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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唐宫风云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1148 2024-03-05 11:28:41

徐子陵漫步于昼夜喧呼、灯火不绝、华车健马、比肩接踵的北里主街,忽然对寇仲那晚体会到的孤独有深切的感受。不知是否因接二连三发生的烦恼,令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他感到主动再非掌握在他们手上。无论是对付石之轩,又或池生春,他们只能被动的等候机会。置身于长安不夜天的北里,他想起云深不知处的师妃暄,想起远在巴蜀的石青璇,可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去忍受,孤独地一个人承担思忆的痛苦。这是他内心的秘密,他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寇仲在内。

此时有人从他身旁策骑驰过,转进横街,徐子陵看到的是他马上的背影,认出是李密现在长安最亲密的头号手下王伯当,心中一动,收摄心神,跟踪去也。

池生春亲自将寇仲扮的蔡元勇介绍给席上诸人,入席甫坐下,池生春神态恭敬地向“大仙”胡佛问道:“小仙还未来吗?”

胡佛微笑地从容道:“这野丫头很难管教,我这做爹的答不了你的问题。”

他答得风趣,登时引起哄堂大笑。寇仲始知另一空席是予胡小仙的,心中暗赞胡佛的老到,能丝毫不表露心内对池生春的顾忌。

雷九指朝寇仲瞧来,皱眉道:“文通在哪里?”

寇仲装出怯怯的神态,先朝池生春打个眼色,才道:“他遇上相熟的朋友。”

瞧他言不由衷的神态,谁都晓得他在胡诌为匡文通开脱,实情当是开小差。

池生春知机地岔开道:“长安多名胜,司徒兄到过什么地方游玩?”

任俊的司徒福荣以他断断续续的语调道:“长安有什么值得一游的地方呢?”

薛万彻笑道:“温大人是席上最有资格回答大老板问题的人,因为来长安外宾的游览节目,都是由他安排的。”

温彦博洒然笑道:“薛大将军又来耍我,长安值得去的地方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坐在上林苑已心满意足,不用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失笑道:“想不到温大人这么容易满足。我的情况有些不同,在上林苑满足后,还要过对街的明堂窝或六福找些别的满足。”

他的话语带双关,暧昧搞笑,又引起一阵笑声。寇仲轻松起来,感受到尹祖文、温彦博等这些交际老手口角生春、潇洒野逸的情趣;更重要是薛万彻终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显是没有对他起疑。

苦无机会开腔的沙成功终于掌握到机会,说道:“长安多的是可供游赏的园林,例如昌明坊的令寺园,升平坊的药园,体祥坊的奉明园。不过若论名气和规模,则不出于乐游原和曲江池,前者是城内高地,位于升平坊和新昌坊间,登高望远,别有一番开拓自由的境况。但论景观,曲江池仍是长安之最,它位于城东南隅,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南北长而东西短,两岸弯曲,苑殿连绵,楼阁起伏,花卉周环,绿荫围绕,加上沿江设置的芙蓉园和杏园,以及沿岸小巧雅致的曲江亭子,使人几疑是置身天上而不是人间。”

寇仲首次发觉沙家二少的长处,就是在吃喝玩乐方面绝对不赖。

宋师道往沙成功瞧去,脸上掠过你对我老板说这些话等于对牛弹琴的神色,恰到好处。果然任俊知机地说道:“长安现在最赚钱的是什么生意?”

众皆愕然,心忖这大俗侩刚才定是对沙成功的话没听半句进耳里去。

池生春哈哈一笑,圆滑地说道:“说到做生意,我敢说在座者没有人及得上司徒兄,所以司徒兄问的该是目前在长安最赚钱的投机生意,对吗?”

任俊显示出受宋师道和雷九指苦心训练的成果,点头道:“池兄确是我的知心人,城市城市,有城必有市,城是由城墙和沟河组成的军事防御,保证住民的安全;市是商品交换的场所,代表城内外居民生活所需的经济活动。没有城市,生意怎都做不大。”

温彦博赞道:“司徒兄做生意确有见地,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有生意眼的人最易起家。说来好笑,司徒兄刚才那番话正点出目前长安最赚钱的生意,就是经营邸店,这相当于货栈,只要你在东西两市又或通衢大街有十来间邸店,可租予从各地来做生意的人,赚取租金佣金。特别是不远千里而来的胡人,十来天的租金动辄以黄金计算,利润惊人。”

胡佛笑道:“司徒兄在长安收押回来的物业不在少数,确可以想想这门赚快钱的生意。”

寇仲心底开始羡慕徐子陵,众人说的是他没有丝毫兴趣的话题,不过却是任俊表现他是司徒福荣的好时机。

任俊摆出专家模样,说道:“邸店是让人住宿或存货沽卖的地方,我的想法更进一步,何不经营让人存钱的邸店,加上飞钱的方便,我做的将是整座城市所有商家的生意。事实上这正是我来长安其中一个目的,这当然须靠座上各位支持,又或大家看看可如何合作。我司徒福荣牙齿当金使,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众皆动容。寇仲心中叫绝,暗忖必是宋师道的脑袋想出来的,雷九指肯定没这种智计。

尹祖文正容道:“司徒兄的提议确是精采,可否进一步说明概要?”

任俊侃侃而言道:“其实这是钱庄和钱票的生意,这方面我仍是刚起步。商家在各地奔走赚钱,一旦钱囊胀满,首先考虑是要把钱放在什么安全地方?就需要一个能绝对信任的钱庄作长短期的存放。其次是带着一箱箱的铜钱上路,笨重而不方便,且须僱请保镖,我的飞钱对他们是一种恩赐。例如把钱放进长安钱庄,可凭钱票在江都兑现后用来买进淮盐,我们只赚取手续费和佣金。”

胡佛叹道:“这等于手上长期拥有大量现金,做起什么事来都方便。”

“爹啊!是什么都方便了?”众人朝大门瞧去,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艳光四射的胡小仙。

徐子陵翻过后院墙,借夜色和园内树木掩护,潜往外堂的方向。王伯当非常狡猾,诈作进入明堂窝,寄放马匹后只身从后院翻墙离开,来到离明堂窝不远永安渠旁一所看似寻常百姓家的宅院。若非跟踪他的是徐子陵而是一般庸手,肯定会被他甩掉。此时宅院没有半点灯火,但徐子陵超人的灵觉清楚正有十多人分伏院内各处,布下暗哨,宅内外全在严密的监视下。在如此情况下,即使高明如徐子陵亦感有心无力,只能行险一搏,趁王伯当敲门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刹那空隙,闪入宅内。过得此关,轻松多了。

说话声从中进传来,徐子陵不敢太过接近,躲在后进一间寝室内,功聚双耳,窃听对方的话。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们已为密公打通所有关节,密公出关一事该没问题。”

徐子陵心中一震,认出说话者是京兆联的老大杨文干。想不到他造李渊的反失败后,仍胆敢留在长安,难怪宅内外均有人放哨。却又大惑不解,杨文干为何要助李密?李密怎肯信任他?他们如何会勾结在一起?

杨文干又道:“只要能离开长安,我们有办法保你们安然出关。”

王伯当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我就回去和密公商量,看该不该于明天早朝时正式向李渊提出来。”

杨文干道:“千万不要当众提出来,若有不识相的大臣反对,会横生枝节。尤其是天策府的人,必会指秦王正用兵洛阳,任何行动均须押后为由反对此事。一旦有其他人附和,李渊又不想在此非常时期令李世民不快,反会弄巧成拙。”

王伯当道:“那只好由密公私自求见李渊。”

杨文干道:“李渊未必肯私下接见密公,且必有其他人在,亦不妥当。不过你可放心,明天宫内将有一场马球比赛,李渊最爱热闹,一向欢迎大臣旁观或参与,我已派人作出安排,密公会在被邀之列。到时密公只要把心愿轻描淡写的提出来,李渊点头便成。”

暗里听着的徐子陵大感不妥,杨文干应是不安好心。若真的打通所有关节,又得李渊同意的情况下,何须如此偷鸡摸狗的。偏是一时间仍看不破杨文干的用心和目的。如李渊一口拒绝李密,反没有问题;假设李渊真的答应,问题将复杂多了。

王伯当感激地说道:“这次倘若事成,我们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杨文干道:“此处你我均不宜久留,一切依约定办。”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如若明天仍联络不上沈落雁,沈落雁因眷念故主之情,大有可能被敌人算计,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他绝不能容许如此事情发生的。

胡小仙芳驾一到,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立即为这男人世界注进另一种活泼的生机。表现得最殷勤的是池生春,亲自为她拉开座椅,伺候她坐下。胡小仙头梳盘龙髻,面饰朱色花钿,身穿粉绿色紧袖襦衫,紫红色的披巾,乳白色窄长裙,脚穿尖头履,尽显其优美的身形体态。她的美丽虽与商秀珣、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有一段距离,可是美目流盼间自有一股骚在骨子里的媚态,非常引人。

