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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危机四伏

大唐双龙传 黄易 20434 2024-03-05 11:28:41

从近处看,虹夫人明眸皓齿,不但没有半分残花败柳的感觉,还青春焕发逼人而来。

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她看上自己什么?但八成该离不开他的赌术,礼貌地点头微笑,潇洒自然的略耸肩头,表示不会介意。码子再给盖上,由于被虹夫人分了心神,他听不出这铺码子的数目,却仍毫不介怀把连本带赔的四百两筹码全押在三门上。虹夫人讶然瞧他一眼,并没有跟他下注。徐子陵首次觉得虹夫人大不简单,她刚才分明是故意扰乱他的注意力,教他不能用神聆听。而他仍押下重注,正是要她看不破自己的虚实。

他忽然感到另一对眼睛正在左旁的人丛内向他灼灼注视,他随意望去,赫然碰上一对熟悉的美丽眸子。

摊开!

众人无不露出倾听的神色,静待两大医道高手过招较量。

李元吉和梅珣表面上虽神态轻松,事实上无不全神贯注,以应付任何突变。他们曾多次领教到寇仲和徐子陵的通天手段,所以寇仲扮的神医虽只有少许嫌疑,仍不敢轻忽,务要证实他的真伪。现今长安的外来人中,最受瞩目的三个人分别是“霸刀”岳山、莫为和神医莫一心。谁都不怀疑岳山会是冒充的,莫为则由李世民查清楚确是来自巴蜀的新进武林高手,只有这神医尚未有人真正探过他的底,而李元吉甫返长安,先要弄清楚这点,才可定下以后防范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策略。

这回李元吉无功而返,大失面子,故不肯再错过任何机会。假若寇仲不是得李渊恩宠和感激的人,以李元吉横行霸道的作风,早把他抓起来看看是否经过易容改装,现在则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法,看看他是否真神医。

寇仲心内七上八下时,韦正兴从容道:“观先生治人之法,以施针为主,用药为辅。像为沙二少尊翁和青夫人治病均纯以针治,只在为张娘娘诊治才涉及用药,所以韦某想请教先生有关用针的诀窍。”

寇仲暗忖老小子你倒查探清楚,尽管放马过来吧!笑道:“小人正洗耳恭聆。”

韦正兴道:“古书有云: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不知这番道理,如何用于针灸之术上呢?”

寇仲表面虽含微笑,事实上连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也弄不清楚,只知他问的是关于什么阴阳、左右、表里等等空泛的医理。不独他听得一塌糊涂,在座者对这么专门的医学用语,也只能是一知半解,甚或不知所云。

幸好吹牛皮乃寇仲的看家本领,眉头一皱,话上心头,侃侃而言道:“医理不但要活学,最要紧是活用。所谓左右表里虚实,说到底仍不过分阴分阳,而阴阳本为一体。分开来则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们医家用针的上者下取,下者高取,又或以左治右,以右治左,无非是针对阴阳相辅相乘地说道理。不知小人愚见,能否解先生的疑惑?”

韦正兴为之愕然,他要求的标准答案,是用针最要紧追求中和之道,只要寇仲如此作答,他可穷追猛打,细问施针法理,看看寇仲是否有真材实料。岂知寇仲以武学入医道,说出一番令人难辨真伪地说道理,再加插几句内经素问的针法,使他一时乏言问难。元吉等见状以为寇仲的医理比韦正兴更高明,登时怀疑大减,轻松起来。

常何对元吉找韦正兴来挑战寇仲,早心中不满,举杯道:“莫神医说得真精彩,我们敬他一杯。今晚的医学讨论至此为止,接着只谈风月。”

常何乃李渊的爱将,李建成亦对他笼络有加,元吉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举杯附和。沙成功见寇仲对答如流,感到大有光采,作第三个举杯的人。众人只好举杯干杯。

青青当然站在寇仲这一边,放下空杯时,挨近元吉少许媚声道:“为答谢莫先生相救之情,青青今晚破例唱一曲助兴。”

众人轰然叫好时,梅珣微笑道:“且慢!我们这里有位伤者,想请莫神医先过目断症,然后再欣赏青夫人迷人的歌声。”

常何脸色一沉,待要发作,不过梅珣的妹子被李建成纳为妃嫔,他亦颇为顾忌。李元吉微露错愕神色,显然不明白梅珣这奇兵突出的一招背后有什么意思。韦正兴则环目四顾,似是要比寇仲先一步找出梅珣所指的病人来。寇仲的心却静如井中之月,但亦暗呼厉害。

这全是梅珣一种攻心的策略,表面看在座诸人均是脸色如常,不觉有人受伤。但假若莫一心确是寇仲或徐子陵冒充的,由于晓得刁昂曾被寇仲重创,内伤至今未愈该是合情合理,而凭此猜出伤者是刁昂,就正中梅珣此计。心念电转下,寇仲基于三个理由肯定刁昂该完全复原。首先是他如常饮酒,患内伤的人最忌就是酒精的刺激;其次是连韦正兴都看不出他身有内伤,他这真大夫的“望”功该比寇仲这假神医可靠得多;第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设刁昂仍是内伤未愈,那梅珣就不能借此指证寇仲是“猜”出来的。只从梅珣在这么眨眼的工夫想出如此妙计去试探寇仲,即知此人不负智计之名。有他匡助李元吉,以后必须小心应付。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寇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巡视多遍,微笑道:“请恕小人眼拙,看不出有谁伤病在身。”

李元吉鼓掌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现在请青青为我们高歌一曲。”

青青欣然离座时,寇仲向常何使个眼色,暗示曲罢该是离去时刻。

“三门中!”徐子陵自己也大出意外,想不到纯靠幸运胜出此局,一赔三足足赢得超过千两的筹码。身旁的虹夫人呆瞧着他押在三门上的筹码,完全把握不到他是凭什么方法押中的。在左方杂于赌客中的胡小仙,“大仙”胡佛的俏丽女儿,更看得目瞪口呆,莫测徐子陵的深浅。

徐子陵赢足雷九指千两之数,收起赢回来的大堆筹码,离开赌桌,还对虹夫人微微一笑,似在说她坐失赢大钱的机会。

虹夫人在背后追来,低声道:“官人请留步。”

徐子陵洒然停下,别过头来微笑道:“小姐有何指教?”

虹夫人挟着香风,来到他身旁嘘气如兰地说道:“这位官人高姓大名?”

徐子陵报上姓名,虹夫人正容道:“雍兄可知自己锋芒太露,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耸肩道:“难道明堂窝连千来两银子都输不起,枉顾江湖规矩,要来谋财害命吗?”

虹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今长安正处于非常时期,各大势力互相倾轧,没有背景和后台的人一旦卷入激斗的漩涡内,必遭没顶惨祸。”

徐子陵打蛇随棍上地说道:“夫人可否说清楚点?”

虹夫人欣然道:“我们到一旁坐下再说好吗?”

