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二章 甘心做贼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828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和寇仲心中叫好,如此亮相,反可释人之疑,不会把他们“太行双杰”跟寇仲、徐子陵联想在一起,皆因陪他们的是李建成长林军的心腹尔文焕,兼且长安上下均以为他们寇徐两人仍身在慈涧。那城卫直抵桌前,先向尔文焕和姚洛拱手敬礼,然后俯首到姚洛耳边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寇仲怕被眼力高明如李密、晁公错等看破运功窃听,只好错过送上门来的密语。城卫说罢敬礼离开,楼上气氛恢复原状。

尔文焕道:“什么事?不方便说就不用说出来。”

姚洛苦笑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还不是那短命鬼的烦事。我们在城门扣押起和各方想发财交来的所谓‘曹三’现在累积到十三个,要我花整个下午去辨认真伪,这短命鬼真害人不浅。”

尔文焕哑然笑道:“若曹三这般容易给那些庸手逮着,他肯定不是曹三,不用看也可知是假的。”

寇仲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发言询问。尔文焕解释后道:“姚兄是城卫所的头子,长安城发生一宗极为轰动的失窃大案,有得他忙了!”

姚洛叹道:“只恨我不是真正的头子,真正的头子是率更丞王晊大人,小弟充其量是个跑腿的,一应奔走事务当然由我负责。!若曹三真落到我手上,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寇仲装出个“贪婪的狞笑”,说道:“听说‘短命’曹三多年来所偷珍宝无数,若他真个落网,姚兄可在他身上狠刮一笔了!”

尔文焕见到他的“馋相”,有会于心,微笑道:“这次蔡兄和匡兄为司徒老板办事,应是酬金丰厚,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相当不错,对我们福荣爷来说算是阔绰。”

寇仲叹道:“希望够清还欠下的赌债吧!”

尔文焕压低声音道:“听说福荣爷闲来爱赌两手,是否确有其事?”

寇仲心叫来了,淡然答道:“福荣爷不赌尤可,赌起来又大又狠,不过他从不进赌场,还只和相熟的人赌。”

徐子陵不想再跟这两人磨下去,托词要为司徒福荣办事,告辞想要离开,尔文焕坚持要作他们的长安导游,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始肯放两人走。尔文焕以为上的是“太行双杰”,只有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谁才是真的被钓者。

赶到北苑,杜伏威早已离开,只留下暗记,约徐子陵于黄昏时于原处会面。两人唯有回“家”,看宋师道是否有好消息。但为释人之疑,他们故意往荣达大押打个转。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在街上缓步,有了“太行双杰”的身份,当然比以前神气。

徐子陵道:“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寇仲笑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徐子陵道:“我只是要证实自己的感觉,自离开福聚楼后,一直有人远蹑着我们,且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不是一般庸手。”

寇仲点头道:“我也有感应。只可惜我们现在是老蔡和老匡,否则就来个反跟踪,把对方揪出来毒打一顿,逼问清楚。”

徐子陵笑道:“老蔡老匡有老蔡老匡的办法,例如我们若落单,对方会不会采取别的行动?”

寇仲皱眉道:“跟踪者说不定是尔文焕那小子,看我们到哪里去,何须为他们费神?”

徐子陵道:“好吧!回去再说。”

两人首次从正门进司徒福荣的临时寓所,雷九指启门后把两人引到一旁,说道:“老板仍在见客。”

寇仲和徐子陵早看到马车和随从在前院广场等候,萧瑀的手下正目光灼灼的朝他两人打量。

雷九指道:“随我来!”

两人随他绕过大堂,从侧道往内院方向走去,寇仲讶道:“萧瑀是否迟到,为何到现在仍未走?”

雷九指嘿然道:“他没有迟到,鉴证古画当然要花多点时间。”

两人失声道:“什么?”

雷九指在中园处停下,微笑道:“我们不是对萧瑀这类元老级的唐室大臣来拜访一个暴发户大惑不解吗?如今哑谜终于揭晓,萧瑀要见的并非我们的福荣爷,而是我们的古物珍玩鉴赏家申文江申大爷。老萧带了四、五卷古画来,摆明是考较申爷的功夫,其中有真的,有假的,也有是临摹的伪画,幸好扮申爷的可能是比申爷更有实学的宋爷,否则这回我们肯定要栽到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

寇仲抓头道:“怎会这么巧的,长安刚被《寒林清远图》闹得满城风雨,萧瑀却来试探申爷鉴辨古画的眼力,老萧有没有说他的画是从哪里来的?”

雷九指道:“他没有说,我们则是不敢问,你们先到内堂,我还要去作斟茶递水的跑腿。”

两人到内堂坐下,寇仲拍桌道:“我敢拿全副家当出来狠赌一铺,那批画定是李渊着萧瑀带来的,当证实申文江确是宗师级的鉴赏家后,李渊会邀请申爷入宫去鉴赏另一批名画。”

徐子陵双目神光烁闪,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另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画。”

寇仲剧震道:“不是这样的吧?”

徐子陵往他瞧去,哑然失笑道:“这叫一理通,万理明。差点歧路亡羊,幸好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以前不是想不通尹祖文为何要去偷池生春的《寒林清远图》吗?沿此瞎想当然想不通,因为偷的人根本不是尹祖文,而是大唐皇帝李阀之主李渊,他为讨好爱妃而甘心做贼。”

寇仲眉头的皱纹逐一舒缓,捧腹笑道:“真教人意想不到,这么说,尹祖文那座奇怪的小楼底下,肯定有可通抵对街皇城内的秘道,以供李渊秘密出入之用。我们要不要入宫将画偷回来,那将是非常惊险和有趣。”

徐子陵哂道:“有趣?告诉我,你情愿宝画留在李渊身边,还是让侯小子把贼赃藏在多情窝内?”

寇仲尴尬道:“陵小子的词锋比得上老李,即小弟命中注定的克星李世民。”岔开话题道:“不知还要等多久,因我很想知道宋爷见美人儿场主的结果。”

此时宋师道独自一人来到从容坐下,仍未说话,寇仲笑道:“老萧带来的画里,是否至少有一幅是假的展子虔作品?”

宋师道一呆道:“不是一幅是两幅,你怎能猜到?且两幅画都是由此道中的高手伪摹之作。”再一震道:“寒林清远图?”两人含笑点头。

宋师道倒抽一口凉气道:“盗画者竟会是李渊?”

徐子陵道:“这是唯一最合情理的解释。凡皇宫必有逃生秘道,不用逃生时自可用来作秘密出入之用,出口就在李渊信任的尹祖文府内僻静处,所以小楼布置精雅,寝室在下层而非上层,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因为榻下正是秘道出入口,只要把卧床移开,就可发觉出口,我和小侯因从没想过这可能性,粗心大意下竟忽略过去。”

宋师道点头道:“也只有李渊的身手,才可从池生春两人手上硬把宝画抢走。”

寇仲双目放光,兴奋地说道:“今晚让我们夜闯秘道,看看通往哪里去?若另一入口在李渊的寝室内,说不定还可刺杀李渊,那洛阳之围自解,唐室将陷内战的局面。”

徐子陵不悦道:“你在胡说什么?”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来玩玩,你不知我给李小子欺压得多么凄惨。”

宋师道道:“若李渊有什么不测,长安势将乱成一团,我们对付池生春的计划更无法进行。”

寇仲尴尬道:“我真的是随口乱说,宋二哥见商美人情况如何?”