被她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扫过,寇仲心忖恐怕除她老爹外,谁都要色授魂与,至少非常心动。

胡小仙坐到寇仲右旁,似另眼相看别有含意的先朝这邻居慷慨地送一个媚眼儿,仍立在她椅后的池生春忙作介绍,接着引介任俊、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胡小仙晓得对面的任俊是“正主儿”,嫣然笑道:“希望小仙不用光顾司徒大老板就好了!”众皆大笑,晓得她不明白任俊的生意并不限于当铺。

任俊的表情有点尴尬,两眼放光地直勾勾地瞧着胡小仙,竟忘记回答。寇仲心中奇怪,若按先前与池生春争夺胡小仙的计划,任俊此刻的表现肯定是超水平的精采演出,连他都不会怀疑。可是目前该已放弃原计划,任俊此刻的情况如是情不自禁,那就糟糕透顶,因怎可对这荡女动真情。忍不住朝宋师道和雷九指瞧去,只见两人均对任俊的神态露出错愕之色,更感不妙。

池生春回归席位。“大仙”胡佛佯作不悦的朝胡小仙道:“仙儿为何这么晚来?还不向各位赔罪。”

胡小仙现出一个受责委屈的神情,另有一番楚楚可怜最能打动男性的娇柔风韵,先谢过罪,秀眉轻蹙地解释道:“小仙千辛万苦从皇宫脱身赶来了!”接着美目往身旁两个空席一瞥,噘起小嘴刁蛮地说道:“不是有人比小仙还晚来嘛?”

她无论表情动作,均是娇俏可人,媚态横生,惹人遐想。

此时有人进厅附耳跟尹祖文说了几句话,把众人注意力扯回尹祖文身上,那人去后,尹祖文欣然道:“倩小姐刚回来,整后会来侍客。”

薛万彻笑道:“我们今晚大可到大仙和池爷的赌馆赌两手试手风,这几个月来只有走运的人才可在上林苑见到倩小姐,前天齐王早预先约好她,她却忘记了,齐王也拿她没法。”

寇仲等心忖纪倩的架子真大,李元吉也不被她放在眼里。

温彦博道:“不要说在上林苑难见到倩小姐,她赌场也少去呢,谁若能告诉我原因,我愿以一席酒菜答谢。”

沙成功笑道:“待会由温大人亲口问她不就成吗?”

胡小仙娇笑道:“女儿家的心事只会告诉女儿家,温大人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谈笑风生下,气氛更是融洽。任俊终于恢复常态,没话找话的向胡小仙问道:“胡小姐刚才说很艰难才能从皇宫脱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胡小仙装出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横任俊一眼,待后者如触电般一呆之际,巧笑倩兮道:“还不是为明天宫内举行的重要马球赛事,皇上不知是否心情特别好,刚才练习足有整个时辰,小仙怎敢离开?”

任俊愕然道:“打马球?”

胡小仙美目一瞟左边的寇仲,含笑道:“我们这里有一位打马球的高手。该说是两位,司徒老板想晓得马球是怎么一回事,方便得很!刚才还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们两位呢!”

众人目光朝寇仲瞧来。寇仲、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同时心叫糟糕,听胡小仙的语气,再看她的眼神和席上诸人的反应,这两位打马球高手分明指的是“太行双杰”蔡元勇和匡文通,此事一个应付不好,会立即败露身份。寇仲出身寒微,对这类流行于权贵之家的游戏不但一窍不通,且是一无所知,试问他如何向自己的老板解释打马球是怎么一回事?任俊在后悔发问,而雷九指则在悔恨让两人扮什么劳什子的太行双杰。

寇仲求助的目光先朝宋师道瞧去,故作谦虚地说道地说道:“我只是爱玩马球,对马球的历史和源流却不知道,”这是没办法回答的回答,把球儿抛到宋师道这世族出身的人去。

宋师道心中暗赞寇仲的急智,从容向任俊道:“打马球起源于吐蕃,西传波斯后再传至北方,比赛者跑马争夺以木料挖空涂红漆绘花纹的马球,以弯曲的球棍击进对方木板墙下开出一尺见方的孔洞为胜。竞赛进行时场外有人击鼓奏乐助威,非常刺激热闹,不但讲究击球的技巧,还要有娴熟的骑术,缺一不可,所以又称为‘军中戏’。”

尹祖文赞叹道:“申兄不但是名闻天下的鉴赏家,想不到对各种游戏更有深刻的认识,我从不晓得马球戏源出吐蕃,还以为是突厥人流行的玩意。”

寇仲暗松一口气,始明白胡小仙甫坐下时别有含意看他的眼神,又心知此事尚有后患,如李渊邀他们太行双杰入宫献艺,他们该怎么办?

胡佛忽然插嘴笑道:“仙儿!何不拿出爹在你今年生辰时送你的小玩意,让申兄过目。”

宋师道微一错愕,晓得是精于鉴赏的胡佛要考验自己这方面的功夫来了。胡佛当然不晓得自己曾“大展神威”为李渊间接鉴画,否则此着可免。在众人期待下,胡小仙略带娇羞的翻开少少领口,露出雪白修长的玉项,然后以一个惹人遐思的诱人动作,玉手探进领口内去。

王伯当离去后,徐子陵耐心地静候杨文干和手下撤走,岂知等待好片晌,杨文干仍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徐子陵不由心中叫苦,正犹豫该不该再冒一次险溜走,杨文干像自说自话地说道:“走啦!虚彦出来吧!”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伸手抹额角的冷汗,幸好选择在此隔墙遥距窃听,否则定瞒不过杨虚彦的耳目。杨虚彦确是功力高深,自己竟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

杨文干的声音片刻后再道:“李密会中计吗?”

杨虚彦冷哼道:“李密现在是穷途末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肯放弃,哪由得他相信或不相信?李密已非以前纵横黄河南北的密公,尝尽寄人篱下的惨痛滋味,有所求必有所失,哪由得他不中计。”

杨文干笑道:“他确是走投无路,没人肯为他出头游说李渊,我们肯提供服务,这家伙该是感激涕零。”

杨虚彦淡淡地说道:“有没有寇仲和徐子陵的消息?”

暗里的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误打误撞下竟听到两人的对答,只能感谢老天爷的眷宠。

杨文干道:“两个小子最大的本领是扮鬼装神,若蓄意隐蔽行踪,确不易发觉。”又道:“你那次在慈涧截击寇仲,有没有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心法武功?”

杨虚彦沉声道:“若我尽展全力,保证寇仲不能活着到长安来。不过我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而是石之轩。哼!你知道石之轩昨晚出手把莎芳和她三十多名随从杀个鸡犬不留?此事震动唐室,李渊下旨封锁消息,不准外泄。”

杨文干失声道:“什么?”

杨虚彦道:“这分明是针对我发出的警告。哼!石之轩太小觑我杨虚彦了!他还以为我不晓得他只视我为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不过他千算万算,仍算漏杨广那老贼败亡得这么迅速,加上他因碧秀心精神出岔子,致坐失良机,没法将我捧起作他的傀儡皇帝。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如非他从中作梗,我大隋的天下怎会陷于现在四分五裂之局?”

杨文干的呼吸加重,显是心情紧张,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杨虚彦笑道:“我不用做任何事,因为自有寇仲和徐子陵代劳,说不定还加上一个婠婠,最好是他们拼个几败俱亡,我们坐享其成。”

杨文干道:“你有没有高估他们的能力?石之轩神出鬼没,谁能掌握他的行踪?唯一晓得石之轩藏处的是安隆胖子,他已回巴蜀,否则或可抓起他来严刑拷问。”

杨虚彦道:“那是最后一步,非不得已绝不可用。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是虚与委蛇,骗石之轩相信我仍是他的好徒弟。放心吧!婠婠与寇徐两人关系特殊,在别无办法下只能请他们帮忙,在郎有心妾有意下,一拍即合。婠婠可以己身作饵,把石之轩这条大鱼钓出来的。”

杨文干道:“魔门其他派系现在对石之轩采取什么态度?”

