,有事的话你可来找我,我可赶到这里来见她。”

侯希白道:“我立即去为你办这两件事,也顺便去查探莎芳归天一事对唐室的震撼力。”接着低声道:“谢谢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谢什么呢?”

侯希白徐徐道:“谢你们为偷画的事费尽工夫,绞尽脑汁。坦白说,纵使偷不到,我仍是非常感激。唉!若画不在婕妤的闺房而是在李渊的书房内,我们只有放弃。何况李渊的居处楼殿重重,他随便把画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尽管没人阻拦任得我们搜寻,恐怕亦非一、两天能找得到。我虽对画是痴子,却不是傻瓜,没理由要你们陪我去送死的。”

徐子陵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晚我去偷画时,池生春曾把一些粉末洒在地上,只要我鞋底沾上,他们便能凭气味追踪我,你能否找些这样的粉末来呢?”

侯希白不解道:“这与偷画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欣然道:“若李渊真的请我们的申爷去鉴证《寒林清远图》,这种粉末将是我们怒海黑夜航行的照明灯,除非李渊把画藏在不能透气的密室内。”

侯希白拍案叫绝道:“子陵果是智计过人,此计万无一失。因为画轴的理想藏处该是通爽适中干湿合宜之处,而不应密藏室内。此事又包在我身上,应该说包在雷大哥身上,他该比我行。那今晚是否仍须入宫探路呢?怕会打草惊蛇。”

徐子陵道:“今晚的唐宫之游是势在必行,不能不去,更不敢不去,否则我们受辱的土木机关学大师焉肯放过我们?”

两人交换个会心的眼神,同时放声大笑。

徐子陵被雷九指迎入宅内,顺道介绍他认识新来的四仆,入厅后见任俊扮的司徒福荣神情古怪地立在一角,讶道:“什么事?”

雷九指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有没有发觉福荣爷有些儿不同?”

任俊作出个无奈的表情,表示是雷九指硬逼他站在那里等待被检阅。

徐子陵漫不经意地拿眼一扫,微笑道:“小俊不但在扮司徒福荣,也在扮我,对吗?”

任俊喜道:“徐爷的眼力真锐利,我还怕你看不破雷爷的手段。”

雷九指傲然道:“这正是针对高手的必要手法,所以我加高小俊的靴子,令他高度与陵少分寸不差,更加阔他的肩头,当有需要由子陵扮回司徒福荣时,将没有人能看破。”

徐子陵知情识趣的夸奖他几句好听的话后,问道:“有没有方法弄一种粉末似的东西,可贴附在画卷上,既令人难以察觉,又可逐渐散发某种气味呢?”

雷九指指指自己脑袋,笑道:“这家伙可为你解决任何事情,不过最好把真正的情况说出来,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徐子陵遂把构思说出来,雷九指一句“待我去想想”便溜掉。

任俊来到他旁,诚恳地说道:“徐爷真厉害,竟能想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妙计。”

徐子陵微笑道:“整天要窝在屋内,会不会感到气闷?”

任俊摇头道:“怎会气闷?小子从两位前辈身上每天都学到新的东西。寇爷正在卧房休息,并请徐爷到来后立即去见他。”

徐子陵问道:“宋爷呢?”

任俊压低声音道:“宋爷自见商场主回来后,一直在中园的亭子呆坐,我们不敢打扰他。”

徐子陵泛起不安的感觉,点头道:“我见过寇仲再说。”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双手交叉放后作枕仰卧榻上的寇仲朝他瞧来叹道:“我有两个难题,想与你分享。”

徐子陵苦笑道:“看你现在愁眉不展的样子,肯定满脑是如假包换的难题。唉!难题吗?我也有得出让。”

寇仲盘膝坐起来,笑道:“是我先说的,所以我有优先权。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昨晚我曾和婠婠动过手。”

徐子陵明白他不想让侯希白晓得这方面的事,因关联石之轩。道:“她功德圆满的天魔大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寇仲道:“我尚未试清楚,却有个极端不祥的感觉,就是她的天魔大法刚好能克制我的井中八法,就像水能克火的一种无法改变的物性相克。”

徐子陵道:“事情未必如此严重,只因她比谁都明白我们以长生气为基础的真气。你们怎会动手的?”

寇仲道:“是她逼我动手的,以证明只有她的天魔场才能困着石之轩。难题就在这里,我们究竟和她合作,还是拒绝她?今天我们必须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时间不容我们拖下去。”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我见过她悲泣的凄惨样子,感觉到她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值此她正陷于四面楚歌的时刻,我们为人为己都该扶她一把。而合作则止于对付石之轩,我们以后再不插手她任何事内。”

寇仲叹道:“你同情她,是因认为石之轩以大欺少。可是我却有个感觉,婠婠极可能是另一个石之轩,终有一天天下无人能制。”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说道:“她昨夜的表现,肯定令你犹有余悸,对吗?”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忽然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应说是打动。她天魔场灵活变幻的变化,深深打动我对武道的追求,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好吧!便依你之言和她合作,狠狠赌一铺。假若伏杀石之轩失败,我们该如何应变?”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立即撤走,并放弃司徒福荣的计划,否则会连累很多人。因为我们将惹起石之轩的杀机,并不择手段的对付我们,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寇仲道:“第一道难题当解决了,另一道难题恐怕连你也有心无力。”接着把宋师道的顾虑说出来。

徐子陵沉吟片刻,见寇仲眼直直的呆看着自己,讶道:“为什么这样呆瞪我?”