徐子陵心想横竖寇仲和雷九指尚未前来,就让她为自己打发时间,顺道查探她为何看上他,若能多知点杨文干的阴谋,将更为划算。

常何和寇仲离开东院。他们的借口是要明早入宫为张婕妤治病,这尚方宝剑一出,以李元吉的威霸强横亦不敢阻止,立即放人。

常何忿忿不平地说道:“太过分啦!若给皇上或太子殿下晓得此事,必会痛责齐王。”

寇仲正庆幸过关,反安抚他道:“常大人不用将此事放在心头。家叔有言不招人忌是庸才,现在小人招人妒忌,理该高兴才对。”

常何赞道:“莫兄真豁达。”

这时两人来到大门的广场,自有人牵来马匹,侍候他们登上马背。

驰出大门,寇仲一眼瞥见雷九指扮的温宽,忙道:“常大人若不介意,我想独自回府,好静心思索明早为娘娘诊症方面的问题。”

常何习惯了他这“怪癖”,只好答应。

虹夫人偕徐子陵到一角坐下,接过侍婢奉上的热茶,美目先警觉地扫视远近,低声道:“雍兄可知惹起了胡小仙的注意?这妮子是明堂窝大老板‘大仙’胡佛的女儿,不但在赌桌上赌得狠,平常行事亦心狠手辣,雍兄遇上她时,千万要小心。”

徐子陵故意露出色迷迷的神色,道:“就是刚才看我下注的标致娘儿吗?”

虹夫人看在眼里,双目亮起来,微笑道:“雍兄这次来长安,是否只为赌而来?”

徐子陵道:“我花钱的本领,比赌钱更要高明,闻说长安的赌场最讲江湖规矩,所以来赚些花用。但听刚才夫人所言,情况却并非如此,看来我要赶快离开才行。”

虹夫人道:“雍兄若只是求财,就简单得多,只要雍兄背后有人撑腰,爱怎样赌都可以,雍兄心目中要赢多少才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早从雷九指口中,得悉赌林高手亦有本身的行规,不敢逾分,否则会遭到赌场的报复。所以赢够一定的金额,必须收手。

闻言后油然道:“本来只要赢够三百两黄金,雍某会立即离开长安。”

虹夫人欣然道:“雍兄可知若奴家表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包保雍兄不能安然离开?”

徐子陵心道这就是威逼利诱了,微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出来,看看雍某能否办到。”

虹夫人压低声音道:“奴家的要求雍兄当然胜任有余。在新春佳节期间,奴家会安排雍兄和一些豪客对赌,雍兄依奴家指示以定输赢,输的钱由奴家出,赢的全归雍兄,雍兄意下如何?其他的事雍兄不要问也不用知道。”

徐子陵故意露出贪婪神色,道:“这么便宜的事,教雍某怎能拒绝?”

虹夫人媚笑道:“只要雍兄依奴家之言办妥此事,雍兄定可安然离去。”

徐子陵皱眉道:“请恕雍某率直,大家既然都是到江湖来混的人,夫人凭什么作这样的保证。”

虹夫人淡然自若道:“雍兄只要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虹夫人究竟是谁,当知奴家所言非虚。”

此时雷九指现身远处,向他打出妥当的手势。

虹夫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你的朋友温宽回来了!”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虹夫人已摸清楚他的“假底子”。

寇仲步入明堂窝的主大堂,尚未看清楚环境,后面有人追着来叫道:“莫先生!莫先生!”

寇仲愕然别头望去,赫然是沙家大少爷沙成就,大奇道:“怎会在这里碰上大少爷的呢?”

沙成就神采飞扬地说道:“这句话该由我问莫先生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道:“我这人身上不可有银两,有了便手痒,刚巧路过,见这所赌场很有规模,顺道进来逛逛。”

沙成就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你不是和成功去赴齐王的宴会吗?”

寇仲道:“哪是什么宴会?是考验我医术的辨证会,连大舅爷都看不过眼,与我先走一步。”

沙成就道:“齐王的声名在长安一向贬多于誉,不过有皇上和太子看着我们沙家和莫先生,我们不用买他的账。”

寇仲忍不住问道:“大少是来赌两手吗?”

沙成就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沙成就虽然好赌,但赌得既有分寸,且赌得精。早在洛阳我已是赌圈的名人。”

寇仲讶道:“原来大少爷是赌林的高手,失敬!失敬!”

沙成就傲然道:“洛阳论赌术,首推荣凤祥,而我正是他赌术的嫡传弟子,所以莫先生不用为我担心。这里人挤,我们到内厅去试试手气如何?”

寇仲本约好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大门处碰头,只因见两人久久不出,所以进来转个圈子打发时间,怎敢离开这必经之路,拒绝道:“我只是进来赌上两三铺过赌瘾,因为明天尚要入宫为娘娘诊治,大少爷请自便,不用理我。”

岂知沙成就显现出无比的热情,硬扯他起身道:“要见识必须到内厅去,跟我赌两手吧!赢则归你,输就入我的数。”

寇仲想破脑袋仍想不到拒绝的话,心忖徐子陵等该在内厅,到时打眼色着他们稍候便成,遂随沙成就往内厅走去。

当寇仲进入天皇厅之际,徐子陵偕雷九指刚离开地皇厅,失之交臂来到主大堂,一心往大门与寇仲会合。

雷九指听毕有关虹夫人的交易,笑道:“这种手段老哥我也有得出卖。选你的好处除了赌术高明外,最好的是外来人的身份,完事后来个毁尸灭迹,虹夫人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叹道:“这事必由杨文干在后面指示。想不到堂堂京兆联的龙头老大,亦干摆天仙局骗人的下流勾当。”

雷九指摇头道:“事情该非像表面般简单,虹夫人针对的目标本身该亦是赌界的高手,否则不须如此转折特聘你这超级高手出马。真奇怪!六福赌馆的人似仍未注意到你的存在,明天午后我们可赶个早局,让你到六福露上两手。”

此时两人来到大门外,环目四顾,当然找不到寇仲的踪影。

雷九指抓头道:“我明明吩咐他在这里等候我们,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来了!”

雷九指生出警觉,朝右瞧去。只见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四名一看便知是突厥人的劲装大汉,正目露凶光地朝他们走过来。

徐子陵和雷九指的注意力集中到杂在行人内朝他们逼来的四名突厥高手之际,后方有人大喝道:“姓雍的,你欠的银子什么时候还?”接着风声响起,对方该是掷出飞刀一类的暗器,分取两人,手段狠辣。

徐子陵头也不回地喝道:“温兄应付后方!”