杨虚彦道:“祝玉妍死于他手下,我圣门中人无不对他敬畏震惧。加上莎芳被他下手处死,辟尘和左游仙早晚也会臣服在他的淫威下。势力最大的阴癸派现在群龙无首,婠婠一去,谁敢不看石之轩的脸色做人?灭情道的尹祖文和许留宗则像安隆般一向视他为统一两派六道的救星。现在我唯一揣摸不到心意的是赵德言,他有突厥人作后盾,不用害怕石之轩,但为《天魔策》十卷归一的目标,赵德言说不定肯与石之轩合作。”接着续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除去李密和王伯当,他们晓得我们太多秘密,既可顺便卖个人情给独孤峰,又可打击李世民,一石三鸟,且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现成的事。”

杨文干叹道:“坦白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骗倒石之轩。现在他的精神再没有问题,不像以前般随时变得疯疯癫癫的。论才智武功,天下实难有胜过他的人。你亦可能高估寇徐两小子的能力,昔日四大贼秃做不来的事,他们能办得到吗?”

杨虚彦道:“我自有应付石之轩的办法,当然不会只是空口白话,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他两人联手的威力不可低估,兼且他们智计百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并不须他们杀死石之轩,只要能将他重创,我就有办法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顺便为李渊立个大功。哼!李渊之所以仍对我信任有加,正因我真的视石之轩为仇人,而李渊也明白石之轩收我做徒弟,只是利用我。”顿了顿续道:“好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一切依计划进行,趁李建成和李世民不在长安的时机,我们须向李元吉多下点工夫。”

宋师道接过仍保存胡小仙体温和幽香的珍珠项链,拿到眼前,含笑瞧着不语。光华夺目串成项链的近百颗珍珠每一粒大小相同,晶莹、亮滑、润泽,质地细腻凝重,众皆赞叹。要判别珍珠的级数价值,在座的尹祖文、温彦博、沙成功和池生春均有信心办到。不过胡佛对宋师道的要求当然不止于此,若宋师道表现不佳,众人会连带对司徒福荣的评价大打折扣。

在众人的期待下,宋师道微笑道:“这么多粒粒大小相同串成的珠链,我还是初次得睹,若在下没有看错,这该是来自岭南西沿海合浦县名传天下的合浦南珠。我国珍珠的四大产地均在南方,分别为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南海珍珠以虹彩著名,洞庭珍珠以大为胜,太湖珍珠无核为奇,只有合浦南珠银白质优为上,就像这串珠链。若把珍珠研为粉末能定惊安神,清热益阴,是名贵的要药。”接着递给任俊,笑道:“福荣爷请过目,看文江有没有看错?”

胡小仙鼓掌道:“申先生见闻广博精到,独具慧眼,经先生品评,小仙这串项链身价立即不同。”

任俊接过珍珠串,不知是否感到珠串的余温,竟发起怔来。

胡佛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说道:“这确是罕见的合浦南珠,初时我也看走眼,以为是太湖的无核淡水珠,后经取出一珠研末,始肯定是南珠,申先生竟能一眼瞧破,令人佩服。”

池生春恭敬道:“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到敝舍一行,给点高明意见?”

寇仲则心叫侥幸,宋师道生于南方最著名的世家,对南方珍贵的土产特别在行,若考较他北方的土产,他当不能如刚才般说得头头是道,令在座的北人绝倒。

任俊此时把珠串递给胡小仙,胡小仙含笑接过,指尖有意无意间接触任俊递来珠串的手指,任俊触电般轻颤一下,在座的老江湖无不看在眼里。

沙成功显是对胡小仙又起色心,借机道:“胡小姐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胡小仙是蓄意挑逗任俊,原因或是要池生春生出妒意。美目仍往任俊瞟来瞟去,珠串递往沙成功。沙成功接过珠串,赞不绝口。

当众人传阅完毕,珠串回到胡小仙雪白的粉项,尹祖文举杯道:“为司徒兄做生意的独到与申先生的博学多才喝一杯。”众人举杯对饮。

乐声响起,一队全女班的乐伎持着各式乐器,边吹奏边步入厅堂。当纪倩芳驾现身,众人无不眼前一亮。这位艳名仅次于尚秀芳之下的美女一身胡服打扮,穿的是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短衣长裤,下为革靴裹腿,既尽显她窈窕秀丽、优雅纤巧的体态,还另有一种灵活爽飒,女饰男?的健康美态。只听她唱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伎进胡音务胡乐。火风声沉多咽绝,春莺转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五十年来竟纷泊。”

徐子陵匆匆赶返上林苑,把门的大汉头子向他恭敬地说道:“池老板有言,匡爷回来,小人须立即领匡爷到黄菊厅,那是尹国岳摆宴的地方。”

徐子陵心忖池生春终于上里,问道:“我的兄弟呢?”

汉子答道:“蔡爷由池爷请驾到黄菊厅。”

徐子陵没有办法推却,只好同意。

纪倩一曲既罢,在炽烈的喝彩叫好声中入座,其他乐师舞伎退下往另一厅堂表演,只留下两个小婢伺候添酒。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在鼓乐仍残留耳鼓,纪倩动人的歌声绕梁未去的当儿,分外使人感到上林苑的风情与众不同。寇仲更开始明白为何每晚长安灯火通明时,侯小子总忍不住往上林苑钻。纪倩神情既非冷淡,亦谈不上热情,摆明是说几句客气话后会告退的姿态,对这位敢爽李元吉之约红得发紫的名妓,以众人的财势仍不敢有半句微言。

纪倩甫坐下即表现出老练的一面,笑意盈盈的举杯道:“纪倩先敬各位一杯。”众人慌忙举杯回敬。

胡小仙的狐媚,纪倩的明艳,登时满室皆春。纪倩忽然凑到身旁的胡小仙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下笑作一团,旁若无人,娇态横生。众人无不看呆了眼,胡佛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纪倩身上。

沙成功忘形地说道:“小仙请作个好心,告诉我们纪小姐在你耳边说过什么话,让我们分享。”

纪倩含笑道:“小仙姐会为我保守秘密,包保连大仙他老人家也没办法。”

目光投往任俊,笑道:“这位定是天下最懂赚钱的福荣老板爷,我们大唐的首富,你在长安开的铺子更是我常光顾的,敬你一杯。”

任俊回过神来,慌忙举杯回敬道:“我会派人清点一下,凡在我司徒福荣铺内倩小姐寄存的东西,明天正午前一律送返到倩小姐府上,少许心意,祈倩小姐笑纳。”

寇仲、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滋滋地道:“多谢老板爷!”

寇仲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里,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

纪倩的美目向宋师道瞟去,娇柔地说道:“申先生有一对很锐利的眼睛,难怪看东西这么精准。”

寇仲心中佩服,纪倩待客确有一手,把整个场面全控制在手里。

纪倩美目终瞟到他脸上,寇仲抢先半步咳一声道:“小弟蔡元勇,只是福荣爷的跑腿,本无缘坐在这里,是池老板硬把我拖进来的。久仰久仰!”

他的话立时惹起哄堂大笑,包括雷九指和宋师道在内。两女更笑作一团,弄得一室皆春。

温彦博笑道:“想不到蔡兄这么风趣。”

任俊忍着笑道:“各位不要信元勇说的话,他和文通都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报上“匡文通匡爷到”之语,打断任俊的话。

徐子陵跨过门槛,步入黄菊厅,心神仍停留在到此途中所见的情景,忽然变成众人目光的焦点,心中苦笑瞧去,赫然看到纪倩和胡小仙并为座上客,以他的冷静功夫,亦暗吃一惊。胡小仙还没有什么,纪倩却露出惊异的表情,美眸盯牢徐子陵,似想把他看通看透。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暗呼糟糕,晓得纪倩凭女性的敏锐感觉对徐子陵动疑,更知她对徐子陵这“骗子”不会客气,若给她当场揭破是“雍秦”,会是一场大灾难。

任俊开始对扮演司徒福荣挥洒自如起来,笑道:“文通你究竟溜到哪里去?还不赔罪罚酒?”

寇仲特别注意薛万彻的反应,见他不但留心到纪倩因徐子陵而生的奇怪神态,且双目射出思索的神色,心叫不妙。

徐子陵浑身不自在地坐在纪倩和尹祖文间唯一的空席,照原本的安排,坐尹祖文左边席位的该是纪倩,但因纪倩要坐在胡小仙旁,故空出此席。

徐子陵举杯以“匡文通”的“声线语调”作最后的挣扎道:“文通若晓得不是要站在门外看管马车而是能到这里喝酒作乐,定会速去速回。唉!我和元勇本约好尔文焕和乔公山两位大人,刚才只好向他们道歉和取消约会。”

尹祖文笑道:“文通和元勇都是坦诚的人,大家为他们的直言无忌喝一杯!”众人再举杯对饮。

纪倩略一沾唇,放下酒杯。薛万彻却不肯放过,微笑道:“倩小姐和文通兄是否相识?”

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心中剧震,终察觉纪倩和徐子陵间异样的气氛。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作最坏的打算。

徐子陵先朝纪倩瞧去,又往胡小仙张望,露出不知两女谁是倩小姐的疑惑神情。

纪倩娇俏的微耸肩胛,蹙起秀眉道:“薛大人不是好人哩!是否要逼纪倩揭人私隐?”