寇仲颓然道:“我在看你会不会乘机劝我放弃争霸天下。唉!我现在内疚得要命,这可说是宋二爷唯一的一个得到幸福的机会,如若触礁,他将失去生趣,说不定会到娘的坟前自尽殉情,那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徐子陵沉声道:“依目前的形势发展,如若你寇少帅放弃争霸,洛阳必然失陷,宋缺给你气得心灰意冷下将袖手不理中土的事,李渊会把李世民召回长安,改由李元吉主持大局,由于洛阳得关中支援,窦建德和刘大哥将有败无胜,巴蜀依约降唐,天下群雄像倒骨牌般应声投降或战败覆亡。于此情况下,李世民肯定会被魔门的人刺杀,那时唐室天下若不落入魔门之手,亦难逃塞外联军入侵征服的命运。”

寇仲剧震道:“你好像是第一次正式支持我为统一天下而战?”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以事论事,看到李渊被魔门的尹祖文利用其好色弱点的情况,还有独孤阀、宇文阀和李阀三阀合一的形势,加上石之轩之外尚有婠婠,李世民绝对没有机会,妃暄期待成空。而正如你所言,李世民在府兵制下根本没有可能拥兵自立,而他也不愿这样做。”

寇仲道:“假若我真能杀死李小子,击溃唐军,那又如何?”

徐子陵道:“战火无情,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小弟有什么话好说的。但你不是说过只有争天下的野心和享受那种过程,却没有当皇帝的兴趣吗?在容许的情况下,大可放过李世民,将来让他当皇帝算了。”

寇仲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心都痒起来。坦白说,看过李渊的当皇帝之苦,想当皇帝的肯定是傻瓜。只可惜我们是痴人说梦,依现今的形势发展,即使我能夺取江都,仍难逃兵败战死的劣局。坦白说,我真看不到自己有任何机会。不是要长李世民志气,在实力上和战略的布置上,我和李世民仍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摇头道:“你因被李世民重挫于慈涧,心情郁结下既低估自己,更低估你未来岳丈‘天刀’宋缺,只要你能撑着局面,一待宋缺率领南方大军北上,天下形势会逆转过来,再非李阀独大的一面倒情况。”

寇仲一呆道:“宋缺竟会亲来助我?”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是沈落雁和李世民告诉我的,宋缺正召集岭南各族的俚僚军,进行集训,若从岭南坐船沿岸北上,可于个许月的时间抵达。”

寇仲半信半疑地说道:“那他老人家为何不立即来救我?”

徐子陵道:“军队结聚后尚要集训,需时至少三个月,加上船程,是四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岭南大军最快赶来救你的时间在十月才能实现,但宋缺乃军事大家,绝不会在那时候北进。”

寇仲失声道:“为什么还要拖延?到那时我寇仲可能要靠你才能向李小子讨回遗骸,好安葬在娘的墓旁。”

徐子陵叹道:“仲少你这叫关心则乱。南人北战,首先要克服水土的问题,十月北方严冬开始,在寒冷的天气下,不耐风雪苦寒的南兵势将战力大减,以宋缺的智慧,怎都会忍耐至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发兵,他到那时才会将这计划知会你。”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仍要挨九个月的悠长时间?”

徐子陵道:“那须看洛阳可守多久?我愿助你取江都,并不是一时感动下的鲁莽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愿和李世民交锋,对李子通却没有这种顾忌。”

寇仲呆看他半晌,说道:“好!无论伏杀石之轩一事是成是败,只要死不掉,我立即赶回彭梁,尽一切办法收服李子通。”

徐子陵道:“我非常高兴你恢复斗志,却不知是祸是福。此间事了后,我会到巴蜀走一趟,然后到彭梁与你会合。”

寇仲道:“然则眼前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死结如何解开?我真怕商秀珣为牧场着想,会委身李建成,那是我们难以容忍的。”

徐子陵道:“我们找个机会,和商秀珣开心见诚的谈一次,希望她无论如何都要拖延至洛阳失陷,才在这方面下决定。”

寇仲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希望美人儿场主真的倾情宋二哥,那一切好办。我的两个难题似都解决了!你那方面又有什么新的问题?”

