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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湖激战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757 2024-03-05 11:28:41

小陵仲在舱厅软绵绵的垫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着玩儿,不住发出阵阵嘹亮愉悦的笑声,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视,心内却是绞扭作痛,呼吸不畅。

幸好此时卜天志来了,两人从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说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爷把自己正名为“少帅”,麾下的众兵将叫少帅军,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马贼,把以前本是附从徐圆朗或李子通的城乡收归己有,现在山东除了东海外,尽是少帅军的天下,仲爷果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终于发威。看来天下间除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刘武周和萧铣这几个特别出众的军事霸主外,碌碌余子实难是他的对手。问道:“那现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正想改变行程,沿淮水东行,经洪泽湖和成子湖后,北转泗水,再越淮阳后便可抵骆马湖,下邳就在骆马湖的西北处,如他已返梁都,我们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走路程会远了两天,更须闯过钟离城一关,你有把握吗?”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师力量本就薄弱,又屡受挫于杜伏威,故并不足惧。兼且我们一向和他有交易往来,他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们。”

徐子陵说道:“萧铣和李子通关系如何?”

卜天志说道:“萧铣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后腿。但子陵不用担心李子通做萧铣的走狗,因为李子通顶多只是一头自顾不暇兼绝不称职的走狗。我们虽然只是区区三艘战船,但性能超卓,又有驾船高手把持,钟离的水师唬唬一般商船渔船或者绰有余裕,绝拦不住我们。”

若在平时,徐子陵根本不用考虑安危的问题,可是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遗体受到惊扰,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再问清楚卜天志种种应变之法,终于放下心来,点头同意。当日黄昏,船抵钟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钟离水师没有留难,任他们扬长而过。到达洪泽湖时,麻烦来了。

船队缓缓拐个弯,转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急促。寇仲的帅船领先航行,他和焦宏进立在望台上,凝视前方。大地随西沉的太阳逐渐昏暗。半个时辰前他们驶过沐阳,进入寇仲判断为最危险的河段,只要三个时辰,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驶个许时辰,就是东海城。

在沐阳时,船队作过短暂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议进攻东海城的大计,互相欺骗一番后,船队即兼程赶路。

焦宏进低声道:“这河面似乎静得有点不合情理,为何不见一艘渔舟,这时该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赶着回家的时刻呢。”左方灯光亮起,忽明忽暗,发出约定的其中一种讯号,显示敌人的水师正做某种部署,并没有像预期的前来搦战。

焦宏进和寇仲面面相觑,均大感不妥。

寇仲环目一扫,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焦宏进沉声道:“四里许处是毒龙峡,峡内两边山势陡峭,崖岸尽是礁石,水流湍急,不过洛将军早派人埋伏在那里,敌人若有任何布置,绝瞒不过我们耳目。”

寇仲摇头道:“情况不妙之极,我们该是低估了童叔文这家伙。”

焦宏进皱眉道:“他们在前方既没有埋伏,水师船也没有开来搦战,能怎样对付我们?”

寇仲神色凝重地说道:“正因我们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非常不妥当。”接着发出命令,着船队泊岸。

焦宏进低声道:“我们会不会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绝不会错看此人。咦!”

焦宏进跟他回头后望,在日没前的昏暗里,其他六艘船舰已随帅船减速,准备泊岸,河道看来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这回我们的水师船要完蛋哩!”

洪泽湖上战云密布,弥漫紧张的气氛。在星空的覆盖下,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战船以扇形阵势出现湖面上,形成包围合拢之势。洪泽湖最大的特色,是芦苇处处,几乎遍布全湖,繁茂处船只难以航行,且湖底浅平,坭坡起伏,最深处不过两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内,所以纵使跳水逃生,亦难避过敌人的强弓劲箭。敌人此举,显是深谋远虑,计划周密的行动。至此他们才恍然明白,为何钟离城的李军肯这么轻易放行,因为来到这里只能在茫无边际的平湖中作混战,而于敌众我寡,抵挡不住时即难以离水登岸寻路逃生,正是针对徐子陵这特级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来的竟是大江会的船。”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由“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会,而非郑淑明当家的长江联?”当年他和寇仲舍常熟的双龙帮“贼巢”运私盐入长江,给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王魁介衔尾追来,全赖喷放黑烟,才能脱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时陈老谋来到徐子陵另一边,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们竟蠢得会投靠李子通这走下坡的一伙,真令人难解。”

卜天志摇头道:“这两个小人最势利,投靠的只会是萧铣,哼!我们和他们打场硬仗吧。”

徐子陵说道:“可否施放黑烟惑敌,再伺隙逃走?”

陈老谋摇头道:“风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烟幕只是徒费精神人力。”接着振臂大喝道:“弟兄们!准备作战。”战鼓立时轰鸣震天,远远传开。

寇仲凑到焦宏进耳旁道:“你看看我们的船身靠水的地方。”接着大喝道:“继续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进定神看去,剧震道:“好家伙!竟在我们的船上弄下手脚。”只见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满火油,不问可知是在沐阳附近某处,给人把火油倾倒河上,船过时被沾上了。

焦宏进说道:“若这是产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浇。这一招果然非常厉害。”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最厉害处是我们中招后仍懵然不知,不用说东海的水师船队必是躲在沐阳附近的分支水道,现正衔尾追来,我们的计划只需改个方向便行,准备弃船!”