宋师道道:“我一句也不敢提起你们,只跟她闲聊整个时辰,因为她晓得我为什么去找她,而我则晓得若有半句提及你们,必给她轰出大门去。”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双目异芒闪闪,轻柔地说道:“商秀珣是非常有品味和性情独特的女子,但她却是非常寂寞,满怀心事无处倾诉,养成孤芳自赏的性格。这种性子的人一旦认定某事无讹,绝非三言两语或你们的所谓解释能改变过来。我在君嫱的事上曾失败过一次,这回不想再失败,故特别小心行事,与她尽说些生活上有趣的见闻与心得,先争取她的友谊和好感,待她对我有一定的信任和认识后,始可向她提及你们。”

两人想起他对着一片茶叶写一本书的本领,当然不会怀疑他可令讲求生活质素的人听得津津入味,如沐春风。

宋师道笑道:“不用担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她约好明天再见面,待会我还要到长安两市集看看有什么适当的礼物,作明天见面时的手信。”

徐子陵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意外之喜。一直以来,他们不住担心痴情的宋师道会回到傅君婥安眠的小谷终老,现在似是在无心插柳下,让商秀珣勾起他对傅君婥之外另一女性的仰慕和兴趣。宋师道或会认为自己只在为两人办事,可是在争取商秀珣好感的过程中,他将会发现商秀珣的许多动人处。而且两人同是出身事事讲究的世家大族,会比宋师道和傅君婥的相处更接近和易生共鸣。

宋师道像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似的,双目凝视西方被太阳染红的霞彩,悠然道:“不如买一匹波斯来染上郁金香花纹的一等香布吧!穿在她身上肯定非常好看。”

雷九指和任俊来了,后者因首次扮司徒福荣成功,兴奋自信。

寇仲把盗画者是李渊的事说出来,又把尔文焕笼络他们的经过详细交代,说道:“现在一切顺利,所以我们更要小心。”

雷九指道:“我们全赖有宋老弟扮申文江,一眼看穿那张是假的展子虔作品,还可推断出是谁的摹功,照我看真的申文江也没此本领。”

宋师道谦虚道:“我是凑巧碰个正着,一来因寒家藏有展子虔的真迹《游春图》,二来北董南展,董是董伯仁,展就是展子虔,他跟我大家都是南方人,对他自然比较熟悉和亲近点。展子虔虽以人物画成名,但成就最大的是山水画。在他之前山水只是人物画的背景配衬,到他笔下山水才成为主题,反而人物变成点缀。据闻《寒林清远》是纯山水的作品,所以在画史上意义重大,若确是真迹,称之为稀世奇珍当之无愧。”

寇仲点头道:“难怪李渊不择手段把此画夺来献给张美人。”

雷九指怪笑道:“申爷说不定明天便要入宫见驾,你们没有看到刚才的情况真个可惜,申爷每说一句话,老萧便要点一次头,回去后保证他须忍着脖子的痛楚向李渊报告申爷了不起的眼光。”

宋师道笑道:“雷大哥真夸大。”

任俊忍不住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待会改由寇仲去见老爹,我则去会侯希白,然后我两人会以太行双杰的身份去和尔文焕胡混,到我们清楚掌握整个形势后,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寇仲肯定没有被人跟在身后,举步进入食肆,戴上低压双眉帽巾的杜伏威独坐一角,锐利的目光朝他射来。

寇仲到他旁坐下,心中一热,说道:“爹!是我!是小仲!”

杜伏威剧震道:“真的是你。”在桌下探手过来,两手紧握。

寇仲感到咽喉像给淤塞了似的,说话艰难。深刻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神,点头道:“真的是我,爹!”

杜伏威用力抓紧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会到长安来的?我还怕会永远失去你。”这才将手松脱。

寇仲扼要解释情况,苦笑道:“洛阳完了!现在我只好看看能否把江都夺到手,否则一切休提。”

杜伏威颓然叹一口气,说道:“当年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继承我的江淮军,那我就不会变得心灰意冷,投靠李阀,你也不用弄至今天如此田地。”

寇仲安慰他道:“一日我寇仲未死,李世民仍未可言胜。”

杜伏威沉吟半晌,说道:“子陵托我为他办的事,已有点眉目,这个人你们是认识的,他对你们亦很有好感。”

寇仲大讶道:“我真想不到长安有这么一个人。”

杜伏威道:“他不是长安城内的人,却是李渊以前的江湖朋友,更是大仙胡佛尊敬的人,江湖上即使穷凶极恶者,多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寇仲抓头道:“究竟是谁?”

杜伏威道:“就是欧阳希夷!”

寇仲一震道:“竟然是他,他老人家不是隐居名山,不再出世吗?怎会到长安来?”

杜伏威道:“他不是自己到长安来的,而是李渊专诚请他出山,去向你的岳父说项,请他放弃支持你,并开出条件,只要‘天刀’宋缺在世一天,李家的人不会踏进岭南半步,宋缺更不用向李渊称臣。若宋缺过世,唐室将会续封他的继承人为镇南公。其他条件,当然包括唐室会坚持汉统,与突厥人划清界限诸如此类。”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杜伏威道:“天下谁不惧怕宋缺?宋缺再加上我的仲儿。”

寇仲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苦笑道:“爹不用为孩儿打气。唉!”顿了顿皱眉道:“欧阳希夷身份崇高,就算他肯做司徒福荣的后盾,只会惹人起疑,欧阳希夷和司徒福荣,是根本不能扯到一起的两个人。”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穷则变,变则通。办法却须由你们去想,欧阳希夷与胡佛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欧阳希夷说的话,胡佛会言听计从,例如欧阳希夷揭穿池生春的身份,胡佛即使为此惹来杀身之祸也不肯把女儿许配给他。”

寇仲叹道:“问题若发展到那情况,我们对付池生春的大计肯定泡汤。若胡佛通知李渊,情况更不可收拾。”

杜伏威道:“所以你们必须想个妥善的方法,欧阳希夷后天将起程去南方,我可安排你们秘密会面。”

寇仲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有了!”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时,侯希白正挨着椅子熟睡,到徐子陵隔几坐到他旁,睁目道:“是什么时候哩?”

徐子陵正感受着夕阳余光所引起对时间消逝的惆怅感觉和宁和心境,淡淡地说道:“已是黄昏时分。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忍着,怕伤你的心,今天终忍无可忍,不吐不快。”

侯希白苦笑道:“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否认为我永远练不成不死印法?因为我和石师根本是本质大异的两个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侯公子你确是善知人意。”

侯希白不解道:“子陵你该不会是幸灾乐祸的人,为何听来却好像甚为欣兴的样子,小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耸肩轻松地说道:“希白兄眼下是否感到很紧张,整个人像一条扯紧的弓弦,每一刻都活在紧张戒备中?”

徐子陵忽又打个手势阻止他说话,欣然道:“在答这个问题前,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这世上还可能有好消息吗?快说出来洗一下我的晦气。”

徐子陵道:“小弟晓得另一幅展子虔的真迹在哪里?”

侯希白剧震道:“确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出来。”

徐子陵道:“只要你肯央宋二哥,他可带你回岭南看展子虔的《游春图》。”

侯希白动容道:“《游春图》与《寒林清远》同是展子虔的传世代表作,令他成为山水画的鼻祖,想不到竟落到宋缺手上。不过似乎改向寇仲求一封介绍信稳妥点,宋二哥不是和他老爹闹得很不愉快吗?”

徐子陵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宋二爷极可能遇上他命中另一克星,他见过商秀珣后的神情,你看到自然明白。”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不过也难怪他,‘相近’和‘相异’在男女间均可造成极大的吸引力,以宋二哥高门世阀培养出来的品位、气质、风采,与商美人确是非常匹配。”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说真的,我和寇仲都配不上她,只有宋二哥能予她幸福的生活,若我们愿望成真,将是最理想的结局。”接着微笑道:“侯兄现在感觉如何?”

侯希白一呆道:“原来子陵在设法开解我,不过我现在确是轻松平静多啦!想起《游春图》,练得成不死印法与否只是小事,唉!怎样也都要看到《寒林清远图》。”

徐子陵肃容道:“我不是开解你,是提醒你,最好把不死印法忘记,否则你的精神会受到严重损害,最后连李渊嘱你画的《百美图》都难以交卷。”

侯希白皱眉道:“没这么严重吧!”

徐子陵问道:“你的美人扇上有没有多添一位商美人呢?”

侯希白一颤道:“你看得很准,我确是不敢动笔,没有信心掌握她迷人的风采神韵,难道真是苦研不死印法落得的后果?”

徐子陵道:“你这叫舍长取短,若你能把写画的境界融入武道,另出枢机,不是胜过去学令师损人利己的不死印法吗?自创是唯一的出路,更是你的生路。”

侯希白双目精芒大盛,一拍扶手,奋然道:“对!当我写画之时,意在笔锋,无人无我,意到笔到,没有丝毫窒碍,心中除画内世界外别无他物。幸好得子陵提醒。”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于从不死印法的噩梦醒过来,顺道告诉你另一则消息,《寒林清远图》该落入李渊手上。”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解释后,微笑道:“你若想亲睹《寒林清远图》,必须代宋二哥扮成申文江入宫鉴画,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必须下一番摹仿的工夫。”

此时寇仲翻墙而至,在侯希白另一边坐下,讶道:“为何侯公子像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充满生机和斗志,不再死气沉沉的!”

侯希白笑道:“全拜子陵所赐,提醒我以画入武,不再向不死印法缘木求鱼,浪费精神时间。”

徐子陵道:“有没有好消息?”