徐子陵一古脑儿把胡小仙担心的事说出来,说道:“若证实李渊偷画别有居心,我们须将偷画的大计改变过来,且要冒更大的风险。现在我们把偷画和伏杀石之轩两事勾连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担忧地说道:“如若李渊打消请宋二哥鉴证宝画的念头,又或待几个月风声过后才这般做,我们岂非只能被动的呆等吗?”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我有直觉李渊会在几天内请二哥入宫,因为他必须肯定手上名画是真作而非伪冒,否则便是个笑话。若宋二哥真的是申文江,李渊一句话就可令他不敢说三道四,所以并不存在须待风声过后的问题。胡小仙确是非常迷人,难怪李渊动心,不过他是否志在小仙,还须待侯公子去证实。”

寇仲兴奋起来,说道:“今晚让我们去勘破入宫地道的玄虚,到宫内探路。扬州双龙和多情公子来啦!”

徐子陵没有被他的兴奋感染,冷然道:“应说曹三来了!”

寇仲错愕道:“曹三?”

徐子陵道:“当然是曹三,我们先扮曹三顺手牵羊拿走唐宫其中一件国宝,下回偷宝画就不至于太突然,更不会怀疑是宋二哥泄密。”

寇仲皱眉道:“那会令李渊更加强防备,对我们是有害无利的。”

徐子陵哂道:“你真的认为有分别吗?李渊为防范石之轩,且更因莎芳被杀一事,宫内的戒备警觉早提升至顶点,根本没有分别。”

寇仲呼出一口气道:“你这小子比我更胆大包天,就像我以为自己是情场战士,你却是情场的先锋大将,是我在情场的上司。曹三不但没有远遁,偷东西还偷到皇宫去,视李阀如无物,究竟会引起什么反应?”

徐子陵看看天色,说道:“差个把时辰便是黄昏了!我们该不该去见商秀珣一面呢?”

寇仲道:“小弟认为你一个人独自去见她易说话点,我则去找尔文焕,告诉他须取消今晚的赌局。这叫欲擒先纵,待他作出提议,例如与其在上林苑外呆等,不如溜过对街赌几局诸如此类,我们则装作最后终被说服,因为太行双杰不但贪婪成性,且是只顾自己的人。”

徐子陵道:“说到底就是要我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美人儿场主,由我背这黑锅。”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这叫群策群力,又叫分工合作嘛!”

就在此时,两人心现警兆,同往卧室朝西的窗子瞧去。婠婠幽灵般立在窗外,正巧笑倩兮、秀眸生辉的凝视两人。两人大吃一惊,魂飞魄散。

寇仲和徐子陵的震骇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事。上回到长安寻找杨公宝库,如被揭破,还可与高占道等人立即撤走,可是这回却是牵连广泛,荣达大押的陈甫等人固是首当其冲,追查起来,平遥的欧良材等人亦难免祸。且值此李渊正深忌李世民的当儿,可能李靖也将有难,所以他们于此时分看到窗外的婠婠,立即三魂不齐,七魄不整。在这方面的掩饰,他们非常小心,用尽手段,想不到终被婠婠识破,最糟的是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晓得篓子出在哪里?更联想到婠婠既可如此,暗伺在旁的石之轩自可办到。

两人头皮发麻,哑口无言时,婠婠从窗外飘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床端,嘴角含春地说道:“两位情郎好!你们的考虑有结果吗?”

寇仲正面向着她,深吸一口气以舒缓震骇波动的情绪,沉声道:“你是怎样发觉的?”

徐子陵改变坐姿,双目电射,心忖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希望婠婠乃唯一晓得“司徒福荣计划”的人,然后合两人之力不择手段拼着受伤来个杀人灭口,否则以后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他肯定寇仲心中转的是同一念头,他不知道寇仲能否狠下此心,却知自己肯定办不到。

婠婠香肩微耸,轻松地说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婠儿早晓得你们另有图谋。”

寇仲双目精芒骤盛,旋即敛去,颓然叹道:“看来你是不肯说出我们错失在什么地方了!”

婠婠秀眸涌起复杂的情绪,幽幽的瞟徐子陵一眼,目光转回寇仲脸上,柔声道:“恰恰相反,我本不打算说出来,但现在改变主意,决定立即解除你们的疑虑,好令你们安心。相信人家一次好吗?就算你们拒绝助我,婠婠亦绝不会出卖你们。”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婠婠目光投向窗外中园的方向,微叹道:“刚才我在试探你们,看你们会否杀人灭口?我进房来实是以身犯险,可是在如此情况下,你们仍不肯向人家下毒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婠儿给你们感动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因难测她说话的真假。感觉则窝囊至极点,似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的被动苦况。

婠婠柔声续道:“你们的篓子出在商秀珣身上,也是唯一的失着。我猜到你们定会找她解释,只没想过为你们做和事佬的是宋家二公子。跟踪他可比跟踪你这两个其奸似鬼的小子易多了!他先前离开商府时更是满怀心事。”