三艘巨鲲帮的战船灯火倏灭,速度则不断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驶去。

卜天志古拙修长的面容冷静如常,淡淡地说道:“流往洪泽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们途经的淮河,其他则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三条,分泄入长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敌人封锁我们东去之路,我们就和他们来个追逐战,比比谁对洪泽湖更熟悉,看看谁的夜航本领更高明。”

陈老谋补充道:“洪泽湖的整个形状很像一头昂首展翅的大鹅,据古书所载,湖的前身乃泄水不畅的低洼地,后渚水成湖,故湖底浅平多泥,是舟师作水战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着正从后方追来的敌船,问道:“还有那些是水战大忌?”

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借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于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后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三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于后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于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辗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后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着正逐渐被追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三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三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说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三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使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这回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步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着,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此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燄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紧随在后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靠去,以为可避过险境,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燄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等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巨鲲帮的三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溢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让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鼓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枝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里去,充盈着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三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的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于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三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彻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三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于夜色掩护下撒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着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余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即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舰上战士欢呼喝彩时,三船终溢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施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溢出包围网的三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三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风帆猛地张展满尽,顺着湖风,往东南方近岸处迅疾驰驶,船头到处,芦苇散碎,三船有如在绿色的水波纹上滑行,转瞬远远抛离对手,没入湖光与星光的水波交接处。

毒龙峡口一役,东海、沐阳联军全军覆没,李子云、李星元和童叔文战死当场。少帅军则气势如虹,进军沐阳,居民开门迎接。东海郡的残军亦知大势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这对外贸易的重镇,拱手让与寇仲。

至此寇仲真正确立他王国的根基,领地东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达方与,把微山、骆马诸湖附近富饶的农田区置于辖境内。

将东海、沐阳交与焦宏进管辖后,寇仲与宣永、洛其飞立即赶返梁都,准备应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虚行之应召来了。寇仲大喜,忙与他到总管府的书斋商议。

听罢寇仲详述这些日来的发展,虚行之却眉头大皱道:“少帅扩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会出问题。”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怎么办才好?”

虚行之说道:“幸好少帅没有攻取钟离,否则定会惹来江淮军的攻击。现下唯一方法,是要与李子通修好,助他击退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卫;那时就算王世充或窦建德挥军来攻,我们也不用两面受敌。唉!目前我们少帅军虽似威风八面,事实上仍是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守或进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刚宰掉李子云,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虚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杀父仇人,在形势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谈和之计。”

寇仲点头道:“我们可用之兵,大约在一万五千人间,不过绝算不上精兵,还需一段时日训练。照行之意见,是否该停止攻占土地,先设法巩固领土的防卫?”

虚行之摇头道:“现在我们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能往南北发展,我们就来个横面的扩张,明摆出来的目标是竟陵,暗里真正图谋的却是襄阳。用的是从竟陵退往飞马牧场的精锐。那我们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顺口问道:“飞马牧场和商场主那边情况如何?”

虚行之说道:“那边的情况异常复杂,简言之就是三大寇跟朱粲和飞马牧场之争再加上虎视眈眈的萧铣和杜伏威来的压力。但这形势对我们却是有利无害,说不定还可借机把一向中立的飞马牧场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飞马牧场的上下人等,均对少帅和徐爷有很好的观感,认为你们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寇仲眉头大皱道:“听得我有点糊涂了。行之可否把我们该做什么,依次序先后作个详述。”

虚行之沉吟片晌,断然道:“我是打算固内攘外两方面的事同时进行,固内是建立一个对新旧领地完善的管治与防卫系统,务使百姓安居乐业,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强取弱,用一切办法避免与李子通、杜伏威、窦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锋,把矛头指向我们力所能及的襄阳,只要能在东都之南夺得据点,我们便有机会北上争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说话,敲门声起。

宣永略带抖颤的声音传来:“徐爷……回来……”

寇仲豹子般从太师椅弹起拉开房门,看到宣永苍白的面容,色变道:“发生什么事?子陵是否受了伤?”

宣永含泪摇头,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

寇仲猛地探手抓着他肩头,摇撼道:“是素姐……啊!”倏地从他身旁抢往大堂。

宣永在后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触电,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双腿一软,跪倒廊道之中。

素素火化后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地坐在大堂内。

翟娇容色冰冷地在两人对面坐下,沉吟片晌,苦叹道:“想不到我翟娇远有丧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苍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时热泪盈眶,垂首哑声道:“我终有一天会挥军渡江,血洗巴陵,为素姐追讨血债。”

翟娇冷然道:“报仇还报仇,但切不可意气用事。素素的骨灰暂时归我保管,至于小陵仲,我会带返北方,视如己出,你们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语无言。

翟娇长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为避人耳目,你们不用相送,当我安置好小陵仲后,自会派人通知你们。”两人慌忙起立。