池生春讶道:“倩小姐为何对薛大将军有此指责?”

薛万彻亦疑惑地说道:“这和文通兄的私隐有什么关系?”

寇仲和徐子陵反看出一线生机,因为纪倩神情风流,语调轻松,不似视徐子陵为敌人,当然也像池生春和薛万彻那样不明白纪倩说话的含意。

其他人无不被纪倩的话勾起好奇心,胡小仙不依的笑道:“小倩不要卖关子好吗?你若不是和匡兄是旧识,怎会晓得他的私隐?”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弟是最想知道谜底的人,倩小姐请直言指点。”

沙成功显是对纪倩非常感兴趣,闻言推波助澜地说道:“匡兄既不介意,我们更不介意,倩小姐可以解开谜底呢!”

纪倩含笑不语,美目扫视席上诸人,最后固定在任俊的脸上,淡淡地说道:“我说出来后,司徒老板爷是第一个不可介意的人。”

任俊一头雾水地说道:“我怎会介意呢?”

纪倩目光飘往身边的徐子陵,轻轻地带点顽皮的语气道:“刚才匡大爷真的只见过尔大人和乔大人吗?”

徐子陵闻言如释重负的暗松一口气,装出尴尬神色,口吃地说道:“倩小姐刚才在明堂窝吗?”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纷纷醒悟过来,爆出震堂笑声。

任俊笑道:“我怎会介意?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是赌瘾。”

池生春大讶道:“现在谜底揭晓,原来匡兄弟适才顺道到大仙的宝号赌两手,不过却另有两个新的疑团,第一个疑团是匡兄弟怎会疏忽至看不到我们的倩小姐?”

众人均点头认同,因为只要是男人,总不会放过看漂亮女性的机会,何况是纪倩这种绝色美人儿。且看过一眼后,包保以后不会忘记。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的心神全集中到王伯当身上,怕在人头汹涌的赌场内盯不牢他,但怎可说出来?只好苦笑道:“不知倩小姐当时在哪里呢?唉!我这人踏进赌场,连父母都可忘掉。”

胡佛哑然笑道:“我们最欢迎像匡兄弟这种贵客。”

众人禁不住莞尔。薛万彻更是怀疑尽去,宴会恢复先前融洽的气氛,宋师道和雷九指交换一个会心微笑,心中同时想到的是无论寇仲和徐子陵扮作跟班或什么其他的角色,总能成为注意力的集中点。

尹祖文笑道:“生春另一个疑团可以揭盅哩!”

池生春先朝胡小仙瞧一眼,始含笑道:“我们长安城的男儿汉,没有人不想在倩小姐心中留下印象,不过似乎直到此刻在这方面仍没有人成功,大仙的宝号是城内人最挤的地方,倩小姐在赌兴起时也是六亲不认……”

说到这里,又是哄堂大笑,打断池生春的话。纪倩则又嗔又好笑的横池生春一眼,把在座男性的魂魄差点硬勾出来。

池生春待笑声渐敛,有风度的向纪倩致歉道:“匡兄弟和蔡兄弟把直言的风气带到长安来,我只是跟风,倩小姐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各位该明白我第二个疑惑吧!请教倩小姐,匡兄弟为何能特别引起你的注意,我们想向他偷师嘛!”

徐子陵是纪倩外唯一晓得答案的人,因为纪倩留心出入明堂窝的人,意在“雍秦”,而自己因身形与“雍秦”同出一人,所以能得她“青睐”。

纪倩没好气地说道:“当时人家是在明堂窝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不是在赌场里,而匡兄走得比其他人匆忙多了,赌瘾似比奴家还大,嘻!”众人再次大笑,纪倩的话同时解开池生春的两个疑团。

尹祖文举杯劝酒,气氛热烈,不知情者如温彦博、沙成功,做梦都想不到与座者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一场尔虞我诈的角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胡小仙转向纪倩道:“小倩可否助我赢温大人一席酒菜?”

纪倩正想告退,闻言皱起黛眉,目光迎上池生春等期待的目光,立即明白过来,嫣然笑道:“我累啦!这是否足够为小仙姐赢一席酒菜呢?”众人对她的灵巧智慧,无不叹服。

温彦博洒然道:“倩小姐金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怎只值一席酒菜?我当然说过算数。”

尹祖文道:“我有一个提议,何不另找一晚我们原班人马移师往大仙的明堂窝,既可喝酒作乐,又可小赌怡情,匡兄弟亦不用因过赌瘾再开小差了!”

池生春往纪倩瞧去,微笑道:“我是第一个赞成,不知倩小姐哪晚有空呢?”

寇仲等交换个眼色,晓得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唱一和,说到底是要和他们建立更密切的关系,目标是要把“司徒福荣”的典当钱庄业控制到手里甚至吞掉。

纪倩徐徐站起来,不置可否地说道:“尹国岳定下日子后,知会人家一声吧。”接着告退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一身夜行衣,借夜色的掩护跃上尹府后院墙外街上老树的枝叶茂密处,侯希白早守候多时。

侯希白低声道:“尹祖文刚回来。”

寇仲讶道:“你在这里,怎看得到他从前门回来?”

侯希白叹道:“他刚进小楼去,唉!今晚的探宫大计看来要胎死腹中。”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前者皱眉道:“他不是又在等老相好来幽会吧?”

侯希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显然心情低落,正想向徐子陵交代打探李密向李渊请求出关一事,徐子陵道:“我晓得啦!”扼要地向他说出偷听到杨文干分别与王伯当及杨虚彦的话。

寇仲在从上林苑驱车回司徒府途中已听得详细经过,目光四处搜索,看敌人例如闻采婷会从哪个方向来会尹祖文,心忖这座小楼水到渠成地成为尹祖文与魔门同党秘密会面的地点,因为小楼被列为禁地,更位处一隅,来往方便,不虞被府内婢仆发觉。忽地虎躯一震,左右手分别抓着徐子陵和侯希白肩头,低呼道:“小心!”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远方一道人影逢屋过屋的奔来,自有一种鬼魅般难测的迅快味道,疑幻疑真,竟是“邪王”石之轩而非闻采婷。三人自然而然的蹲低缩进老树茂密处,不敢透半口气,收敛一切能引发这魔门顶尖高手警觉的因素。石之轩此时腾空而起,横过十多丈的空间,掠上小楼瓦顶,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四顾,搜索远近。三人吓得不敢透过枝叶朝他张望,怕只是目光交接又或无形的注意力,会使他生出感应,那就大事不好。他们此时反庆幸尹祖文早一步进入楼内,若尹祖文比石之轩迟来,那石之轩会刚好在他们设法开启秘道时撞破他们的好事,那可怕的后果他们想也不敢去想。

石之轩闪到地面,穿门入楼。寇仲探掌按往徐子陵背心,真气源源输入,徐子陵不敢说话,借寇仲之力与本身真气结合,进行遥距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小楼上层仅可耳闻的响起道:“石大哥!”

石之轩沉声道:“情况如何?”

尹祖文道:“一切顺利,阴癸派元老会和赵德言分别开出条件,只要大哥办得到,他们以后会唯大哥之命是从。”

石之轩叹道:“他们的脑袋是用什么造的?到这时刻大家已是自己人还要谈条件,说来听听。”

尹祖文恭敬道:“阴癸派元老会的条件是大哥必须除去孽种,以示决心。”

石之轩默然片刻,好一会道:“赵德言又说什么话?”

尹祖文道:“赵德言说大哥必须杀死寇仲和徐子陵。”

石之轩再次沉默起来。

尹祖文道:“对付这两个小子是势在必行,否则若让他们与宋缺那老顽固联成一气,极可能令我们的大计功亏一篑。至于阴癸派的条件,祖文不敢为大哥拿主意。”

石之轩沉声道:“我自有主张,有没有婠婠的消息?”

尹祖文道:“她像忽然消失,阴癸派的人没法找到她。”

石之轩冷笑道:“任她生两翼,仍难飞出我的指隙,李渊方面有什么动静?”

