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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乍闻噩耗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5751 2024-03-05 11:28:41

王世充一边策骑朝自己的官署缓驰而去,一边皱眉问寇仲道:“若他摆的是空城计,我们这么不战而退,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另一边的欧阳希夷、后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的挥军攻打宫城,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伤亡惨重,僵持不下。而无论是哪个可能性,对我们有害无益。因为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能击溃李密,哪还怕杨侗和独孤峰不乖乖屈服?独孤峰刚才有恃无恐的姿态,便知他有李密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怕我们强攻。”

欧阳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宫城,尽除独孤一党,于我们又有何坏处?”

寇仲恭敬答道:“前辈问得好,先不论破城的难易,假若洛阳重归稳定,李密岂还肯挥军西来?定会采取观望态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势后才来攻。那时胜败难测,哪及得上现时的有利形势?”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大为服气。要知以往王世充与李密交手,从没有赢过半场胜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这么稳,凭的就是洛阳这四面十二门,门门关口,内则层层设防,外则长堑围护,又有天然屏障的坚城。所以李密一旦晓得洛阳有事,必不肯错失良机,那他们就有趁虚机会。

王世充仍有疑虑,问道:“独孤峰势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如此一来,岂非把主动之势拱手让与他吗?”

寇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如此,现时只要我们枕重兵在端门外,独孤峰势将动弹不得,到李密来攻,我们再把宫城所有出入口封闭,却不攻城,只截断内外的粮路,那时便可迫杨侗交人,何须浴血攻城呢?”

欧阳希夷欣然笑道:“难怪小兄弟把南方闹得天翻地覆,果然不是只逞勇力之徒。不过我们定要小心对方高手的暗袭,若尤婆子亲自出手,恐怕不容易应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我也要去找些人来助拳呢!”

徐子陵来到新中桥,跋锋寒早恭候多时,欣然迎上,笑道:“我刚才在数泊在桥东码头的船有多少艘,刚数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来了。这里的水道陆路交通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车尽到了这里来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来推销他们的香料珍玩,锦绢丝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使洛阳成了中外货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环目一看,桥上桥下确是挤得水泄不通,万人云集,旅店、酒食店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市集连成一片,热闹非常,微笑道:“我还以为会比锋寒兄早到呢!”

跋锋寒和他随着人潮步下新中桥,过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见你一面,不知子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皱眉道:“她为何要见我?”

跋锋寒微笑道:“她既通过我来传话,为的当然不会是儿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于是什么事,她倒没说。”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锋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某一段时间内,我们很有机会发展为情侣,不过我们任由机会溜掉,我是心有所属……”大力一拍背上的斩玄剑,续道:“她却是身有所属。”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两人回想起来,会深感可惜!”

跋锋寒摇头道:“我是不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你说我无情也好,什么都好。总言之男女间事缺乏一种永恒的价值。对我来说,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处。”

这时一群体形慓悍的武装大汉迎面而来,狠狠盯着两人,可是给跋锋寒锐目一扫,全都不敌地避开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己朋友那么简单吧?”

跋锋寒耸肩道:“有些东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交由我去做,例如收账,又或找人算账,否则我何以为生?陵少满意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少有见你这么随和风趣的,可见锋寒兄见过佳人后,心情大佳呢!”

跋锋寒讶道:“此事真奇怪,人说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种美女肯定罕有之极,我见了也为之心动。偏是你徐子陵半点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随着跋锋寒转入通往东门的大街,那是他们约定寇仲留下标记的地方。由于两人各具独特形相,这般并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注目,女孩子则频抛媚眼。

徐子陵却对别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睐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多少男女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锋寒兄可否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跋锋寒伸手按着徐子陵的肩头,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的人。或者人生在世,会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贵、娇妻美妾,只有通过追求的过程,人生方显出意义。”

徐子陵想起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最有趣的或许只是追求的过程和成功的刹那,接着便要开始另一个追求。”

跋锋寒有感而发地叹道:“所以没有结果的爱情反而是最完美的。这说法似乎很悲观灰暗,却是千古不移的真理。任何爱上我们的女子,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想想也让人神伤。”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见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饶了我好吗?别忘了她曾喂我一剑,当时我已立下决定,以后不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跋锋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点头道:“这该是明智之举!以后我不再在你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瞥他一眼后续道:“你知否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等若向我们所有的敌人宣战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洛阳各路人马齐集,互相牵制下,反便宜了我们。我不相信谁敢肆无忌惮地聚众围攻我们。”

跋锋寒嘴角溢出一丝森寒的笑意,若无其事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机反击的好机会,今晚我们就去收一笔烂账,看看对方肯否欠债还钱。”

听他这么说,徐子陵立知跋锋寒从单琬晶处得到了情报,微笑道:“这个欠我们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跋锋寒淡淡说道:“此人乃阴癸派内长老级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不愁不清楚你瑜姨的情况。”

徐子陵愕然道:“阴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隐秘,但听你的口气却像可轻易找上他的样子!”

跋锋寒解释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谁都不知他实是阴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阴癸派在北方主理情报消息的最高负责人。你该知是谁告诉我这重要的消息吧!因为我答应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说便说吧!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玉成他们的行踪,只是苦于投问无门罢了!”