翟娇终忍不住蕴在眼内的泪水,扑前与两人紧拥后,挥泪匆匆去了。两人颓然坐回椅内。

不知过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对生死的感觉真奇怪,本来好像该是永不会发生的,但忽然间却成为不能逆转的事实,难有分毫更改。虽说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给我们占尽,但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现在却再是素姐,一坯黄土埋葬了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叹道:“我早想得脑袋似不是属于自己的那样子,所以也要劝你节哀顺变,现在你的皇图霸业尚是刚起步,百废待举,最紧要振作起来,不要只懂颓丧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着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说得好!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一个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后再重新振作,把什么杨公宝藏起出来,直杀进巴陵去。”

“砰!”酒杯掉到地上,破成碎片。徐子陵骇然瞪着寇仲,只见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声道:“这次糟了!”这间他们屡次光顾的饭店尚未启门营业,最适合给他们征作私用。徐子陵放下酒杯,皱眉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寇仲叹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试联想一下,把鲁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杨公宝藏这四方面综合起来,只有一个结论,就是我们中了婠妖女的奸计,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这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说得对,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实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鲁先生把它放到杨公宝藏内去,但祝玉妍怎会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过另一只酒杯,自斟自饮后,沉吟道:“是猜对或猜错也好,假设那邪帝舍利果真在宝库内,我们是否向婠婠履行诺言?”

徐子陵举酒尽倾口内,平静地问道:“你说呢?”

“砰!”寇仲把另一酒杯掷往地上,长笑道:“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答应过的绝不反悔。管他婠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后能够遁地飞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竖起拇指道:“这才是我的兄弟。”

寇仲举起酒壶,对着壶嘴连灌几口,任由嘴角泻下的酒滴溅湿衣襟,凄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则若有她在此陪我们喝酒,该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颓然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步她后尘,假设死后什么都没有,便一了百了;假设仍有点什么的,我们不是仍有相聚之时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机缘难再,譬如真有轮回,到我们死时,素姐早投了胎,经历另一个生命,这就是阴差阳错的真义。”接着轻轻说道:“坦白说!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个香玉山给我可快意雪亲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没有宣泄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道:“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为何素姐会给恶疾缠身,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明白。”

寇仲洒泪道:“自从在荥阳再见素姐后,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遇上的总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徐子陵为他斟满另一杯酒,说道:“现在是来喝解慰酒的,哭丧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泪,一手喝酒时,徐子陵说道:“侯希白这人有点问题。”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寇仲点头道:“打开始我便不大喜欢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现在始知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石青璇说的什么‘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王妍、尤鸟倦、左游仙外,还有何人?”

徐子陵苦恼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什么事都只说一半,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化身荣凤祥的辟尘,其他四个嘛,恐怕要找师妃暄问问哩!”

寇仲再干一杯,奇道:“为何我愈喝愈精神,没半点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师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师妃暄的师伯。”

徐子陵无奈道:“她连样貌也只肯让我看到一半,缥缈难测,不过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难过。”

若换了以前,寇仲定会硬派他爱上人家,但眼前哪还有这种心情,默然片晌后,说道:“现在我少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阳两重镇,顺道找朱粲和三大寇开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艰巨的目标,必须有杨公宝藏到手才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徐子陵说道:“坦白点说出来吧!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反悔的。”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后,便是我和李子通谈条件的时刻。”

当日黄昏,竹花帮固然有人来,却不是桂锡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骆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见,坐下后,满脸风尘的骆奉神色凝重地说道:“江都形势危殆,随时会陷落,杜伏威和沈纶联手进逼江都,轮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挨不了多久。”

寇仲懔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势如何?”

骆奉答道:“杜伏威驻军清流,兵力达七万之众;沈纶屯驻于扬子,兵力也有五万人。李子通尽调各方兵马,军力亦只在四万人间,若非江都城墙高壁坚,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这场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赔的份儿,杜伏威乃身经百战的老狐狸,绝非等闲之辈。不过若李子通完蛋,下一个将是他的少帅军。

骆奉浓眉上扬,说道:“这回老哥是奉有邵军师密令,来和少帅作商议,看看可否借助少帅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点头道:“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骆奉说道:“这个当然,否则我岂肯作说客。”

寇仲记起虚行之的话,哑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为求保命,不顾亲仇的人。不过此事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联军削弱我的实力,骆大哥怎么说呢?”

骆奉点头道:“老哥曾和沈老、锡良商量过,均知这叫借刀杀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少帅恐也难保辛苦得来的江山,这才让人头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样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则就把领地尽献老杜,免致无辜的百姓平民受兵灾的蹂躏。”

骆奉动容道:“少帅确是真正的英雄豪侠,能为百姓不计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叹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弹指即过,只要能行心之所安,已可无憾。”

骆奉犹豫片晌,猛下决心道:“事实上我和沈老两人都反对邵军师与李子通过从太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变,非是可与长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听我们意见罢了!”

寇仲乘机问道:“骆大哥觉得麦云飞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资格?”

骆奉苦笑道:“不用我说,少帅也知麦云飞是什么料子。锡良至少人缘比他好,兼又是先帮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支持。麦云飞则全赖邵军师一手捧起来,沈老曾为此与邵军师激烈争辩。”

寇仲心忖原来桂锡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名望地位,淡淡地说道:“知道沈老和骆大哥的心意就成啦!现在我帮帮主之位仍然虚悬,而小弟则不宜坐上这位置,骆大哥可有好的提议?”