尹祖文笑道:“大哥出手处决莎芳,令李渊睡不安寝,他已成立一个所谓什么‘诛邪队’,由麾下武功最高强的高手组成,包括尤楚红和宇文伤在内,人数在五百之众,不住秘密演练围攻的战术。真好笑,现在我们怎舍得杀他?若我们想杀他,再多千倍万倍的高手保护他也没有用。”

听到这里,徐子陵心中一动。上回他听尹祖文和闻采婷的对答,心中早有模糊的意念,却没法具体掌握,此刻清晰起来,浮现出白清儿在池生春寝室内头插银针的练功情景。白清儿的姹女大法,肯定是用来对付李渊的,当时机到时,李渊再无利用价值,尹祖文可凭他与李渊特别的关系,安排李渊遇上白清儿,再在与李渊欢好之时,施姹女法杀李渊于荡魄销魂之际。此计非常毒辣,投李渊所好,不怕他不中计被害。

石之轩道:“办得好,将来我圣门得天下后,祖文你应居首功。祖文你给我向辟尘和左游仙这两个小子发出最后通牒,若他们仍不肯臣服于我石之轩,我会清理门户。而他们更没有向我提出条件的资格。明白吗?”

尹祖文道:“明白!虚彦方面石大哥打算如何处理?”

石之轩淡淡地说道:“只要他乖乖地交出《御尽万法心源智经》,一切好办,否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还有没有其他事?”

尹祖文叹道:“生春的事想不到会横生枝节,杀出个‘短命’曹三来。”

石之轩笑道:“哪来什么曹三?他是什么东西,此必是有人借他之名把画抢走,这雅贼无论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人物。会不会是希白干的?”

尹祖文道:“希白当时在上林苑醉生梦死,乐不思蜀。唉!究竟是谁干的?”

石之轩没有答他。正聚精会神窃听的徐子陵心中大讶,石之轩既想到侯希白,自然会想到可能是他代侯希白出手,而侯希白则故意炮制不在场的证据,为何他不向尹祖文提出。心中不由涌起难言的感觉。

尹祖文又道:“司徒福荣这人很不简单,手下几个人都是一流的人才。更想不到是司徒福荣对胡小仙似乎很有意思,我们还以为他只好龙阳之癖。”

石之轩道:“司徒福荣会不会有问题?”

尹祖文道:“这方面我们非常小心,对整件事作过无孔不入的调查,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疑处,到现在仍没有发现问题。我和生春打算先和他建立伙伴的关系,到摸清他的底子后,再逐步把他的业务蚕食净尽。”

石之轩笑道:“他自动送上门来,是倒足霉运。我要走了!事事小心点!”

石之轩和尹祖文先后离开,三人始轻松起来。

寇仲问道:“听到什么秘密?”

徐子陵把两人对话迅快复述一遍,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怎么办?石师定以为偷画的人是子陵,我们岂非要为李渊背黑锅吗?”

寇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迟些才担心这些事。现在我们须先下判断,刚才石之轩会不会已发现我们,只是装作不知道。”

徐子陵和侯希白均哑口无言,他们身处的老树是极佳藏身处,加上黑夜的掩护,离小楼有近二十丈的远距离,高明如石之轩应很难看见他们。昨晚高手如李渊、宇文伤之辈,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觉,正是例证。可是石之轩非比常人,能否对三人生出感应实是未知之数。

寇仲向徐子陵道:“听他的口气,有没有发现我们而诈作不知?”

徐子陵苦笑道:“很难说,自他复原后,我就很难看破他的心意。”

寇仲正容道:“这是关乎我们生死的决定,不应由我一个人选择,两位大哥怎么说?”

石之轩肯定晓得小楼下层有这么一条密道,若知道三人躲在老树上,当然猜到三人要透过秘道潜入唐宫,那时他只要设法惊动宫内守卫,即可来个借刀杀人,一举解决三个心腹大患。以石之轩的才智武功,该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的唐宫等于龙潭虎穴,组成的诛邪队严阵以待,既防石之轩,更可迅速动员对付任何入侵者。

侯希白先左右张望,然后压低声音向徐子陵道:“子陵有感应吗?”

这句话问得合乎情理,若石之轩晓得他们藏在这里,会先诈作离开,再折返来在暗处监视他们的举动。

徐子陵苦笑道:“我感觉不到,可是我的感觉对你石师可能派不上用场。别忘记我到你的多情窝时,也感觉不到他在暗里窥伺。”

寇仲分析道:“怎么相同呢?那次他是有心算你无心,你一时疏忽情有可原,现在你则全神留意。我对你有信心哩!”

徐子陵道:“这么说!你是要照计划进行?”

寇仲断然道:“进入地道后我们立即把地道上闩,单凭石之轩之力,该没法隔盖把地道开启。我们这次只是从另一端出口钻上去看看环境,弄清楚出口的位置,然后立即离开。石之轩应当不晓得出口在哪里,我们缩短逗留的时间,石之轩想弄鬼也不成。唐宫此际戒备森严,他老人家要逾墙入宫不是那么容易吧?”

侯希白听得精神大振,摇头晃脑道:“有道理!有道理!”

寇仲欣然道:“又是二对一,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笑道:“总说不过你,就看看是否买大开大,来吧!”

火熠光下,寇仲开始对地道的南壁进行勘察,从“假出口”开始逐寸逐寸往回探索。

侯希白向站在身旁的徐子陵道:“石师会否因欲统一圣门,狠下心来对青璇下手?”

徐子陵叹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恐怕你的石师仍未有肯定的答案。”

正对地道壁又摸又敲出尽法宝的寇仲闻言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石师先干掉陵少,所以由今晚开始,陵少不要单身到你的多情窝去。”又道:“小侯你反会安全得多,在收拾我们前,你石师绝不会收拾你,免致打草惊蛇。咦!找到了!这是幅活墙。!这设计真够心思!”

两人移近寇仲双手按着的墙壁,徐子陵道:“是否有墙锁?”

寇仲笑道:“你当是鲁大师设计的吗?看我的!”

两手运劲一推,六尺见方的墙一边往内倾入,另一边反移过来,变成活门,露出里面并行的地道。三人相顾大喜,均有得来不易的欣悦。

寇仲带头入内,地道往东继续延伸,越过假出口的位置达千步,估计直抵外皇城心脏位置,然后折往北方。三人再走数千步,出口终于出现眼前,设计与小楼入口关盖相同。

寇仲小心翼翼的启开,笑道:“我敢肯定出口在太极宫内,最有可能是李渊寝室附近。”

侯希白欢喜地说道:“何用费神去想,探头出去看看哩。”

寇仲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好主意。”

寇仲从出口把探出去的头缩回来,一脸不能相信自己那对眼睛的震惊神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们自己去看。”

徐子陵和侯希白忙走上石阶,到阶顶探头外望。

徐子陵一震道:“竟是太极殿的正中处,我还曾和可达志踏着盖子较量过。”

侯希白环目扫视,星光月色从贴近大殿顶门的天窗透入,殿门紧闭,北端的龙座上燃点着四盏八角宫灯,使大殿那一方被光晕笼罩,另一边则由明至暗陷入昏黑去。皱眉道:“这出口若须推门才能离开,似不合情理。”

寇仲点头道:“对!只凭正门作唯一出路是绝无可能,这需四、五名壮汉才推得动的重铁门,移动时的声音可把整个太极宫的人惊醒过来。我是夸大点,龙座后肯定有后门,李渊那回年晚夜宴就是和群妃从那里进入大殿。不过太极宫乃皇宫重地,殿外必有明岗暗哨把守,从前门或后门出去均没法避过守卫,若我估计无误,当另有一条短地道可通往李渊的寝宫。”

侯希白吃惊道:“若依你那种逐寸推敲的方法,没有几天工夫休想寻到另一地道的入口。”

寇仲在出口边坐下,指指自己的脑袋微笑道:“上兵伐谋,肯动脑筋便可省去很多工夫。如确有短地道通往寝宫,为节省人力,地道入口当设于殿内较接近寝宫位置的一方,李渊也可少走几步路。我这鲁大师的嫡传弟子寇小师敢肯定入口设于龙台的位置,最有可能是龙座之下,如此可把搜寻范围大大缩小。”

徐子陵和侯希白点头同意,因寇仲的推测合乎情理。寇仲见两人附和,跳将起来,往龙座高踞的白石台阶掠去,空旷的大殿,震慑性的空间令人生畏。

徐子陵和侯希白从出口跳出,徐子陵注意到侯希白背上的包裹,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侯希白在殿中盘膝坐下,解下包裹置于身前地上,说道:“寇仲有得他忙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先把谋生工具分配妥当。”

徐子陵明白过来,笑骂道:“好家伙!”学他般盘膝坐下,瞧他解开包裹。

那边的寇仲正在对目标展开他“专业”的推敲研究,忙个不亦乐乎。只看先前长地道巧运匠心的设计,便知这条宫内短地道的入口不会是可轻易发现的。

侯希白得意洋洋地把包裹装的行当尽倾地上,笑道:“我做梦也没想过会坐在太极殿中心分配扮贼做贼心虚的工具,这份是你的,因为你是曹三,所以比我们多出一条腰挂的十八把飞刀和獠牙面谱一个。”

徐子陵对曹三的东西全没兴趣,拿起侯希白推到他膝前的勾索,讶道:“这是粗牛筋织成的索子,勾抓则以精刚打制,显然不是临时张罗回来的东西。你如拥有一套我不会奇怪,但有三套之多,则出乎我意料之外。”

侯希白笑道:“城隍就在近处仍不懂求得好签吗?这是我请鲁大师的真正嫡传雷爷精心研制而成的,索长达十二丈,一般庸手送给他也用不上,我们只要在手法上下点工夫,当可像长出一对翅膀般在宫城内高来高去,既方便做贼心虚,更可在必要时溜之大吉。”

徐子陵指着分作三堆大如枣核不知以何物制成的圆弹子,说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侯希白道:“这并非一般下三滥的迷香弹,而是曹三著名的独门防身法宝,既有迷魂作用,又可生出大量浓雾,我从曹三身上得到,本是留为纪念,想不到竟派上用场。每人三颗,只要掷出此弹,特别在室内封闭的地方,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且让人相信你果是曹三。”

徐子陵怀疑道:“这么一粒小圆弹,能生出多少浓烟?曹三是否数颗一起用?”