寇仲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现在全盘计划成竹在胸,保证可行。”先说出欧阳希夷一事,接着道:“事情要双管齐下的进行,首先我们请夷老他亲自出马,警告‘大仙’胡佛,指出池生春极可能与巴陵帮和香贵有关系,要他设法找借口拖延池生春的逼婚。”

徐子陵道:“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因胡佛早明告池生春,除非在聘礼中有《寒林清远图》,他才肯答应婚事。”

寇仲从容道:“我就怕胡佛在尹祖文和李元吉的压力下,放弃此一坚持。而且不知陵少有没有想到另一可能性,假设尹祖文透过尹德妃请出李渊为池生春提亲,《寒林清远图》将再难成为障碍。”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李渊一来有愧于心,二来对尹德妃言听计从,且说不定尹德妃亦晓得《寒林清远图》正在李渊手上。”

徐子陵皱眉道:“但在那种情况下,胡佛唯一拒绝的方法,是将夷老这张牌打出来,向李渊揭破池生春的身份,那时我们的大计势必泡汤。”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说道:“所以我说双管齐下,首先不能让夷老向胡佛透露太多关于池生春的事,只说此人与魔门大有关系,光是此点已足可令胡佛对池生春敬而远之。另一方面,则由陵少设法说服胡小仙,不妨告诉她《寒林清远图》已落入李渊手上,好安她的心。那时她只要扮成孝女的模样,由她公告天下谁人能诛杀曹三及把《寒林清远图》取回来送给她爹,她就委身下嫁,来一招宝画招亲,将问题彻底解决。此事必会传至街知巷闻,李渊更不能为池生春出头。”

徐子陵道:“你这条所谓妙计虽匪夷所思,但确可解决池生春逼婚的问题,因为曹三已变成子虚乌有的人物,神仙下凡亦不能把他再杀一遍。可是对我们的大计却似乎有害无益,至少以后胡小仙再不用听我们的指挥。”

寇仲笑道:“这恰是精采之处。徐子陵大侠于此时功成身退,改由司徒福荣和太行双杰上场,在什么娘的地方碰上胡小仙,惊为天人下重金礼聘长安最有资格诛杀曹三夺回宝画的侯公子出马……”

侯希白截断他道:“你弄得小弟糊涂起来,这是否节外生枝,平添麻烦呢?”

寇仲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这是因为我幻想力丰富,自然而然想出节外生枝的妙计来。我的目的只是先破坏池生春合并明堂窝的奸计,而司徒福荣则因看上胡小仙,故由低调变为高调,终正面和池生春较量,更把香家之主香贵引出来。”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提议不失为妙计,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赴尔文焕的酒肉约会,今晚肯定我们可狠赢一笔,明晚便很难说。”

侯希白一呆道:“尔文焕?”

寇仲解释一番,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岂非没我的份儿。”

寇仲笑道:“公子放心,我们怎敢冷落你?今晚二更时分,我们在此会合,同赴尹府寻找秘道入口,看看秘道通往皇宫哪一个角落去,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徐子陵皱眉不悦道:“你又对李渊心怀不轨了!”

寇仲举掌立誓道:“皇天在上,若我寇仲有此心,教我永远娶不到老婆。”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错怪你。”

侯希白坦然道:“我也该向你道歉,因为我和子陵想法相同。”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事实上我是一番好意,邀请两位大哥和我一起欣赏和享受生命。生命所为何来?就是动人的体验。请想象一下大唐皇宫内深夜是如何动人,矗立的殿阁楼台,宏伟的横断广场,深幽的御园,就让我们在这长安最危险的地方,听听皇帝与爱妃的私语,别忘记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住在宫内的,不入虎穴,焉得虎语?”尚未说完,徐子陵和侯希白早捧腹大笑,亏寇仲尚可继续慷慨陈词,直至话毕。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今晚的节目,两位应不再反对吧!”

忽然下起毛毛细雨。寇仲和徐子陵扮的太行双杰与尔文焕在北苑碰头,姚洛没有出现,却多出个乔公山作陪客,四人在一间食馆把酒言欢,席间尔乔两人一唱一和,以老到的手法探听有关司徒福荣的事,顺便盘查两人,寇仲和徐子陵一一应付,给尔文焕和乔公山勾画出司徒福荣有志赌场的一个初步印象。饭后乔公山提议到上林苑去,且夸言可请纪倩来献唱两曲,寇仲却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直言手痒赌瘾大起,尔文焕遂领他们往六福赌馆。至此两人更肯定李建成和李元吉为打击李世民,仍是紧密合作,所以池生春的事,才能有李建成的心腹从旁协助。至于李元吉或李建成是否晓得池生春和尹祖文乃魔门中人,则难以证实。尔文焕还找来赌客,于六福的贵宾房组成赌局,几个人赌个天昏地暗。结果不出所料,寇仲和徐子陵在对方故意相让下,大有斩获,每人各赢近百两通宝,已是一笔颇大财富。

离开六福后,尔文焕还想带他们到青楼快活,被他们以必须回去保护司徒福荣为借口推却。分道扬镳后,寇仲和徐子陵朝司徒府方向走去,毛毛细雨仍下个不休,将长安城笼罩在迷雾里。

寇仲哂笑道:“尔文焕和乔公山都是非专业的骗子,热情得过分。好了!我现在去见夷老,你是否陪我去?”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我去找胡小仙吗?我现在须往明堂窝留下暗记,约好她明天见面的时间。”

寇仲点头道:“时间无多,我们分头行事。记着今晚的精采节目,先到先等。”

分手后,徐子陵变成长满胡须的弓辰春,掉头往北苑的明堂窝,留下暗记,再赌两手后匆匆离开,沿街走不到十多步,心中忽现警兆,别首瞧去,不由心中叫苦。

石之轩似缓实快的从后追上来,面带微笑,淡然自若道:“子陵从慈涧匆匆赶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寇仲在杜伏威长安的行府内见到欧阳希夷,这是杜伏威的安排,除几个心腹外,府内其他人均不知寇仲到此与欧阳希夷碰头。

在后院内堂,没想过会见到寇仲的欧阳希夷大感意外。寒暄过后,杜伏威道:“我留下希夷兄和小仲私下在这里说话,我虽安排你们见面,却不代表希夷兄要看我的情面,一切由希夷兄自己决定。”说罢离开。

欧阳希夷叹一口气道:“小仲你实不应来见我,因为我已答应宁道奇,决定全力匡助李世民统一天下,严格来说我们是敌而非友。”

寇仲恭敬地说道:“我明白夷老的立场,让我先把须夷老帮忙的原因说出来,夷老再决定应否助我。”

接着毫不隐瞒把这次到长安来的目的说出,然后道:“我们这回要对付的是魔门的人,对李家有利无害,而最大的得益者可能是李世民,李世民更清楚此事。”

欧阳希夷露出震骇的神情,皱眉道:“竟连尹祖文父女亦是魔门渗入唐室的奸细,此事非常严重,我必须和李渊说个清楚。”

寇仲道:“万勿如此,首先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其次是若李渊问夷老消息来自何方,难道告诉他是我寇仲说的吗?若李渊认为夷老是为李世民诋毁尹德妃,事情会愈弄愈糟。”

欧阳希夷终被打动,沉声道:“我可以在什么地方帮你们忙?”

寇仲欣然道:“听到夷老这句话,我既感激又开心。夷老可在两方面助我,首先是警告‘大仙’胡佛,暗示池生春与魔门有密切的关系,告诉他消息是宁道奇处得来,那就不怕胡佛不信服。”

欧阳希夷为难道:“我可是个从不对朋友说谎的人。”

寇仲道:“那索性不告诉他是从何处听回来的。但说时着墨须恰到好处,若惹得胡佛状告李渊,我们的大计将告完蛋。”

欧阳希夷道:“可否透露给他消息是从李世民而来,这并非全属谎言,因李世民确知此事,又可令胡佛不敢转告李渊。”

寇仲喜道:“姜毕竟是老的辣,这一招确是妙绝。”

欧阳希夷哑然失笑道:“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自第一次见到你和子陵便心中欢喜,说服胡佛只是举手之劳。另一须老夫帮忙的又是何事?”

寇仲道:“此事要复杂多了!夷老可知石之轩的事?”

欧阳希夷立即眉头深锁,点头道:“听说他成功从邪帝舍利提取元精,不但功力尽复,且尤胜从前,祝玉妍更在他手底下惨死。”

寇仲压低声音道:“石之轩现在正在长安,进行他统一魔门两派六道的大业,且成功的机会极高。”

欧阳希夷色变道:“你们和他交过手吗?”