两人恍然大悟,这确是百密一疏,同时亦安心下来,因为石之轩并不晓得他们和商秀珣间发生的事,故不会像婠婠般懂得伺伏商秀珣行馆之旁,等待他们上。

婠婠见两人呆头鹅般地瞧着她,微嗔道:“人家真不会出卖你们,更不会利用这来威胁你们,那对婠儿有什么好处?而纵有天大好处我也不愿以后你们认定我不但是无可化解的仇人,更是卑鄙至极之徒。”

两人开始感觉到婠婠的诚意,交换个眼色后,寇仲道:“见你这么乖,我们也有回报。我们昨晚夜探尹府,听到尹祖文和贵派闻采婷的对话,老尹指你难忘杀师之恨,不利你们圣门两派六道的统一,提议以白清儿代替你。闻采婷看来已给说得意动,还说边不负、辟守玄两人都支持白清儿。只要石之轩肯狠心杀死女儿,阴癸派会臣服石之轩之下。”

徐子陵补充道:“尹祖文认为只要能生擒你,他有办法逼你把《天魔诀》交出来。”

婠婠容色平静,双目下垂,淡淡地说道:“你们的确神通广大,竟瞧破尹祖文的身份。”

寇仲笑道:“这或者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婠婠唇角微翘似示不屑,哂道:“什么天网?什么天命?太史公早有伯夷、叔齐善人不得好死,而满手血腥罪孽者却得善终之叹!他自己则惨遭宫刑,不能人道。所谓天网天命,是耶非耶?只不过是满口仁义的伪善者骗人作奴才的大话。”

寇仲讶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心中并无意见,你却像并不把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情势放在心上?”

婠婠双目凝视寇仲,缓缓道:“祝师死后,婠婠从此没有亲人。在圣门里惟强者称王,只要杀死石之轩,其他人怕我还来不及,岂还敢来惹我?现在最后的决定握在你们手上,你们若一意孤行,我只好另寻办法,但仍不会揭破你们的计划。”最后一句话令两人大生好感。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婠婠喜出望外,娇躯轻颤道:“那石之轩死定了!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寇仲道:“我们希望能在此点上有些保留。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晓得石之轩在长安有另一个化身,故正等待某一时机的来临,当逼得石之轩全无退路,我们可在他唯一的逃生出路伏击他,可是详细计划要待到那一刻来临前,我们才可以告诉你。到时你会明白我们现在守口如瓶的原因,因为牵涉到我们太多秘密。”

婠婠点头道:“非常公平。你们现在是婠儿仅有敢信任的两个人,不必有丝毫担心你们会害我。为方便行动起见,奴家暂居此处行吗?这里环境不错,我保证不会被下人发现。”

只听她的话,两人知她已把司徒府的形势摸通摸透。

寇仲皱眉道:“你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吗?待展开行动时我们自会通知你。”

婠婠容色平和地说道:“我当然有安身落脚的处所,却不敢告诉你们。谁料得到我们将来的关系会如何发展?人家不愿整天担心你们不知什么时候会摸上门来寻晦气呢!”

寇仲微笑道:“随便大姐你吧!不过你这番话透露出珍贵的消息,希望将来不须被我们利用来对付你。”

婠婠瞟徐子陵大有深意的一眼,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人家四面楚歌,而你两位是我仅有可信赖的人,只好躲到这里暂避风头。”

两人恍然,是因听得本派人密谋对付她的消息,感觉到危险,所以不得不放弃原来隐藏的处所和身份。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还有一则重要的消息顺带告诉你,昨夜石之轩亲自出手,不但击毙‘善母’莎芳,还尽歼其随员。”

婠婠微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情。

寇仲乘机问道:“谁是大尊?”

婠婠目光朝他投去,稍作沉吟,叹道:“若我告诉你们,与背叛圣门无异!”

寇仲哈哈笑道:“你还及不上石之轩的潇洒,他昨晚告诉陵少,杨虚彦就是什么他奶奶的原子。大明尊教并非你圣门内的派系,且圣门的人正排挤你,你还要计较所谓义气,如此守成不变,我寇仲第一个不看好你。”

婠婠微笑道:“杨虚彦和大明尊教不过是互相利用,大明尊教需杨虚彦助他们立足中原,而杨虚彦则看上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双方是利益的结合,所谓的‘原子’只是个名称,可以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杨虚彦永不会成为大明尊教的信徒,大明尊教更不会认为杨虚彦是他们的人。”

寇仲知再难从婠婠口中套问出进一步的有用情报,瞧天色已是日落西山,早错过去见商秀珣的时间,笑道:“今晚回来再和你耍花枪,我们现有要事待办,美人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勾魂一瞥,说道:“人家也很忙呢!明早见!”说罢穿窗离开。

婠婠离开后,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是福是祸,难以逆料的感觉。

此时雷九指领侯希白至,见到两人表情,前者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你们既不说话,更木无表情?是否又吵架了!”

