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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封门警告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2325 2024-03-05 11:28:41

李渊呼出一口寒气,道:“幸好大哥武功盖世,不致为石之轩和祝玉妍所乘。啍!只要让我侦得两人行踪,必教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冷然哂道:“小刀你可能在深宫过久,想法竟如三岁小孩。先不要说石之轩,像阴癸派长期以行藏隐秘著称,自有其藏踪匿迹之道,只看其要来便来,你大唐的关防不起丝毫作用,当知其另有掩蔽的身份,任你如何发动人手,亦休想可以侦破。”

徐子陵应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当面训斥李渊的人。无论是他以李阀之主的身份,更或大唐之君,就算敢言直谏的亲信大臣,也要跪在地上才敢诚惶诚恐地说出来,更不会是徐子陵这种语气。

李渊汗颜道:“大哥教训得是。”

徐子陵仍是负手观看庭院飘雪的姿势神态,向谨立身后的李渊道:“岳某本不愿插手管你的家事,不过昨天收到一个消息,却不能不对你说,小刀可知你大唐正陷于分裂败亡的边缘?”

李渊龙躯微震,双目射出凌厉神光,沉声道:“大哥何有此言?”

徐子陵道:“我和你现在说的话,绝不可传入第三人之耳,明白吗?”

李渊点头道:“小弟明白。”

徐子陵道:“昨天‘倒行逆施’尤鸟倦来找我,央我助他对抗石之轩等人,以争邪帝舍利,当然有一番说词,但亦透露出一个对付你大唐的天大阴谋。”

李渊皱眉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在说出那阴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李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大哥请问吧!”

徐子陵道:“传言虽不可尽信,但空穴来风,岂是无因。我重入江湖,不时听到有人说,大唐之能立国关中,皆因你次子世民才具过人,且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所致。而小刀你曾数度许以皇位之继承,后来只因受后宫蛊惑,袒向建成、元吉而疏世民,酿成宫廷派系内争,是否确有其事?”

李渊默然片晌,苦笑道:“事实当然与谣言颇有出入,小处我李渊不想辩驳,只从大处着眼,建成位居嫡长,又无大过,功业虽似不及世民,皆因身为太子,不宜在外带兵征战,非是不及世民。表面看世民才华骏发,勋业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事实上当年的杨广岂非亦是如此。废长立幼,伦常失序下,只会重演前代的宫庭惨变。”

徐子陵想不到李渊有这一番说话,自己虽偏袒李世民,但设身处地,李渊在他的立场这么去想也不无道理。所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在这种情况下他徐子陵只能见好就收,点到即止,不宜再逼李渊接受他的看法。

冷然道:“你李家的事,小刀当然比我清楚。不过正因派系斗争严重,外人遂有可乘之隙,照我看尤鸟倦说的石之轩与赵德言已结成联盟,务要颠覆你大唐皇朝,恐怕与事实相差不远。”

李渊双目杀气大盛,怒道:“竟有此事,当我李渊是三岁小儿吗?”

徐子陵知是时候,转过身来,两眼威稜四射,道:“石之轩在暗,杨文干在明;赵德言在暗,可达志在明。小刀明白吗?”

李渊显现出一阀之主无比的深沉和冷静,点头道:“大哥说得非常清楚。”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以静制动将计就计。此行动该是针对你次子世民而发,甚或要对付的就是小刀你本人。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方法把石之轩干掉,永除此患。”

李渊皱眉道:“为何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杨文干、杨虚彦、可达志及其所有从党全部处决,免得夜长梦多,反为他们所乘。”

徐子陵道:“事情岂是如此简单。先不要说杨文干与建成、元吉关系亲密,只可达志乃突利派来的人,在师出无名下忽然将他处决,定会引起内外之变,有害无利。”

李渊点头道:“大哥的话当然有理,幸好得大哥提醍,否则说不定真会让奸徒得逞。”

徐子陵道:“我会透过尤鸟倦和亲自侦查石之轩等人的阴谋,只要岳山不死,石之轩休想能像颠覆大隋般变出任何花样来。”

李渊道:“大哥若不反对,我可调派一批信得过的高手让大哥使用。”

徐子陵哂道:“我岳山一向独来独往,能称兄道弟的只有小刀你一个,何需其他人碍手碍脚?”

李渊似是想起当年的事,老脸微红道:“大哥直到今天仍这样待我,小刀确是非常惭愧。”

徐子陵喝道:“往事休提,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秀心。回宫去吧!”

李渊龙躯一震,低念两声“碧秀心”,面容像忽然苍老几年般,长叹一声后,施礼去了。

北里的一间食肆内,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的温宽聚在一起吃午饭。

听毕昨晚发生的事,雷九指咋舌道:“你可知自己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回事?石之轩魔功盖世,除宁道奇、宋缺、祝玉妍等有限几人外,谁会被他放在眼里,不过以后怕要多加个岳山哩!”

徐子陵丝毫不感光采地说道:“我全赖面具掩盖真实的脸色,兼之我的长生真气最善虚撑场面,才不致灭了岳老的威名,又捡回自己的小命。”

顿了顿续道:“眼前有另一要事,必须立刻着手去做,就是凭老哥你手上的力量,设法查探京兆联在长安或关外的动静。”

雷九指道:“这个没有问题,待会六福赌场开局时,你一个人进去赌几手,赢够一千两立即离开,切勿逗留。”

徐子陵不解道:“既要引起‘神仙手’池生春的注意,何不狠赌一场,赢他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苦笑道:“你自己早说出理由,就是摆明在引对方注意。真正在赌场混饭吃的赌棍,最忌是锋芒尽露,这种人除非像你般可和石之轩硬拼对攻,否则只落得横死街头之局。何况你现在扮的只是江湖上普通好手的角色,和几个长林军的突厥兵交手亦要负伤。记着,能装出是靠运气而非赌术赢钱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皱眉道:“六福赌场的人怎知我赌过骰宝和番摊呢?”

雷九指耐心地解释道:“陵少放心,赌场的圈子很窄很小,你在明堂窝连露两手,又得虹夫人另眼相看,保证此事已传遍长安的赌圈,兼且昨晚你又在明堂窝和长林军的恶人大打出手,还惊动秦王李世民。兄弟!你现在肯定是个名人。”

徐子陵猛一定神,暗忖自己是否因见过师妃暄致心神不宁,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

雷九指拍拍他肩膀,低声道:“我会在多情窝等你。”言罢先一步离开。

“多情窝”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长安秘巢,成了他们聚会的好处所。黄昏时徐子陵还要与侯希白交换身份,这将是个非常忙碌的年晚夜。爆竹的响声又从里巷各处传来,令人忘记了长洒不休的飘雪。

刘政会来找寇仲吃午饭时,寇仲已坐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比在战场上苦战竟日更辛苦,还要装出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自己知。不过比他更累的是那两个工部的人员,爬高爬低,给寇仲使得团团转,早疲不能兴。寇仲本想坚持下去,见到他们的样子,只好打消此意,却不想到福聚楼那么远去浪费时间,问道:“难道每次吃饭都要到宫外去吗?”

刘政会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原来先生像政会般是个建筑痴,这里每个官署都有独立的膳房,聘有专人造饭。不过宫内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书外省旁的四方馆三楼,菜式虽及不上福聚楼,但与宫城只隔一道横贯广场,值此雪花纷飞的时刻,我们可北望太极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谈论古今建筑,正是人生乐事。”

寇仲心中叫苦,暗忖自己哪够斤两和他讨论建筑,又不能拒绝,只好在面具内暗自苦着脸和他去了。

徐子陵在去六福赌场的途中,不由又浮现当师妃暄听到他化名雍秦,惊愕下颇为意想不及的娇羞神态,忽然有人喝道:“那汉子,给老子停步。”

徐子陵皱眉停步,只见六福赌场的大门旁聚集着三名地痞流氓模样的汉子,腰配长刀。赌场门旁安放有两头高过人身、气势威猛的巨型石狮,三人中有两人坐在承架石狮的石座上,发话者显是刚站起来的,三人目露凶光,不怀好意。把守赌场大门的大汉似早知有此事发生似的,一副幸灾乐祸,旁观热闹的样子。路人则见有事发生,纷纷绕道走过。

徐子陵心念电转,刹那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敢肯定这三人是针对他而来,且定是京兆联或与长林军有关系的帮会人物,看准他这赌徒无赌不欢,故派人守在各大小赌场外,寻他晦气。只要装作是普通争执,就算秦王李世民得知此事,亦难以追究,遂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事,鄙人还要赶早局赌几手呢?”

那大汉直走过来,到他身前三尺才停下,斜眼兜着他道:“这位仁兄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投过拜帖报过码头扬过字号?”