跋锋寒在离东城中门数百步许处停下脚步,指着对街的一间面食馆说道:“这是我们和寇仲约定留下标记的地方,这食馆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无辣不欢,定会大快朵颐。”

徐子陵欣然道:“试试他们的担担面吧!这回由我请客。”

两人正要横过街道,忽然一辆马车在两人前面停下,刚好拦着他们的去路。他们愕然止步,定神瞧去。车窗布帘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儿。驾车者是个面貌陌生的壮汉,此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声道:“两位爷儿要到哪里去,让小人送两位一程!你们的仇家这么多,随处闲逛怕不太妥当吧!”

他一开口,两人立即认出他是寇仲,笑骂声中,欣然登车,分别挤坐到寇仲两旁去。

寇仲夸张地一声叱喝,操控着拉车的两匹健马往南拐了一个弯,转入另一条与城墙平行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怀内哈哈笑道:“终于来到洛阳了!我们的敌人有难矣!”

徐子陵和跋锋寒这次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着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寇仲兴致极高,蹄起蹄落间,一口气把先后与王世充和独孤峰“交手”的经过全盘奉上,显然对跋锋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锋寒听罢微笑道:“那我们现在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独孤凤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女人干起刺客,会比男人更不择手段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们的山中十日岂是白练的,而且来此途上的一番历练,令我们三人不断作出突破,正不知该到哪处找些真正高手来试刀,他们肯送上门来,最好不过。我们由现在起最好不要分开。”

两人听他最后一句终露出了尾巴,差点为之喷饭。

寇仲大感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家伙又干过什么来呢?”

跋锋寒耸肩道:“我与单琬晶碰过头,收集了一些有关阴癸派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

寇仲失声道:“什么?你两人一起去见过东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未和跋锋寒相处前,总觉得他冷酷无情,但其实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锋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况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见她有什么问题?不过事实上陵少临阵退缩,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约定处找过玉成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轻描淡写道:“我只见过四个人,依次序是李靖、刘黑闼、李世民和师妃暄。”

两人齐齐失声叫道:“什么?”惹得街上的人朝他们沿道缓驰的车子瞧来。

天津御柳碧遥遥,轩骑相从半下朝。寇仲策着马车,转入贯通皇城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杂货铺、纸张铺、棉花肆、鲜果行等竞相设立,盛极一时。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繁华大都会的热闹情况。徐子陵把今早的事交代出来,两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师妃暄。马车望着天津桥驰去,由于道上人车众多,故行速颇缓。在南北对起四楼的衬托下,天津桥益显其万千气象。桥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楼。

跋锋寒皱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刚才说从这个可能是师妃暄的秦川身上感应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感觉,故出言问她是否佛道中人,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寇仲双目寒光闪闪,却没有作声。

跋锋寒道:“那种感觉是否很强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说是强烈,却非常清楚。”

跋锋寒拍腿叹道:“这就对了。若秦川真是师妃暄,以她的高明,绝不会透露出本身的任何讯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子陵感应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传说中的和氏璧正有镇定心神的妙用。”

两人均觉有理,并对跋锋寒的智慧大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长气道:“这么说,秦川定是师妃暄了。”

跋锋寒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宁道奇本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

寇仲策车越过了前面由四名健仆抬着的华丽大轿,苦笑道:“无论秦川是师婆娘,又或宁老头,我誓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抢弄到手中,否则若给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乡下耕田哩!”

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哑然无语。

由于正值午膳时刻,董家酒楼下层座无虚席,人头涌涌,插针难下。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来伙计亮出郎奉的大号,伙计立时变得毕恭毕敬,把他们领到三楼的厢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着下面船去舟来的洛水,叹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只沾上点边儿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锋寒笑道:“无论你如何自命清高,但不能否认清高本身也须有权势支持,否则如何清高得起来。”

寇仲见徐子陵不悦地瞪着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权势来得点方便,绝不会以之欺压别人,还会设法拿它来主持公道。”

跋锋寒笑道:“比起上来我和仲少是现实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于物外。”

徐子陵苦笑无语。

寇仲精神一振道:“现在王世充和杨侗的斗争正处于拉锯的状态,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不理。至于和氏璧,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锋寒奇道:“你为何只问子陵而不问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却要为我拿性命来搏?我正为当你是兄弟,故不想你牵连进去,你的烦恼仍不嫌多吗?”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着跋锋寒。无论宁道奇或师妃暄,都是无人敢惹的劲敌,寇仲若非在这种成败关键的形势下,亦绝不会去触犯他们。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跋锋寒默然半晌,又扫了两人一眼,锐目射出充满某一种情怀的异芒,徐徐道:“我之所以爱和你两个小子厮混,而且愈混愈觉精彩刺激、过瘾有趣,皆因我们各有一个悲苦的出身和童年岁月,我最看不顺眼正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人,更不屑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江湖门派。所以那天助你们对付长叔谋,皆因不服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权霸姿态。”顿了一顿续道:“我最佩服是从一无所有创造出不世功业的真豪杰,假设让李世民设身处地与你们换了位置,他能有你们的成绩吗?这类事我最看不过眼。挑战宁道奇又或师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锋寒焉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两兄弟会是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总觉有点不妥当,说到底师妃暄只是为造福天下而努力……”