侯希白道:“本来共有十颗,我也像你般怀疑,试把一颗掷在地上,说出来你怕不相信,浓烟差点把我活生生呛死,我可不会像寇仲般夸大。”

徐子陵没好气道:“看你的行头,听你的语气,今晚似乎不是来看看便算。”

侯希白从怀里掏出卷轴,拨开其他东西摊平地面,以迷烟弹压镇四角,笑道:“这是大唐宫城全图,由小弟凭记忆在这几天精制而成,一草一木均没有遗漏,比刘政会所藏的宫城图更要详尽,以你两位老哥过目不忘的本领,多看几遍当尽记心中,逃起来时可像在家里走动般熟悉方便。空白的地方则是我尚未到过的地方。”

徐子陵皱眉道:“你尚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喀嚓!”从龙台方向传来的声音吸引两人注意,循声瞧去,寇仲踌躇志满的从被移开的龙座旁站起来,向两人打出大功告成的手势。

龙椅下的地道入口与尹府通来的地道入口设计相同,只是没有闩锁,不过少点功力也无法开启这入口,故除非像寇仲这有心人,否则休想察觉入口的存在。秘道笔直往北延展,三人沿此直抵后宫,始见出口。这回他们小心得多,先整理行头,各把勾索挂在腰间,徐子陵更把曹三的飞刀和面谱藏好,寇仲把手掌按贴徐子陵背心,让后者能探听地道外边的动静。

徐子陵在两人期待下沉吟道:“外面应是御花园一类的地方,我听到风吹叶动的响声。”

寇仲喜道:“依小侯的唐宫详图,上面理该是分隔后宫的御园,右为李渊的寝宫,左为群妃院落,张娘娘的凝碧阁就是其中一座独立的庭院。”

大唐宫城坐落长安城南北中轴线的最北部,居高临下,南面称王。宫城分外皇城和内皇宫两大部分,以广场横断分隔。皇宫再分为三,中为太极宫,西为李世民天策府所在的掖廷宫,东为李建成的太子东宫。太极宫的核心是太极殿,接着是两仪、承庆、立政和神龙四殿,过此四殿往北是御花园和皇帝妃嫔的起居庭院。后宫门是玄武门,设有宫卫所,是宫内御卫大本营,长期驻有重兵,负责宫城的防务。故皇宫后院乃大唐宫最危险的地方,一个不好,动辄引来数以千计的精锐御卫围剿。

徐子陵道:“我对今晚夜探唐宫的真正目标仍有点含糊,一时有人说是探路,一时又有人似真要大展拳脚。”

寇仲笑道:“不是说好让曹三大展威风吗?陵少不用那样瞧着我,我明白惊动李渊那什么娘的诛邪队是绝对不智,且属疯狂。所以我们只须顺手牵羊的拿走一件看得上眼的宝贝,再以侯公子带备货真价实的燕子印记留下个燕子印。如还嫌不够,陵少可用你的字迹在墙上写下‘曹三到此一游’等诸如此类的句子。”

侯希白兴奋道:“入宝山焉可空手回?就顺手把《寒林清远图》拿走,胜过干等李渊召我们宋二爷入宫。”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着他说话。寇仲会意,拍拍侯希白肩头道:“事有难易之分,今晚我们是取易舍难。只探李渊的书斋,纵使宝画真的放在那里,你公子大爷看两眼后须放回原处,然后一起回家睡觉。”

侯希白大感错愕,失望地说道:“是否又有什么计划瞒我?”

寇仲道:“不要多心,全是为你好!就这么决定。我们今晚是悄悄来,悄悄去,只留下曹三的痕迹,请弄熄火熠子。”地道恢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寇仲的巧劲下,石盖无声无息地下陷横移。寇仲低呼道:“这盖子特别重。”

繁星满天的夜空,出现在三人头顶上。徐子陵探头一看,不由暗赞地道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原来出口设置于御花园核心处大鱼池中心一座假石山内,出口在其中一面平滑的斜坡处,四周有山石阻挡视线,出入均不虞被发觉。三人钻出去,把出口关闭,再套上头罩。

徐子陵低声道:“御花园似乎没有人,这可能是李渊为方便出入,故意不于此布设巡卫。”

寇仲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低笑道:“长安最好的游点该是大唐宫才对,我们是来观光的,来吧!”

带头急窜,横过七、八丈的水面,足尖一点池旁石栏,腾身斜掠,落在池旁一株大树横枒上。徐子陵和侯希白如影随形,追掠而至。

居高望远,张婕妤的凝碧阁所在处仍是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不论是妃嫔聚居处或是李渊的后宫,都是一个又一个以回廊围成的庭院殿阁,各以高墙把连绵的建筑组群和中间的御花园分隔开来。此时除凝碧阁外,大部分建筑物只透出暗淡的灯火,廊道却被十步一个的宫灯照得明如白昼,隔远瞧去,宛如灯阵,蔚为奇观。正北的玄武门方向有高墙阻隔,看不清楚,高达二十多丈的后宫墙外西内苑所在处灯火辉煌,若想从那边离开,只有硬闯一途。

侯希白皱眉道:“如何可以潜越高墙?”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说道:“只要我们找得李渊溜到御花园来的惯常路线,可学李渊般来去自如,李渊总不会每次出巡都惊动整个后宫的御卫吧?来!”

三人借着夜色和树木亭阁的掩护,迅速往花园东后宫的高墙掠去,到跃上另一株大树,后宫景况尽收眼底。后宫共有九座庭院,布局方整,四角各有一座高达三十丈的望楼,上有守卫。照侯希白手绘的唐宫详图,李渊的寝宫居中,书斋位于寝宫之西。宫内树木婆娑,景色极美。看得见有四组御卫军每组二十人在各回廊巡逻,不过他们担心的是布于暗处的岗哨。

徐子陵以目光扫视远近,说道:“无论我们身法有多快,只要望楼的守卫没有打瞌睡,我们休想逾墙而入不惊动人。李渊会不会另有出入门道?”

寇仲以他建筑土木学大师的姿态细视分隔后宫和御园的高墙,除正式出入有人把守的门道外,表面看全无异样。

侯希白指着后宫正西处道:“那里的树木特别茂密,再过去是李渊的御书房,李渊若要出宫,可诈作到御书房办事,然后从秘门进入御花园,我这猜测合情合理吧!”

寇仲欣然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忽又色变,侧耳听道:“是什么声音?”

徐子陵正把耳力集中收听那方向的动静,皱眉道:“该是犬只走动的声响。”

寇仲叹道:“那我们可更肯定秘门设在那里,李渊是不想手下晓得他行踪,故书斋只以恶犬守卫。我的娘,纵使能进去却怎避得开狗大哥们灵锐的狗眼和狗鼻。”

徐子陵笑道:“你好像忘记我们并不怕有限度的张扬,索性由你老哥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逢狗点狗,把各狗儿的穴道全体制住。”

寇仲哑然失笑道:“兄弟又来耍我!”转向侯希白道:“你石师教过你如何点狗儿的穴道吗?可不许伤害它们。”

侯希白苦笑道:“江湖上恐怕没有人懂得这类奇门制狗法,不知曹三的迷魂弹能否为我们达到同一的效果?”