徐子陵知他在拖延时间,好召集人手来对付他,微微一笑道:“你立即给老子滚开,否则以后再不能用自己那张嘴说话。”

大汉脸色剧变,手往刀把握去时,徐子陵早一掌掴过去,大汉应掌横跌开去,满口鲜血。另两名大汉齐声发喊,跳将起来,挥刀左右斩至。徐子陵虚晃一下,避过来刀,切入两人中间,也不见如何动作,两人分别被他以肩头撞得变成滚地葫芦,狼狈不堪。他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又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在把门大汉目瞪口呆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六福赌场的大门。

寇仲与刘政会来到四方馆三楼的膳厅,忽然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他的丑脸成为最易辨认的标记,人人争相过来与他攀谈结识,好为日后请他治病铺路。来自什么司农寺、尚舍局、卫尉寺、大理寺、将作监等的无数官儿,人人热情似火,不要说寇仲记不下这么多官职名字,最后连他们的脸孔都觉得分别不大。唯一好处是刘政会没法和他研究历代的建筑。

饭菜上台时,来拜识寇仲的人流稍息下来,偌大的膳堂恢复刚到时的情况。寇仲透窗望着雪粉飘飞下的宫城,太极殿的殿顶耸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处的位置还要高上近两丈,可以想象在其中接见群臣的威风。

刘政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四方馆的膳堂专用来接待各地前来的使节,故以四方为名。”

寇仲顺口问道:“中土外有些什么国家?”

刘政会道:“先生若有兴趣知道,让小弟介绍个最佳人选给你认识。”

寇仲未来得及拒绝,刘政会离座到另一角去,不一会请了另一官员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外事省的温彦博大人,没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问题。”

寇仲不是对中土外的形势没有兴趣,只是现在被那些建筑图卷弄得晕头转向,哪来兴趣理会其他的事。

温彦博文质彬彬,一副学究书生的模样,四十许岁的年纪,令寇仲想起扬州城的白老夫子。温彦博当然晓得他是大红人,态度恭敬热情。寇仲无奈下只好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一次。

温彦博意态悠闲地说道:“北方现在最强大的是东突厥、西突厥、回讫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国势弱少得多。”

寇仲道:“这四国小人也有所闻,其他从未听过。这些名字很难记。”

刘政会道:“西方最强大的是高昌和龟兹吧!”

寇仲听得龟兹之名,想起洛阳的龟兹美女玲珑娇和乐舞,饶有兴趣地问道:“龟兹是否盛产懂舞乐的美人儿?”

温彦博莞尔道:“先生原来如此见多识广。龟兹舞乐,确是名传西域,但若论美女,则以波斯国最著名,他们的宝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镶金玛瑙杯亦风靡我大唐朝。”

寇仲给勾起对云帅生死的担忧,登时有食难下咽的感觉。

刘政会为人健谈,问道:“波斯国势如何?波斯商这么懂做生意,其经济当是强盛繁荣。”

温彦博道:“波斯现在由萨珊王朝主政,不过形势却未必乐观。新近有批波斯商来到长安,听他们说邻国大食国势日盛,四出侵略,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威胁。”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波斯人到长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温彦博道:“他们住的是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长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刘大人的批准后兴建的。”

刘政会失笑道:“温大人竟来耍我,没有皇上点头,政会有什么资格去审批?”

寇仲暗忖若云帅未死,理该到长安来察看形势,欣然道:“竟有外国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个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处?”

刘政会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东崇德里内,非常易找,里内有数十户是在东、西两市开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温博彦正要说话,一名部卫匆匆而至,致礼后道:“皇上有旨,刘大人请即入宫见驾。”刘政会吓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寇仲的心却直往下沉,暗忖难道自己查看工部卷宗一事张扬了出去,让李渊生出警觉,故召刘政会去问话。若真是如此,他的寻宝大计不但宣告完蛋,能否脱身亦成问题。

进入六福赌场的主大堂,徐子陵立即明白雷九指为何可从赌场的布局风格,认出这赌场属香家的系统。

乍看这里并不像彭城香家著名把妓院和赌场结合起来的格局,但形虽非却神仍在。首先是赌桌赌具以至家具摆设,同样是华丽讲究。其次是六福赌场主大堂内赌桌的数目,亦是依五行阵法布局,刚好是二十五张桌子,与彭城香家赌场如出一辙。第三,也是最明显的,所有荷官女侍,均是绮年玉貌的美女,衣着虽比较庄重,但都经过一番精心设计,把她们动人的身段表露无遗,比袒胸露臂更为诱人。主大堂的四壁炉火熊熊,令大堂比之外面的天地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温暖世界,加上大堂挤满宾客,热闹喧天,更是充满醉生梦死的气氛。

徐子陵略站片刻,仍未感到受人监视,遂在大堂内随意走动,在其中五张赌骰宝的桌子下注,四胜一负,由于下注颇重,很快被他赢来近百两筹码。记起雷九指的吩咐,见主大堂赌的不是骰宝就是番摊,遂往内走去。

另一进大堂地方较小,只有主大堂的一半,却有侧堂相连,合起来等于主大堂的面积,另一端还有入口,挂上“贵宾厅”的牌子,有大汉把守,显然不是任人随便进入。中内堂赌的正是牌九,亦是二十五张赌桌,每桌分设四个、六个或八个位子,桌子比外堂的大桌小一半。没位子的赌客可依坐下与庄家对赌者的胜负下注定输赢,所以每张桌子都围满人。

徐子陵挑选挤得水泄不通的一张赌桌凑热闹,到挤近时才明白为何此桌特别受欢迎,原因在其中一张椅子坐着位千娇百媚的女赌客,做庄家的虽亦年轻貌美,但相比之下立时暗然失色,只像伴着明月的小星星。此女如花似玉,艳光照人,比之虹夫人更胜一筹,但亦如虹夫人般似非良家妇女,神态风流,目光大胆,取牌摊牌手法熟练,下注重而狠,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为紧张的赌局平添不少热烈气氛。除女庄家外,其余五个位子分别让四个年轻公子哥儿和一位中年胖汉占着,其他人只能在外围下注。美女的目光不时巡视围观的人,目光扫过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的徐子陵时,瞟他一眼后便似不再在意。徐子陵只看她那份筹码,便知她是大赢家,而女庄家更是香额隐泛汗光,可知她是输得慌了。

发牌。庄家变戏法似地把牌九牌叠成两张一组,再掷骰定点数,决定谁先取牌。牌九有正、大、小三种赌法,正牌九的打法是二至四人,各领六张牌,庄家则摸七张率先打牌,出牌后各家依次摸牌、出牌、碰吃,只要手中牌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牌,便是“糊”出,推牌得胜。大牌九是以四张为一组,再分两组以定胜负。看是否成对或以点数定输赢。对子以天、地、人、和、文子、与武子排列。小牌九在赌场最常见,因可供更多人共赌,只以两牌为一组定胜负,计算的方法与大牌九相同,只是少一组牌。现在赌的是大牌九,故每人取牌四张。

这回美女拿的显非好牌,只见她拿牌一看,立时轻皱眉头,神情仍是美丽迷人,充满醉人的风情。她忽又哈哈笑起来,花枝乱颤的样子,看得众人无不意乱神迷,玉手一翻,牌面向上,竟是一副人六配人五。到庄家翻牌时,围赌者无不起哄欢呼,原来竟配不成对,全军尽墨。徐子陵暗忖,若要显露锋芒,这刻就该把庄接过来由他去推,不过这种高调的做法当然不适合他扮作职业赌徒的身份,遂往另一桌走去。

这桌赌的是小牌九,推庄的手风极旺,铩羽者起身离座不绝,徐子陵趁机入座,先败两局,输掉二十多两。到第三局时押下五百两筹码,登时人人侧目,女庄家亦紧张起来,如此豪赌,即使在长安这种大赌场,也不常见。连看三铺后,徐子陵依雷九指传授的秘法,再凭过人的记忆力和比常人锐利百倍的目光和特别的手法,无论如何洗牌,他亦能追踪其中最重要几只牌的位置,只要能影响骰子落下的点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胜出。就在此时,他感觉有对锐利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个矮小的中年人,只看推庄的女子多次望着他,好像想向他请示的样子,就晓得他该是赌场方面的人。