骆奉说道:“现在最有资格坐上帮主位置的人,不是邵军师,就是沈老,锡良现时无论才具德望仍难服众,只是碍于宋阀的意向,才把帮主之位悬空。却引致邵军师靠向李子通,使我帮陷于分裂的边缘,整件事异常复杂,甚难处理。”

寇仲说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帮主之位,锡良则出任副帮主,骆大哥认为是否行得通?”

骆奉愕然道:“邵令周怎会答应?”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道:“生死存亡之际,那容他不答应。锡良现在差的只是显赫的功绩,若我让他去破杜沈的围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当然的可成其副帮主,谁敢异议?”

骆奉难以置信地瞥他一眼,说不出话来。寇仲当然知他以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骆大哥可否答我一个问题?”骆奉点头。

寇仲淡淡地说道:“假设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军乘胜北上,还是沈法兴的江南军挥军北进呢?”骆奉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和沈法兴之所以肯联手对付李子通,皆因他占领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镇江都,双方均希望能除掉这绊脚大石和眼中钉,一旦攻下江都,便轮到双方因利益作正面冲突。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我们致胜的关键。麻烦骆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说出此议。若他们首肯,立即着锡良来与我商议大事,若说只有锡良才可解开江都的困局,他们也会像骆大哥一样不肯相信,所以定会答应,如此不可能的事也变得可能,真有趣!”骆奉瞠目以对。

寇仲送走骆奉,返回总管府,原来陈长林刚赶回来,正和徐子陵在大堂内叙旧,大喜道:“长林兄回来得正好,这回你报仇有望哩。”

陈长林精神大振,连忙追问。

寇仲解释形势后,陈长林颓然道:“李子通现在自身难保,我们的实力又不足应付杜伏威或沈纶任何一方的势力,我如何可以报仇?”

寇仲使人去请虚行之,顺便问及陈长林回去征召族人的事宜。

陈长林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知他足智多谋,有鬼神莫测之机,信心回增,奋然道:“我此行形势大好,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尤其风闻少帅夺得东海,族人纷纷乘船北来,估计至少有两千少壮来参加少帅军,另外族中操船高手和造船的巧匠要来投效者绝不少于五百人,我只是先一步来向少帅报讯,待会儿须连夜赶赴东海,接应他们。”

寇仲喜道:“那两千少壮曾否服过兵役?”

陈长林说道:“大部分均曾在旧朝参军,现隶于沈军麾下的亦不在少数。”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啦!长林兄务要把他们尽数遣来梁都,愈快愈好。”

此时虚行之来了,听毕后拈须微笑道:“少帅此计大妙,以江南人打杜伏威,当杜伏威误以为被沈纶偷袭而还击,我们再乘机攻打沈纶,江都之围自解,对吧?”

寇仲叹道:“虚先生果然是诸葛武侯复生,一眼看破小弟的用心。”

徐子陵亦点头表示佩服。

陈长林一对眼睛亮起来,霍地立起道:“我现在立即赶往东海,如攻打沈纶,长林愿作先锋。”

寇仲扯着他衣袖道:“且慢!长林兄先要指导我们的衣匠如何制作沈军的军服才成。”

虚行之笑道:“若沈纶真要偷袭杜伏威,怎肯让自己的士卒公然穿着沈军的招牌军服去行事,只要是江南人便成,那更能使杜伏威入信。”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这次连制衣费都可省回。”

陈长林神色激动地去了。

陈长林走后第三天,桂锡良和幸容风尘仆仆地赶来,寇仲和徐子陵设宴为他们洗尘,陪客尚有虚行之、陈家风、谢角和从彭城回来汇报情况的任媚媚。

酒过三巡后,寇仲说道:“席上全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顾忌。”

桂锡良脸色立时沉下去,说道:“那我也不用客气。你硬把我摆到台上去,说什么我能解江都之围,累得我终日给邵令周的人冷嘲热讽,日子难过到极点。现在好啦!邵令周已正式公告全帮,假若我可办成这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我桂锡良就不只是副帮主,而是荣登帮主之位。,你让我这次怎么下台。”

幸容也不悦道:“邵令周此举摆明要羞辱大哥,虽没说过办不到又如何,但谁都知道若江都城陷,良哥只有自动引退一途。”

寇仲微笑道:““根本不可能的事”这句话究竟是邵令周在公告上白纸黑字写的还是锡良老哥你凑兴补上去的呢?”

桂锡良气道:“是我补的,难道补错了吗?”

任媚媚等为之莞尔,知他们自少相识,故可坦诚对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假设以前我告诉你可干掉任少名,大破李密,赶跑宇文化骨,你是否会以相同的言词去形容?”

桂锡良涨红了脸,额现青筋的怒道:“这些事与眼下的形势怎可相提并论。唉!你来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解江都之围好了!”

看到徐子陵忍俊难禁的模样,寇仲笑道:“由小陵来告诉你吧!你信他多过信我吧!”

徐子陵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耸肩道:“又不是我把良哥摆上台的,解铃自须系铃人,少帅请!”