雷九指乃老江湖,刹那间把握到对方的策略,二话不说,一个旋身,穿着的棉袍像变法术似的甩到手上,往射来暗器扫去。附近行人见有人动武,惊骇欲绝,四散躲避。

四名突厥高手此时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忽然加速,撞得两个无辜的路人东倒西歪,同时掣出兵器,均为便于马背上砍劈的马斩刀,声势汹汹。徐子陵不但是宗师级的武学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实战专家,一眼瞥去,立知这四个突厥人不但刀法厉害,且惯于群战,为求能在同一时间向自己发动攻击,故不惜撞倒阻路的行人。

他可以肯定可达志和尔文焕此时并不在场,这些前后夹击的偷袭者只是奉他们的命令守在这里待他们出来。此亦合乎情理,以可达志和尔文焕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无名之辈苦苦守候。不过四名突厥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可怕是他们悍勇好斗的天性,若给四刀同一时间往他攻来,即使以徐子陵之能,亦颇感棘手。

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徐子陵后退或横移,可从被动变回主动,再以种种战略和手法破去他们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问题是雷九指正与后方的偷袭者正面对上,他闪开的话等于把雷九指空门大露的后背送给敌人试刀。所以他是别无选择,必须迎头硬拼敌人。更头痛的是他不能表现得太高明,“雍秦”可不像“岳山”、“莫一心”又或“莫为”般有特别的身份作掩护凭借,若一旦被认为是徐子陵或寇仲扮的,这身份不但不能再用,说不定会牵累高占道等至乎寇仲本人。所有这些念头在刹那间闪过他的脑际,护臂落入手上,双脚弹起,往敌疾冲,勇猛悍厉,尤过敌人。

双方像两道闪电般交击。就在短兵相接前的刹那,中间的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窒了窒,缓了一线。原来这两人分别感到徐子陵那种一往无前,一心同归于尽的可怕攻击气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算同伙能为自己杀掉对方报仇,自己也先要没命。心底虚怯下,登时心胆俱寒,从攻击线退后少许,造成阵势的破绽。护臂与马斩刀交击声连串响起。徐子陵感到最左方的敌人刀尖挑中左肩头,衣衫破损,另一敌人的刀却刺入他右臂,深入盈寸。“砰砰!”两敌打着转倒跌开去,徐子陵溅血后退,这两处刀伤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表面看虽是鲜血淋漓,事实上只不过皮肉之伤,好掩藏他的真功夫。

“砰!”徐子陵的背脊撞上雷九指后背。余下的两名突厥高手,见徐子陵负伤,竟看也不看受伤同伴的生死,叱喝如雷,持刀追杀过来。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想既要找死,就让老子成全你们吧!正要再出手,蓦的一声大喝,从街中车马道传过来,道:“秦王有令,立即住手!”

寇仲随沙成就来到天皇厅,环目四顾,竟见不到应该见到的徐子陵和雷九指,心叫不妙,有人朝他们迎来笑道:“原来是成就侄,自闻得贤侄来长安定居,胡某人一直在恭候大驾。”

寇仲听得他姓胡,心中一动,朝他瞧去。

果然沙成就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成就拜见大仙。”

在四名大汉簇拥下,“大仙”胡佛油然来到两人身前。这位以赌称霸的人年纪在四十五、六岁间,灰白的浓发从前额往后直梳,结髻后盖上绿玉制的小方冠。面目清秀得很有个性,长着五绺长须,也像头发的花白颜色。配上修长高颀的身形,确有种“狐仙”般的奇异气质。寇仲特别注意他那对手,洁白精莹,修长纤美,本身已像具有些法力。当他询问的目光来到寇仲的丑脸上,寇仲竟无由心虚,似是胡佛的眼光能看破他的脸是假的那样。

沙成就忙道:“这位就是治好张娘娘怪病的莫一心莫神医!”

“大仙”胡佛抱拳道:“久仰久仰!胡某有幸,竟得莫先生赏脸光临,乃我们明堂窝的光荣。”

寇仲心不在焉的回礼,终忍不住问道:“胡老板的明堂窝有多少座内厅呢?”

胡佛显是想笼络和巴结他这位长安红人,笑吟吟道:“除天、地、人三皇厅外,尚有专接待贵宾的大仙厅,莫先生如有兴致,请让小弟陪先生逐一参观。”

寇仲心叫糟糕,这下错失,会惹来什么后果?

徐子陵别头瞧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心处,左右各有十多名骑士,认识的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罗士信、史万宝五位天策府高手猛将。此时人人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虽停手却仍是一脸不服气神色的两名突厥高手。倒地的另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爬起来。与雷九指交手的三个尔文焕手下并没有吃亏,见秦王驾到,趁机退入围观的人堆内,溜得无影无踪。

车门敞开,久别的秦王李世民步下马车,神采逼人的环目一扫,看热闹的人群被他不怒而威的风采所慑,竟全体肃静下来。长孙无忌叱喝一声,十多名骑士同时甩蹬下马,动作整齐划一,似早经排练千百次般,充满表演示威的味道,本身具有极大的震撼力,登时惹起围观者的一阵喝彩声,亦可见李世民的得人心。那四名突厥高手的外表虽似仍悍然不惧,但徐子陵感到事实上他们见到李世民后,立即气虚情怯,走不是不走更不是,只在硬撑场面。

李世民冷哼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徐子陵和雷九指处,剑眉略蹙,温和地说道:“这位仁兄受的伤不太重吧?”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刚才他行的不是苦肉计而是全力出手,保证会让李世民看破他是徐子陵。而假若身后的不是雷九指而是寇仲,就算他扮作丑脸怪医,也很难不惹起精明如李世民的疑心。

徐子陵一揖到地,道:“多谢秦王关心,鄙人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四周聚集近千看热闹的人,人人争着瞧李世民的风采,这条北里最繁盛的大街,交通全瘫痪下来。

就在徐子陵施礼后站直虎躯的刹那,他感到李世民座驾的车窗帘子掀起小许,一对目光透窗而来,对他用神打量。徐子陵很想看看是谁透窗瞧他,但亦知如此做非常不智,只好将冲动压下去。

长孙无忌和庞玉分别来到李世民身后,前者朝那四名突厥人喝道:“是不是长林军的人,见到秦王竟不懂见礼,给我跪下!”

四名突厥高手同时色变,也知唐室军法极严,在这种情况下若敢反抗,等于违背军令,就算李建成都护不住他们,更遑论尔文焕或可达志。你眼看我眼下,垂头丧气的同时单膝跪地施礼。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们半眼,从容自若地微笑道:“这位仁兄身手不弱,请问高姓大名?”

徐子陵抱拳道:“鄙人雍秦,来自山东,做的是丝绸生意,闲来爱到赌场玩上两手。因拜把兄弟开罪了人,致令鄙人遭到报复,多谢秦王援手之恩。”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雍兄小心点!”转向那四名突厥人喝道:“给我滚!”四人如丧家之犬般垂头溜掉。

李世民可能以为雷九指就是徐子陵所指的拜把兄弟,向雷九指低声道:“两位最好立即离开长安,有些事我也不便管到的。”说罢登车离开。

当车队远去,大街恢复正常时,寇仲气急败坏地来到,见到徐子陵两处血渍,骇然道:“可达志真这么厉害吗?”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你若不想知道,立即和我们一起溜吧!”