围观的男人忽然一阵哄动,竟是邻桌那美丽的女赌徒挤进来凑热闹。这样多出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气氛登时不同。美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赌注上,又移向他脸上,可是徐子陵却故意不理她,摆出对她全无兴趣的样子。女庄家纤手一扬,三颗骰子落在铜盘内,先是飞快转动,接着逐渐缓下来,变成各自滴溜溜地滚翻。徐子陵送出一注长生真气,由涌泉输出,透过地面,再沿桌脚游向盅盘。普天之下,真气比他深厚的人不是没有,但能将真气运转遥控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恐怕只有寇仲能和他相比。故而纵使有行家在旁,亦休想能看破他在暗中弄手脚。

骰子终于停下。庄家依点数发牌。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和冷酷的神光,盯着身前的一组牌,既不拿牌来看,也不像一般赌徒般用手去探牌底,似乎能看穿牌九牌的虚实。

庄家显然拿到大牌,精神一振地娇呼道:“开牌!”众赌客纷纷摊牌,都是些地八、人六、红四的小牌,给庄家的天八通吃。

当众人目光全落在徐子陵身上时,徐子陵从容自若的翻牌示众,围观者无不惊羡赞叹,原来竟是对至尊,依惯例庄家须赔双倍。

庄家求助地望向那中年人,那人低声道:“照赔吧!”说毕掉头离开。

徐子陵收筹码时,那美女道:“这铺庄让我来推。”

庄家如获皇恩大赦,连忙让座,由客人推庄,赌场只抽头串,若赌注够大,可获利甚丰。

徐子陵长身而起。美女刚坐入庄家的椅子,愕然道:“不赌了吗?”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含笑摇头,径自离开,众人哗然起哄。

美女低道:“没胆鬼!”

徐子陵无动于衷地把筹码兑换后离开赌场,刚跨出主大堂的门槛,一名大汉迎上来恭敬地说道:“这位大爷,我家公子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徐子陵大感错愕,循他指示瞧去,赌场正门广场处其中一辆马车,车窗的帘子刚给人掀起来,露出坐在车内者的容貌。

徐子陵虎躯一颤,暗叹一口气!乖乖地走过去低声道:“公主别来无恙。”

车内男装打扮的“东溟公主”单琬晶沉声道:“你若不想当街与人大打出手,给我上来吧!”

寇仲一边查看卷宗,顺道向两位“助手”探听口风。他们既得刘政会的吩咐,更知寇仲乃皇上与贵妃看重的大红人,兼且不须戒忌,寇仲问的又是旧隋的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寇仲对杨素当时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

隋文帝杨坚是非常干练而有政治手腕的开国帝君,政绩斐然,却有个严重的缺点,就是极重猜忌之心。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夺国故技,开国大臣大多获罪不得善终,功臣刘昉、郑译、梁士彦等先后被诛。杨坚又喜怒无常,手段严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终日。杨素是少有能得善终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杨广废太子杨勇登上帝位,其中更可能煽动杨广毒杀父皇杨坚,正是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

问题来了,假若杨素的秘密宝库是在杨坚执政时由鲁妙子策划建立,此事必须非常隐秘,以避杨坚的耳目。在这种情况下,杨素绝不会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内动工兴建秘道宝库,若被杨坚发觉,任他杨素舌粲莲花,也将百词莫辩。寇仲敢肯定杨素只会在表面上看起来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兴建宝库。

杨坚任命宇文恺于开皇二年动工建新城,不到两年迁入新都,大赦天下,此后城内不断大兴土木,直至今天。照道理若于新城初建时开凿地下库藏,最易掩人耳目,因当时形势混乱。只是杨坚诛杀大臣,始于开皇六年杀刘昉,故杨素生出警觉,兴起建造宝库之心,该是开皇六年后至仁寿四年杨坚驾崩十八年间兴建的。最有可能是上半截的九年,在这段时间内,开国功臣差不多被诛杀殆尽,杨素不害怕才怪。令寇仲最头痛的是在这期间于跃马桥附近各里坊兴建的宅院达百所以上,还不包括扩建的,他难道逐家逐户地去明查暗访吗?

头昏脑胀时,刘政会神色凝重的回来,坐到他身旁,一言不发。寇仲提心吊胆地问道:“什么事?”

刘政会沉声道:“你两人给我出去。”两人见他脸色不善,连忙退到室外,还关上室门。

寇仲心叫“来啦”,旁敲侧击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在这里?”

刘政会摇头长叹。寇仲放心少许,旋即又为他担心,道:“有什么事,刘大人放心说出来,说不定我可请娘娘为你想办法。”

刘政会微微一怔,露出意外和感动的神情,道:“先生误会啦,我并不是为自己的事忧心。”

寇仲轻松起来,道:“那就好了。”

刘政会又再叹一口气,愁眉不展地说道:“年晚才来这么一件事,真不是好兆头。”

寇仲好奇心大起,以退为进地说道:“若是不方便,刘大人不必告诉我。”

刘政会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很快消息就会传遍长安,皇上下旨时,太子殿下、秦王、齐王和裴寂、封德彝、陈万福等全在旁听着。”

寇仲差点想踹他一脚,催他快些说出来,道:“究竟是什么事?”

刘政会一字一字缓缓道:“皇上命我把通训门、通明门和嘉猷门三道官门堵住。”

寇仲一头雾水道:“皇上要堵塞三道门,只属小事吧!”

刘政会道:“这三道门却是非同小可,通训门是东宫和太极宫的唯一通道,嘉猷、通明两门则连贯掖庭和太极中宫,太子殿下以后要到太极宫,只能从承天门或玄武门入宫。”

若徐子陵在此,定可明白李渊的用意,把出入通道限制在两道大门中,在安全和防守上自然是稳固多了。

寇仲一时仍未明白李渊此举的动机,一呆道:“皇上想加强出入通道的控制,自有他地说道理,刘大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刘政会苦笑道:“这些事实在不该告诉先生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对宫内太子殿下和秦王的斗争早有所闻,所以没什么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问题。”

刘政会苦笑道:“皇上此举,令人感到危机更是迫在眉睫。皇上颁令时,谁都不敢说半句话。现在请恕小弟失陪,因为必须立即去安排一切,否则不能于过年后如期施功。先生请见谅。”

寇仲把抄下的资料纳入怀中,长身而起道:“刘大人不必相送,我已是识途老马,懂得如何离开。”

刘政会不好意思地说道:“待小弟办妥皇上的事,再和先生把酒详论古今建筑的发展。”

寇仲暗忖心领了,匆匆离开。雨雪仍洒个不休,寇仲寻宝的热情和希望,也像雨雪般冰寒刺骨,再没有半丁点儿的信心和把握。

马车驶出六福赌场的大门,转入街道。

单琬晶嫣然笑道:“你每次离开赌场,是不是都会有人在门外恭候?”

徐子陵透帘盯着摆明守在门外寻他晦气的武装大汉,奇道:“照理他们该派人入赌场盯哨,防止我从后门或别的通道又或跨越院墙溜掉,为何会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车?”

单琬晶若无其事地说道:“若连这些黑道小角色都应付不了,我们东溟派还用在中原江湖上混吗?”

徐子陵靠到椅背,转头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厉害,昨晚只那么透帘一望,竟把小弟认出来。”

单琬晶无限感触地说道:“徐子陵,你实在太易认了!照我猜秦王也看穿是你乔扮的,只是隐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吧!”

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李世民最后劝他离城那句话,确实不像对一个陌生人说的。心中一动道:“若有机会,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内必有人被李建成收买,因为府内发生的事,李建成无不了如指掌。”

只凭侯希白化身为莫为受到盘问一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风声,便知天策府有内奸。

单琬晶点头道:“我会提醒他的。”

马车朝码头区方向驰去。徐子陵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问道:“公主这次来长安,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单琬晶淡淡地说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阀正式撕破脸,我赶紧把过去两年打制好的一批兵器、盾牌、弓矢和甲冑运给秦王,以替换破损的旧兵器。你该知现在长安的形势是多么吃紧。”

徐子陵点头表示晓得,又不解道:“有李渊在此,他们三兄弟就算水火不兼容,总不敢公然动手火并吧!”

单琬晶叹道:“这恐怕要老天爷才晓得。现在双方是各有所忌,论两方面在长安的实力,因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独孤阀、南海派和李密的加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张胆的助阵,势力剧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

徐子陵很想问她是否知道岳山是她的爷爷,但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来。此时马车在码头停下,巨舰东溟号泊在岸旁。

单琬晶叹道:“秦王已够头痛的了,偏偏你们两位大哥又于此时到长安来寻宝,你教他该怎办?”

徐子陵耸肩道:“他该欢迎我们来才对。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现今的形势下,对他是有利无害。”

旋即又皱眉道:“李渊这么眼睁睁瞧着李建成势力坐大,招揽的不是野心家如李密、独孤阀就是别有居心的突厥人,究竟心中打什么主意?”