任媚媚终忍不住“噗嗤”娇笑,媚态撩人,看得初睹她艳色又不像桂锡良般“心有所属”的幸容呆上半晌。

任媚媚勾引男人的经验何等老到,立时顺便再抛他一记欲拒还迎的媚眼。

寇仲笑徐子陵一句“小子又耍我了”后,凑到桂锡良耳边说了整刻钟,到桂锡良容色舒缓,更不住点头,寇仲才坐直身体,左手举杯,右手猛力重拍桂锡良肩头,哈哈笑道:“各位太守将军、江湖好汉、乡亲父老、兄弟姊妹,让我们为竹花帮未来的桂帮主喝一杯。”众人连忙起哄祝贺。

徐子陵虽有举杯,却没说话,暗忖无论是娘的过世,到素姐的病殁,寇仲总能比他更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或者就是要作天下霸者其中一个必具的先决条件吧。

翌日桂锡良和幸容神采飞扬船返回江都,与来时的垂头丧气,有着天渊之别。同行的尚有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和洛其飞,一个是要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这位未来的竹花帮帮主;另一个则负责组织侦察队伍,以熟悉当地情况的竹花帮众为骨干,配之以十多个少帅军中的探察高手,好收集有关杜沈两军的情报。

膳后徐子陵独自一人溜到船尾,观看星夜下运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从中来,深深叹气。

素素的逝世对他是比傅君婥的死亡打击得更深更重,后者的死是悲壮轰烈,突如其来得使他尚未了解清楚便成为过去。但对素素他本是充满企盼和期待的,忽然间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为乌有,那种失落、无奈和懊悔,像钻入脏腑的毒蛇啮噬他的心灵。

他不知何时如寇仲般恢复过来,人说时间可冲淡一切,可是他却知道素素将永远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

每次忆起她殁前的音容说话,他的心会产生一阵痉挛!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苦抗那庞大无比的伤痛和压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内。但他也绝不会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严酷的报复。

而他更知道天下间再没有人能阻止寇仲去为素素讨债。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极可能是长期的积郁所引起;远因是李靖,近因则是香玉山。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没有说出口来,更不愿谈论。

这几天来,他们一句不敢提到素素,那实在太令人心酸!

桂锡良此时来到他旁,干咳一声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的。”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自己兄弟嘛!说吧!”

桂锡良有点难以启齿的,沉吟片刻后才道:“你道小仲为何总要把我捧作帮主呢?坦白说,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当个堂主已相当了不起,帮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那你本身是否想当帮主呢?”

桂锡良苦笑道:“人望高处,水向低流,想当然是想啦!但若名实不符,会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说道:“只要想就行了。现在你欠的只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撑你,还怕什么?他绝不会害你的,你也该清楚他的为人,少时我们跟人打架他从未试过先溜的,总是留到最后。”

桂锡良苦恼道:“我当上帮主对他有什么好处?就算做帮主,我也指不动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几个老头儿,麦云飞更会和我作对,这样有名无实的帮主当来干嘛?”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那你早先为何不坦白点把这番话告诉小仲,岂非不用再为此烦恼吗?”

桂锡良叹道:“小仲这么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况邵令周已截断我的回头路,只好硬撑下去,唉!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声道:“要取得或保持权位,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为名实相符的竹花帮帮主,甚至可安插几个能人到帮内劻助你,以支持他争雄天下的大业。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样的老狐狸,还不是给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吗?你可多点听小容的意见,他的冷静多智,足可补你之不足。”

接着搂上他肩头道:“夜了!早点休息,明早到江都后,可能会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们费神应付的。”

寇仲赶至大门,迎上刘黑闼笑道:“我正不知用什么方法去联络刘大哥,想不到贵客已大驾光临。”

刘黑闼哈哈一笑,挽着他手臂,踏进大堂,亲切地说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现在天下谁不闻寇仲之名而倾倒。”坐好后,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刘黑闼道:“夏王本想另派人来和你说项的,但我坚持亲自来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后还要兵戎相见就坏事哩!”

寇仲摇头道:“刘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会不以美酒相飨而改以兵刀相待呢!来!先喝一杯,祝我们兄弟之情永远长存。”干杯后,寇仲问道:“北方战情如何?李密是否归降了李世民?”

刘黑闼变色道:“竟有此事?”经寇仲分析后,刘黑闼神色转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确是眼光远大的人,李密手下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只是这批人才,足可令李阀实力剧增,更难对付。”

寇仲说道:“李密或会宁死不降。唉!不过李密忍功了得,说不定真会忍一会儿,诈作降李,避过覆灭之祸,再图打算,这可能性实在不小。”

刘黑闼默然不语。

寇仲说道:“听说徐圆朗给刘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刘黑闼坦然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徐圆朗正力图反攻,以收复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后为李密和你所败,目下自身难保,可以不理。但高开道有突厥在后面撑腰,本身又勇武盖世,其大将张金澍擅用骑兵,不容小觑。”

寇仲把高开道和张金澍两个名字反复念了数遍后,忽然问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们会拣这个时候向徐圆朗动刀子的?”

刘黑闼耸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徐圆朗一向依附李密,现在他靠山既倒,我们再无顾忌。此事差点忘记谢你。来!让刘大哥敬你一杯。”

“叮!”酒杯相碰,各尽杯中美酒。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李密肯定不只是一根头发。”

刘黑闼道:“徐圆朗这人最没骨气,一方面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面又暗与王世充眉来眼去,故形势并非对我们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什么小弟可以帮忙的呢?”