寇仲道:“可惜你的迷魂弹亦是烟雾弹,试想若有一团浓烟从御书房升上高空,后果如何?”接着又拍拍额角道:“不过或可变通一下,来!先找到秘门再说。”

经过一轮推敲探索,果然天如人愿,于分隔御花园和隔壁御书房的墙壁发现一道活门。三人不敢弄出任何声息,怕惊动隔邻的恶犬,寇仲和徐子陵再次合作,以奇异的长生气对活门展开查察。此墙厚达半尺,若真是砖石砌成,恐怕两名大汉推之仍难动分毫。寇仲指指墙脚,表示活门只能从下掀开,同时探手入怀,取出一颗迷香弹。徐子陵和侯希白在寇仲点头示意下,蹲低试推活门下方。果然活门由下方往内移,露出寸许空隙,三人同时运功收敛毛孔,防止气味散播,否则狗儿狂吠起来他们将功亏一篑。

墙内群犬发觉有异,齐往活门处奔来,说不定会以为是主子大驾归来,至于是否如此,他们当然永不知道。寇仲把手中迷香弹捏破微缝,迷香以烟雾状逐少溢出,在他真劲控制下,有节制的透过缝隙往隔壁喷去。不片刻另一边传来狗儿闷呜和倒地的声音,寇仲大喜,硬把迷香弹按进土里,笑道:“大功告成。想不到这么容易,幸好有树荫遮挡,否则教望楼的人看到狗儿躺满一地会是个大笑话。”

静心细听,肯定狗儿全体中招,忙把活门从下推开,钻将进去。

李渊的御书房是一座别致的建筑物,四周林木环绕,以回廊把它与别的楼房分隔,分前中后三进,前进是个议事厅,四壁摆满放卷宗文件的红木柜,中进是书斋,置有两组可休息看书的桌椅书几,内进是李渊处理重要事务的龙桌,挂有字画,饰以古董珍玩、民间巧艺,布置清雅,充盈书卷气息。

寇仲走到龙椅坐下,面对两人叹道:“能到此一坐,不虚此行。”

侯希白像没听到他说话般,两眼放光的迅速扫视,然后一股劲儿的开始对任何可藏放东西的柜子进行搜画行动。

徐子陵忍不住笑的移到龙桌的另一边,说道:“若真给他找到《寒林清远图》,你负责把他捉着,我负责把画抢回来。”

寇仲索性把双脚架在书桌上,探手拿起放在桌面的玺印,说道:“就偷李渊这枚玺印如何?保证李渊暴跳如雷,把整座长安城翻转过来搜捕曹三。”

徐子陵摇头笑道:“皇帝的玉玺怎会这么随便放在桌上,恐怕只是个普通的印章。”

寇仲试图细看印章上的刻文,片晌后立即放弃,摇头道:“这比《长生诀》上的甲骨文更难辨认,侯小子快来解读。”

侯希白嚷道:“我哪有这种闲情,还不快来帮忙?我会怨你们一世的。”

寇仲正要笑他,蓦地头上瓦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异响,接着是金属摩擦瓦面的嘈吵声音,最后是不知名的金属物从瓦脊掉到地上,发出另一下惊心动魄的触地响声。在沉寂庄严的大唐后宫,如此响声可传遍远近。三人你眼望我眼,头皮发麻,一时间掌握不到发生什么一回事。叱喝声在御书房范围外响起。三人大叫不好,就像忽然陷进一个噩梦去。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寇仲沉声道:“是石之轩!他怎办得到?”

前一句是结论,后一句是疑问。只石之轩有可能晓得他们从地道潜进来。可是除非他一直由地道追蹑他们来到这里,否则他怎能如此准确地把东西抛在御书房的瓦顶,摩擦滚动掉到地上,惊动禁宫的守卫。

为防范石之轩刺杀李渊,大唐宫城早就像一条绷紧且蓄势待发的弓弦,石之轩这一手立即使得大唐宫中强大的防御力量像骤涨山洪般引发。首当其冲的是他们。他们虽不时把入宫后会被人发现挂在嘴上,事实上是谈笑的成分居多,今晚来纯是探路,从没想过会陷身如此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情况中。

徐子陵断然道:“把迷香弹全给我,你和希白由短地道潜往太极宫,再由太极宫设法离开,我会引开敌人。”

一手接过两人交出的迷香弹,另一手脱下头罩,弄散头发,戴上面谱。寇仲和他心意相通,此刻更没时间说废话,这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若寇仲和侯希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而另一方面徐子陵亦能脱身,当算功成身退。

侯希白低声道:“子陵小心!”

此时御书房外火把光芒处处交织闪动,显示敌人从四方八面赶来。徐子陵穿窗而出,同时掷出两弹,在箭矢及体前一个倒翻,跃至御书房瓦顶。

浓烟团团冒起,最精采处是随风四散,把御书房隐没进烟雾中。居高临下,徐子陵刹那间掌握到整个形势,赶来的禁卫仍未对御书房形成合围,最先赶至的两组亲军分从南、北两门拥入,刚才向他发箭的是南门来的禁卫,其中两个轻功较高明的,纵身斜掠而至。远方四周全是往这里迅速移动的火把光,只要稍有迟疑,肯定是被千军万马围困的死局。徐子陵不让敌人有交锋或合围的机会,掠上瓦脊,腾身而起,横空而去,落往书房中进,单足轻点即起,再在前进瓦沿借力,投向御花园。再掷出两弹,整个御书房的范围被涌起的烟雾迷香笼罩,神奇的效果连徐子陵这使用者也感到难以相信。

远近均有人从瓦面或地上往他奔来,看身法其中不乏高手。徐子陵越过高墙,落在御花园的碎石径处,又发两弹,登时浓烟四起,随风势往广阔的御花园蔓延,四周如虚似幻。八弹已投六弹,对徐子陵本身作用不大,但对寇仲和侯希白却是必需的掩护。

“杀无赦!”徐子陵百忙中往发声处瞧去,只见十多人从御花园另一边朝他追来,带头者赫然是李渊,喝叫出自他御口。此外徐子陵认得的尚有宇文伤。数以百计的亲卫军分由太极宫和玄武门的方向拥入,如非烟雾弥漫,火把光可把他照得纤毫毕露,无所遁形。

弓弦声响,后方数以百计的劲箭从强弩发射,以他为目标暴雨般洒来。徐子陵笔直弹起,令所有箭矢射空,直达近十五丈的高处,右手一抹腰际,取得牛筋勾索,往后方贴近隔墙的一棵高树射出,同时借力横空而去,离开御花园,重投向李渊寝宫的范围内。这一招出乎所有人意料,再无法把他围困于御花园处。不过徐子陵心知肚明仍未脱离险境,因为李渊寝宫乃皇宫内警卫最森严的处所,外宫墙更是飞鸟难渡,只要有人阻延他片刻时间,给李渊和一众高手追上,他将是有死无生之局。而他最后的法宝,就是怀内仅余的两颗迷香弹。

当徐子陵甫掷出迷香弹,寇仲和侯希白不敢迟疑,从正门窜出,通过活门进入御花园,再借烟雾和敌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从花树丛中潜往假石山。当他们进入地道,御花园内尽是火把光和如狼似虎的禁卫,险至极点,再迟疑片刻,他们就只好和徐子陵集体逃亡。

侯希白边走边道:“子陵能脱身吗?”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不要看这小子平时老老实实的样子,其实他比我更狡猾。”“锵!”掣出井中月。侯希白醒悟过来,擦燃火熠。

转瞬两人来至太极宫龙椅下的出口,寇仲着侯希白弄熄火熠,低声道:“若你石师真的吊在我们尾后入宫,那他如今最应该等待我们的地方,就是上面,将我们出一个杀一个,出一双杀一双。”

侯希白点头表示明白,取出袖内美人扇,说道:“启盖!”

徐子陵足尖点在瓦脊,立即旋风般转动起来,使招呼到他身上的箭矢暗器滑脱开去,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他左手勾索同时射出,抓上建筑物旁一株大树,硬是改变投进敌人重围内的冲势,横移半空,再以利落手法收回勾索,往分隔庭院的回廊顶落下去。整座后宫变成沸腾的战场,数以百计燃起的火把光照得处处明如白昼,夜色再无掩蔽作用。楼房殿顶全被禁卫登上把守,若非有救命勾索,他将是寸步难移。大唐禁卫表现出高度的组织能力和钢铁般的纪律,一组一组地对他进行围剿追杀的行动,只要他被任何一组缠上,肯定没命离开。

他尚差一组庭院的距离就可抵达分隔太极宫和东宫高达二十丈的高墙,墙头自是密布禁卫,箭手张弓待发。而他的目标却是东南角高三十丈的望楼,只要勾索能抓上望楼顶,就可避过箭矢,逃进东宫的范围,直闯外宫墙。一组三十多人的禁卫见他跃向回廊顶,忙抢先跃上回廊,刀矛齐举,准备对他迎头痛击。以李渊为首的多名特级高手,像十多道电光锲而不舍的从后追至,若非徐子陵不断改变方向,恐怕早被追及,此时他们离徐子陵只是五十丈许距离,转瞬可至。