寇仲叹道:“我们这回的诛香大计,已因被婠婠发现敲起警钟,没哭丧着脸就非常了不起了。”

雷九指和侯希白立即色变。

徐子陵解释后道:“事情仍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我们必须有应变计划。”

雷九指终弄清楚情况,点头道:“撤退可以有全面撤退和部分撤退之分,我去找宋爷商量,好教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徐子陵把他唤回来道:“那小玩意有没有头绪?”

雷九指哈哈笑道:“别忘记我是谁的传人,明早交货如何?”笑着去了。

侯希白坐到床端刚才婠婠坐过的位置上,说道:“只要你们能撤走,我保证婠婠不敢出卖你们,那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顺带问句,你们似对石师藏身处有十成十的把握,对吗?”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却非十足十,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旨才能定夺。”

侯希白苦笑摇头,说道:“我是否令两位感到小弟是很麻烦的一个人?”

寇仲笑道:“不是麻烦,而是矛盾。因为最锐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相击,必是矛折盾碎的结局,没有矛和盾,再没有麻烦。你的矛盾就是对你有仇有恩的师尊石之轩,由他老人家一人分饰两角,干掉他立即天下太平,便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在下再不需你来开解,皆因给子陵点醒画道即是武道后,早心畅神舒,只是怕你们低估石师的智计,一个不好给他反噬一口。更要小心是你们加上婠婠或会变成世上最锐利的矛,但石师却肯定是最坚固的盾,一张从未被人攻破的坚盾。”

徐子陵岔开道:“那两件事办得如何?”

侯希白道:“我先去找落雁,下人说她被张婕妤召入宫去,怕要小住数天,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沉声道:“这极可能是对付她的第一步行动,你是否接着入宫,见到她吗?”

侯希白摇头道:“我入宫求见张娘娘,她的头号太监郑公公说她正陪皇上下棋,故见落雁不着,当然没有机会打听《寒林清远图》的下落。”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入宫,定要设法通知落雁。”

寇仲道:“为何舍易取难?今晚李渊不是设宴招待美人儿场主吗?沈落雁肯定是陪客,我们请美人儿场主设法通知沈落雁便成。”

侯希白道:“迟啦!我离宫时,刚好碰上商秀珣入宫的车队,她还停下揭帘和我说过两句话,唉!”

两人听他语气,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

侯希白低声道:“她说不再怪你们,但以后你们不用再找她。她说时眸子透出伤感失落、无可奈何的神色。”

寇仲苦笑道:“你说的全是坏消息,可以有令人快乐些的消息吗?”

侯希白道:“我不想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吗?可惜事与愿违,皇宫的守卫明显增强,我则由宫监韦公公贴身侍候,令我不敢向人询问宝画的事,说到底我仍是石之轩的徒弟,值此石师刚击杀莎芳的当儿,李渊怎样也要防我一手。”

徐子陵道:“韦公公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在旧隋时曾伺候杨坚,后则追随杨广,是隋宫内武功最高强的太监头子。炀帝被弒时他正在江都,凭武功突围逃走,自此投靠李渊,并得李渊起用为内宫监。宫内所有大小太监均归他管辖。”

寇仲道:“能在那种情况下突围逃走,这人肯定有两下子,我们曾于江都见过杨广,印象中没这么一个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为人低调,此正是李渊喜欢他的地方。韦公公的武功是杨坚亲手训练出来的,负起保护杨坚的重责。坦白说,横看竖看我也不觉得他有何特别之处,但仅是这种真人不露相的本领,已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测。”

徐子陵叹道:“宇文伤、尤楚红、韦公公,再加上几个出山来助李渊的前辈名家,我们入宫后一旦行藏败露,必有死无生。”

寇仲道:“入宫之事今晚势在必行,到时随机应变吧!”

徐子陵点头同意,转向侯希白道:“希白兄可否代为查探另一事,就是看李密是否已正式向李渊提出离开长安一事。”

侯希白道:“这方面该比较容易,我立即去办,今晚见!”

侯希白去后,两人各自沉吟,没有说话。徐子陵心中大感不安,婠婠出卖他们的机会不大,却使他生出危机感。例如以石之轩的眼力,加上他晓得徐子陵正在长安,肯定可一眼瞧破太行双杰就是他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石之轩有这个机会。要命的是石之轩必会尽力查探他到长安来的目的,昨夜更发出清晰的警告,若再不离开长安,休怪他不留情。所以他必须在这情况发生前,先伏杀石之轩。问题是他们对宝画究竟是在张婕妤的香闺、还是李渊的书房尚未弄清楚,只能被动地苦候李渊召申文江鉴画的机会。侯希白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个不好,他们将要饮恨长安,完蛋大吉。石之轩确有鬼神莫测的手段和才智。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你在想什么?眉头全皱起来,令我想起将来你年老时的样子。”

徐子陵颓然叹一口气,反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寇仲盯着自己一对脚尖,摇头道:“肯定我想的和你不同。唉!我想到的是洛阳之战输得并不冤枉,我是应该输的,因李世民的高明近乎令人心寒的地步。他选在六月用兵,宋缺即使闻信立即调动军旅,仍不能赶在十月冬季前开拔,因为抵达时刚好是冬天,不利南人用兵,所以只好待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出发。李世民却可趁这九个月的时间,攻陷洛阳,再把彭梁夷为平地,这小子的手段确是狠辣。”

徐子陵道:“无谓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为何不考虑撤返岭南,先平定南方,再图渡江?”