寇仲道:“我没和他碰过头,子陵却差点给他宰掉。”

欧阳希夷沉声道:“此事我当然不会坐视,要我怎样帮忙?”

寇仲把声音再压下少许,束音成线,送入欧阳希夷耳鼓内道:“我们晓得他藏身在哪里,而石之轩却不知道我们已掌握他的行藏。”

欧阳希夷动容道:“他藏在哪里?”

寇仲道:“夷老请恕我在这里卖个关子,当时机来临,我会请夷老通知李渊,将他藏身之所重重围困,只留一条退路,而我和子陵将会在那里伏击他。”

欧阳希夷道:“应否把道奇兄请来呢?”

寇仲道:“夜长梦多,此事必须在几天内进行,夷老可否多留一两天呢?”

欧阳希夷道:“这个没有问题,你想我什么时候和胡佛说话?”

寇仲道:“愈快愈好。”

欧阳希夷道:“那就今晚吧!我们最好不用透过伏威联络,做起事来可以灵活点,我更不想他卷入此事内。”

寇仲知他怕杜伏威和自己接触多了,说不定会反唐来助他寇仲。商量好互通消息的方法后,寇仲心情舒畅的告辞而去。

长安变为漫天雨粉的天地,远近街景若现若隐,模糊不清,满盈着水气的丰富感觉。一老一少分别代表他们时代出类拔萃的两大高手,就在如此一个晚上,沿永安渠漫步于融融的雨夜下。

徐子陵叹道:“邪王是否又要来杀我?”

石之轩容色平静宁和,一派宗师级高手的风范,淡淡地说道:“一错焉能再错,上次幸好我悬崖勒马,唉!子陵可知我每出一招,均要经过内心强烈的斗争,也幸好如此,方没铸成大错。”

徐子陵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他所言属实,那上次他能保住小命,并非因石之轩伤势未愈,而是因石青璇,他唯一的破绽。可是他怎知石之轩现在是说真话还是假话?他面对的可能是只有一个破绽的石之轩,也可能是全无破绽的石之轩。

石之轩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子陵在长安必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置青璇不顾,恋栈不去。”

徐子陵心叫救命,石之轩智比天高,如给他识破他们的诛香大计,后果不堪想象。

徐子陵岔开道:“我有一事始终大惑不解,想请前辈指教!”

石之轩点头道:“可随便说出来,横竖尚有点时间。今晚确是一个不寻常的晚上,将有人会流血。”

徐子陵一阵心寒,石之轩说及别人流血这类事,像闲话家常般的普通平常,显示出他冷血的本性。

徐子陵皱眉道:“邪王是否会以杀人为乐呢?”

石之轩讶道:“你大惑不解竟是这件事?”

徐子陵叹道:“我大惑不解的是另一件事,就是你为何会认定我和令千金青璇小姐似是将要谈婚论嫁的一对爱侣,事实上我和青璇小姐纯是普通的朋友。”

石之轩停步,负手立在永安渠旁,凝视对岸烟雨凄迷的夜景,双目涌出深刻的伤感,缓缓道:“我石之轩是过来人,怎会看错?你就像当年遇上碧秀心的我,不住骗自己。除非你能狠下心一辈子不到幽林小筑,那我石之轩才不得不承认在此事上看错。”

目光朝徐子陵射去,柔声道:“我曾在暗里偷看她,她就是她娘的化身。而你见到青璇,就像我见到秀心,你的感受我怎会不明白?告诉我,子陵你第一眼看到青璇时有什么感觉,可否坦白点说出来?”

徐子陵做梦也没想过石之轩竟会和他大谈心事,在如此一个雨夜。身上衣服快要湿透,雨点凉凉的落在脸颊上,却蛮舒服的。他对石青璇的第一眼是一笔糊涂账,究竟哪一眼才算他看她的第一眼?是骤看她背影的那一眼?又或者是中秋之夜在成都隔街看到她展揭一半脸庞的那一眼?。

徐子陵一震道:“她在我们最后一次的碰头,始肯让我看她的真正容貌,所以我不知道哪一眼看她算是第一眼。”

石之轩苦笑道:“青璇啊!你可知天下的男儿都是蠢钝的,谁能了解你的心意呢?”

徐子陵愕然道:“邪王是什么意思?”

寇仲先到司徒府取井中月和换上夜行衣,还差一刻才是初更,正庆幸尚有点时间可在侯希白回来前与徐子陵研究杀石之轩的大计,因为侯希白在旁将不方便说话。岂知等着他的不是理该比他早回来的徐子陵,而是婠婠。他先把面具脱下,才入屋见她。这诡秘难测的美女赤足靠窗而坐,一副玉脸含春的迷人样子,不认识她的肯定要晕其大浪,寇仲却是无名火起。

婠婠见到他不友善的神情不禁黛眉轻蹙幽幽道:“我又在什么地方开罪你少帅爷?”

寇仲在她旁隔几坐下,沉声道:“你怎知今早来的是商秀珣?”

婠婠玉容转冷,不悦道:“你凭什么说我晓得来的是商秀珣?”

寇仲怒道:“还想狡辩,若你不晓得来的是商秀珣,怎会故意遗下香气,累得我和陵少一塌糊涂。”

婠婠脸色微变,露出思索的神色,旋即恢复冷静,柔声道:“我不和你争论这类没意义的事,你是否不愿再和我合作呢?”

寇仲心中却在思索她刚才的神情,那是从未在婠婠的玉容出现过的,什么事能对她产生这么大的震撼力?是否与她的天魔大法有关?由于在修炼上出了问题,才会留下香气?难道他们真的错怪她?沉声道:“很抱歉!我们没有可能合作下去,我们和你的屡次合作,没一回有好结果的,这次焉会例外?”

婠婠轻轻道:“少帅可知一事?”

寇仲苦笑道:“说吧!还要耍什么手段?”

婠婠凝望着窗外的雨夜,温柔地说道:“婠儿对你寇仲忍无可忍,决定杀死你。”

寇仲失声道:“什么?”

石之轩道:“随我来!”沿渠飞掠,忽然跃落泊在岸边一艘快艇上,徐子陵无奈下紧随其后,落在艇尾坐下。

石之轩似乎对永安渠特别有好感,这是徐子陵第三次和他徜游永安渠,直觉感到对方暂时没有恶意。在这肯定为魔门第一人的绝顶高手徐徐摇橹下,快艇沿河往跃马桥和无漏寺的方向缓缓驶去。细雨丝丝似银线的洒下来,漫空飘曳,河渠灰幢幢的,沿岸的树木变成朦胧的黑影,两岸的灯火化作一团团充满水分的光环,与风雨融为一体。

石之轩语重心长地说道:“青璇为怕引起男性对她的胡思乱想,向不以真面目示人,上次她在成都不但让你看到她的容色,更在你旁亲奏一曲,她对你的情意是昭然若揭,子陵你说你是否愚钝?”

徐子陵心中大凛,想不到他对女儿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另一方面心中却不以他的话为然。在他的感觉里,石青璇只因感谢他仗义帮忙,加上是最后一次见面,故对他特别恩宠,其中或涉及一丝男女间的好感,却非如石之轩说的是“示爱”的行动。他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不能控制地驰想着当日迷人的情景,和石青璇相处时,时间像失常般转瞬飞逝,但她每一个动人的表情神韵,仍可清晰地在他脑海逐一重演。

石之轩伤感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我选在成都培育希白,是为接近青璇,可以不时偷偷去看她。每当我心生恶念,便会立即离开,但当我想念她时,忍不住又要到成都去。唉!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徐子陵呆看着他,至此才明白为何他会把侯希白变成个多情种子,因为他每次到成都,都正值是那个深情自责的石之轩。忍不住道:“经历过这么多事,前辈为何仍不能从斗争仇杀的噩梦中醒过来?前辈说自己会心生恶念,那表示前辈心中仍有善恶之分,既是如此,何不弃恶从善?”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我石之轩自出道以来,从未有人像子陵般当面教训过我。我刚才说的恶念,是针对青璇而说的。斗争仇杀,自古已然,从没有间断过,以后仍会继续下去,那是人性,不算恶念。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来劝我为何却不去劝寇仲和李世民?他们自有其理想,我石之轩亦有我对圣门的理想和使命。我们数百年来不住受所谓正统武林的欺压和排挤,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现在机会终于来临,有志者岂肯白白错过?”接着漫不经意地说道:“子陵有没有兴趣看我杀几个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该知我的答案,邪王不怕我拦阻吗?”

石之轩微笑道:“你该高兴看到我杀这些人的,更不会擅加拦阻,因为在你心中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在我心中亦如此。”

徐子陵沉声道:“是谁?”