徐子陵正往下落,如给回廊的禁卫逼落地面,那将等于投进虎狼群中,必无幸免。他早算计及此,投往回廊纯是惑敌之计,在敌人兵器及身前,收回的勾索再次疾射,抓搭回廊墙外另一株大树,改斜掠而下之势往上斜冲,堪堪避过敌人的拦截,大鸟腾空地往东南角的建筑物顶投去。该处殿顶多名箭手,见他凌空投来,立时射出箭矢,既劲且准,避无可避。徐子陵振起斗志,心忖只要能在殿顶取得立足点,他又可借勾索抓树,抵达目标的望楼,闯进东宫。一声怪啸,徐子陵转换体内真气,从下投变为平射,以毫厘之差避过最接近的劲箭,在敌人第二轮劲箭发射前,虎入羊群的冲入殿顶敌人群中,施出浑身解数,确是当者披靡,交锋者无一合之将,东仆西倒的跌落瓦脊,再坠跌地面,造成敌人很大的混乱。不过只是这一耽搁,李渊等人又把距离缩短至三十丈,形势大为吃紧。

徐子陵左右开弓,把从另一边瓦背拥来的四名敌人轰落地面,正要踏足屋脊,蓦地一男一女现身屋脊,男地大笑道:“邪王往哪里走,愚夫妇恭候多时。”

徐子陵由逃亡开始,从没想过对方会把他当做石之轩,不过此时无暇多想,逃命要紧。这对男女形相独特,男作文士打扮,女穿绣花长裙,前者只持一盾,后者玉手提剑,只是随便站在那里,自有一种稳如铁塔的防守气势,绝非一般普通禁卫高手。男子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可是模样只像中年人,还长得颇为英俊,不过瞧他眼神,应是饱阅世情的老前辈。女子长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鬓角花白,但感觉上仍是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徐子陵眼力高明,知道此关不易硬闯,厉叱一声,拔出腰间飞刀,连珠掷去。

石盖横移,显露出口。寇仲和侯希白屏息以待,外面竟是毫无动静,一片宁静的漆黑。

寇仲皱眉道:“难道我猜错?待我先出去看看!”

人随刀窜,冲天而起。空旷的太极殿平静如前,并没有石之轩的踪影。寇仲心中奇怪,早腾上十多丈的空中,待要转气下沉,异变突起。地道内传来劲气呼啸声,夹杂着侯希白的闷哼和真劲交击的密集响音。寇仲大叫不好,始知石之轩竟蹑在他们身后,从漆黑的地道觑准时机向侯希白偷袭。石之轩不但武功在侯希白之上,更是深悉自己这徒弟的功夫,加上欺侯希白猝不及防,当然占尽便宜。

寇仲收摄心神,不让自己对侯希白的关心和焦虑影响情绪,深吸一口气,人刀合一地重往出口投下去。劲气带起的呼啸声,响彻地道。打斗声倏止。石之轩提着侯希白从地道口闪电穿出,一拳重击在寇仲往下刺来的刀锋尖锐处。寇仲如受雷击,五脏六腑翻转过来般难过,差点喷血。石之轩惊人的气劲洪水般透刀涌来,他身不由己地往大殿中心抛飞过去,双脚触地时,石之轩随手放下不省人事的侯希白,移到他身前丈许处,负手而立微笑道:“难得难得!竟能挡石某人全力一拳,可见少帅刀法与功力均大有长进。”

寇仲勉强压下翻腾的血气,井中月遥指这魔门乃至天下间最可怕的邪人,沉声道:“我的小命就在这里,看你邪王是否有本事拿走?”

石之轩好整以暇地别头望着平躺地上的侯希白,再回过头来笑道:“希白只是被我制着穴道,仍未丧失视听的能力,希望希白不会看到或听到自己视为好友的人,会是贪生怕死、为自己舍友而逃的鼠辈。”

寇仲差点给气得怒火烧心,深吸一口气道:“卑鄙!”井中月疾劈而去。

徐子陵看得倒抽凉气,他从没见过有人可把一张盾牌用得如此轻似羽毛,灵活如神、千变万化,无论他的飞刀从任何角度或任何手法发射,对方盾牌翻飞,或是硬挡,或以盾沿砍劈,均能把飞刀挡个正着,射出的十把飞刀无一幸免。他的飞刀是以连珠手法掷出,分别射往拦路那对高手夫妇,却给男的以一个盾牌照单全收。所有这些事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那间,忽然盾牌迎头压至,而盾牌右方则剑芒大盛,剑盾配合得天衣无缝下,正面强攻而来,瓦坡上其他战士重整阵势,朝他杀至,顿使他陷入重围之内。李渊等则追至他刚才掠过的回廊处,形势危急至极点。

女子娇叱道:“他不是邪王!”

徐子陵闷哼一声,足尖用劲弹高少许,隔空一拳朝逼至丈许的盾牌轰去。“砰!”劲气交击,毫无花假的狠拼一记。持盾高手全身一震,徐子陵则给反震之力往后抛送,朝李渊那组人落去。此着出乎瓦坡上所有敌人意料,登时阵脚大乱,叱喝震天。李渊等想不到徐子陵会送上门来,见机不可失,十多人腾空而起,凌空截击。地面的禁卫见李渊带头出手,士气大振,齐声呐喊为主子助威,喊叫喝彩声直冲霄汉,震动全宫。

徐子陵当然不会这般愚蠢,勾索横射而去,抓着侧旁的树干,改变方向,往横移开,李渊、宇文伤和一众禁宫高手,全扑在空处。徐子陵改变策略,足尖在近树顶的横枒一点,顺手收回勾索,掠往一座小亭之顶,再一个翻腾,借勾索抓树,从高空往东南角的望楼投去。城墙上和望楼处射来的劲箭,纷纷落空。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以迅疾无伦的身法从地面禁卫群中笔直朝他射上来。徐子陵正在近二十丈的高空滑翔,感觉到敌人来势的凌厉,只看对方能弹上二十丈的高空截击自己,可知对方至少是李渊或宇文伤的级数,甚或尤有过之。低头一看,立时魂飞魄散,大叫不妙。

寇仲终于体会到徐子陵面对没有破绽的石之轩那种无从入手的感觉。他像站在那里,又若不在那里,寇仲根本无法掌握他的位置,更遑论预计他下一步的行动。可是他这一刀已是有去无回之势,变招徒然加速败亡,此刀螺旋劲贯注集中,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如何厉害,怕仍不敢硬挨。

石之轩淡然一笑,忽往左右以惊人的高速摇晃,像多出几个化身来,虚虚实实,倏地出现在寇仲左侧处,衣袖拂扫寇仲额角。寇仲竟闭上眼睛,旋身挥刀,带起森寒凌厉的刀气,刀锋如有神助的砍中石之轩拂来的衣袖。“霍!”寇仲给石之轩拂得反旋开去,一个踉跄后始能立稳,再向石之轩摆开架势。

石之轩岳立如山,气定神闲地说道:“这一刀还像点样子,有什么名堂?是你井中八法中的哪一法?”

寇仲心中大讶,石之轩为何像有很多时间般不乘势追击?此事确不合理,赵德言既开出条件要他杀死自己和徐子陵,他理该不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石之轩可能想不到他和徐子陵可在那么远的距离窃听到他和尹祖文的密话,因为他并不晓得他两人功力互借的独家本领,所以并不晓得他寇仲已知悉赵德言向他开出的条件。

寇仲哈哈笑道:“这招没有什么名堂,叫作‘身意’,妙在有意无意之间,乃传自‘天刀’宋缺的心法。”

石之轩双目射出凌厉的神色,冷哼道:“‘天刀’宋缺,终有一天石某人会教他晓得他的天刀只是破铜烂铁,代表着失败和耻辱。”

寇仲哂道:“尽管在我这后辈面前吹大气吧!你若肯找他老人家动手,他老人家保证求之不得,无限欢迎。”

石之轩不以为忤的微微一笑,悠然道:“谁胜谁负,可待日后的事实证明,废言无益。念在你寇仲成名不易,一手刀法练至如此境界更是难能可贵,我就予你一条生路。”

寇仲愕然道:“邪王你不是在说笑吧?”

石之轩道:“我哪有闲情来和你开玩笑,我的宝贝徒弟由我带走管教,放心吧!无论他如何反叛顽皮,终是我石某人的徒弟,他只不过暂时不能风花雪月,或陪你两个小子到处惹是生非。只要你们把盗去的《寒林清远图》交出来,希白便可恢复自由。石某人予你们一天时间,于明日黄昏前把画放在希白小厅堂的桌子上,否则协议取消。”

寇仲大笑道:“想带走希白吗?先问过老子的井中月吧!”人刀合一朝石之轩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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