寇仲道:“这并不是我寇仲喜欢的方式,输就输吧!但赢则定要赢得漂漂亮亮。陵少的提议或可使我保命,但势将令我在颇长的一段时间陷于动辄败亡的被动挨打之局。李世民并不用和我在战场分胜负,只要巴蜀降唐,整个大江之北将落入李唐手上,我们能保住大江之南已非常不错。且我怎忍心看到中土恢复南北对峙之局,予突厥可乘之机?一是我统一中原,一就是李小子得天下。所以我决定死守彭梁,直至宋缺援军开到的一刻。此事我会独力承担,更不愿你介入到我和李小子的生死决战去。”

此时雷九指来说,出发往上林苑的时间已到。

马车离开里坊,加入街上的车马人流,往上林苑缓驰而行,由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当御者,载的是雷九指三人。目睹华灯初上下长安的繁华景象,两人各有感触。

寇仲凑近道:“黎阳之战后,我刚送走秀宁公主,那晚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差点哭起来,涌上心头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更感到很对不起别人,只想向玉致、秀宁、楚楚她们下跪忏悔,那是种使人窒息的痛苦。”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以后有没有同样的情况?”

寇仲茫然摇头,苦笑道:“哪还有空闲时间?”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你是被李秀宁勾起你内心深处的情绪,故有此软弱的表现。此后你会变成铁石心肠的人,不再为本身的情绪左右,一切以胜利为目标。”

寇仲讶道:“你的分析很古怪,但我感觉自己仍是那个人,只是把心神移到战争上,无暇顾及其他。”

徐子陵道:“昨夜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听着石之轩说话,目睹他毫不留情的屠杀大明尊教的人,我感到再不能以正邪去界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肯定他是个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撇开一切阻缠着他的功利主义者。他的唯一弱点是对碧秀心难以割舍的深情,若他没有这破绽,昨晚必全力干掉我,不容许我们有算计他的机会。”

寇仲一震道:“你是否暗示我为求成功,必须不择手段,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徐子陵肃容道:“战争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你既拣选这条争霸之路,自须遵循游戏的规则,否则最好回家睡觉。”

寇仲摇头道:“我永远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事实上在感情方面我是很脆弱的。”

徐子陵道:“你只是脆弱一个晚上,唉!你这小子这么糊涂,若你真的脆弱,就不会任由尚秀芳到高丽去,不会过门不入的避见楚楚,更不会不顾宋玉致的意愿将宋阀拖进战争去,也不会与李秀宁变成敌人。自选择以一统天下为己愿后,在这大前提下你从没退缩过。”

寇仲呆想片刻,艰涩地说道:“难道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徐子陵道:“坦白说你还没有那么厉害,所以我一直为你担心。”

寇仲道:“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那我的选择是否错误?”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老天爷才晓得。这回来长安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很多我过往深信不疑的想法,更怀疑妃暄选中李世民的正确性,因为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李世民的胜利,只会便宜魔门或突厥人。”又摇头道:“我不知道!哦!到了!”

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在上林苑的知客殷勤款待下,迎进苑内去。寇仲和徐子陵依指示把马车停在广阔的广场一角,取来清水饲料服侍马儿,两人都不由惦念爱马千里梦和万里斑。为避风险,两匹宝贝均被留在关外。

寇仲道:“上林苑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后台背景?”

徐子陵道:“想知道这方面的事,该问我们的侯公子。”

此时有马车驶进上林苑,寇仲眼睛扫过去,低声道:“这小子死性不改,仍是沉迷于夜夜笙歌的生涯。”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见到一个衣饰华丽纨绔子弟式的人物,问道:“这家伙很眼熟?”

寇仲道:“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与沙成就一个好赌,一个好嫖,幸好尚有三少爷沙成德撑持家业。”

徐子陵道:“时间差不多,我去见尔文焕和乔公山,你在这里总缆大局吧!”