单琬晶道:“李世伯该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扩展他的长林军,好令世民世兄不敢生出异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拥兵自重,恃强横行,若给他当上皇帝,建成元吉休想活命,他的宠妃更难保晚年。”

徐子陵愕然道:“他这么不懂看人的吗?”

单琬晶目光投向窗外的飘雪,满怀感触地说道:“皇宫是另外一个世界,深宫中更是最多谎话和谗言的地方。李世伯最大的缺点是多情好色,被身边围着他的女人终日说世民世兄的不是,更好的人也会在他心目中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好像有次在宫庭的宴会中,世民世兄想起自己的亲娘早逝,一时感触,当众洒泪,竟被李世伯的妃嫔中伤说他‘在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诸妃,假若让他当权,必将她们赶尽杀绝’,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良慈爱,只有他才能照顾她们’,日积月累下,李世伯自然是远世民而亲建成。兼且世民世兄长期在外征战,哪有工夫为自己解释?他天生是那种不肯放弃原则和立场的人,谁都不卖账,本身就和李世伯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李渊会纵容可达志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风,不过经他点醒之后,李渊怎都该有些醒悟吧。

默然片刻,单琬晶轻轻道:“你们打算何时运走宝库内的东西?”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对宝库只有模糊的线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头绪。”

单琬晶愕然道:“你们竟不知宝库的藏处吗?”

徐子陵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娘未及把所在处全部说出来便撒手了。”

单琬晶一对美眸亮起来,欣然道:“那就是说你们找到宝库的机会,只比完全不知宝库所在的人大上一些,对吗?”

徐子陵微怔道:“可以这么说。”

单琬晶精神焕发地说道:“那我劝你们索性放弃寻找宝库吧!杨素为人奸诈多智,深沉而有城府,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建成宝库以备谋反之用,怎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兴我们找不到宝库的样子。”

单琬晶坦然承认道:“这个当然。你可知你们两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顾忌的人物。杨公宝藏一旦落入你们手里,将更如虎添翼,那时秦王也将被迫要立即发动攻势,免得少帅军养成气候,成为他李家统一中原的大患。”

徐子陵不解道:“区区一个宝库,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单琬晶道:“你可知宝库存在的消息是怎样泄露出来的?”

徐子陵茫然摇头。

单琬晶道:“消息是从杨玄感传出来的。当年他起兵造反,为振作士气,声称只要攻入关中,可起出他老爹杨素的宝库,并说库内有足够装配一支二万人军队的精良武器和足与国库相比的财物。到被灭前他仍慨叹空有宝库而不能用,又把藏宝图托付心腹手下突围带走,后来该图应是落在你娘手上。所有人都以为你们从罗刹女处得到秘图,原来并没有这回事。”

徐子陵摇头道:“娘过世时身上并没有这张秘图,该是娘自己把它毁掉。”

单琬晶叹道:“换了不是你们这两个无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被人擒拿起来严刑拷打,问出究竟,也不会有这种误会。”

徐子陵望着永安渠,雪粉终于收止,两岸尽成纯白的世界。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这次重会单琬晶,大家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无所不谈,且互相信任,感觉亲切温馨。

单琬晶道:“我若依原定计划过年后才来长安,恐怕碰不上你们了!”

徐子陵顺口问道:“公主为何提早来长安呢?夫人有一道来吗?”

单琬晶道:“娘没有来,我们是接到秦王的急信,不得不提早把兵器运来,皆因李建成最近说服洛阳最大的兵器制造商沙天南投诚,而沙家一向在洛阳外屯积大量优质兵器,秦王推断李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说不定会对他不利,故必须作好防备。”

徐子陵诧道:“李渊对这些事竟不知情吗?”

单琬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渊不准三个儿子各拥亲兵,否则改换装备乃最平常不过的事。关中的兵器厂均由李渊直接控制,所以他的儿子才要假诸外求。”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在这种火并一触即发的形势下,随时会闹出乱子来。”

单琬晶白他一眼道:“对寇仲来说,不是关中愈乱愈好吗?”

徐子陵坦然道:“若没有突厥人或魔门巨奸插手其中,寇仲确会如此去想。可是大义当前,寇仲当然晓得事有缓急轻重之别。”

单琬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与秦王见一次面?”

徐子陵道:“若让人晓得,秦王会多出条私通外敌的罪名,且寇仲也未必喜欢我这么做。”

单琬晶黛眉轻蹙道:“你们似乎知道一些连秦王都不晓得的事,对吗?”

徐子陵道:“这是当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对我们的好意。而且公主对我们尚有大恩,我们也不知如何报答。唉!小弟要走啦!临别前有几句话,希望公主听得入耳。”

单琬晶秀眸一暗,轻柔垂首道:“说吧!希望不是太难入耳。”

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才大略的人,一旦认定敌我,绝不容任何私人的感情影响他的决定或行动。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面,而我们领教过的却是李世民的另一面。细节我不想说出来,只望公主能尽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单琬晶玉容数变,道:“多谢子陵的忠告,琬晶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刚才不是提到报恩吗?我虽不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如果你们肯为我做到一件事,琬晶会非常感激的。”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公主请说,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公主办妥。”

单琬晶狠狠道:“替我杀掉边不负,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会安心。”

离开皇宫后,寇仲先赶去见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动配合的细则,趁尚有个把时辰才到与徐子陵约定会面的时间,遂先回沙府打个转,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养足精神,以应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地迎上来道:“莫爷回来得正是时候,五小姐找你呢!”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五小姐找我干嘛?”

沙福道:“入厅再说。”

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厅等我?”

沙福道:“独孤家的凤小姐来了,五小姐在陪她说话。”

寇仲大吃一惊,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闺中密友,小弟不宜闯进去吧?”

沙福压低声音道:“凤小姐似是专诚来找莫爷的。还有老爷吩咐,今晚皇宫的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爷及莫爷于酉时头须从这里起程出发,老爷嘱我特别提醒莫爷。莫爷可能是长安城最忙的人。”

此时抵达大厅的外客间,寇仲别无选择下,只好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踏进大厅去。在一角喁喁细语的沙芷菁和独狐凤两对美目先后向他瞟至。

寇仲隔远一揖道:“小人拜见五小姐和独孤小姐。”

令他放心的是独狐凤似是对他毫不起疑,还俏立而起还礼道:“莫先生折煞凤儿了!”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说,奉茶。”

坐好后,寇仲道:“听说独狐小姐要见小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沙芷菁道:“凤凤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气。”

寇仲暗忖芷菁也算交游广阔,竟有这么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见沙天南以前在洛阳的风光。

独孤凤道:“那凤儿不再客套,今天凤儿来是想央先生为凤儿的一位尊长治病。”

寇仲一时尚未会意,问道:“是为独狐小姐哪位贵亲治病呢?”

独狐凤道:“就是凤儿的嬷嬷,她患的是哮喘病,这些年来发作得更频密,令人担心死了!”

寇仲这才醒觉,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那还得了!遇到她时不给打得落花流水才怪?何况自己根本没资格去治好她的陈年旧患,只好来个拖字诀,道:“小人当然乐意效劳,不过哮喘病病原复杂病期又长,且难根治。过年后待小人去看看,才决定如何着手。”

独狐凤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道:“凤儿晓得先生贵人事忙,不过嬷嬷这两天发作得特别厉害,先生可否抽空随凤儿到寒舍打个转?”

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惯“着手回春”的大夫,这么去怎都要露一手半手,才不致让人起疑。但如此为强敌治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该如何应付才好。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帮这个忙,芷菁久未见过老夫人,顺道一起去拜会她老人家吧!”

寇仲欲拒无从,把心一横道:“两位小姐有命,小人当然遵从。”

两女大喜,“押”着他驱车往独狐府去。

徐子陵来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后者比他更早到一步,还伏案写画,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

侯希白刚为画卷上栩栩如生,气韵生动的美人儿作最后几下补笔,讶道:“你认识纪倩吗?”

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赌场见过她,赌得又狠又辣。”

侯希白悠然向往地说道:“我可想象她在赌桌旁浪荡迷人的样子,纪倩是上林苑最红的姑娘,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不到我换了另一副面孔,仍可赢得她另眼相看。”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这叫本性难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债,快一一从实招来,否则我扮你时,要吃不完兜着走。”

侯希白尴尬地道:“并不是我想去青楼鬼混,问题是二少爷和卜杰那小子每晚不去青楼便不能安睡,而他视我为最好的青楼伙伴,兼之小弟闲得发慌,只好舍命陪君子。坦白说小弟已非常收敛,否则子陵扮我时会遇上更多麻烦呢。”

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会见到她哩!”