石之轩油然道:“就是大明尊教的人,我对他们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很有好奇心,不杀人强抢,他们肯乖乖献上让我过目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想不到大明尊教的人也到长安来,且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是随他去,因怕他要杀的人中有段玉成在。

婠婠起立朝后进方向走去。寇仲跳起来在她身后奇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为何却要入房睡觉?”

婠婠背着他止步,轻叹道:“我不是去睡觉,而是离开。刚才的两句话,在我心中早说过多遍,到现在终说出口来,舒服多了!”

寇仲皱眉道:“你终肯招认,什么合作诸如此类全是骗人的。”

婠婠仍以粉背对着他,淡淡地说道:“是的!全是骗你。唉!寇仲你可知自己已成我圣门最大的敌人,一旦让宋缺与你的少帅军合并,我们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大有可能尽付东流。我想杀你,石之轩也要杀你。我和石之轩的分别是我对你有特别感情,所以故意任你出言羞辱,到我忍无可忍时再出手把你杀掉。”

寇仲哑然失笑道:“最后这句话若由石之轩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但你嘛!却还是差了一点资格。”

婠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像在嘲弄他的自信,也似在笑他的无知,平静地说道:“没有了寇仲的天下绝不有趣,可是婠婠别无选择,以后只好凭自己的力量去对付石之轩。”

“锵!”井中月出鞘的同一时间,婠婠旋风般别转娇躯,一指戳出。寇仲尚未有机会劈出井中月,竟生出要往左侧倾跌的骇人感觉,以他临敌的冷静自信,亦要大吃一惊,晓得自己甫动手立陷下风。婠婠确如徐子陵所说的,已练成天魔大法的最高层次,即使以往对上祝玉妍,也没有这种身不由己的可怕情况。她的天魔气场在她出指前已布成,将他完全笼罩,令他尚未真正与对方交锋争胜缚手缚脚,有力难施。

寇仲往后飞退,天魔气场忽然化成十多股劲气,像无形有实的天魔飘带般四面八方朝他缠过来。如此魔功,骇人至乎极点。婠婠却像在施演天魔妙舞,配合其无懈可击的花容体态,探指迈步,无不充盈舞蹈的动人感觉,而每个动作均妙至毫巅,内中暗藏杀招,把至美和至恶融合为一。寇仲一个旋身,凭本身的护体真气“挣断”气带的纠缠,摆出不攻的架式。这戳来的一指封死他所有进攻的路线,令他攻无可攻,唯有退守。

婠婠微笑道:“实力是否够资格的最佳答案,我圣门绝学博大高深,岂是你寇仲所能想象。”

指化为掌,另一手从袖内探出,两手掌心相向,接着翻飞蝴蝶般在细窄的空间互相缠绕追逐,始终是掌心对掌心,其动作曼妙精采,变化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寇仲却是全神戒备,婠婠正不住逼近,笼罩他的天魔力场则疯狂地增强,而他却仍看不破她的手法。婠婠终于青出于蓝,超越“阴后”祝玉妍,成为石之轩以外他们的另一劲敌。

忽然全身一紧,原来似守似攻,攻守兼备的“不攻”惨然从活招变成死招,就这样给婠婠透过力场破掉他的“不攻”。寇仲心中叫糟时,婠婠那双纤美柔嫩的玉手消失不见,缩回袖内。衣袖倏地胀满,照面往寇仲拂撞过来,似直线强攻,又似弯弧攻至,难测难挡。同时四周的天魔劲气化为向中心收缩,压得他护体真气似欲破碎,耳鼓贯满气劲呼啸的可怕尖音,有如置身在暴风中,再无法如平时般行动自如。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朝前疾击。

徐子陵随石之轩逢屋过屋,弃舟登岸后来至城东南青龙坊的一所大宅正门前。

石之轩神态悠闲,微笑道:“大明尊教的人非常可恶,竟敢趁我病重之时入侵中原,甚至离间我和虚彦,罪该至死,对吗?”

徐子陵趁机问道:“谁是大明尊教的大尊?”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子陵以为是谁呢?”

徐子陵道:“是否许开山?”

石之轩笑而不答,直抵大门,若无其事地说道:“破门后我见人就杀,鸡犬不留,子陵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叹道:“邪王有没有想过其中有些是无辜的人,例如是在长安聘请的侍女,又或一些不值邪王出手的跑腿喽啰?”

石之轩摇头道:“所以去争天下的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大明尊教绝不容外人混在他们之中,且这次到长安来的均是该教的核心人物,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无从揣测,摇头表示不知道。此时初更刚过,细雨纷飞下,大街小巷不见人踪,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大部分人正处于寻好梦的当儿。

石之轩柔声道:“菩萨重掌权力,大明尊教又在拜紫亭一事上开罪突利、颉利,塞外再无容身之所,现在他们唯一可恃者是在我们中土建立的一点根基。辟尘那蠢才不知自爱,欲借大明尊教扩展势力,让大明尊教在中土发展,实是愚不可及。要清除杂草,必须把草连根拔起,我若手下留情,最后受害的不单是我圣门,还有中土的百姓。”

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受不到石之轩的邪恶,他只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有行动均经过理性的深思熟虑。道:“邪王仍未说出他们到长安来的原因。”

石之轩哂道:“当然是为传教而来,目的是要在长安建立大明寺,让善母莎芳能名正言顺的在这里立足生根,借宗教扩大影响。”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岂容他们胡作非为?”

石之轩道:“大明尊教在中土并无彰显的恶行,其教义简而不繁,容易吸纳新血,加上有人穿针引线,成事的机会极大。所以我必须以雷霆手段,一举将大明尊教摧毁,当是我石之轩向圣门各派系发出的警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徐子陵道:“谁在穿针引线?”

石之轩淡然道:“穿针引线的何止一人?可以告诉你的是李渊的新宠,母凭子贵的董淑妮,所以这也是向虚彦发出的警告。”说罢双手按上正门,默聚玄功。

徐子陵道:“这么说,邪王统一圣门的大业进行得并不顺利。”

石之轩从容道:“恰恰相反,事情变得愈来愈顺利,我们圣门中人只讲利益,当他们看清楚臣服于我是他们最大利益时,圣门统一大业思过半矣。”

运劲一吐,“嚓”一声,门闩分中断开,掉到地上,值此夜深人静,发出两响清脆的碰击声。门分,石之轩负手大步闯进门去,就若临门索命的魔王。徐子陵记起他先前说过的话:“今晚有人要流血了!”

寇仲大感头痛,并非由于天魔功大成的婠婠无从应付。诚然,婠婠攻势的厉害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是他却是个遇强愈强的人,从不会畏怯退缩。使他头痛的问题是他并不想杀死婠婠。寇仲以兵法入刀法,兵法是什么?就是要在残酷无情的战场上不择手段争取胜利的方法,无所不用其极,务要置敌人于死地。这正是“井中八法”的精粹和精神,所以其中有些招数根本不能对婠婠施展。除非他一心要杀死婠婠,就像对深末桓和伏难陀的情况那样,他的井中八法才能发挥至巅峰的境界,兵法就是刀法,刀法就是兵法。战场上岂有“仁慈”容身之所?现在他对婠婠心存“仁慈”,实是他独有刀法的大忌。

“噗!”劲气横流。寇仲的井中月先被婠婠双袖交叉格个正着,硬把他震退三步,后者娇笑道:“少帅的井中八法若只是这类三脚猫的招式,明年今夜就是少帅的忌辰了。”语声未歇爆起漫空虚实难分的袖影,狂风暴雨般朝寇仲洒去,果是招招杀招,一副不取寇仲之命誓不罢休的姿态。

寇仲仍是提不起杀她的意念,她的“天魔飘”固是厉害,但她的“天魔力场”更厉害。若以前祝玉妍的“力场”是死的,婠婠的“力场”则肯定是活的,变幻万千,可以像翻滚的狂风,也可以像汹涌的怒涛,或盖天覆地的无形罩网,令你生出无能得脱的气馁感觉。

寇仲哈哈笑道:“你杀了我再吹大气不迟!”运劲挥刀,竟来个老老实实的横扫千军,似乎看不见漫空迎面袭至的袖影。

寇仲心中涌起在慈涧城外的平原上与李世民大军会战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壮烈场面。在千军万马的争战中,你再也看不清楚有多少箭矢巨斧刀剑枪矛往你身上招呼,纯凭“心意”的直觉反应冲锋陷阵,更没有机会卖弄花巧,只求每一式均收到克敌的实效,杀人或被杀。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挥刀横扫这简单的动作上,螺旋劲发,登时生出只会在战场上发生惨烈悲壮的气势,劲气涡旋随他刀势往四方八面狂涌开去,终使他浑身一轻,硬从天魔力场的纠缠和压迫中松脱过来。寇仲如破笼之鸟,恢复自由,井中月改横扫为直奔,化作黄芒,刺进漫天袖影里。“砰”的一声,刀袖交击,两人同时后退。天魔场劲再次把他缠紧,不过这次他却不是陷于绝对的被动,而是能感觉婠婠施放力场的情况,何处强,何处弱,乃至增强和递减的变化和方位。

婠婠雪白纤长的一双玉手从袖内探出,掌心遥向着他,神情冷漠沉静,柔声道:“只有我的天魔大法,才有机会将石之轩缠死不放,而你和子陵则可放心抢攻,不予他喘息的机会。故我们唯有全力合作,才有破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机会,舍此再无他途。”

寇仲刀锋遥指婠婠,刀气迸发,硬顶着整个气场,同时锁紧婠婠,争回少许主动,讶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婠婠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怎舍得杀你呢?你和子陵都是婠婠不惜自荐寝蓆的男子,但我刚才不如此说怎能让你试出天魔大法的威力,不知少帅肯否改变心意?”