寇仲忙道:“这里有什么事可做的?只会把我闷出鸟儿来。我陪你去走一趟。”

徐子陵道:“这并不合情理,因为我现在是去告诉他们今晚分身乏术,可竟然两个人都溜去见他们,他们不起疑才怪。兄弟!耐性点啊!”说罢笑着去了。

寇仲为之气结,心神回到洛阳之战上。离开慈涧后,他尽量避免去想及这方面的事情,把心神集中到石之轩身上,因为他正威胁自己兄弟徐子陵的生命,那可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值此洛阳陷于水深火热之时,他仍要抛开一切,到长安来对付石之轩。此间事了,他须立即赶返彭梁,接收杨公卿撤往彭梁的人马,然后遵从游戏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李子通手上夺取江都,一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不过他的不择手段单是针对敌人而言,对无辜的平民百姓,他绝狠不下心肠,这是他的底线和原则。

想到这里,后方有足音接近,听轻重力道,知道是个会家子,寇仲故意待来者接近,始惊觉地别头瞧去。看一眼他敢肯定对方是池生春,他虽比香玉山高大,那种白皙清瘦的形神,与香玉山有四、五成相肖。举止文雅而没有江湖的俗气,嘴角挂着自信老练的微笑,显示他善于交际。他不算英俊,但长得随和顺眼。

池生春见寇仲转过身来朝他打量,拱手笑道:“这位定是名震太行的蔡兄了!小弟池生春,为何不见匡兄?”

寇仲见他没半个从人,潇潇洒洒的,恍然他该是从对街的六福赌馆走过来,不过仍摸不清楚他来“巴结”自己的目的,装出震惊姿态,忙抱拳道:“原来是六福的大老板池爷,我们福荣爷正在苑内。文通他有事转头便回。”

池生春神态从容的来到寇仲身前,压低声音道:“昨天我听尔文焕大人谈起蔡兄和匡兄,尔大人对两位非常欣赏,说两位是交得过的朋友。我池生春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来!我们到苑内去说,到长安来怎可在上林苑门外徘徊不入?”

寇仲装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结结巴巴带点尴尬道:“这个!这个不太好吧?小弟现在为福荣爷办事,”

池生春一把挽着他朝大门走去,欣然道:“我对司徒兄慕名久矣,今晚正是前来一睹司徒兄的风采。对我来说司徒兄是朋友,蔡兄和匡兄亦是朋友,蔡兄在长安有什么须小弟帮忙的地方,随便说出来,小弟必会为蔡兄办到。”

寇仲暗叫厉害,池生春笼络人的手段直接热情,若他真是蔡元勇,给他这么纡尊降贵的巴结奉承,不飘飘然受落才怪。遇上的人,不论是上林苑人员又或是宾客,无不向池生春请安问好,显示池生春交游广阔,八面玲珑。

池生春又笑道:“不要看长安城这么大,可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传遍全城。关中剑派的人最爱管别人的闲事,包括小弟在内,很多人早看不顺眼。邱文盛那老不死恃着自己的大弟子段志玄在秦王手下办事,嚣张跋扈,仗势横行。我不是危言耸听,那天关中剑派的人虽被迫说出不再骚扰两位老兄的话,但必下不了这口气,说到底长安是他们地盘,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蛇,蔡兄必须小心。”

寇仲醒悟过来,明白他们的太行双杰已卷入长安的斗争内,而尔文焕肯放过肖修明和谢家荣,是要钓更大的鱼,最终目的自然是想抓邱文盛的篓子,把整个关中剑派摧毁,使李世民变得孤立无援。忙装出惊恐神色,沉声道:“他们究竟想拿我们怎样?”

两人此时步至中园,池生春挽着他移到旁边的荷花池,立定正容道:“邱文盛行事心狠手辣,谋定后动,可说防不胜防。我池生春对他的胡作非为一向不满,兼且和蔡兄一见如故,此事我不会坐视。待我和尔大人仔细商量,只要能请齐王为两位出头,保证邱文盛吃不完兜着走。今晚不宜谈这些大杀风景的话,我们先尽兴欣赏长安第一名妓纪倩的歌艺,明天我会有好消息告诉蔡兄。”

寇仲闻纪倩之名暗吃一惊,又庆幸徐子陵没有被池生春硬拉来赴宴。池生春挽着他边走边道:“待会匡兄办事回来,把门的自会将他引进,大家高高兴兴的欢叙一晚,不醉不归。”

寇仲心中叫苦,纪倩和徐子陵关系密切,若凭女性对男性的敏锐直觉识破他,那这回真是栽到家了!

食馆内,尔文焕听罢徐子陵的借口,笑道:“恕我直言,在长安,司徒老板的安全绝无问题,我和城守所打过招呼,除非是宋缺亲来。否则……”

乔公山接口道:“宋家现在自顾不暇,对司徒老板应是虚言恫吓,匡兄不用放在心上。反是匡兄和蔡兄须当心别人的暗算。”

徐子陵愕然道:“别人的暗算?”

尔文焕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据我们收到的风声,关中剑派的人心怀不轨,决意置两位于死地。此事尚有秦王天策府的人作后盾,一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有心人算没心人下,两位很易着他们的道。”

徐子陵像寇仲般明白过来,对此节外生枝的事大感头痛,只恨不能不作出“正确”的反应,双目射出疑惧的神色,说道:“若我和元勇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也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的胆子有这么大吗?”