侯希白俊脸微红,干咳一声道:“子陵请见谅,听说以纪倩为首的一批上林苑红姑娘,会到宫内表演歌舞,希望她不会找你吧!”

见到徐子陵的脸色,忙补充道:“子陵莫要担心,小弟与她发乎情止乎礼,尚未有任何越轨行为,最多只是说几句亲密话儿吧!不!我和她清清白白,只是较说得来的朋友而已!这美人儿一向孤芳自赏,像尚秀芳般是卖艺不卖身的。”

徐子陵颓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还有什么要便宜小弟的?”

侯希白掷下画笔,正容道:“我刚查探到一个消息,就是杨虚彦从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此事令人头痛。凭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好半晌后,沉声道:“可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分身,不过若有一人肯出手助阵,擒杀杨虚彦该不成问题。”

侯希白动容道:“此人是谁?”

徐子陵笑道:“侯兄会对能与她合作求之不得,让你猜三次看看能否猜到。”

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了!请快开尊口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除师妃暄外,谁有能力助侯兄去对付杨虚彦呢?”

侯希白剧震拍台道:“早该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来了。”

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见她,侯兄可继续作画,看看还有哪些美女未及画出,好让小弟见到真人时不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画几个臭男人出来吧!”

两人对视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独孤阀的府第位于西市东光德里内,跃马桥就在里坊西南方,规模宏大,房舍重重,却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过这府第的资料,因它占地远过里内其他华宅,不过因建成的年份在开皇六年之前,所以摆到一旁,没有太着意。

从沙府到这里来只是一盏热茶多点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独孤凤开心,扮得傻里傻气的,在正院广场下车时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习惯成自然的对主宅仔细端详,独狐凤奇道:“莫先生对园林建筑定是很有心得哩!”

沙芷菁为他吹嘘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刘政会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认识两天,立成莫逆。”

寇仲心忖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会四处对人宣扬他与什么人交往这类事的,她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有机会定要查个清楚。

独孤凤欣然道:“先生原来是这方面的专家,凤儿对建筑一无所知,不知先生对我们的‘西寄园’有什么评价?”

寇仲心叫问得好,干咳一声道:“这是旧隋的建筑风格,且该是隋初建成,故在风格与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晋南北朝的遗风。”

独孤凤移到他旁,讶道:“先生看得真准,究竟在什么地方和现时的建筑有分别的?”

寇仲心答这恐怕要老天爷或刘政会才晓得,即随口答道:“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建筑手法和精神面貌,内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为他除懂医病外,什么都不晓得,此刻顿时刮目相看,低声问独孤凤道:“你们的西寄园真有这么久的历史?我还以为是新建的。”

独孤凤道:“在开皇八年曾翻新过,此宅是当年大臣陈拱的府第,陈拱是杨素的亲信,官职虽不很高,在当时却很有权势。”

寇仲剧震道:“什么?”

两女讶然看他。寇仲知道自己失态,幸好此时独孤峰亲自出迎,不用费唇舌砌词解释。同时改变主意,怎都要在医治尤楚红的哮喘病弄点成绩出来。否则尤楚红这脾气古怪的老太婆不要他再来看病,他就没机会来踩场寻宝了。

徐子陵沿东大寺绕一个圈,仍找不到师妃暄的玉鹤庵,心中奇怪时,发现东大寺后方有道窄小的路径,两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隐蔽感觉。由于下过一场雪,小路铺满白雪,不留神下确很容易错过。徐子陵走进小径,脚踏处发出“沙沙”的响声。倏地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只有东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庵堂出现眼前,朴实无华,予人躲避俗尘的清幽感受。若非要找师妃暄,他绝不敢惊扰庵内出家人与世无争的宁洽平和。

来到外院大门,正要扣环敲门,他感到有人正由内朝大门走来。徐子陵心忖怎会这么巧的,退后三步,避往一侧,以免对方开门时,见他立在门外,会因而吓一跳。“呀!”大门敞开少许,一个男人闪身而出,头戴的风帽压低至遮着眼睛,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两人同时吓得一跳。徐子陵想不到出来的不是尼姑而是个大汉,对方则想不到会有人立在门外。那人抬头在帽沿下朝他瞧来,徐子陵亦往他望去。打个照面,两人同时虎躯剧震。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啼笑皆非地说道:“竟会这么巧哩,世民兄。”竟是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禅”,搭在尤楚红瘦骨外露的腕脉上,在独孤峰、独孤凤、沙芷菁、独孤策和另几位独孤家的儿孙媳妇注视下,随即把目光深注在尤楚红的脸上。这老太婆非但再不复见当日于洛阳时的火气,且两眼深陷,呼吸急促,一副被哮喘病折磨得非常痛苦的样子。

尤楚红可不比张婕妤,寇仲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识破虚实。

独孤峰这个老犴巨猾对着母亲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样,关切问道:“莫先生,我娘的病是否很棘手呢?”

寇仲问道:“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气很精纯正宗,不知是什么家派的内家真气?”

独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传之学,他的亲叔是南方有名的神医。”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后信心十足地说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练功而来的?”

尤楚红点头道:“先生看得很准,老身此病,起于当年练披风杖法时,出了岔子,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是暂时的现象,岂知终至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几天更是辛苦。”

寇仲的内家真气,大部分凭自己摸索探究出来,故对人体内的经脉了如指掌,道:“老夫人的披风杖法,以十二正经为主,奇经八脉为辅,与大多数以奇经八脉为主的内功,刚好相反,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沙芷菁虚心请教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有什么关系?”

在座虽不乏内家气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没有人懂得回答这问题,因为人人均是依法修炼,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更何况关乎到两类不同性质经脉的关系。

寇仲在这方面的知识,全是盲人骑瞎马的靠内视与自省体会出来的,微笑道:“所谓奇经,是任、督、冲、带、阳蹻、阴蹻、阳维、阴维八脉。既不拘于常,又不系正经阴阳,故谓之奇。”

独孤凤双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医论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机展示实力道:“人体气血,循环流注于十二正经,周而复始,维持正常。倘气血涌至,经脉满溢,流入此八经,别道而行,便成奇经。打个譬喻,正经是江河,奇经是湖潭,江河满溢则流于湖潭,江河枯涸则湖潭输出,互相起着调节的作用。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罹此疾患。”

尤楚红一震道:“这么多年了,还可治好吗?”

在众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针,摸出调节平衡的方法,老夫人再自行改变体内经脉运行的情况,包保立见成效。”

众人大喜。独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济世,实天下人的福气。”

寇仲掏出九针铜盒,道:“小人用针后,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服,明天我会续来为老夫人治病。不过小人待会因有急事,必须立即离开,请各位见谅。”心则暗喜,从尤楚红身上,他窥探出十二正经的奥秘,对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实难以估计。

两人均想不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狭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地说道:“你来找师姑娘?”

徐子陵尴尬点头,苦笑道:“原来昨晚你真的已认出我来。”

李世民点头,一沉吟后道:“我们进去再说吧!”反手推开院门,率先入内。

徐子陵随他入内,两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内的积雪,主庵门阶处立着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姑,慈眉善目地向两人合什问讯。

李世民道:“常善师勿怪世民去而复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贵庵静室说几句话。”

常善尼丝毫不以为怪,更没有查根问柢,道:“两位施主请随老尼这边走。”

带着两人绕过庵堂,领他们到中院左侧的待客间坐下,悄然离开。

两人坐下后,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师小姐不在吗?”

李世民双目射出复杂炽热的神色,摇头道:“她仙驾外出未返,没有人晓得她何时回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李世民叹道:“这该是建成太子和齐王元吉的问题,与李世民并没有关系。”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世民在洛阳指示手下要将他围杀一事,觉得很难再和李世民返回以前那种关系,道:“世民兄因何事来找师小姐呢?唉!这是否是个不大恰当的问题?”

李世民摇头道:“子陵不须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势不妙,特来找师姑娘倾诉。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气和的人,只是从未想过子陵和她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徐子陵沉吟片刻,断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应在长安放我们两人一马,说不定我们还可助世民兄应付迫在眉睫的大祸。”

李世民动容道:“这是否包括对你们去起出宝库坐视不理?”

徐子陵恢复冷静,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惧得宝库而归的寇仲?事有缓急轻重,比起来杨公宝库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涌起,哈哈笑道:“听子陵的语气,似是寇仲起得宝库后子陵将不会参与他的少帅军。若确是如此,则让寇仲取走宝库又何碍之有?不过小弟也要明言宣告,寇仲夺宝离长安之日,将是小弟开始全力对付他的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众多势力联手布下一个阴谋下的主要目标?”