酒铺的一角,三人举杯对饮。到长安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般在公众地方相聚,感觉痛快。店内十三张桌子,有七、八张坐有客人,生意算是相当不俗。这是北里比较僻静的一道横巷,与上林苑、明堂窝所在处隔着两条街。

寇仲皱眉苦思,道:“在李小子车内盯着你的究竟是谁呢?若非生出疑心,绝不会用神看你;如非熟悉你陵少者,又不会生出疑心。所以这个该是熟人,但又不完全站在李小子的一方,否则该当场揭穿你。”

雷九指道:“可能那人尚不敢肯定。在南人中你们算长得非常高大,但在北方像你们这类体型的却不少,所以只要你们改变平常的姿态习惯,配上鲁师全无破绽的面具,连我也不时生出错觉你们变成另一个人。”

寇仲摇头道:“不!照我看陵少已给认出来。我有个感觉这人会是个女人,不方便下车。”顿了顿低笑续道:“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特别仔细深刻。像我看宋玉致,只看她香肩削下的优美斜度,就可把她的背影认出来,男人看男人是不会那样看的。”

雷九指瞥徐子陵一眼,道:“会不会是李秀宁呢?”

寇仲智珠在握的断然道:“绝不会是李秀宁,因为她对陵少并不熟悉。”

徐子陵奇道:“你像猜到是谁的样子。”

寇仲压低声音,难掩得色地说道:“当然是位心仪于你的美人儿,‘东溟公主’单琬晶是也。我算厉害吧?”

雷九指为酒杯添酒,点头道:“有道理!真厉害!”

徐子陵微一错愕,说不出话来。

寇仲道:“李元吉回来了,这人如今视我和你为仇深似海的敌人,定会不择手段,尽全力擒拿我们。”

雷九指不解道:“李元吉该和建成太子狼狈为奸,但看今晚针对你这神医的行动,李建成该不知情。”

寇仲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杀气的笑意,道:“我不会看错像李元吉这种人。现在他顾忌的是李世民,所以要借李建成之力把李世民除去,当他成为皇帝的障碍就是李建成时,他会掉转枪头去对付李建成。若不是有野心的人,怎会如此着力培养自己的班底势力?”

徐子陵同意道:“李元吉确是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他把截杀我们的任务接到手上,是要从我们口中敲出杨公宝库的藏处,然后隐瞒不报,留备日后之用。”

雷九指叹道:“大唐之亡,将由内开始。”

寇仲双目射出熠熠神光,盯着徐子陵道:“你看这场激烈的斗争,李世民有多少机会胜出?”

徐子陵答非所问的应道:“明早我去见李渊。”

雷九指皱眉道:“你不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绽吗?”

徐子陵耸肩道:“我主要是臭骂他一顿,有问题吗?”

寇仲和雷九指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寇仲回到沙府,成就和成功这一好赌、一好嫖的两兄弟尚未返家。沙老爷子正和三少爷成德在商量如何在关中扩展开矿和铸造业。

直到此时,寇仲仍弄不清楚当年有人下毒手害三少爷成德爱儿那笔糊涂账,为的究竟是什么事。若照表面的事实推断,沙天南乃任何想做天下霸主的人要笼络争取的对象,因为他手上不但拥有矿藏和兵器制造厂,最重要在这两方面都是专家,这种人才岂是易求。照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三少爷沙成德才能继承沙天南的衣鉢和事业。沙天南毕竟老了,又体弱多病,再难有多大作为,所以三少爷成德和夫人程碧素在沙家分外战战兢兢,皆因易招另两位少爷的妒忌,一个不好,会惹来攻击。

回内院途中,碰上沙福,沙福奇道:“莫爷不是和二少爷去赴齐王的宴会吗?为何会自己一个人返家?”

寇仲心想沙成功定将齐王邀他晚宴一事尽力传播,以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笑道:“我明早尚要入宫,怎敢夜归?今晚定要好好休息,这几天累得我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

沙福笑道:“莫爷爱说笑啦!我已吩咐府内各人,晚上莫爷入房休息后,绝不可惊扰莫爷练卧功。听说莫爷练的是童子功,对吗?”

寇仲大奇道:“沙管家是听谁说的?”

沙福尴尬地道:“好像是由五小姐的婢女那边传过来的。”

寇仲苦笑道:“这叫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唉!练童子功的男人,算是什么家伙。”

沙福忍不住问道:“莫爷为何要练这种功夫?是否真不能破身?”

寇仲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这要老天爷才晓得,但师傅这么说,你敢去搏吗?一个不好,变成四肢瘫痪,难道叫韦正兴来救我?”

沙福骇然道:“那莫爷千万不要尝试啦!”

寇仲心中好笑,道:“我要回房练童子功,少练半晚都不行的。”说罢径自回房。

甫抵门外,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一时又捕捉不到确切的迹象,心想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在推开房门前,他运功细察房内的动静,肯定没有人潜伏其中,然后推门入内。侍婢给他点燃了外进小厅的一盏油灯,布置清雅的小厅予人温暖舒适的感觉。内进的卧房与外厅用一道帘子分隔,里面黑沉沉一片。

寇仲凝视帘子,低喝道:“谁?”

“卜”的一声,外厅唯一的油灯熄灭,全屋陷进漆黑里。异变突起。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横街小巷随意漫步,估计雷九指该返抵东来客栈,才缓步回栈。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车疏落,犹幸不时有爆竹声从里巷深处传出,加上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才不至清冷孤寂。明早见到李渊,究竟怎样开始和他说话?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场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风,绝没有兴趣去理会李阀的家事,唯一的兴趣是把石之轩碎尸万段,自己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向李渊痛陈利害。

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见李渊?这其实是个更大的问题。岳山生前从不求人,直到自知内伤永无痊愈之望,才到碧秀心小谷外结庐而居。岳山每在遗卷中提到碧秀心,语气都透出尊敬的味道,其中丝毫不牵涉到男女之情。论岁数,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亲有余。思量间,他早经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他的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涵着无穷的魔力。徐子陵打从背脊冒起寒意,脚步却不停地走上跃马桥的斜坡。他倒希望白天在桥旁站岗的卫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对这魔门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见此人,他立从对方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面相,认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轩。对方这么突然出现,必是务要置他于死地,不容他这岳山破坏他的大计。徐子陵倏地立定,双目厉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动送上门来,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在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秀心是怎样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从师妃暄口中晓得碧秀心是因读了石之轩的《不死印卷》致减寿早夭,但真正因何事过世,连真岳山都不知道,因为岳山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废话,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该心知肚明,动手吧!让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轩仰首望向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地说道:“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你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该还有再在‘天刀’宋缺手上多败一次的机会。”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云帅也要逊上一筹。