跋锋寒冷然道:“子陵太固执了。只问那么几句话,怎能决定某人是否能做个好皇帝?而我认为只有贫苦出身的人,才有资格当好皇帝,盖因深明民间疾苦,也热心解除民间疾苦。”

寇仲拍案叫绝道:“寒少说得好,秦皇汉高便是个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后者出身布衣,谁是好皇帝,乃不争之史实。”

徐子陵没好气地瞅着他说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问道:“你说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道:“整件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头的阶段,要争天下,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寒少说的纵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挡在路前,也要一脚把他踢走。和氏璧我们是志在必得,否则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于逼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锋寒道:“最好师妃暄已把和氏璧给了李世民,抢起来会容易一些。”

寇仲盯着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别忘了,一世人两兄弟嘛!”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还能说什么。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首先须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动。”

寇仲道:“这个简单之极,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离开洛阳,所以我们只要旁观他的动静,可得端倪。”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动道:“听说李世民得李渊真传,颇有两下子,且手下能人众多,若我们拦途截劫,绝占不到便宜。所以应以偷为上策,抢则显非良方。”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续道:“若不用从师妃暄处抢玉璧,我们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过来搂着他的肩头大乐道:“陵少这句话令我幼怀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师妃暄会看中李世民,这小子只是卖相已可赛赢发长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头来,令李小子在全无威胁下独占魁首。”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若论自吹自擂,天下确无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闲话休提,监视李世民之责包在我身上,他和东溟派必有联系,今晚酉戌之交我们再聚首,然后决定如何行动。”

此时伙计端上酒菜来,跋锋寒取了一个馒头,径自去了。

寇仲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笑道:“想不到跋小子这么够朋友,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尚未找到玉成他们,你难道不担心吗?”

寇仲放下一粒饭都没剩下的空碗,苦笑道:“这种事担心来有屁用,幸好他们四人全得我们真传,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待会下楼时见到他们在吃饭。待会我们到约定的地方看他们是否在那里立有分晓。”

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叫虚行之的人吗?你不是约了他在洛阳见面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人是天生的军师人材。我已在约定地点留下标记,他明早看到后,会在指定处等我。我仲少办事,陵少放心好了。”又道:“我对李小子没有什么感情,翻脸动手亦没怎样。可是和李靖终曾做过兄弟,这就令人头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无论如何不满李靖,终难对他狠下心肠,颓然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备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会不答应。此事你怎也要帮我,若李小子连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师妃暄和宁道奇对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悦道:“你千万不要轻敌,李小子文武全才,无论任何一方面比我们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个不小心我们便要阴沟里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样那么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们的灵活变通。以有心算无心,尤其这是王世充的地头,王世充目前更与我像蜜蜂和蜜糖的关系,只要我动个指头,李小子休想有命离开洛阳。”接着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沉声道:“没有李世民的李阀,就像没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凶不起来,你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的条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踪,所以你绝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杀他,要杀他就待下回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叹道:“大家兄弟,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好吧!我将来和他在沙场上见个真章,谁输了再没得怨人。”接着从怀内掏出一卷帛图,挪开桌上碗筷等物,摊开来道:“给你看这宝贝,若占良和奉义他们到了关中后能给我依样葫芦地再绘一张,便最好不过。”

高占良、牛奉义、查杰三人是他们所创双龙帮的内三堂堂主,依照计划早一步潜往长安,为发掘“杨公宝藏”作准备功夫。

徐子陵定神细看,原来是一幅洛阳的城市图,所有街道、里坊、河桥、城楼无不详细的描绘出来。讶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来收买我,而我又装出对董淑妮情根深种的情种样儿。事实上王世充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里又是一套,且能不动声息,布置好一切后始肯让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细看宫城与皇城的关系,心中一动道:“李世民这次来洛阳,除了和氏璧外,会否还另有原因呢?可记得老跋曾说过,李小子的老子李渊想纳董淑妮为妃吗?此事若成,等于李渊和王世充结成联盟,你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盘再也打不响!”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这妞儿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给她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这心态,说不定可破坏李渊和王世充的关系。”接着苦思道:“有什么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让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呢?有了!差点忘记你是疤脸大侠,而我则是你的拍档麻脸巨盗。”

“笃!笃!”

两人愕然瞧着被敲响的房门,大为惊凛,只凭此人来到门后仍能瞒过他们的耳朵,来人绝非平凡之辈。

寇仲喝道:“请进来!”