李世民讶道:“子陵来长安顶多只有几天吧!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长安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说来话长,假设我所料无差,短期内长安必有大变,如世民兄应付不当,你们李家的天下,将四分五裂,永远恢复不了元气。”

李世民色变道:“竟然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在未来一段时间,世民兄是否会离开长安,到别的地方去?”

李世民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也不会答应,皇兄亦会设法阻挠。”

徐子陵道:“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个直接参与,也很难在城内发动。”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若要趁我离城对付我,眼前将有一个大好良机。”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后第三天,父皇会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终南山狩猎,太子则依惯例留守长安。扺终南山后我们会入住仁智宫,那处无险可守,只要敌人攻我无备,又有足够军力,成功的机会相当大。”

徐子陵道:“敌人的阴谋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让我晓得,他们休想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道:“此事牵连极广,世民兄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若布置得宜,世民兄说不定能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请子陵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让小弟可详细考虑。”

寇仲抵达侯希白的多情窝,徐子陵尚未回来,雷九指和侯希白在闲聊。

寇仲脱掉面具,随手摔在椅旁几上,颓然坐下道:“这东西戴得我好辛苦。”

侯希白深有同感道:“未戴过面具的人,永不知道不用戴面具的幸福。不过鲁妙子不愧天下第一妙手,这面具几可乱真,不但可把脸部肌肉的表情表达得巨细无遗,还有透气的作用,否则会更加难受。”

寇仲笑道:“侯公子定有揽镜自照的习惯,否则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侯希白俊脸一红,没好气道:“寇兄好像很喜欢与我抬摃似的,我的确有对镜观察,但为的只是模仿子陵所扮‘莫为’的神情姿态,并非有此习惯。”

寇仲怡然失笑道:“我的确想看看你能否永远保持尔雅风流,温文潇洒的样子,不过你生气时也很好看,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咦!陵少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他去找师妃暄了!”

寇仲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侯希白不客气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们需要高手助阵,除了宁道奇外,有什么人比她更胜任。”

寇仲奇道:“我们为何要找高手助阵?”

雷九指怕两人顶撞,忙道:“希白得到消息,杨虚彦从不出席公开的宴会,而你和陵少今晚又分身乏术,所以找师小姐帮忙。”

寇仲眉头大皱道:“师妃暄是仙子,除了和婠妖女外,只曾因和氏璧与陵少过了几招,照我看她是不会直接卷入江湖间剑来刀往的斗争中。”

雷九指道:“但对付的是魔门中人,又与天下万民有关,该是另一回事吧!”

寇仲拍胸向侯希白保证道:“公子放心,今晚除非杨虚彦不来,否则小弟定会为你从他身上抢回另半截印卷,皇宫的宴会少我一个,谁会真的费神理会。”

院外某处传来一阵爆竹的响声,嘈杂热闹,提醒他们佳节的接近。

侯希白想不到寇仲这么关心他的半截印卷,登时对他大为改观,感激道:“刚才小弟言语冒犯处,请少帅见谅。”

寇仲哈哈笑道:“我是故意逗逗你的。这或许是我表达友情的独特方式,对陵少我也总爱耍他,很快侯兄就会习惯。我和陵少都是义气为先的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况我对杨虚彦这小子的印象是差无可差。别人怕他杨虚彦,我才不当他是怎么一回事呢!”

侯希白道:“听子陵说,杨虚彦曾在你手上吃过大亏。”

寇仲道:“那次只是杨虚彦运道太坏兼低估我寇仲,我却永不会轻敌大意,吃亏的当然是他。”

雷九指讶道:“听你平常说话爱好夸大,很易予人浮夸自大的印象,事实上真正的你却全不是这样,这是不是一种伪装?”

寇仲摊手道:“若连这都可伪装,我就是大奸大恶的人。”

侯希白反为他辩白道:“寇仲只是把话说得生动和有趣点,我遇上美女时,说话也会变得更挥洒自如,不但灵思泉涌,且出口成诗成文。”

寇仲笑道:“希望小陵扮你时不要碰上尚秀芳,照我看她对你的印象很好哩!唉!闲时真要跟你学两手对付女孩子的招数。”

此时徐子陵回来,劈头便道:“我刚见过李世民。”

三人全吓得从椅上弹起来,齐失声道:“什么?”

扮回莫为的徐子陵进入东市的西门,朝兴昌隆走去,心中在重温侯希白告诉他这几天内发生的事。离赴皇官的晚宴仍有近一个时辰,他和卜杰、卜廷两人会由段志玄亲自接到宫城去。

快抵兴昌隆时,忽然有把女子的声音唤道:“弓辰春!”

徐子陵大吃一惊。他已快忘记弓辰春这个名字,只记得自己叫莫为。愕然瞧去。一辆马车驶到身旁,窗帘掀起,露出“大仙”胡佛爱女胡小仙的如花玉容,只见她拉长脸孔冷冷道:“终于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快给本姑娘上车。”

徐子陵心叫好险,若现在乔扮莫为的仍是侯希白,必会因开罪此女而把事情闹大。目前形势虽不妙,但仍有转圜的余地。听她的口气,她该与侯希白的莫为碰过头,侯希白当然不认识她,说不定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戴上面具仍魅力依然。胡小仙因曾被冷落而不服气,运用她明堂窝的势力起“他”的底,故能在这里恭候他的大驾。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拉开车门钻入车厢内,在这美女身旁坐下后,马车开出,沿街缓行。爆竹声此起彼落,充满过年的气氛,嗅着胡小仙娇躯传来的香气,的确另有一番滋味。

胡小仙绷着俏脸冷冷道:“你究竟叫莫为还是叫弓辰春?”

徐子陵歉然道:“那天不敢招呼小姐,皆因弓某人别有苦衷,请小姐见谅。”

胡小仙气愤难平地说道:“你真会装蒜!我还以为你的眼睛长到额角上。更想不到你对色比赌更沉迷,晚晚到上林苑去厮混。”

徐子陵心叫冤枉,但当然不能解释,尴尬地道:“只因敝东主喜欢到青楼风花雪月,我只是作个陪客罢了!”

胡小仙不悦道:“还说作陪客?若非你对上林苑的红阿姑纪倩大献殷勤,她怎会说起你时就喜翻心头的样子。”

徐子陵吃了一惊,自己和她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她的口气却带着强烈妒忌的意味,哪敢插口。

胡小仙朝他瞧来,冷笑道:“没话说了吧?”

徐子陵苦笑道:“胡姑娘对我的事调查得很清楚。”

胡小仙道:“我早知你定会到洛阳和长安来。还特别知会关防的朋友留意你的出入,岂知你竟懂用另一个身份混进来。告诉我,你如此苦心,究竟有何图谋?”

徐子陵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进入关中的边防有自己的画像。

他能作什么解释呢,叹道:“弓某人因有几个厉害的仇家,才要由南方转来北方,还要改姓换名,以避仇人的耳目。”

胡小仙毫不客气道:“你作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要这么和你过不去?”

徐子陵想起“美姬”丝娜,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胡小仙道:“你私人的事,我没兴趣去管。只想知道你为何不再到赌场去,是否怕碰上我?”

徐子陵干咳道:“小姐误会啦!我来长安不过几天,未熟习环境,过两天自然会到明堂窝拜候姑娘。”

胡小仙压低声音道:“假若我去通知兴昌隆的卜家兄弟,揭破你的真正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子陵很想答“最多我费一番唇舌去解释吧”,却知激起她的性子和赌徒品性,真跑去告密,连他也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只好低声下气道:“胡大小姐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好吗?”

胡小仙大为得意,“噗嗤”一声娇笑道:“算你懂说话,难怪能哄得纪倩那丫头那么高兴。”

徐子陵只希望尽快脱身,陪笑道:“小弟尚有急事,可否改天到明堂窝拜会姑娘,再作详谈。”

胡小仙秀眉轻蹙道:“男人的话,有多少个是靠得住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话当然与别的男人有异。否则若大小姐来个登门造访,大兴问罪之师,弓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胡小仙喜滋滋地说道:“你明白最好。弓爷哪!小女子有一事要请求你呢!”

徐子陵心知不妥,偏在威胁下又无法拒绝,颓然道:“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又不是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定会为大小姐效劳。”

胡小仙忽然往他挨过来,香肩轻碰着他,吃吃笑道:“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要你去把‘神仙手’池生春的六福赌馆赌垮,教他以后不能在长安混下去。”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意外之变,教他该如何应付?

寇仲回到沙府,离起程往皇宫的时间只余小半个时辰,沙福截着他道:“莫爷的新衣服,已放在房内,我叫两个婢子来侍候莫爷梳洗更衣好吗?”

寇仲道:“你忘记我练的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吗?”