乔公山肃容道:“若没有天策府在暗里支持,谅邱文盛以天作胆仍不敢动两位一根毫毛。不过两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为两位想办法应付。”

尔文焕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匡兄跑惯江湖,当然明白这道理。”

徐子陵点头道:“幸好遇上尔兄和乔兄两位贵人。唉!此事该不该知会福荣爷呢?”

乔公山道:“你们是为司徒老板办事,于情于理都该让他晓得,却不用说得太严重。”

尔文焕一拍他肩头道:“不过小事一件,我们自会留神,包保关中剑派那些兔崽子闹个灰头土脸。六福是通宵营业的,两位若能溜出来,我们随时可作妥善安排。”

乔公山笑道:“上回是六福,这次应到明堂窝开眼界,明堂窝是长安历史最悠久的老字号,在长安新城启建时成立。”

徐子陵装出心动的样子,又叹道:“迟些回去没问题,整夜溜出去赌怎都说不过去,不如到明天才去明堂窝见识。唉!我这人没什么嗜好,只是睹瘾大一点。”

尔文焕邪笑道:“匡兄只有赌瘾么?”

徐子陵“记起”自己的骗财骗色,嘿嘿笑道:“喜欢漂亮的姐儿是男人的天性,该不算是嗜好。”

尔文焕和乔公山陪他邪笑起来,大有臭味相投之乐。徐子陵与他们约定明晚会面的时间地点后,起立告辞,尔文焕和乔公山出奇地没有挽留,任他离去。

宴会设在上林苑西园的黄菊厅,筳开一席,留下广阔的空间作歌舞表演之用。池生春和寇仲到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十多个歌舞姬从大门退出,见到两人频抛媚眼,不过目标多集中在池生春身上,嗲声嗲气的唤“池大爷”,连旁边的寇仲亦感受到温柔乡那令人心荡意软的滋味。

池生春踏过门槛,立即长笑道:“久仰司徒兄大名,今日终可还我池生春的心愿,幸会!”

环桌而坐者纷纷起立相迎,扮司徒福荣的任俊以他的姿态神气地笑应道:“原来是一手创立六福的池大老板,想不到这么年轻。赌场这门生意并非有钱就可做得来的,能做得有声有色人人称赞的更可数得出有多少个人。”

尹祖文欣然道:“赌埸旁例必有当铺,生春做得越是有声有色,司徒老板的生意做得越大,所以今天怎少得了生春和我们大仙他老人家?”

寇仲闪闪缩缩的躲在池生春身后,皆因一眼扫去,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生怕给人认出体型气度,真个做贼心虚。尹祖文居于背南主家位,右手顺序是任俊的司徒福荣,“大仙”胡佛,胡佛右边赫然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这好色的二世祖初抵长安时并不得意,唐室的权贵虽借重他老爹沙天南,对此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并不放在眼里。不过他今天能出席这个宴会,显然是尹祖文着意笼络,看中的当然不是他本人,而是掌握在他沙家手上的兵器和矿藏业务。

寇仲倒非怕给他认出是丑神医莫一心,因沙成功并没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他怕的是位在沙成功右席的薛万彻。此人为李元吉的心腹大将,无论才智武功,均不在李元吉之下,兼且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寇仲的恐惧不是没有根据的,薛万彻旁是宋师道的申文江,另一边虚位以待的是正对尹祖文的席位,当然是留给池生春的。接着是雷九指的苏管家,这老小子表情十足地盯着寇仲,一面不悦,反应恰如其分。雷九指另一边亦是熟人,是外务省言词便给的温彦博,他专责招待外宾,出席这类场合不会令人感到突兀。再过去是另两个空席,寇仲猜到其中一席该是留给纪倩这长安最有地位的名妓,另一席却不晓得留给何人。

看宾客座位的安排,可知尹祖文的高明,如非寇仲等知悉他真正的身份,又是为对付池生春而来,定看不透宴会的目的是尹祖文和池生春阴谋的第一步行动。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忽然间双方即互相入局,正面较量起来。寇仲尚是初见胡佛,这赌界宗师级的人物有种一般江湖人物没有的灵秀之气,与侯希白的气质颇为神肖,不知是否因对字画艺术的钟情,使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气质上相近。

“大仙”胡佛哈哈回应道:“赌埸旁有当铺是个不争事实,可是当铺旁却不是非有赌埸不可,我和生春的小生意怎能和司徒兄相比。”众人齐声陪笑。

池生春注意到雷九指瞧向寇仲的眼神,知机地反手挽着寇仲,朝酒席行去,笑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开口生意,闭口生意,不过上林苑是不应谈生意的地方。这位是大名鼎鼎太行双杰的蔡元勇兄。”接着向恭立门旁负责伺候众人的上林苑美婢道:“给我加两席位,还有一席是匡兄的。”

寇仲硬着头皮随他入席,又略歛眼神,心中只能求神拜佛不会被薛万彻和温彦博两个熟人看破他的伪装,否则一切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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