刘黑闼欣然道:“只要你肯和我们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说,你也会设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这对我们已有天大好处。”

寇仲苦笑道:“刘大哥真坦白,说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这支势孤力弱的少帅军能耍出什么花样。”

刘黑闼坦然道:“你虽是当今寥寥几个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仍难有什么作为。现在我当然很难说服你归附窦爷,但你千万别硬充好汉,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东来,你最紧要别忘记我刘黑闼是曾和你共患难生死的兄弟,只要捎个信来,我定会全力助你,到时我们并肩纵横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叹道:“想想确很快意,刘大哥也确是魅力非凡的说客,不过我也不知是否该盼望有那种日子的来临。话说回来,刘大哥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刘黑闼爽快答道:“我们给你战马武器,你则供应我们蔬菜米粮,对双方有利无损。”

寇仲哑然失笑道:“说到底,你们的窦大爷终是希望我能多撑一段日子,对吗?这么好的提议,我寇仲怎能拒绝。”

刘黑闼伸出大手与他紧握,低声道:“小心点!记着“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这句话,我要走哩!迟些会派人和你联络。”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准备今晚和我同床共话吗?”

刘黑闼无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况下分身来此的,为何不见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门走去,边道:“他到了南方去,来!让我送你出城。”

刘黑闼神色一暗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像被锥心钢针刺了一记,犹豫半晌,点头答道:“是!”

船抵扬州。

徐子陵从左舷眺望在晨霭中这临海的贸易大港,满怀感触!就如一个离乡的浪子,经过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劫难后,终于回归到起点处。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扬州见着炀帝那昏君时,却没有眼前的感受。就是那令人神伤魂断的船程,让素素作出贻误终生的选择。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所以在兜兜转转之后,始终把总舵迁回这里,邵令周这么卖李子通的账,自有其前因后果。”

“扬”是指扬州,“益”指益州,即四川蜀郡。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于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见。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各方面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当年炀帝被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叛军所杀,杜伏威的江淮军迟来一步,坐看李子通夺得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确是棋差一招。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与沈法兴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船队,而沈法兴的水师,则是以海沙帮的庞大船队作骨干。

海沙帮帮主本为“龙王”韩盖天,于偷袭常熟新成立的双龙帮大本营时,被徐子陵重创,内伤一直不能痊愈,最后让位于爱妾“美人鱼”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帮主,重整阵脚,稍露中兴之势。

江都扬州是由“衙城”和“罗城”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当年若非宇文化及窝里反,有独孤阀全力保护的炀帝亦未必那么轻易遭弒。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围八十里许的城内渡过。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岂能无感。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这年多来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三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钟离置有重兵,不时从水道来偷袭围城的敌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纶每次于轮番攻城后,都要退军重整生息,好恢复元气,否则李子通怎挨得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两军之所以不愿联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则把握到他们间至关重要的矛盾,于是从容定下离间计策。他却不知首先想到此关键的人,是虚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码头处虽远不及以往的千帆并列,帆樯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来迎的只有骆奉和十多名帮众,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将。

只看这种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对桂锡良毫不重视。

徐子陵往后退开,免得那么惹人注目。

洛其飞移到他身旁道:“看来会有点小麻烦。”

徐子陵点头道:“只好随机应变。”

风帆终于泊岸,骆奉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桂锡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后,始可入城。”

桂锡良色变道:“连我们竹花帮的人都不能例外,我这回可是为大王办事哩!”

骆奉探手抓着他肩膊道:“忍耐点!大家心知肚明内里是怎么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处,问道:“这些贵客是否来自少帅军的兄弟。”

徐子陵弄哑声音,抱拳道:“小弟山东“风刀”凌封,见过骆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帅之命,听候桂堂主差遣。”

骆奉当然从未听过山东武林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装出久闻大名的样子,然后道:“查验人货的事合情合理,该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望凌兄谅察,否则如何与少帅合作。”回头向岸上的李军打个手势,着他们上来查船。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麻烦才是刚开始。

回到扬州,就像回到一个久远却永不会遗忘的梦里。

无论城内城外,随处可见战火留下怵目惊心的遗痕,坍塌破损的城墙、烧焦废弃的各式各样攻城工具,沉没的战船,路上干黑的血迹,大火后的废屋,颓垣败瓦更是随处可见。但人们对这种种景象都习以为常,除了负责修补城墙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由于缺乏战马,众人入城须倚赖双腿,缓步细察满目疮痍的情景。

竹花帮的总舵重设于罗城紧靠蜀岗之下的旧址,建筑物却是新的,规模比以前更宏伟,由七组建筑物合成,各有独立隔墙,以门道走廊相连,其中四组分别是风、晴、雨、露四堂。

未抵总舵之前,骆奉和桂锡良领先而行,不住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幸容则在队尾,当经过扬州最著名的花街“柳巷”时,幸容凑到徐子陵耳旁说道:“玉玲夫人重开天香楼,现在已成了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天香双绝更是南方最有名的两位才女,等闲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柳巷之西是横贯南北的旧城河,横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两道大桥,两岸风光旖旎,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再远处是与旧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东而筑的大南门街,就是扬州最兴旺繁盛,商铺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时充满触景生情的情怀,哪有兴致去想青楼的事,但亦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起当年只可用偷窥的方法去欣赏天香楼的姑娘,现在却可登堂入室去扮阔大爷,可知今昔有别,他们已是长大成人。对少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扬州城是捉迷藏或四处逃命的好地方。在炀帝把扬州发展成江都前,城区内的房屋大多自发形成,结果是布局毫不规则,斜街弯道,芜杂交错,除了几条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三弯,歧路处处,成为扬州的特色。