门外全无反应。

寇仲跳将起来,一个箭步向前,把门拉开。其他厢房猜拳闹酒的声音,立时潮水般涌过来,可是门外和长廊连伙计都不见一个。

寇仲缩回探看着两边的大头,关上房门,色变道:“这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声道:“莫非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躲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凉气道:“这个可以放心。我只是指他在门外偷听一事。因为走廊处一直人来人往,只有刚才的一刻没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来向我们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监视着我们。”

徐子陵禁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道:“此人至少在轻功上胜过我们,问题是若对方是师妃暄或宁道奇,你的盗宝大计注定要惨淡收场。”

寇仲摇头道:“我敢肯定此人偷听不到我们的话。皆因有你陵少在,谁能避过你的灵觉,其次是这家酒楼的木材质地极佳,能高度隔音,我们又蓄意低声交谈……”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像上回般先前绝无半点声息和足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必须以出奇制胜的手法,才能争回主动之势,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扮扮胆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与他心意相通,交换个眼色后,放下银两,收起帛图,同时哈哈一笑,两人溜烟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楼顶的瓦面,再横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桥旁里巷密集的居处,几个起落便已去远。

此时一位长得千娇百媚,娇小玲珑的妙龄女郎现身瓦顶处,狠狠瞪着两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齿道:“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和氏璧落到你们手上时,就是你们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领着徐子陵穿过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后面就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水,得意道:“这一招果令对方跟无可跟,照我看敲门的人当非师妃暄或宁道奇,因为他们属禅道之人,讲求‘点到即止’,怎会连敲两次门那么低招。”

徐子陵点头同意,说道:“不过此人绝不容易应付,最厉害是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他在暗我们在明,使我们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笑嘻嘻道:“我们刚才用尽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闹市左躲右避了大半个时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两兄弟认命好啦!”

两人步入一条深长的里巷中,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寇仲欣然道:“当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边走边察看两旁房舍的屋中动静,笑嘻嘻道:“我们两人乃双龙帮帮主,怎可没有一个秘巢?对了,就是这里,进来吧!”

徐子陵眼睁睁瞧着寇仲越墙而入,醒悟过来。当日他们和高占良等分头北上前,寇仲和手下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项当然包括了在洛阳布置这个巢穴。而寇仲刚才则从高占良等人的暗记里,知悉此处的方位地址,所以现在寻到这里来。想到这里,也不得不佩服寇仲思虑的周详。这秘巢的最大好处,是让帮内的人知道若抵达洛阳,该到何处去碰头会面。

寇仲舒适地挨坐椅内,举手挺足地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房子不错吧?”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望往窗外阳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讶道:“这屋子为何能如此一尘不染、井井有条,院内的花草修剪整齐,究竟是什么人在打扫呢?”

寇仲想当然地说道:“不要以为占良只是粗汉一名,其实他办事极为细心,只有如此方不会让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僱了人定期打扫,或三天一回,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当。”

就在此时,两人心中同时生出警兆。

婠婠柔美低沉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道:“子陵猜得对!是人家因等你们闲得发慌时,只好为你们打扫房子来消磨时间罢了!”

两人同时色变。两人听到婠婠的声音,首先担心的却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担心段玉成四人的境况。婠婠之所以能在这里守候他们,定是从段玉成四人处逼问出联络标记的事,故可以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们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眼中找到忧骇之色。这回不比从前,乃敌人蓄势以待,精心布局来对付他们,以婠婠的才智和实力,绝不会让他们再有逃生的机会。

婠婠娇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不过改了位置,从西窗的方向传过来,柔声道:“子陵兄和仲少不是骇得脚软吧!为何还不学以前般做两头落荒之犬呢?”

她的声调虽是无比温柔,内容却流露出对两人切齿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骇然道:“凡是敌人喜欢的,我仲少一律反对。而且谁都有权留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享受宝贵的生命吧!请恕小弟没兴趣逃走!”

徐子陵会意,明白死守屋内,或许尚有一线生机,长身而起,立在厅心,功聚双耳,监听四面八方的动静。刹那间,他忘记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听觉的奇异的天地里去。然后他感到了除婠婠外另一个人的存在。那是无法解释的感觉。事实上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徐子陵却清楚知道他正在后院里。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级数的高手。

此时寇仲刚把话说完,婠婠“噗嗤”一笑道:“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婠婠又未曾嫁给你,你却来个鹊巢鸠占,算哪门子的道理?”

这次她的声音移至东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异莫名的感觉。好像她能化身千万,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围,再通过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们说话。来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响。

寇仲心中大是懔然,朝徐子陵瞧去,见他神色平静如无纹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势,表示后院尚有一个人。

寇仲沉声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子,总之我定要血债血偿。”

婠婠的娇笑声像轻风般送进他们耳内道:“人自出娘胎,一路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你的四名手下比你们幸运多了!能早一步躺下来休息,我本着让他们好生安息的心意,为他们在后院筑了四座新坟,趁你尚有一口气在,何不出来拜祭他们。”

寇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仇恨全排出脑海之外。这回可说他们出道以来最有机会丢命的一刻。而他们唯一求存之道,是要凭真功夫保命,所以现在他拿出真功夫来,进入井中月那空灵玄妙的境界。

后院的人绝不会是曲傲,因为对杀子的大仇人,他不会有这种耐性。心中一动,寇仲放松一切似的挨到椅背处,说道:“边不负你既来此处,为何却要鬼鬼祟祟,做其缩头乌龟?”

婠婠的声音透过瓦顶传来道:“算你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边师叔不喜与外人说话,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兴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来走去,既可笑又累坏腿子,何不进来喝口热茶!”