灯火熄灭时,隔开内房外厅的竹帘子往上扬起。换成是别人,定会以为敌人从房内穿帘而来,先以指风掌劲一类的方法把灯火摧灭,然后再施突袭,可是寇仲却晓得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对方到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袭自己。寇仲到今时今日,武功已臻宗师级的境界,谁要偷袭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准他的位置,实极端了得。

寇仲再无暇去想身份被揭破的问题,反手一掌,往右后侧扫去。这一招纯属试探性质,以秤秤对方的斤两。“霍”的一声,掌尖竟扫在柔不着力,却又暗含卸劲的物体上。寇仲大吃一惊,心中叫糟,皆因知道来者是谁。能轻轻松松以衣袖硬挡他一掌的,除婠妖女外尚有何人?忽然间,他知道自己的好运道宣告寿终正寝,在与阴癸派的斗争上,全落到下风处。运动正反之气,倏地横移十尺,差点碰到左方靠墙摆的几子,才再靠墙滑开,险险避过贴身追击的两袖一指。

敌我双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惊动沙家的人,所有动辄分生死的恶斗,全在无声没息下进行,只偶尔发出气劲交触的微响。“嗖!”寇仲穿帘入房,单足一点床沿,整个人倒飞回去,迎上冲入房内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婠婠。刹那间,两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搏击的情况下,交换了十多招。婠婠娇笑一声,退到帘外。

寇仲深吸一口气,目光透帘盯着婠婠优美的身形。由于外厅比内房光亮少许,所以寇仲可看到婠婠,对方却看不到寇仲,这感觉令寇仲好过一点。婠婠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夫进展到什么地步,否则只要加上天魔双斩或天魔飘带,在这么一个有限制的空间内,必然教他更为狼狈。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适才在婠婠的力逼下,他仍能应付余裕,比上回拼命落荒逃跑自不可同日而语。

婠婠忽然掀帘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势以待般,娇媚地说道:“打得人家够累哩!可否借少帅的床来过一晚呢?脱去你那丑面具吧!想吓死人吗?”

寇仲除了苦笑外,还能说什么呢?究竟犯下什么错误,在骗过差不多所有人后,婠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识破他的假身份?

上次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徐子陵还有些有利的形势。他当时虽身负内伤,可是石之轩要杀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帅;其次是与寇仲和突利联手应战,又是在城门的深长门道内,三人不顾生死的联手反击,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可是如今在跃马桥上,则是另一回事。

这次石之轩是全力出手,务要置他于死,但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地逃走。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石之轩的速度,已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倏地眼前像出现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步法,向他进击。指风破空而至。“嗤!”徐子陵冷哼一声,暗捏智拳印法,挥拳格挡。“噗”的一声,石之轩运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预期中快上一线,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锋。

他能挡着石之轩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真劲,徐子陵忙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影踪全无。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底下踢出一脚,迅如闪电,角度奇奥,取他腹下要害处。徐子陵大叫不妙,晓得对方把自己的指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于是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他冷喝一声,智拳印改为不动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更心知肚明凭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说不定能硬挨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忽然间来到徐子陵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如给撞中,保证左胁骨难保原整。徐子陵无暇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欢欣,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石之轩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气到哪里去啦!”说话时在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又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迫徐子陵硬拼。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搏,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上。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着,且是好戏在后头,只要他稍有失着,对方的攻势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徐子陵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刹那间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地挥掌迎击。“砰!”徐子陵不但没被震退,反向前跨跃一步。

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化成阴柔之劲的拉扯劲道,不过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就要当场吐血出丑。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做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徐子陵如受雷击,浑身剧颤。在刹那间,掌劲内不死印气像波浪般一重重地向徐子陵撞击,忽而刚猛,忽而阴柔,即使以徐子陵经《长生诀》与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也要吃不消。徐子陵踉跄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鬼魅般飘来,面容变得无比冷酷,淡淡地说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气,把翻腾的气血全压下去,背脊一挺,变得威凌无俦,发拂衣飘,长笑道:“邪王中计啦!”宝瓶印气,全力出手。

婠婠像回到香闺中,悠然自得地往床上躺下去,舒适地叹一口气,望着床子的顶盖,柔声道:“这些被铺都是刚洗濯过和经晾晒过的,所以仍有太阳的香洁气味。”

寇仲头皮发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横陈榻上的诱人曲线,最后落在她那对纯白无瑕的赤足上,煞费思量地说道:“你整天赤着脚走路,为何仍可以这么干净的?”

婠婠闭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觉了!”

寇仲心想这还得了,若她赖在这里睡至天明,自己怎样向人解释?亏自己今天还不住向人吹嘘练的是童子功。苦笑道:“大姐!算你赢啦!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吧!”

婠婠把娇躯挪开少许,纤手拍拍腾出来的半边床沿,轻轻道:“少帅请稍息片刻,暂作婠婠的枕边人好吗?”

寇仲有种任凭宰割的失败感觉,虽是脑筋大动,仍想不出一个应付婠婠敲诈威胁的良方,叹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汉,不会偷袭你婠大姐,可是你从未做过良家妇女,当你枕边人这么危险的事,请恕小弟难以奉陪。”

婠婠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闪一闪地睁开朝他仰视,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神态动人,柔声道:“少帅和子陵这么本事,大摇大摆的混入长安,我怎舍得杀你们呢?杀了你,谁替我们去起宝藏?”

寇仲颓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卧下去,愈想愈好笑地说道:“坦白说!我们并非定要寻到宝库的,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寻宝的游戏,既可满足好奇心,又可还了娘的心愿。”

婠婠侧卧以手支颐美目深注地打量他,笑意盈盈地说道:“少帅可否把话重复一遍,因为小女子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当人家肯定你再没兴趣去发掘宝藏,才会派人效少帅的故技,在城内各显眼处大书‘莫神医是寇仲扮的’八个大字。”

寇仲立被击中要害,别头朝向枕边的绝色美女,却岔开话题道:“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小弟和婠大姐相识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却从来不了解你。例如你心内想什么?有什么追求?除了杀人放火斗争仇杀外是否还有别的生活?闲来会干什么?对人会不会生出感情?我真的一点不明白你。”听得婠婠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这次轮到寇仲大为愕然,刚才一番话虽是有感而发,主要仍在胡诌一番,好拖延时间,看看有什么方法作出反击。

婠婠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刃,盯着他道:“我们追求的东西,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说出来,怎晓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违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所有人灭绝,那我就不是不明白,而是无法接受了。”

婠婠眸光变化,淡淡地说道:“少讲废话,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找到宝藏后,你须任我们从库内取走一样东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你会不会履行协议?在这方面你们一贯恶名昭著,假如届时你们违诺独吞宝藏,不如我趁早离开,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悔莫及。”

婠婠挨近少许,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地说道:“这个很简单,只要徐子陵肯亲口保证把库内的某件东西交给我,我们阴癸派将全力协助你们,否则只是石之轩那一关,你们绝过不了。”

寇仲心叫厉害,婠婠看得很准,徐子陵正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叹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婠婠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地说道:“这个当然。最迟明晚你要给我一个确实的答复,他要亲口向我许下诺言。”

嗅着她清幽健康的迷人体香,寇仲皱眉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

婠婠双手轻按床褥,飘离卧榻,落到床旁,含笑摇头道:“少帅这么聪明,总会猜到的。”

寇仲盘膝坐起来,虎目灼灼的射向婠婠,沉声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什么人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呢?”