两人当年最爱混的除大南门街外,尚有与大南门街十字交错的缎子街,不但售卖锦、缎、绢、绸的店铺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饰物和工艺的店子,故最多腰缠万贯的豪客到这里蹓躂,对当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则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见徐子陵没说话,还以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楼,转往另一话题道:“骆堂主对我们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帮我们说两句话。”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压低声音说道:“沈老头很阴沉,谁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什么,我看邵令周对他很有顾忌。”

徐子陵皱眉道:“玉玲夫人对我们竹花帮有没有影响力?”

幸容道:“当然有哩!她对我们很支持,可是她从不插手帮务,在帮内更没有实权。故她的影响力只是来自帮中兄弟对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便难生作用。”

此时一行五十多人刚进入院门,邵令周和沈北昌两人联袂而出,截着骆奉和桂锡良。四人围作一团说话,事实上桂锡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儿,真正对话的是邵令周和骆奉。接着骆奉挥手召唤队尾的徐子陵过去,先介绍与邵令周和沈北昌认识,然后邵令周以带点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陵兄能否代表少帅说话。”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当然可以!否则少帅不会派我随桂堂主回来。”

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向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着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么快回来?”

两人坐下后,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全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这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地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什么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才可厘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什么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象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巨,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接着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说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动过千人,行踪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后,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具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说道:“不如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见血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

三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说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于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如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于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陈长林剧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开始,交给少帅哩!”

抵达总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队长着三人等候,说道:“大王正在见客,请三位稍候片刻。”

坐下后,徐子陵闲着无聊,功聚双耳,探听只隔一道门户的大堂内的声息,刚好捕捉到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熟悉声音道:“战马可于十天内运至江都,让大王重整骑兵队伍,而我则只要寇仲项上的人头。”声音虽细至几不可闻,基本上他仍可听得个一字不漏。

徐子陵吓了一跳,认得正是窟哥的声音。

李子通干笑两声,得意道:“契丹战马,天下闻名,王子放心,这五百匹优质良马我绝不会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领军南来,形势恰当时,寡人会请王子亲率奇兵,配合我们的劲旅,狠狠予这小贼重重一击,让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个难听如破锣的声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风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们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大高手,到来协助对付这两人,到时配合吴王旗下的众多高手,任他两人三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会仗义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知道那难听的声音若非“龙君”裴岳,就是“虎君”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灵耳偷听,必然非常后悔。

李子通又道:“现在寇仲派来的人正在门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议。那小贼好大喜功,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不放任何人在眼内,我就利用他这点,许以些许甜头,引他入彀。”

接着是窟哥等从后堂离去的声音。徐子陵心想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寇仲拉着陈长林,到总管府的花园去漫步,恳切地说道:“长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需给我,更不用给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为你而死,你可为我而亡,但分别在仍是为自己。一旦出现分歧,便各自上路,多么理想。”

陈长林苦笑道:“少帅和王世充绝对是两种不同类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抛开,只以他的利益为先。”

寇仲笑道:“那是历史上所有帝皇对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对小弟来说,上下之分只是一种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凑兴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标迈进,为受苦的百姓干些好事,挑战各种欺压人民的恶势力。”

陈长林说道:“少帅的想法非常伟大特别,令人感动。”

寇仲忽地停步,负手细察小径旁的一株盆栽,沉吟一会儿后,道:“现在我们的少帅军已略具雏形,兵卒的编伍训练有宣永和焦宏进主持,政府的运作有虚行之,侦察通讯有洛其飞,财务粮草有任媚媚,水战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长林兄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贸易和建造优良的战船和货船,将可令少帅军如虎添翼。”

陈长林心悦诚服道:“少帅果然是高瞻远瞩的人,不像沈法兴之辈,得势后只顾巩固权力,搾取人民的血汗,掠夺钱财粮草,短视无知。少帅放心,长林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寇仲说道:“有长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时日无多,一旦给李小子平定了关西的其他义军,便是他出兵东下之时,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日子来临前,建立起一支有庞大水师辅助却以骑战为主力的军队,才有望可与关中军决战沙场。在船舶的建造上,长林兄有什么好的提议。”

陈长林点头道:“水战的主要装备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方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具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

寇仲转过身来,欣然道:“长林兄对水战确很有心得,我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少时听人说书,便有“青龙百余艘,黄龙数千艘”之语,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陈长林笑道:“与少帅谈话既轻松又有趣,谈笑用兵,恐怕就是这样子。不过水战上动用数以千计的战船,是确有其事,例如果汉时马援伐交趾,便将楼船两千余艘,梁朝与北齐作战,在合肥一战就烧齐船三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萧铣先祖的梁朝?”

陈长林点头应是。

寇仲恍然道:“难怪萧铣如此重视卜天志的背叛,因为他事事学足先人,深明水师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击垮巴陵帮,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楼断其情报来源外,尚要先破他们的水师,此两项缺一不可。”

陈长林只好聆听,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马行空,难以测度。

寇仲想了想又问道:“凭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队由五百艘战船组成的水师,需多少时间?”