寇仲大感为难,他拒绝和婠婠合作,主因是不想引致商秀珣误会,可是亲身领教过婠婠的厉害,她的天魔场确是对付石之轩的有效法宝,令杀死石之轩的机会大增,为大局着想,他理该接受的婠婠“好意”。叹道:“可否待我和子陵商量过后方回答婠大姐的问题?”

婠婠淡淡地说道:“子陵早答应了!只差你这爱逞英雄的傻瓜。时日无多,愈早出手对付石之轩,我们愈有破他不死印法的机会。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后你须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说罢鬼魅般飘身离去。

毛毛雨终于停止,天上重见星月。徐子陵进入院宅大门,石之轩已开始他的杀人行动,硬以肩头撞开前堂大门,闪进堂内,徐子陵暗吃一惊时,堂内传来叱喝声和劲气呼啸的激烈打斗声,显然宅内之人早生警觉,从内进赶至前堂拦截反击。徐子陵想起尤鸟倦的遭遇,心中叫糟。石之轩的不死印法,令他根本不怕敌手进攻,所以能以险搏险,在照面间取对方性命,若段玉成在堂内,他要阻止势必迟却一步。哪敢怠慢,徐子陵抢上台阶,穿门入室,进入暗黑的广阔厅堂,战事刚告结束,石之轩的背影又没入大堂后门外的黑暗里。

徐子陵横目一扫,厅堂两男一女伏尸地上,均是一招致命,表面看不到伤痕,肯定是内脏给石之轩以狠辣霸道的手法震碎,大罗金仙驾临亦返魂乏术。他无暇为石之轩无情的手段震骇,把其中一个俯伏的男尸翻转过来,看清楚不是段玉成时,打斗声从内堂方向传至。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全速掠去。

内堂不但变成惨烈的战场,更是骇人的屠场。当徐子陵抵达入门处,有多名大明尊教的男女横尸地上,围攻石之轩的尚有十多人,包括“善母”莎芳在内,其他均是大明尊教武功高强的徒众,却不见五明子级的人物在内,亦见不到段玉成。大明尊教的最高领袖大尊从不露面,只在暗中主事,所以一般教务由莎芳管理,并统率五明子五类魔和大批盲目忠心的众徒。原子则身份神秘,与大尊情况相同,不为教外人士知晓。五明子之首为“妙空明子”烈瑕,此人与五类魔中的“毒水”辛娜娅,同为大明尊教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据祝玉妍所说,两人的武功比莎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今晚并不在此,否则石之轩恐怕无法如此横行无忌。

五类魔已是七零八落,先是“暗气”周老方被乃兄周老叹所杀,“熄火”阔羯则因徐子陵干预命丧玲珑娇之手,五魔只余三人,实力大减。若今天莎芳被石之轩杀死,对大明尊教的打击将是沉重至难以负担的,对其进军中土更是严厉的挫折。在暗黑的内堂,“善母”莎芳的玉逍遥使出浑身解数,硬拼石之轩排山倒海之威的大部分攻击,若非如此,其他徒众恐怕没有一人能活至此时。

徐子陵眼力高明,一眼瞧去,立知除莎芳一人外,其他人虽似是攻势凌厉,却无一人能对石之轩构成威胁,反被利用来对付莎芳,令她不时要分神照顾,增强对她的困扰和压力。而莎芳表面镇静冷漠,可是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心底下生出惧意,正试图弃下可怜的追随者,独自逃遁。无论智计武技均高她不止一筹的石之轩,怎会让她称心如愿,但见石之轩从其中一个敌人借来真气,一指重重点正玉逍遥前端,震得莎芳向后飞退时,石之轩无视侧攻而来的一剑,硬撞进那敌人怀内,使他骨折抛飞,撞墙跌坠之际,石之轩又闪往另一方,手掌穿过对方剑网,拍在另一敌人面门,那回纥壮汉立时应掌抛飞,坠地前早一命呜呼。包括莎芳在内,大明尊教一方剩下九个人。

石之轩避过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器,后发先至的赶上移到内堂后门的莎芳,两手幻出万千掌影,狂风骤雨的朝莎芳攻去。莎芳且战且走,没入门后。两名徒众杀红了眼狂追过去,岂知“砰砰”两声,不知给石之轩用什么手法击飞倒退,落地后气绝身亡。

徐子陵看得头皮发麻,更不知如何是好,以突厥话大喝道:“要命的就快逃!”

剩下四女两男,似乎此时才发觉徐子陵这外人,愕然下往他瞧来。门后劲气交击之声不绝,显示石之轩和莎芳的恶斗进行得如火如荼。

徐子陵续以突厥话叹道:“你们会愈帮愈忙,爱惜自己性命的就立即离开,迟恐不及。”

岂知六人略一犹豫,竟不再理他,一窝蜂地往门内疾拥而入。惨叫声响个不绝。徐子陵无奈苦笑,他尽过人事,偏是大明尊教一众人等视死如归,他再无办法阻止屠杀的发生。

二更前一刻,侯希白洒然回来,见寇仲凭窗而立,若有所思,移到他旁道:“雨停啦!我最爱这种蒙蒙细雨,令街道景物笼上平时难有迷离缥缈的美态。咦!子陵为何仍未回来?”

寇仲苦笑道:“我正为他担心,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的。”

侯希白皱眉道:“什么事把他缠着呢?”

寇仲道:“我们多等一刻,他再不回来我们就上天下地的去找他。唉!长安小一点就好了!”

侯希白道:“我收到一个最新的消息,张镇周率寿安的军民降唐,王世充则开始逐批把军队撤返洛阳,摆明放弃慈涧。”

寇仲苦笑道:“我此刻真不想听到有关王世充的任何事情。”张镇周的投降,代表李世民孤立洛阳的大计踏出成功的一步,而王世充则军心涣散,外姓诸将陆续降唐,几可预见。

侯希白道:“事不可为,就要放弃。以少帅的才华,可任意纵横天下,何必定要为王世充卖命?”

寇仲笑道:“争霸天下的事业对我来说只是刚开始,不瞒你说,李世民愈强大愈厉害,我寇仲对他愈感有趣。若李世民不堪一击,那还有什么意思。我知会为此吃苦,但只要想想将来登上皇帝之位的是李建成或李元吉,背后控制者却是你圣门中人,又或令师石之轩、婠妖女、杨虚彦,我便绝不肯放弃。”

侯希白道:“若只为此一目的,何不索性全力匡助李世民,务令他登上皇位。”

寇仲道:“先不说李世民能否狠得下心,不但要对付亲兄弟,还要公然违抗李渊,甚至把李渊废掉。事实上唐室的府兵制度,根本令李世民无法领兵自立。一旦他失去利用的价值,回到长安将会任人鱼肉,落得死路一条。若加上突厥人和你圣门在背后支持建成和元吉,我们三人助李世民也是白赔的下场。”

侯希白点头道:“少帅言之成理!唉!我对这方面的事毫不在行。若我们能成功把《寒林清远图》从宫内偷出来,李渊会有什么反应?”

寇仲皱眉道:“先不管李渊的反应如何,子陵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侯希白道:“我们大可嫁祸曹三,甚或嫁祸池生春和尹祖文,只要我们用心想想,必定会想出个妥善的办法。”

寇仲失笑道:“你这小子,说到底是要把宝画取到手。”

侯希白坦然道:“你的人生目标是要赢得天下,小弟则仅是赏尽天下名画美人。你怎都要帮我这个忙,说服子陵。”

寇仲此时听得徐子陵之名,脸色一沉,说道:“事情待见到子陵再说,还不换上夜行衣戴上头罩,你当我们是去游皇宫吗?”