婠婠微耸肩胛,俏脸上露出个可令任何男人意乱神迷的娇憨表情,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这个尽随尊便。”

寇仲现出一个捉弄的顽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头道:“还以为婠婠你今晚会和小弟共度春宵,原来只是骗人的。”

婠婠往后飘退,倏忽消没在珠帘外,声音遥传回来,像柔风般吹进他耳内娇笑道:“你练的不是童子功吗?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气得倒回床上去,再没有站立起来的意志。

实情却是徐子陵无计可施,说石之轩中计只是虚张声势,以掩饰自己的狼狈。石之轩乃魔门顶尖级的人物,怎会被他的虚言所惑,在离他半丈许远一掌印来。在徐子陵眼中,对方手掌不断增大,轻飘飘的似是没有半点力道,教人无从捉摸其轻重。最厉害是随着石之轩逼来的奇异身法步式,掌劲攻来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现新的变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还是首次遇上。徐子陵卓立不动,双拳上下击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后之分,似是不含丝毫劲气,事实上宝瓶印气已积蓄至满溢的顶峰,蓄势待发。

石之轩双目邪光剧盛,掌拍忽然改为前劈,横斩徐子陵这“霸刀”岳山。自交手以来,徐子陵一直处在绝对下风,只有挨揍苦撑的份儿,直到这一刻,他借《长生诀》奇异的真气,出乎石之轩意料之外的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狠狠反击,逼得石之轩变招相迎,争回少许主动。石之轩的眼力显然比“天君”席应高明,瞧出徐子陵双拳气劲正满蓄待发,若原式印去,绝不能讨好,故改为削入对方两拳之间,迫对方为求自保,难以抢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对方正循某一玄奥轨迹劈来,由轻飘无力变为有如剑刃刀锋的凌厉劈削劲气,两拳宝瓶气发。值此生死关头,面对这似是永远没法击倒的武学巨人邪魔,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始争得这反击的良机,怎肯轻易错过。两团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气,随拳劲吐出,竟在击往石之轩前由分而合,二变为一,且改变少许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轩胸口印去。这双宝瓶式拳劲,是徐子陵为救自己小命临危创造,连石之轩也从未想过世间有如此怪异的拳招。大魔头“邪王”石之轩面容冷酷得有如铁铸,劈掌一放即收,此时已来不及避开,就那么一个急旋,要凭不死印法将徐子陵的双宝瓶气化去。

“砰!”徐子陵首先被掌劲劈中,幸好他避过胸口要害,以肩头硬挨一记,而当掌风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摆动,巧妙地卸去对方大半的真气,不过纵是如此,也够他好受的。应掌抛飞,落向丈许外桥顶最高处。

“砰!”高度集中的宝瓶气,狠狠投在石之轩身上,他的转速立时减缓,当他再次面对徐子陵的方向,这位假的“霸刀”岳山刚好四平八稳的足点桥面。

两人分别硬挨对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轩全无异样,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多多少少也受到伤害,否则怎会不乘胜追击,把他解决,免得夜长梦多。在石之轩方面,则要对久休复出的岳山重新作出估计,最令他骇异的是对方硬挨他一掌,脸色竟能丝毫不变,哪知对方是戴着由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精制的面具。徐子陵适才是借势飞退,在半空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出来,却给他收入袖里,而石之轩因刚转到另一边去,竟看不到。落地前他早运起长生诀把真气恢复过来,不过如无面具遮盖,石之轩该仍可见到他的脸色是苍白疲怠,额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机调元回气,暗中提聚功力,冷然哂道:“老夫还以为不死印法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原来不过尔尔,假如石小儿技止于此,今晚休想活命离开跃马桥。”一边说话,一边在计算桥身的弯斜度。

石之轩木无表情,像瞧着一件死物般盯着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没有其他话说,请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换了智慧稍低者,必对石之轩这番话大惑不解,甚至以为他因受严重内伤,故大打退堂鼓。只有徐子陵晓得石之轩看穿他的假“换日大法”宜静不宜动的特点,故诱他主动进攻,再行一举击破。其眼力之高明,确非一般武学大师可以比拟。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败,就在此刻。要胜过对方是绝无可能,眼前唯一生路,是要抢得少许上风,再突围逃走,必要时逃入皇宫,谅石之轩亦不敢追来。一声长笑,徐子陵跃起少许,再足尖点地,往桥坡下方的石之轩疾冲过去。

石之轩引得“岳山”主动全力进击,脸上仍是丝毫不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实则心内暗下决定,即使拼着负伤,也要将对手一举击毙。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练成“换日大法”的岳山,已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若不趁今晚将他击杀,他日将成心腹大患。假设徐子陵知道这邪王心中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般境界与天地混合为一体,更重要的是与跃马桥合成为一。他冲行的角度和轨迹,与跃马桥的坡度有种浑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从高处冲下,与流经处合成一体,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无可抗御之势。在石之轩的眼中,徐子陵把桥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尽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来,变成徐子陵和跃马桥两者之外的多余物事。此感觉玄奥至极,非是如他那级数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觉的感受。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点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劲力气势亦随之增强,石之轩准确估计出当他冲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击时,对方的功力将积聚到最巅峰的强烈度。且徐子陵这一击充满一往无还的惨烈意味,有种不惜一切,务要拼个同归于尽的决死之心。

以石之轩的自信自负,亦不由心中后悔,但又是骑虎难下,若他于此时退避,在气机牵引下,对方将气势陡增,乘势追击下,他要抢回上风,会是大费周章。别无选择下,石之轩当机立断,腾起斜冲,反客为主的升往高处,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态下扑,以收拾这强横得令他难以相信的对手。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确是针对徐子陵战略的最佳方法。可惜他算漏一点,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独门的真气转换方法和从云帅学来的回飞绝技。

石之轩炮弹般地弹向半空,脚上头下地双掌齐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领,左手掌劲冰寒阴柔,右手掌劲灼热刚猛,汇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飙,向徐子陵痛击而下。徐子陵一声长啸,猛换一口真气,由斜冲向下,改为仰冲向上,最厉害处是循着一个弯往石之轩右外侧的奇异轨道,攻向石之轩。石之轩被逼得第二次变招,气势劲道登时减弱三分。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轩弯弯的迎冲上去,身体忽然左右摇晃,两手变化万千,当迎上石之轩的双掌时,逐渐变化成两大拇指外弯,点上石之轩掌心,竟是把从嘉祥大师学来的“一指头禅”变作“两指头襌”来使用,由于他精通印法,故形虽似而神非,身是不动根本印,左手大金刚轮印,右手日轮印,真气阴阳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气劲交击。石之轩连番失着下,冷哼一声,飘上半空,往西岸投去。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坠跌桥上,险险立定。石之轩双足着地,又如飞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脏六腑像完全翻转过来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现在不要说是石之轩,就算来个不懂武功的壮汉,也可轻取他小命。石之轩却傻傻地在桥头立定,目光投向徐子陵身后。一个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在徐子陵背后丈许处响起娇笑道:“之轩啊之轩!你虽是目中无人,现在却不得不承认遇上顽强的敌手吧!”