陈长林爽快答道:“若一切从头开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么行?”

陈长林胸有成竹道:“少帅放心,其实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即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于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帅弄出一支有规模的水师舰队。”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这么便宜的事。长林兄还有没有办法使人在平时看不出它们是战船,到作战时才露出真面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陈长林说道:“我可以想想办法。”

寇仲搂着他肩头,朝大堂方向走去,压低声音道:“此事须量力而为,并以不扰民为主。待我起出杨公宝藏后,会有大量真金白银去收购民船。现时不妨将就点先改装彭梁会和骆马帮的旧船,那怎么都有百来二百艘,加上巨鲲帮投诚的数十艘大小船只,该可应个景儿吧!”

李子通高踞龙座之上,斜眼睨着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大堂内左右排开共十八张太师椅,此时左边的首三张均坐着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后是两排持戟的侍卫,甲冑鲜明,威风凛然。这样的气派,在皇宫内摆出来是恰如其分,但在总管府大堂便有虚张声势之嫌。不过李子通也是迫于无奈,要放弃被大火肆虐过的皇宫而改用总管府,且为表示与昏君有别,更不敢入住其他为享乐而建的行宫。

门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礼数晋见,徐子陵有样学样,省却很多麻烦。

李子通赐坐后,冷然问道:“凌先生在少帅军中身居何职,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说话?”坐在下面的三名将领,均以冷眼紧盯徐子陵,看他如何应对。李子通的容貌明显地比当年相遇时消瘦憔悴,鬓发花斑,可见争天下须付的代价。

徐子陵淡然道:“我军因仓促成立后,征战连连,很多方面无暇顾及,令符文书,一概未备,请吴王见谅。”

李子通眉头大皱道:“那凌先生如何证明可代表他两人说话?”

邵令周插嘴道:“大王明鉴,敝帮桂锡良,亲口向老夫证实凌将军乃寇少帅的全权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声,挨往太师椅去,神态悠闲的介绍三名将领与徐子陵认识,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早在扬州当小混混,他和寇仲已听过三个人的名字,还心生仰慕。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义军的领袖,在大业十年于蹲狗山起义后,威风过一段日子,后来归降比他迟一年崛起的李子通。三将中亦以他年纪较大,在四十许间,高瘦精矍,满脸风霜。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轻威猛,典型山东汉子高大过人的体型,对徐子陵的神态隐含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冷淡而不客气。

“砰!”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们说话,凌将军请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攻打东海,杀我亲弟,动摇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丝毫不让地回敬他凌厉的眼神,淡淡地说道:“吴王该是明白人,在这争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敌,而敝军先礼后兵,曾派出彭梁会的任二当家,来江都谒见大王,商讨联盟之事,却为大王所拒,致由友变敌,责任岂在我方。兼之发觉沐阳李星元竟来诈降,只好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话尚未说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厉声喝道:“大胆!来人!给寡人把他推出去斩了。”李子通两旁侍卫蜂拥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住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无措时,左孝友跳起身来,大喝道:“且慢!”众卫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亡,大王请息怒。”李子通气呼呼地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儿后,坐回台阶上的龙椅内去。卫士退回他左右两旁。

左孝友坐下后,向徐子陵道:“少帅这次派陵将军来,究竟有什么好的提议?”

徐子陵由于早先偷听到李子通对窟哥等人说的话,心知肚明对方是采用一硬一软的方法,制造压力,以在谈判中占得更大的好处。暗觉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左将军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共亡。杜伏威可与沈法兴结盟,我们少帅军当然亦可与贵方联手。假若大王认为此议尚可行,我们继续谈下去,否则本人只好立刻离开,回报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夸口能解我江都之危,是否真有此言?”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从容笑道:“确有此言!”

秦文超长笑道:“杜伏威称霸江淮,敝主雄踞山东之际,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帮中连一片竹叶的资格也没有。现在虽稍微得势,但凭什么能耐可击退江淮与江南的联军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纵横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几?问题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一样,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忠诚合作罢了!大王可以办得到吗?”

李子通脸色立变,因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内,而与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于解江都之危,其后双方再分高下胜败。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嘴道:“我们怎知贵上有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们何时听到他们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大堂内一片绷紧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响扶手,沉声道:“空口白话,说来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计,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对运河的封锁,从钟离向我方提供粮草补给,再予我们有关敌人精确的情报消息,我们即可挥军偷袭敌人的后方阵垒营寨,让他们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当年李密就是以此法,让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疲于奔命,况于杜伏威区区数万江淮军乎?”

左孝友道:“当时李密战将如云,兵力雄厚,现在少帅军只是初具规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这正如江淮军亦难与当时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听说杜伏威和辅公祏并不和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众人到这刻始知遇上了个雄辩滔滔的说客,一时语塞。

李子通直截了当地说道:“寇仲可发动多少人马来助我?”

徐子陵断然道:“二万军马又如何?”

李子通紧接道:“先告诉寡人,你们打算怎样处置在东海我们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该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没有问题,大王的族人自可随意离开。”

李子通大笑道:“好!就这么决定吧!”

徐子陵早知这是最后必然的结果,如此对李子通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对方怎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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