徐子陵赶至后院,战事已告结束,石之轩右手直伸,紧捏“善母”莎芳的脖子,提得她双脚离地,把她的生命逐分逐分挤出体外,冷冷道:“《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哪里,若要一个痛快,给我立即说出来!”

追进来的六名男女徒众伏尸处处,死状千奇百怪,教人看得心寒。可见石之轩手段的残忍,下手从不留情。

莎芳七孔渗血,双目神光渐逝,艰难地说道:“大尊会为我报仇的!”剧震一下,凭余力自断心脉而亡。徐子陵呆立在石之轩身后,欲语无言。

石之轩松手,任由莎芳颓然坠地,语调恢复温和平静,像完全没有事情发生过,又或冷血杀掉十多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般,从容道:“子陵可知大明尊教的原子是谁?”

徐子陵涌起对他冷酷心态的反感,冷然道:“我在听着。”

石之轩似不愿回过头来看徐子陵,沉声道:“就是我的宝贝徒弟杨虚彦。”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石之轩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大明尊教的经典名为《娑布罗干》,内含多卷,其中以《药王经》专讲用毒,《光明经》是内功修行,但若论功法精微,则以《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为最,差可媲美我圣门十卷合一后的《天魔策》,秘不可测,故历代大明尊教中罕有人能够修成。虚彦得我真传,故生出对《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染指之心,甘心加入大明尊教。希望他见到今天我发出的警告后,能悬崖勒马,回我门下,否则下一个将轮到他。”顿了顿又道:“子陵走吧!在我改变心意前立即离开。不论你在这里有多么重要的事,也最好立即离去。我不知自己对你的容忍可坚持到哪一天。”

徐子陵沉声道:“邪王要杀我,请立即动手。”

石之轩别转身来,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柔声道:“当帮我一个忙,好吗?”

寇仲和侯希白掠上屋顶,待要看清楚远近形势时,一道黑影从远处如飞掠至。两人看清楚是徐子陵,大喜迎上去。

寇仲怨道:“好小子到哪里胡混?”

三人在另一建筑物瓦顶相遇,伏下说话。

徐子陵叹道:“我不但遇上老石,还看着他杀死大明尊教的人,其中包括‘善母’莎芳在内。”两人无不动容。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侯希白骇然道:“杨希彦竟会是大明尊教的原子,若非石师亲口道出,我怎都不会相信。”

寇仲不解道:“可是我们在龙泉时,明明收到风声大尊和原子均在其地,而且几可肯定当时杨虚彦身在长安,这么说岂非有两个原子?”

徐子陵道:“希望此事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隐隐有个感觉,杨虚彦因是石之轩徒弟的关系,始终不能得大明尊教完全的信任,故会在暗中培植另一原子。”

寇仲一震道:“你是指玉成?”

侯希白讶道:“谁是玉成。”

徐子陵道:“不要想这么多,我们是否出发到皇宫去?”

寇仲道:“正确点应是尹祖文的老巢,走吧!”

三人腾身而起,朝尹府所在疾掠而去。

三人先后跃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后院小楼的大树,朝府内主建筑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寇仲笑道:“尹祖文确是夜夜笙歌,非常享受人世间的繁华富贵,希望他能忘本就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是不会有止境的,只会得陇望蜀,圣门的人均有以圣门一统天下的使命。”

侯希白叹道:“恐怕只有我是例外,我对权位利禄没有丝毫兴趣,要我当皇帝等于逼我受刑。”

寇仲欣然道:“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今夜就不会一起到皇宫探险,参观月夜下的唐宫。”

侯希白道:“我刚才正是去打听有关皇宫内情况,据传李渊近半年来不断请像欧阳希夷那一辈的名家高手出山,到长安来坐镇。这些有实力的前辈大家,无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开宗立派的人物。至于究竟是哪几位高手,则请恕小弟没能查到半个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都怪我这个岳山不好,令他感到你石师的威胁。我敢肯定他在延揽够分量的高手以对抗你的石师。所以我们今晚极可能遇上不测之祸。”

寇仲欣然道:“没有凶险,何来乐趣?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我寇仲愈来愈相信命运。既然由命运注定,无论来的是祸是福都逃不过,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侯希白附和道:“少帅说得好,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把《寒林清远图》偷回来,然后留下‘短命’曹三的燕子标记。”

寇仲探手搭着徐子陵肩头,笑嘻嘻道:“小侯的心意好像是二对一呢!”

徐子陵不悦道:“偷《寒林清远图》,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侯希白求助的目光朝寇仲射去,寇仲回敬以“你放心啦”的眼神,凑到徐子陵耳旁聚音成线的贯耳而入低声道:“老石现在不安于室,只有一个情况下他会回到无漏寺的禅室扮大德圣僧,就是当全城在搜捕‘短命’曹三的时候,那是老石不宜外游的时刻,尤其当搜索集中在跃马桥、无漏寺,老石绝不容人发现禅室是空的。所以只要在这关头,由夷老通知李渊老石就是大德圣僧,那李渊的目标会立即转移到这比曹三更重要千万倍的劲敌,而我们则在另一出口守候老石这条大鱼。所以《寒林清远图》是非偷不可,只有如此才可惹得李渊大发雷霆,也使老石如鱼入网。但偷的时间却须斟酌,先摸清楚形势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自小我便说不过你,所以讨包子总是我负责居多。好吧!看在你似是而非的歪理份上,我不再反对。”

侯希白大讶道:“少帅刚才说的是什么歪理?功效竟神奇至此。”

寇仲微笑道:“我和他说的是命运的玄机和奥理,陵少是有悟性的人,被深切启发和感动下只好改变初衷,以完成侯公子的梦想。”

侯希白大喜道:“勿要认为我是妄起贪念,只不过希望这绝世之作能让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拥有而已!”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们一个是混蛋,另一个是痴子,我势孤力薄,怎斗得过你们。咦!有人来了!”

只见三个人沿着园内林木间的碎石小径,谈笑甚欢的缓步朝小楼走去。寇仲等凝神细看,且第一个反应是眯上眼睛,收摄毛孔,以免被对方警觉他们的存在。中间那人轩昂威武,虽现在穿的是便服,仍具豪雄帝皇的气度威势。竟是大唐皇朝李阀之主李渊。他左旁的人高度与他相若,鹰目勾鼻,鬓角花白,形相威猛,年纪表面看只四十来岁,但寇仲等敢肯定此人年纪不会在李渊之下,至少超过六十岁。徐子陵和寇仲均感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偏是想不起他是谁。另一人稍落后半步,应是自问身份不足以和两人并肩而行,赫然是尹祖文。

李渊笑道:“今晚真精采,尹国岳的安排好得令人没话说,一流的美女,一流的舞蹈。”

勾鼻老者微笑道:“更精采的地方是她们不晓得贤弟是大唐皇帝李渊,用权势只能得到她们的身体,却永不能像刚才般让贤弟得到那美人儿发自真心的倾慕。”两人对视大笑,那尹祖文则在后面陪笑。

树上三人醒悟过来,李渊做惯皇帝,故想过些“不是皇帝”的瘾儿,从秘道乔装微服的溜出来,以另一身份由尹祖文给他安排娱乐。好色的李渊,自然离不开与女色有关的节目。问题是尹祖文好歹都是李渊的岳父,由尹祖文向女婿提供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不过只要想到李渊的皇帝身份,对尹祖文的谄媚巴结就会觉得不足为怪。徐子陵心中忽觉不妥,似是捕捉到某一关键,但一时间却不能具体的掌握到什么。

至于勾鼻老者则肯定是与李渊有深厚交情的人,直到现在李渊贵为皇帝,那人仍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甚至直呼其名,可见既是他的玩伴,更是他随身的保镖,肯定身份地位与武功均非同小可,却想不起他是谁,或许是李渊请回来对付石之轩的前辈高手。

李渊三人来到小楼台阶前停下,李渊点头道:“只有珍贵的历遇才有真乐趣,单看美人嗔骂的神态便是千金难买。明晚我要款待飞马牧场的商秀珣,后晚我们再到这里耍乐如何?又或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忙道:“一切由皇上定夺,请皇上赐示,臣下自会妥善安排。”

勾鼻老者皱眉道:“贤弟暂时只宜把活动限于尹国岳府内,待我们除去石之轩,那时你高兴到哪里去都可以。”

李渊苦笑道:“你老哥说的话,李渊怎敢不从?”