厅子的前门、后门同时无风自动地张了开来,令整个地方立时弥漫着阴森的鬼气。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丝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势。寇仲虎躯剧震。徐子陵决定牺牲自己,让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继续做争霸天下的美梦,更可为他报仇。

“锵!”井中月离背而出。寇仲同时弹起,仰天长笑道:“我两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手离开,一是双双战死于此,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衣袂飘响,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着双足的婠婠现身正门处,笑意盈盈地说道:“婠婠最欣赏的正是你两个小子的英雄气概,因为杀起来时分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子,纵使伸长颈项,奴家也没兴趣劈下去!”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妖女怕是色厉内荏吧!有哪一次对着我们你是没有受点伤或吃些亏的?而我们则一次比一次厉害,你这次肯来助我们练功,我们求之不得才对。”

寇仲眼尾没瞧往婠婠,全神审视手上的“井中月”,叹道:“小陵啊!我这一生还是首次感到你动了真怒,生出杀机呢!”

婠婠微耸肩胛,作了一个能使任何男人动心的娇娆神态,径自在两人间穿过。到了后门旁的茶几处,像妻子对丈夫般情深款款地说道:“忘了告诉两位!人家特别为你们预备了一壶别离茶,趁热喝好吗?”

两人讶然互望,心中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婠婠岂非故意让出任他们逃生之路来吗?接着又一起醒悟过来。婠婠现在用的是一种精神战术,只要他们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强大的信心,立即土崩瓦解。那时将是她出手的一刻。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传人,明白到《长生诀》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要从这方面入手攻破他们的诀法。

刀身反映着窗外的阳光,金光灿然。刹那间,寇仲更深一层地于井中月的境界提升。这是给逼出来的。可是这正证实了只要他们能保留在长生诀的境界中,连婠婠也要顾忌几分,所以到现在尚未动手。无论她说的是已杀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现在般故意让出逃路,都是为了攻破他们的诀法。

就在此刻,寇仲像徐子陵般感应到边不负的位置。他已到了瓦面上去。寇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因为就在此一刹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剑之术”的奥理。以前他的奕剑术,只是针对棋子的攻守而发,却忽略了全局。棋盘是眼前可直接见到或间接感觉到的空间,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边不负和婠婠两组敌对的对手。无论哪只棋子移动,都会影响到全局。自己既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动,敌棋亦必相应。例如自己移往正门,装作要逃走的样子,敌人会怎样反应?如果自己能料到敌人的反应,不正吻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精神吗?想到这里,寇仲对奕剑术豁然贯通,心中涌起强大无伦的信心和斗志,先朝徐子陵凭目寄意,接着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欢茶,否则婠婠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我忘了买点东西,要出去一转,由小陵侍候你好吗?”大步朝正门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势以待。对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认识,正是千变万化,令人无从捉摸。

婠婠正为四个空杯子斟茶,背着两人淡淡说道:“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好吗?只要你们肯告诉婠婠杨公宝藏所在,我们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以后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两位尊意如何?”

徐子陵从容自若道:“不知婠婠小姐是否肯相信,你们早错过了杀死我们的时间和机会,所以现在无论你在言语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计,亦将徒劳无功。”

婠婠虽被徐子陵一语戳破,却丝毫不为所动,捧起放着四杯清茶的圆盘,以一个妙至难以形容的姿态,旋身面对静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门的寇仲的背影,秀额微蹙道:“人家句句发自真心,你那样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给你伤透了。”

她的声音充盈着一种强烈的真诚和惹人爱怜的味道,寇仲差点被诱得停步回顾。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婠婠小姐莫要枉费心机,《长生诀》与《天魔秘》一正一邪,天性相克,如此口舌言语的雕虫小技,怎能奏效?”

此时正门外响起边不负的声音道:“婠儿啊!你买的芍药开了五朵花哪!”

寇仲刚跨出大门的门槛,阳光普照的门前空地处,高颀潇洒的边不负一身文士装束,正负手观阅摆在外院门旁的盆栽。寇仲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体会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剑术的精要。假设自己不是料到边不负会在前方院门处拦截,此刻必会停下步来,再决定进攻退守之道。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井中月搁到左肩处,步伐不停,笑嘻嘻地说道:“老边你原来除了为老不尊外,还是贪花之人,难怪要采摘你婠婠师侄女这朵鲜花呢!”

边不负和婠婠同时心中一震。要知此事乃边不负和婠婠两人间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寇仲却随口道破,怎不令两人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扰。在边不负来说,得到婠婠是心底里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达到,登时给勾起心事。婠婠则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晓得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内潭水旁与边不负的对话。不用说寇仲等那时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却未能觉察,竟然错失了毙敌的良机。

换句话说,寇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好使两人心神波动,露出绝不该露的心灵空隙。敌对两方的人,打一开始互以种种心理精神战术务求扰乱对方无隙可寻的心境,最后终由寇仲、徐子陵一方占了上风。如此机会,两人焉肯放过。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从肩头弹起,化作一道黄芒,朝边不负砍去。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婠婠左侧处。

边不负和寇仲首先交上手。眼见寇仲井中月来势凌厉,边不负却是夷然不惧,收摄心神,右手洒然挥迎。他的宽袍大袖滑了下来,露出右手扣着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晃动间完全封死了井中月的进攻路线。