徐子陵趁机将真气运转三周天,勉强开口说话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来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轩,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事实上他却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后,正是魔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两个顶尖人物,若让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虚实,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石之轩脸上现出一个冷酷无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脸上,从容道:“本人承认是低估了你岳霸,但说到杀我,在你余下的残生内休想办到。”

徐子陵再把真气硬提起来,勉强压下翻腾的血气,又把冲到咽喉的鲜血吞回肚内,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儿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小妍你给我退开,看我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他估计祝玉妍肯在他生死关头现身,是因见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轩手上。但如果猜错,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叹,似有无限感触,柔声道:“换日大法仍不能将你的臭脾气改变过来吗?”

石之轩仰天一笑,轻松自如地说道:“你两口子要卿卿我我,请恕石某人没空奉陪。”言罢疾往后退,瞬眼间消没在里巷的暗黑处。

淡淡清香袭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后,轻轻道:“你受伤啦!”

徐子陵的功力虽恢复少许,但若和祝玉妍动手,绝走不过三招,又不能不硬撑下去,猛地转身,面对重纱掩面的“阴后”祝玉妍,勉强逼出岳山凌厉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颜容地冷笑道:“你为何不趁机杀死石之轩,是否仍是余情未断?”

这叫以进为退,务令祝玉妍没有闲情去判辨他的真伪。

祝玉妍果然娇躯微颤,避开他的目光,投向永安渠北端远处,语调转冷,沉着地说道:“你妒忌了!”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胆的从她娇躯旁擦身而过,冷笑连声,一副不屑辩白的情状。

祝玉妍冷喝道:“站着!”

徐子陵头皮发麻地在她背后立定,淡淡地说道:“若要杀我岳山,这是最好的机会。”

祝玉妍语气转柔,轻轻道:“人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之力?”

徐子陵苦笑摇头,叹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变得如此有利用的价值?我岳山和你在三十年前早恩清义断,你还记得当年对岳某人说过什么话吗?”

祝玉妍的话从牙隙间迸发出来,寒声道:“给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若明天你仍留在长安城内,休怪我祝玉妍辣手无情。”

徐子陵心念电转,捕捉到祝玉妍这番话背后的真正用意。祝玉妍乃魔门恶名最昭著的邪魔,不但不讲人情,更罔顾天理,这种人怎会顾念旧情?这么肯让他离开,纯是测试他的反应,看他内伤严重至什么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气吞声地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断出徐子陵这假岳山丧失动手招架的能力。一旦肯定此点,祝玉妍将会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缓缓转过身来,冷哼道:“凭你祝玉妍,还没有资格对我岳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谁高谁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妍不敢动手,不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轩可从旁取利,更怕失去夺得邪帝舍利的机会。他和祝玉妍、石之轩三者间正是互相牵制,结果是谁都不愿轻举妄动。

祝玉妍幽幽叹一口气道:“这只是小妍一时的气话,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们能否合作,好好创出一番功业来吧!”说毕飘飞而起,像深夜的幽灵般脚不沾地的消失在桥头另一端。

徐子陵差点要跪倒地上,深调几口真气,扮作气概昂然地朝东来客栈走去。

徐子陵推门入房,一阵天旋地转,要倒到地上时,幸好给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着,关上房门,骇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寇仲掺扶下徐子陵盘膝坐地,吸收寇仲从背心传来的疗伤真气,苦笑道:“我刚和石之轩正面交锋,能捡回小命,全赖老天爷的保祐。”

寇仲心忖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叹道:“幸好我来找你,否则以你现在的严重内伤,明晚怎能和人动手?”

又皱眉道:“人家张婕妤是上热足寒,你却是半边身寒、半边身热,全身经脉像给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医,否则保证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边运功疗伤,边问道:“你怎会在房内等着来救我呢?”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待治好你的内伤再说吧!”

离天明只有一个时辰。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靠枕挨坐在床另一边。为避人耳目,两人躲到帐内说话。

徐子陵沉声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给婠妖女,会是后患无穷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如我们立即撤离,待一段时间后再回来寻宝。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过资料后我们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我们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度过难关,消除来自突厥人和魔门邪道的威胁,方可以离开。”又道:“尤鸟倦在说谎。”

寇仲一呆道:“说什么谎?”

徐子陵道:“他告诉我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结成联盟,要扳倒李阀,照刚才的情况看,石之轩和祝玉妍绝不似有什么协议。”

寇仲哂道:“他当然要骗你,否则岳霸你怎舍得对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亏你仍有闲心说废话。”

寇仲苦笑道:“不说废话还能说什么?我想得小脑袋差点要破掉,你想到办法吗?”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让婠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们事后放出消息,包保魔门会来个大内鬨,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计,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璧厉害吧!送给她又如何,还可借机累她弄得一身腥。”

徐子陵闭目道:“快点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觉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后恐怕连坐茅厕的时间也不够,看来我的命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哂道:“谁教你要去争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记着佳人有约,到时好好慰借她。”

徐子陵只能以苦笑回报,想起婠婠,登时睡意全消,听着寇仲远遁的风声,消没在房外远处。

寇仲和常何策马朝皇宫驰去,后者顺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寇仲暗忖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没睡过,心底叹息一声,道:“过得去啦!我约好刘尚书,为娘娘治病后到工部去找他,还得有劳常大人带路。”

常何道:“为什么还大人前大人后的,我和莫兄认识时日虽短,但我真地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你若高兴,唤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还是叫常兄好听点。其实娘娘的病已好了!今天只是循例来告诉娘娘,她已经没有病了,以后我们可以迟些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觉得大清早来送你入宫,是种前所未有的乐趣,既紧张又刺激,就像赌钱搏杀,未开盅仍不知输赢。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后我不会有好日子过。封德彝大人告诉我,过年后会让我坐上玄武门正屯将军的位置,争这个位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人,秦王和齐王都想捧他们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赖你医好娘娘,小弟才有这么好的机会。”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这位置为何这么重要?”