沙福一呆道:“不是混元童子功?”

寇仲胡诌道:“全名是上天下地独一无二混元一气童子功,咦?新衣是你替我找人做的吗?”

沙福陪他往卧房走去,低声道:“由选料至尺寸全由三夫人一手包办,她对莫爷最关心,不时问我莫爷你到了哪里去。”

寇仲差点把她忘掉,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道:“明天定要向三夫人道谢。”

沙福送他至房门,叮嘱道:“莫爷准备好后,请到大堂去。我会着人送热水来。”

入房前,两名小婢在身旁经过,其中一婢是二少爷成功爱妾娥夫人的贴身艳婢玉荷,与他施礼时还横他一记媚眼,看得他心都痒起来,但又暗自警惕。

他虽生得丑,但体魄轩昂,兼且有本事,故亦得女性垂青。像玉荷这种身份的下人,若能嫁他为妻,自可飞上枝头作凤凰。不由怀念起翟娇的婢子楚楚,对她,寇仲有着一份真挚的感情。翟娇近况如何呢?她当然会把素素的儿子视为己出,小陵仲该能用他自己那对小脚走路了吧?

神思迷糊间,寇仲推门入房。婠婠柔美的声音从内间传来道:“欢迎少帅大驾回来!”

寇仲喑叹一声,把门关上,直入内间。

绝色美人婠婠拿着一袭新衣,道:“让婠婠侍候少帅更衣好吗?”

寇仲没好气道:“你是否想欣赏小弟动人的身体?这么躲在我房内,传出去会影响本神医的清白。”

婠婠仍是那副笃定自若的神态,把衣服温柔地放回椅里,来到他身前,微笑道:“少帅息怒,你答应的事,办出成绩了吗?”

寇仲道:“这么便宜的事,当然没有问题,邪帝舍利归你,宝藏归我,不用徐子陵亲口承诺,老子说过的话,从没不作数的。”

婠婠微怔道:“邪帝舍利?你知道了?”

寇仲哂道:“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立什么魔门的鬼咒誓,不过邪帝舍利在离城后才可交给你,你最好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若被石之轩抢走,可不能怪我们。”

婠婠落在下风,皱眉道:“你们何时去起出宝藏?”

寇仲道:“你或许不会相信,到这一刻,我们仍未找到宝库的确切位置,否则小弟趁今晚人人到皇宫欢宴的时刻,去起宝溜走,明白吗?”

婠婠皱眉道:“人家为何不信你呢?若寇大爷不是仍未肯定宝库的位置,今天就不用到工部去忙个昏天黑呢!”

寇仲愕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婠婠娇笑道:“京城内发生的事,休想能瞒过我们的耳目,我还晓得子陵化身为雍秦,长安同兴社乃你们安排在这里卧底的人,所以你若想挟带私逃,只是个笑话。”

这回轮到寇仲落在下风,气道:“还不替我宽衣侍浴?呆头鹅般站在那里只想着怎样算计害人,算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

敲门声响,热水送到。

徐子陵抵达兴昌隆,犹幸段志玄尚未到达,但卜杰、卜廷早已等得不耐烦,实际上是怕他怯战爽约。

匆匆梳洗更衣,来到厅堂,段志玄刚到,与卜杰和卜廷两人在说话,见徐子陵出厅,道:“计划有变!”

徐子陵一头雾水的在他身旁坐下,问道:“什么变了?”

段志玄道:“秦王本定下若可达志再挑战我天策府,由莫老师出手应付,现在取消这计划,莫老师今晚不用出手。”

徐子陵微一发怔,卜廷解释道:“莫老师万勿误会,只因天策府刚有高手从外地及时赶回来,所以另有安排。”

徐子陵立即想到该是李靖和红拂女回来,只不知谁受命去应付可达志的搦战,趁机道:“鄙人当然听从公子的吩咐,既然如此,鄙人可否不出席今晚宫廷的年夜宴。”

段志玄歉然道:“但秦王特别吩咐,莫老师今晚必须出席,俾可在旁观察可达志的狂沙刀法。”

徐子陵心中暗叹,只好答应。

段志玄起立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到天策府,与秦王一起赴宴。”

热气腾升。寇仲一手按在热水半满的巨桶边沿,另一手探入桶内测试水温,微笑道:“小弟准备沐浴,美人儿你是否要在旁欣赏?”

躲在房内的婠婠娇笑道:“不要那么吵嚷,人家要睡觉了!”

寇仲两眉上扬,哈哈笑道:“悉随尊便!”就那么脱个精光,坐入桶内来个热水浴,还哼着轻松的曲调。

婠婠幽灵般从房内飘出来,忍俊不住地说道:“你的歌喉真难听!这是不是扬州流行的小调?小心会在这些地方露出马脚。”

寇仲心中一懔,这确是少时在扬州偷听妓女唱曲学回来的小调,却仍不忘婠婠的眼睛在占他便宜,把身子缩入桶内,皱眉道:“非礼勿视,最怕你爱上我威武的雄躯,不能自拔,那小弟就要头痛。”

婠婠来到高及胸口的巨桶旁,朝他望去,“噗嗤”娇笑道:“哪有男子汉大丈夫像你这么扭扭拧拧的,君子坦荡荡嘛!人家早就对你不能自拔,何须等到眼前此刻。”

寇仲以浴刷遮着重要部位,苦笑道:“不要耍我啦!令你难以自拔的是陵少而非小弟,你再不挪开点,我就把你拖下桶里来个鸳鸯共浴,切勿怪我没预作警告。”

婠婠淡淡一笑,道:“人家想你的时间和思念子陵的时间同是那么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唉!不过你这人大事精明,小处却粗心糊涂,你可知人家怎能肯定莫神医就是你寇少帅呢?”

寇仲愕然道:“我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

婠婠正要说话,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一溜烟钻入卧间去。

寇仲比她迟上刹那光景才听到接近的足音,心知自己在这方面尚差她一线。

接着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和梅珣兄一道来陪莫兄入宫。”

寇仲尚未有机会嚷自己正在洗澡,梅珣推门而入,笑道:“咦!莫先生原来正……请恕我们打扰之罪。”竟就那么排闼而入,毫不客气。

寇仲既惊且怒,幸好因婠婠的关系,所以没有脱下面具,否则这下便要原形毕露。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梅珣肯定对他仍有怀疑,所以专诚寻上门来,找他的破绽。常何见寇仲壮男出浴,大感不好意思,怨梅珣道:“小弟都说在大厅等待莫兄的啦。”梅珣正以锐利的目光审视寇仲,假如他是匆匆戴上面具,又或脸孔是以易容术造出来的,不露出破绽才怪。

寇仲心内虽恨不得跳出桶来把梅珣捏死,表面却不得不装出欣悦的神情,道:“没关系,梅兄这么给小人面子,是小人的荣幸。”心忖若被梅珣看到自己完美的体魄,他寇仲将无所遁形。梅珣目光在四处梭巡,随口道:“小弟和莫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在街上碰到常将军,知他来与莫先生一道入筥,便凑热闹随他来了。”

最后目光落在寇仲挂在墙上的井中月,一对俊目立时以倍数的亮起来,往挂刀处油然步去,道:“莫先生原来是用刀的高手,以莫先生的品味,此刀必非凡品,可否让小弟一开眼界?”

寇仲在桶内的身体登时出了一身热汗,魂飞魄散。

刀鞘和刀柄虽被油布重重包扎,外表看似破旧,但内涵却是难以瞒人的,尤其这是因他而名震天下的绝世宝刀。忽然间他明白刚才婠婠对他“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的批评,正因这把刀,于是肯定莫为就是他“少帅”寇仲。

常何眉头大皱,知道梅珣对寇仲怀疑未释,特来探究他的底细,偏又奈他莫何,梅珣如此胆大妄为,当然有齐王元吉在背后撑腰。寇仲像被判刑的死囚,头皮发麻地瞧着梅珣从墙上把井中月取下来,一时间完全失去方寸。“锵!”梅珣不待寇仲答应,把刀子从鞘内拔出。

徐子陵是第二次到掖庭宫,宫内其实并没有一座叫天策府的宫殿,只因李世民因功被封为天策上将,他治事的承干殿便被称为天策府。天策府布置得像一般大富人家的厅堂,却实而不华,北端是主座,左右各排放十八套几椅。主座后交叉竖起两支大旗,分别为大唐的国旗和李世民天策上将的帅旗。另东西二墙挂满中外各类型的奇兵异器,营造出一种驰骋沙场威武慑人的气势,令徐子陵印象深刻。当徐子陵随段志玄等步入天策府,李世民正在北座和天策府诸将闲谈,神态雍容自若。