寇仲此刀蓄势已久,见边不负落于守势,哪肯错过如此良机。“当!”刀环相击。两人分别错开两步。表面看虽似是平分秋色,寇仲却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势而发,又是在主攻的情况下,仍不能多占便宜,立知在功力上这魔头至少要胜上自己两、三筹。正如跋锋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绝不可力敌。井中月这一招并未奏功。

屋内的徐子陵和婠婠,亦到了动辄分出生死胜负的危险境况。就在徐子陵移往婠婠去时,心念电转间,他已想通了一个问题。以往数次遇上,此女对杨公宝藏只字不提。唯独这次却偏要提起,可见她从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们要到关中起出杨公宝藏的秘密,起了觊觎之心。这资料极为有用,也解释了为何婠婠要以种种心理战术,来瓦解他们的斗志和信心,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们,好以魔教秘法问出宝藏所在。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婠婠击去。

婠婠别过俏脸,泛起幽怨动人的神情,茶盘一摆,边缘处刚好撞上徐子陵的拳头。狂猛的螺旋劲道,吹得她衣衫卷拂,秀发飞扬。徐子陵像早知她会施此一招般,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拳头忽地变得似是轻飘无力的,轻轻撞了茶盘边缘一记。

以婠婠的高明,亦要骇然一惊。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盘为媒,尽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劲后,然后趁机抢回主动之势,务求在十招八招内击杀徐子陵,再出手助边不负活擒寇仲。这次他们来对付寇徐两人,并没有知会曲傲,原因是自问能稳胜两人,更重要是希望能独得杨公宝藏的秘密。但令她和边不负意想不到的是:在阔别数日后,两人无论在智计、武功任何一方面,都比以前提升了。当拳头迎上茶盘,婠婠才发觉徐子陵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盘上的茶杯,但已失去先机。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盘的拳劲去。就在这刹那,他感到精神与内气合成一体,再无分彼此。以往他发出拳劲,最多也只是能控制发劲的轻重,这回却是完全不同。首先他感到全身经脉真气发动和流动的详细状况和每一个窍穴内所积存的气劲,活似守城战的统帅,清楚到城中每一个仓库、每一枚兵员和每一座城楼的实力。那是曼妙无伦的感觉。他让真气生生不息地从右足涌泉穴贯入,周游全身,再积聚在丹田气海处,然后通过任督二脉,提供战斗所需的真气。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故而能临时变化,击出婠婠也意想不到的一招。至此深明为何跋锋寒要转战天下,以磨炼意志和功力。若非曾数次受伤后强抗伤疲,他们的意志力绝不会强大至连这两个魔教的顶尖人物亦不能动摇其分毫。若非有婠婠和边不负的压力,使他们抛开一切生出拼死之决心,亦绝不能突破至这种修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螺旋劲由快转慢,送入了四个茶杯去。徐子陵一个刹筋斗,翻到上方。茶杯先是斜倾,内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婠婠美绝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边不负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像送上门去般让寇仲劈个正着。魔门的功法专讲“损人利己”,边不负走的路子并不例外。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婠婠的“天魔大法”,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厉害。像早先他硬挡了寇仲一刀,手中银环回旋一匝,既化掉寇仲的螺旋真劲,同时借劲反攻,趁敌人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疾施还击,抢回主动。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岂知寇仲以料敌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银环荡开。寇仲笑嘻嘻道:“老边你不去寻女儿吗?”横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运聚功力,硬劈在边不负接踵而来的左手环上。“砰!”地一声,以边不负之能,亦因失去主动之势被他逼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这次自己两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要知无论徐子陵进步了多少,仍绝非婠婠对手,只能拖延点时间。所以刻下唯一生路,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击伤边不负,再回头与徐子陵应付婠妖女,那时要打要逃,有把握多了。此念刚起,寇仲整个人的精气神立时提升至前所未达的巅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对手。他感到自己似能把边不负的里里外外全部看个通透,更清楚知道当自己提起东溟公主的一刻,边不负生出轻微的情绪波动。对边不负这种顶级高手来说,在心灵上必须严防坚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高手相争,往往就此毫厘之差,分出胜负。

寇仲见有可乘之机,哪还客气,退了小半步后,再往前跨,挟着森寒彻骨的强大气势,荡开的刀回收而来,顺势攻出,直如石破天惊,有无人能抗、君临天下的威风。

边不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实是过于轻敌,致屡失先机。怒叱一声,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抢前迎战,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劲。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变化,老老实实地改直劈为横斩。取的竟是环势最强的中心点。

茶盘上抛,婠婠闪电横移,又发出十缕指风,袭向空中的徐子陵,避过了四柱水箭。徐子陵临危不乱,冷然哂道:“你又中计了!”足点茶盘,“砰!”地一声撞破瓦顶,到了外面去。

婠婠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气得脸现怒容。若讲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内把徐子陵收拾。但动手至今,她却一直处于下风,皆因为寇仲说话所累,分了心神。而徐子陵却是妙招横生,使她无法扳回主动,到底被他脱身而去。正要赶往前院先收拾寇仲,千百块瓦片盖头激射而来,令她欲离难走。

“轰!”环影消散。威猛无伦的螺旋劲道,硬生生把边不负劈退两尺。寇仲终在这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掌握到鲁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像边不负这级数的高手,无论举手投足,均无破绽可寻。但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寇仲正是把握到他环势最强的一点,集中全力,故一刀立把边不负虚实难分的漫天环影化去,不过若他刀上带的非是古怪至极的螺旋劲道,边不负亦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哪会犹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军劈易的强大气势,井中月再次挥出。

此时徐子陵的长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婠婠哩!”