尹祖文口气改以更谀媚的语气道:“阀主是为皇上的安全着想哩!且更是为天下的百姓着想。”

李渊有感而发地叹道:“唉!做皇帝!真不易为。”

尹祖文步上台阶,把门推开。寇徐等三人你眼望我眼,终晓得勾鼻老者是何方神圣,为何敢管束李渊的活动?武林最显赫的四姓门阀,就是李阀、独孤阀、宇文阀和宋阀。前三阀为北方大阀,长期为历代皇朝里忠,故这三阀虽不断为权位斗争,关系仍是千丝万缕,离合无常。在大隋覆亡后的斗争中,独孤阀和宇文阀先后垮台,两阀的残余凭借关系来投靠李渊,眼前的人正是宇文阀的阀主宇文伤。论武功,四大门阀中自以“天刀”宋缺稳居首席,接着轮到宇文化及的亲伯父宇文伤,尤在李渊之上。独孤峰虽陪居末席,不过他的武功却非独孤阀的第一人,那第一好手是尤楚红。有宇文伤这样等级的高手护驾,李渊遂可放心溜出来玩乐,却不知尹祖文正是魔门的人。

宇文伤笑道:“邪道之徒尽管将石之轩捧到天上,说他如何厉害,我仍有所保留。最好他敢来闯犯禁苑,我和尤老必教他来得去不得,若知道他躲在哪里就更好了!”

李渊欣然道:“全赖你老哥提醒我,请出尤老贴身保护张贵妃,凭她近百年的老到经验,被人伤害的事绝不会重演。”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心叫糟糕。《寒林清远图》最有可能收藏的地方是张婕妤的香闺,若有尤楚红坐镇,教他们如何下手?

宇文伤道:“她老人家旧患根治痊愈,武功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已超越‘天刀’宋缺,成为我四姓大阀的第一人,有她在宫内,贤弟可以安心。”

李渊叹道:“可惜莫神医飘然远游,奇人奇行,教人钦佩。此人不但医道超卓,本身亦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宇文伤笑道:“希望他早日回来吧!我们是回宫的时候了!”

待到尹祖文离开,寇仲长吁一口气道:“我很后悔!”

侯希白奇道:“后悔什么?”

徐子陵笑道:“他在后悔治好尤老婆子的陈年哮喘病。”

寇仲颓然道:“这叫自作自受,做好事得恶报应。!一个宇文伤足教我们头痛,再来个尤婆子,出事时我们可不易脱身。”

徐子陵哂道:“你刚才不是说听天由命,放手而为吗?现在又似乎不大信命呢!”

寇仲苦笑道:“因为命运正似在警告我们,让我们晓得我们要去玩耍的地方有尤老婆子恭候我们的大驾,侯公子有什么意见?”

侯希白叹道:“你教我该怎样答你?我虽爱画如命,但总不能要你们陪我去送死。”

徐子陵耸肩道:“我没有意见,不要这样看我,我真的没有意见。全由你寇少帅作主。”

寇仲仍盯牢他,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说道:“是戴上面具的时候了!皇宫的吸引力,要比尤婆子的威胁大得多,对吗?”

寇仲推开小楼底层房内的床榻,三人用足目力,看到地道入口方盖与地板整齐的浅淡接缝。由于地板是以方石铺成,不留心看绝难察觉,还以为也是其中一块方地板。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阻止侯希白凭掌力把地板吸起,说道:“先前我们听不到丝毫地道开启的声音,可知此入口设计巧妙,若开启不得其法,极可能触动警报系统,那当我们从另一端钻出去时,皇宫的全体禁卫将在该处等待我们送上门去。”

徐子陵对他的机关学全无信心,皱眉道:“说得这么危险,你又有什么办法?”

寇仲道:“我的办法是先摸底后破关,来吧!我需要陵少你的支援。”

徐子陵二话不说,手掌按上他的背心。

侯希白好奇地在旁瞧着,讶道:“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江湖上一个流行的传言。”

寇仲单膝蹲下,双掌按上石盖,问道:“什么传言?与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侯希白道:“传言说的是,若寇仲和徐子陵联手,三大宗师也要靠边站。”

徐子陵失笑道:“他们肯定未见过我们在毕玄和令师手下险死还生的狼狈相,当时还多出个跋锋寒。”

侯希白道:“所以我一直只当是好事之徒夸大之言。直至今晚见到你们这共享真气的奇术,想到此术若能进一步发展,天下有何人能抵挡这种情况下的联手一击?”

寇仲和徐子陵双双一震,前者双掌更离开石盖面。

侯希白愕然道:“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知给侯希白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们以前曾多次凭借互用真气的方法对付比他们高明的敌人,甚至在内伤未愈下凭此力战伏难陀,但都是临危应急,没有真正研究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一套联战之术。值此对石之轩计穷力竭的时候,这或者是可行之法,以破石之轩旷古绝今的不死印法。此事自不宜向侯希白透露。

寇仲岔开道:“小弟果然所料不差,若我们试图以内力吸起石盖,石盖升起一寸,立即扯动警铃,设计者肯定是机关高手,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准。”

侯希白心切宝画,忘掉先前所说的话,说道:“那是否向某一方向推动便成?”

寇仲道:“向内推会是文风不动,因为给一方粗若儿臂的铁闩锁死。”

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岂非到此为止,望入口兴叹?”

寇仲坐倒地上笑道:“若我不够朋友,说不定会诓你我们没此能力。但大家既是兄弟,我今晚怎样都会把你弄进皇宫,让你到张美人的闺房偷香窃玉。”

侯希白讶道:“这机关只能从内开启,你有什么办法?”

寇仲移前双掌再按在盖面,当徐子陵按掌到他背心上时,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这招叫隔山打牛,内劲固是重要,更重要是在机关学上的造诣,任何一方稍有不足均不成。!看我天下无双的隔盖启关大法。嗟!”盖下传来门闩移动的声音。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叹道:“难怪你们纵横天下,没有人能奈何你们。”

大功告成,徐子陵笑道:“你太抬举我们了!应是逃窜天下,勉强保命才对。”

寇仲伸手力按盖子一侧,石盖往下倾斜,露出一道深进七、八级的石阶。

侯希白大喜道:“成了!即使我们去告诉李渊是从地道入宫,他也一定不肯相信,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偏是你们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就轻松办到。”

寇仲微笑道:“好了!入宫有望,我们先来谈条件。”

侯希白一呆道:“谈什么条件?”

徐子陵坐倒寇仲旁,笑道:“条件是今晚不能偷东西,不可惊动任何人,若不幸被人发现,更绝不可从这秘道离开。”

侯希白单膝蹲跪,茫然道:“既不是取画,进宫干啥?”

寇仲探手搂着侯希白肩头,说道:“画一定要偷,但须另择吉日进行。我们今晚进去是探路,摸清楚皇宫的明哨暗岗,进路退路。”

侯希白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所谓夜长梦多,例如我们找到宝画,待下回再来,宝画可能换了另一藏处。除非今晚遍寻不获,当然只有改天再来。”接着皱眉道:“你们总好像有些事瞒着我的神态模样,是否仍视我为外人呢?”

寇仲揭开头罩,苦笑道:“陵少!你教我该怎么说?侯公子误会我们了!”

徐子陵坦然道:“我们确有事瞒你,因为不想你为难,想静悄悄地替你消解那杀身之祸。”

侯希白一震坐下,说道:“是否与石师有关?”

寇仲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依足我们的话,不但可拥有《寒林清远图》,我们更极有可能破掉令师的不死印法,让你能快活的继续看名画和与各方美女鬼混。”

侯希白沉吟片晌,沉声道:“好吧!我信任你们。唉!我确不能主动去攻击石师,可是他要杀我,我当然反抗到底。”

徐子陵道:“问题是令师直到此刻仍没有向你动粗,所以你该听我们的。”

寇仲戴上头罩,跳下石阶,打燃火熠,笑道:“你看地道的通风系统多么好!”

两人随他先把榻子移回原位,步下石阶,再关上石盖,锁好盖关。火熠光映照下,可容昂藏七尺的汉子直立通行的窄长地道往东延伸,正是皇城的方向。

徐子陵道:“照此方向,地道另端出口将是皇城而非皇宫。”

寇仲断然道:“本机关土木学大师敢肯定此地道必有转折,最后的出口当在皇宫内苑,且离大唐皇帝的寝宫不会太远,所以我们出去玩耍时切忌粗手粗脚。来吧!”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