李世民右方占首席的是杜如晦,接着是侯君集、柴绍、史万宝、刘德威、庞玉和几位徐子陵不认识的文武官员。左边首席赫然是李靖,然后是红拂女,被赐李姓的沈落雁夫婿李世勣,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人,却不见沈落雁。众人目光朝他们射来时,李靖虎躯微颤,立时把徐子陵认出来。徐子陵记起在洛阳时曾以这“疤脸客”的面具见过李靖,此时后悔莫及。李世民显然对他这“莫为“非常看重,竟起立迎上来亲自招呼,卜家兄弟亦因他而沾得光采。一番客套场面话后,卜杰、卜廷和徐子陵坐在李靖那边末席的空位上,由于最末一席由段志玄争着坐下,所以心理上卜杰和卜廷亦感受到尊重。

李世民向各人敬茶后,忽然摇头一叹,道:“今午父皇急召太子殿下、齐王和本王晋见,当着我们吩咐工部在春节后立即把贯通掖庭、东宫和太极宫的所有门道动工封闭,各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整座天策府在他说毕这番话后,立时静至鸦雀无声,人人你眼望我眼,却没有人说半句话。此事关系到李渊,谁敢乱说话。

在座只有徐子陵把握到李世民这番话背后的深意。适才在玉鹤庵,他曾把石之轩、赵德言两大邪人透过可达志和杨文干,利用建成、元吉对付他的阴谋和盘托上,令李世民生出很大的感触。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多年的征战生涯,使他明白成王败寇,生死决胜,是不容妇人之仁的。他在洛阳要杀徐子陵和寇仲正代表他一旦认清楚目标,会狠下心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这是每一个成功将帅的条件,否则会被淘汰,寇仲也有这种性格和特质。李世民现在对建成、元吉两人死了心,因这再非只限于宫廷内斗,而是牵涉到天下苍生,及与外族及魔门的争斗。但李世民对李渊仍有憧憬和幻想,尤其李渊忽然把东西两宫通往中宫太极宫的内通道封闭,燃起他的希望,所以忍不住说出这番话,一方面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更重要是测试座上诸人的反应。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由徐姓改为李姓的李世勣干咳一声道:“这会不会是皇上一个警告?”

徐子陵心中大讶,想不到第一个发言的会是刚加入天策府的李世勣,旋即又明白过来。李世勣实是李世民对付李密和李建成一只厉害的棋子。李密投靠唐室后,依建成以抗李世民,当然是居心不良,希望分裂唐室,甚或取而代之。不过李世民亦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就是把对李密不再寄厚望的李世勣收归己用,将李密余下的实力进一步分裂。自李密兵败,李密不败的神话破灭,他的声望跌至最低点,到他投降唐室,各方霸主早不当他是一号人物。反而李世勣领导李密的残余据守河北以抗王世充,声望腾升,不但令天下群雄刮目相看,更令他在瓦岗军中有取李密而代之的势头。即使在唐室诸将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刘武周想南下,又或窦建德要东来,首先得闯他把守的防线。正因他地位特殊,兼且旁观者清,故首先发言。

柴绍沉声道:“皇上想警告什么呢?”

只看寇仲这头号情敌的神情,便知他和李世勣的关系不是太好。

李世勣微微一笑,淡然自若地答道:“皇上是要警告任何有异心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因为皇上此举,正表示他并非没有防范之心。”座上诸人无不动容。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世勣与本王的看法不谋而合。谁可告诉本王为何父皇早不下令、迟不下令,偏在春节即临的时刻,隆而重之的在今午颁发此令呢?”

杜如晦干咳一声道:“此事可否稍后再讨论?”众人纷纷附和。

李世民虽似意犹未尽,却不再坚持,望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李靖,道:“假若可达志出乎我们意料的并不挑战,我们是否该主动出击?”

徐子陵听得心中赞许,李世民不愧是统兵司令的长才,不断提出问题,激励下面的人去动脑筋,好听取他们的意见,以比对修正自己的定见。

李靖尚未答话,长孙无忌抢先道:“我以为若非具有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宜轻启战端,若不幸败北,对我们天策府声威的损害更难弥补。”

长孙无忌这分析很有见地,同时可知这位曾在可达志手底吃过亏,在天策府位列前三甲的特级高手,对可达志犹有余悸,顾忌甚深。事实上可达志这种“以武会友”式的恶意挑战,对天策府的威望确实造成沉重的打击,令李世民也不得不善为筹谋应付。

尉迟敬德接着道:“敬德支持长孙将军的话,更认为即使可达志今晚正面挑战,李将军或李夫人亦不须应战,否则如让可达志再次得逞,他可四处宣扬尽败我天策府上下诸将。”

红拂女冷哼道:“假设胜的是我们那又如何?岂非可大挫他长林军的威风。今晚不如由红拂出手,看他可达志是否三头六臂。”

李世民从容一笑,道:“谁人出手或不出手,容我们稍后再谈。”虎目朝徐子陵瞧来,亲切地说道:“莫老师有什么意见?请随便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顾忌,当是闲话家常。”

徐子陵哪敢长篇大论地去回应他,装作谦卑地说道:“由于鄙人是外来的人,就算今晚出手输掉这一仗,对天策府的打击该没有那么严重。”

李世民摇头道:“不!我们绝不可输。”霍地立起,步下台阶,负手缓步而行,仰天哈哈笑道:“想不到我李世民无惧于外面千军万马的大战,却被这里一场区区单打独斗的小战难倒。”众人均露出羞惭之色。

来到殿心,李世民倏地立定,双目闪闪生辉,冷然道:“众卿切勿以为这种两人争斗的成败无关大局,事实上对我们天策府的声势、士气、信心均产生严重的影响。”

徐子陵心底同意。天策府由于李世民的盖世军功,在大唐军民中建立起至高无上的完美形象,但可达志却凭着一手狂沙刀法,要在这本无瑕疵的形象攻破出一道缺口。此消彼长下,长林军的声望自因而提高。若李世民不设法补救,挽回声誉,在与建成元吉的斗争中,会被迫处于下风。李渊因被宠妃小人唆摆,对李世民的印象日趋恶化,但仍不住策封李世民,亦是迫于形势,一旦形势被逆转过来,确是后果难测。

李靖从椅上弹起,扑跪地上,朗声道:“秦王请让李靖今晚出战可达志。”

全场文臣武将,纷纷离椅下跪,使得徐子陵和卜廷两兄弟,也只好依样画葫芦的跪伏地上。李世民的一番话,激励得人人充满斗志,愿为他効死。

李世民回归王座,道:“诸卿请起。”

众人坐好后,李世民目光熠熠的巡视各人,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油然道:“可达志乃东突厥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只有跋锋寒可堪比拟。不过就算他能尽败我天策府的人,仍不代表他无敌于中原。”

众人包括徐子陵在内,无不大感愕然。照李世民先前的语调,今晚之战可胜不可败。但此刻口风一转,似乎输掉也不打紧似的。

红拂女道:“秦王请让李靖出战,他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庞玉道:“李将军的‘血战十式’,在我天策府诸将中稳据首席,只有他能挽回我们的面子,请秦王允准。”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气氛凝重,斗志激昂。

李世民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沉声道:“莫老师曾和可达志交手,究竟有多少成胜算?”

徐子陵心答连半成都没有,皆因与可达志交手的是侯希白而非他,而侯希白因不敢以独门兵器美人扇与他对仗,使得威力大减,也让可达志占得很大便宜。

李世民的话他却不得不答,只好道:“胜败只是五五之数。”

席上过半人露出认为他过分自夸的神色。若徐子陵以本来的身份说这句话,将没有人敢怀疑,甚至会赞他谦虚;换成莫为的身份,当然是另一回事。尤其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三人,更觉得他不自量力。只有李靖心知肚明,在座诸人中,他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李世民长笑道:“好!莫老师既有此信心和胆色,本王维持原议,由莫老师出战可达志,李将军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众人恍然大悟,李世民兜兜转转,只为说明一件事,就是天策府输不起另一仗。让莫为这外人出战,即使败北仍未至使天策府威名尽丧的地步。

李世民最厉害处是平衡府内各人的意见,把不同的声音统一起来,鼓励士气,否则只接受其中一种意见,不被接受的人自然不会心服。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并不主战,更不能接受由外来人代表出战,可是经李世民的一番话后,反觉得由莫为这外人出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值得一试。

李靖真心诚意地说道:“李靖明白,这确是最佳的选择。”

李世民长身而起,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今晚要看莫老师的本领啦!”

徐子陵跪伏地上,朗声道:“小人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众人轰然应好,士气昂扬至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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