边不负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徐子陵却真的是全无损伤地从屋顶斜冲而来,心神剧震下,井中月当胸搠至。心神失守下,边不负哪敢硬挡,急往后移,撞得外院门炸成碎屑,消没不见。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摇头叹道:“只有魔门中人如此自私自利。”

两人回头瞧往屋内。

婠婠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处,秀眸射出令人难解的异样光芒,盯着两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遥指道:“你的边师叔已弃你而去,今天我们顺便把双方间的旧账新仇,一并算个清楚。”

婠婠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体态,带着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美秘艳,纵使徐子陵与寇仲和她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动人。寇仲的杀气不由也减弱三分。

婠婠像怜惜他们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边师叔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只是见你们锐气极盛,故暂作回避吧!现下则是奴家让他不要露脸,好让奴家能和你们先闲聊几句而已!”接着“噗嗤”一声娇笑道:“想不到你们竟想学人去争霸天下呢!”

寇仲皱眉道:“除非你立即放回玉成他们,否则一切休谈。我们就在拳脚刀剑上决一生死好了。”

婠婠缓缓移动,来到两人身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我们能衷诚合作,放回那四个小子只是小事一件。”

徐子陵想起飞马牧场被她杀害的商鹏、商鹤等人,断然摇头道:“你似是不知我们间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而解决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歼灭作了结。尽管把你的边师叔再唤出来吧!否则莫怪我们两个对付你一个。”

婠婠若无其事地望向寇仲,淡淡说道:“你怎么说?”

寇仲讶道:“我兄弟说的话,等于我说的话,婠婠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

婠婠点头道:“我明白了,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说过这番话。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向她扑去。

婠婠一阵娇笑,右袖内飞出丝带,分别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来的一掌。接着借力飞起,像一阵风般到了屋顶处。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要在七天内干掉我们吗?现在快七十天啦!为何你说的话仍未兑现?”

两人均知道纵使联手,要杀死婠婠仍是难比登天,她要走更留她不住,但为了段玉成四人,又怎能让她溜走?

徐子陵亦道:“别忘了要在下次杀我们,会比这次更困难。”

婠婠千娇百媚的甜甜一笑,美目深注道:“师尊说过:若我们这次仍不能除去你们,她将会亲自出手。以师尊的惯例,到时必会让你们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给点耐性好吗?”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婠婠已厉害至此,祝玉妍岂非更不得了。

婠婠忽又幽幽一叹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师门合作,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何必还斤斤计较于几条人命?大丈夫行事处世,岂能拘于小节。更何况两方相争,必有人受伤或送命!”

寇仲叹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宝藏,竟说是看上我的人,婠妖女你还是回去和你的边师叔睡觉好了。”

婠婠一对美眸闪过森寒杀机,旋即被另一种更复杂的神色替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倏地飘退,消没在瓦背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看出对方心情沉重。敌人实在太难缠。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声道:“你嗅到什么没有?”

徐子陵点头道:“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说到底婠妖女总是女人。”

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们能否逃过此劫,要看老跋教下的追踪大法是否灵光了。”

两人分别变作疤脸大侠和麻脸巨盗,换过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劲装,坐在一座茶寮里,一边品茗,一边留神瞧着斜对面位于新中桥口的宏伟府第,循着婠婠的香气,他们直追到这里来。

寇仲指着该宅,问伙计道:“那是谁人的宅院,倒有点气派。”

伙计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阳的!竟不知道洛阳帮大龙头的府第。”

伙计转去招呼别台客人,寇仲凑过去对徐子陵道:“今晚我们与老跋会合后,就到这里来救人,你没意见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我怕婠妖女盛怒下会立即把玉成他们处决,你认为这可能性大吗?”

寇仲道:“这叫关心则乱,你注意到了吗?刚才那答我们的伙计溜了出去,说不定是通知洛阳帮的人说我们在踩地盘。”

徐子陵道:“洛阳帮是否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呢?若能弄清楚实际上上官龙是靠向哪一方,我们或可利用洛阳现时微妙的斗争形势来对付他。”

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问个清楚明白,顺道看看他和独孤峰有什么发展,待会在与老跋约定的地方见吧!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当我是你的妞儿吗?快滚!”

寇仲走后,徐子陵想到很多问题。跋锋寒曾提过阴癸派在洛阳有个人,表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暗里却是阴癸派在北方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这或者解释了段玉成四人为何逃不过婠婠的魔掌。

想到这里,足音响起,五名体型慓悍、武装劲服的蓝衣大汉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他身上,笔直走过来。徐子陵眼尾不看他们,继续喝茶。其他茶客见状,纷纷结账离开,伙计都躲起来。

到了徐子陵前,两个人站到他身后,另两个则上前拉椅子在两侧朝着他的方向坐下,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约四十许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露凶光的道:“小弟陈朗,乃洛阳帮玄武堂香主,听说朋友在查探我们的事。请问朋友是哪条在线的人?”

徐子陵悠闲地一口饮尽热气升腾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兄是否有点小题大做?我只是见贵帮主的府第卖相特别,顺口问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须动手相拼?”

陈朗见他神色镇定,愕了一愕,皱眉道:“事非皆因多开口,朋友不是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现时洛阳正值非常时期,若朋友不是居心不良,就报上门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不会为难。”

这番话在一向横行洛阳一带的洛阳帮人来说,已是非常客气。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风范,所以陈朗以这番话好让双方均容易下台。若徐子陵是以本来面目出现,这刻定会借机鸣金收兵,以免闹起事来打草惊蛇。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长刀去,从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陈兄可否借佩刀一用,好让本人可借之大开杀戒。”

陈朗和四名手下同时勃然色变,徐子陵已缓缓朝陈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两旁的大汉大怒扑来,岂知桌子分然中断,变成两半,分别朝他们疾撞过去。后面两人拔刀朝徐子陵后脑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着的椅子炮弹般由身下向后弹出,剧撞在两人腿侧处,登时人仰马翻。

此时徐子陵和陈朗间已毫无阻隔,当茶壶茶杯掉到地上前,给徐子陵以脚尖闪电挑起,安然落到邻桌处,就像伙计为客人细心摆置般,用劲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陈朗此时已是苦不堪言。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无奇地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忽然间,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经过了过去个多月来的惊涛骇浪,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突破。连婠婠也在一时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节节占了上风。而他的进步可分两方面来说。首先是精神方面。经历了不断的危险和激战后,他培养出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心,对任何事物一无所惧。而更重要的是他练就了先知先觉的奇异本领。每逢与敌手相搏时,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对手进攻退守的招数变化。这是无法解释的事,只能归功于长生诀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由于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数根本没有成法,所以不受成法所囿限。每与敌人交手一次,他们的武技便精进一层,到了现在,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当时形势、随心所欲的发挥出来,即使以婠婠那级数的高手,亦感难于捉摸,穷于应付。而最大的突破,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劲道的快慢强弱。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运用这奇异的气劲,使人觉察不到他劲道里螺旋变化的情况。这对隐藏身份极为有利。救人如救火,他已没耐性等到今晚。

“啊!”陈朗惨哼一声,喉咙给他捏个正着,随着徐子陵由坐空椅的姿势改为站立,整个人给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么提着陈朗从后门去了。

寇仲恢复本来面目,来到皇城端门外,只见门禁森严,守卫重重,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到皇城内,更见一队队兵员推着攻城的檑木、云梯、挡箭车等工具,朝宫城推进。郎奉正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寇仲回来,只说王世充在尚书府等他,径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卫的簇护下,寇仲在尚书府守卫森严的密室见到容光焕发的王世充。

坐好后,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逼杨侗交出元文都和卢达两人,现在宫城全赖独孤家在支撑,只要能除去独孤峰,宫城将不攻自溃,不怕杨侗不屈服。”

寇仲沉声道:“若截断宫城的粮草,他们可支持多少天呢?”

王世充道:“宫城一向储藏了大批粮草,加上独孤峰有心和我对抗,恐怕两、三个月也不会有问题。”

寇仲问道:“李密方面有没有动静?”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虽似是按兵不动,暗里却在调集粮秣军马,看来你的诱敌之计已经奏效。”

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烧掉我们假粮仓之日,势是他出兵之时,那时我们须以奇兵破之,所以当务之急,是派人侦查偃师附近的形势,研究他的行军路线。”

王世充开怀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诱敌之计闻名天下,这次我们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定是痛快非常。”

接着话题一转道:“洛阳这十天来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们因为要专心对付独孤阀,所以难以分神,你有什么消息或看法?”

寇仲暗骂“老狐狸”,口上应道:“我刚才找到我两个兄弟徐子陵和跋锋寒,并使他们四处探消息,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书大人安然无恙,这一仗胜的只会是我们。”

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有一件事却要请你去办理。”

寇仲愕然道:“是什么事呢?”

“砰!”陈朗的背脊撞在院墙处,贴墙滑倒地上昏了过去。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愤。刚才他以令陈朗血气逆行的雷霆手段,逼问出有关段玉成四人的遭遇。他们在六天前抵达洛阳,那晚便给上官龙率领好手聚众围攻。四人显是武技大进,与上官龙等展开激烈的战斗。结果石介和麻贵当场战死,包志复重伤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比较起来,包志复比壮烈牺牲的石介和麻贵两人遭遇更惨,被上官龙以酷刑拷问出一切后,上官龙亲手捏碎他的喉咙。

经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对段玉成等生出感情,现今乍闻他们凄惨的下场,怎能不怒火填膺,说到底,包志复三人是为他们而送命的。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完全压制下去,离开小巷,朝上官龙的府第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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