常何道:“当然重要。京城的总卫部就在玄武门,长期驻重军,由皇上亲自指挥,有四名正屯将军和八名副屯将军,轮班当值,负责宫城的防务。岳父为我花了很多钱,我才有机会做到副屯将。但正屯将须皇上点头才成,花钱也没用。”

寇仲暗忖常何真的当他是知心好友,否则绝不会连这么秘密的事都说出来。

此时两人驰进朱雀大门,两旁张灯结彩,充满春节即临的气氛。两人不再说话,到太极宫门下马步行,往见张婕妤。张婕妤在大厅内接见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间等他。这位深得李渊爱宠的美人儿,精神奕奕,艳光四射,再无半丝病容,使寇仲亦感与有荣焉。太监宫娥,环侍左右。

寇仲志得意满地收回为张婕妤把脉的手,恭敬地说道:“恭喜娘娘,病根已除,不用施针或吃药啦!”

张婕妤大喜道:“我这次能脱离病患,全赖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郑公公在旁诃谀奉承道:“莫先生可否开出药方,让娘娘能于病愈后进补,好固本培元。”

寇仲心中暗骂,这岂非要他当场出丑,幸好他昨晚从韦正兴处学来绝招,从容道:“过犹不及,现今娘娘容光焕发,脉气中和,实不宜再进补药一类的东西,郑公公明鉴。”

郑公公拍马屁拍着马屁股,大感尴尬,干咳一声道:“当然以先生的诊断为准。”

张婕妤忽然道:“你们给我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先生说。”

郑公公等无不愕然,只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来了”,果然当厅内剩下两人时,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唐帝宠妃低声道:“先生你放胆直言,万事有我为你担当。这次我忽罹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骂李建成,将自己摆在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责会落到李世民处;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则又开罪李建成。他该怎办呢?

徐子陵梳洗妥当,正犹豫应否该立即入宫见李渊,又觉得这不符李渊和岳山恩怨交缠的关系,更不似岳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风。

大感头痛时,房外有人扬声道:“岳山前辈在吗?晚辈秦川求见。”

徐子陵虎躯一阵,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直冲脑门,沉浸在某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里,一把拉开房门。

男装打扮的师妃暄仍是那飘逸闲雅的动人模样,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房内,含笑道:“这该是长安最华丽的房间,外厅内寝,都是宽敞舒适,更和其他客房隔开,有谁想到岳前辈在长安会受如此礼待?”

徐子陵把门掩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各种莫名的情绪波动,淡淡地说道:“师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

师妃暄别转娇躯,凝神打量他的岳山模样,叹道:“你能把祝玉妍瞒过,我反不觉得奇怪,但你怎能连李渊都瞒得过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顽皮的想法,扮足岳山的神态,大马金刀的先坐入椅内,指指身旁隔着方几的另一张椅子道:“妃暄请坐,老夫此次重出江湖,根本没有任何事要瞒人的。”

师妃暄看得一呆,泛出个没好气又无奈的罕有动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侧去。

徐子陵以岳山的表情语调道:“岳某人到长安来,为的不是李渊,而是石之轩那万恶不赦的奸贼,若不是他,秀心怎会比老夫还要早走一步。”

师妃暄轻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过我仍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神态。”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师妃暄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弟在哪里呢?”

徐子陵觉得很难不向她说实话,坦然道:“他现在是长安最炙手可热,救人济世的神医。”

师妃暄大讶道:“他何时学会医术的?连‘活华陀’韦正兴治不好的病,都让他药到病除。”

徐子陵奇道:“师小姐到长安有多久呢?”

师妃暄解释道:“我昨晚才来,见过秦王,和他谈了近一个时辰,你和莫神医均是他曾提及的人。”

徐子陵叹道:“寇仲不懂得医术,而是误打误撞下以针灸和《长生诀》真气治好沙天南的病患,被迫上轿子,成为神医。至于他如何能治愈张婕妤的怪疾,则是另有隐情,难以尽述。事实上师小姐来得合时,区区正有一事要请教。”

师妃暄点头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设婠婠得到邪帝舍利,会有什么后果?”

师妃暄神态平静地说道:“恐怕向雨田复生,也无法回答你这问题,甚至是吉是凶,亦难逆料。”

稍顿后,秀眉轻蹙地问道:“你们是否被她识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准,是寇仲被她瞧穿,现在她威胁我们在寻到宝藏后,要把邪帝舍利交给她。”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议立即退走,过一段日子才回来,但我却反对他这样做。”

师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这叫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比起即将发生的惨变,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师妃暄动容道:“妃暄愿闻其详。”

寇仲沉吟片刻,反问道:“娘娘为何有此猜疑?”

张婕妤凤目生煞,沉声道:“我这个怪病起得毫无道理,就算没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柢。”

寇仲把心一横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张婕妤娇躯剧颤道:“先生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开的药方拿去给长安的名家参研,均认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规,因而不敢肯定。”

寇仲心内又痛骂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问此事。唉!娘娘可否帮小人一个忙呢?否则恐怕小人今晚就得急急卷铺盖逃离长安。”

张婕妤不悦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来欺负你,说出来让我禀告皇上。”

寇仲装作骇然地说道:“万万不可,否则小人会更难做人。”

张婕妤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无忌,不要尽是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虽是治病的高手,但对用毒却毫不在行,只懂依据望闻问切四大法则施针用药,所以对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违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认定事实该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还是早走早好算了!”

张婕妤明白过来,道:“先生万勿轻言离去,我既了解先生的处境,当然晓得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话。”

寇仲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皆因他知道张婕妤和李建成必会联合起来诬毁李世民,不过此事他既管不了,亦轮不到他去管。

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乘机告退。

师妃暄露出前所未见的凝重神色,点头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来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若让石之轩和赵德言阴谋得逞,天下不但难望统一,更会重演当年外夷入侵之局。”

徐子陵道:“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杨文干,我希望能得到所有关于他的资料,特别是他最近的动静,师小姐可否在这方面帮个忙?”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淡然道:“你两人总教人大出意料,甫抵京师,就看破石之轩的惊天手段。不过这等于义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吗?”

徐子陵微笑道:“义之所在,寇仲绝不会计较帮的是谁。”

师妃暄道:“你们是否仍要将宝藏起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应寇仲的事,定要尽心尽力为他办到。坦白说,寇仲虽是信心十足,但我却感到寻宝的机会非常渺茫。”

师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向窗外暗沉的天空,柔声道:“快下雪了!”

徐子陵陪她站起来,低声道:“怎样可联络到你呢?”

师妃暄朝他瞧来,轻轻道:“妃暄暂时寄居在东大寺旁的玉鹤庵,只要你说出‘佛祖慈悲’四个字,庵内的师傅就会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话,什么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师。”

徐子陵心中涌就起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她答应自己的约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去找她。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师妃暄往房门走去,忽又停下步来,笑道:“为何知道你成为石之轩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但我却一点不为你担心?”

徐子陵移到门旁,道:“坦白说,比起石之轩,小弟虽有一拼之力,但仍非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再给他另一个杀我的机会。”

师妃暄微笑道:“这正是我不为你担心的理由,请问子陵兄不扮岳山时是什么身份?”

徐子陵犹豫片刻,尴尬地道:“我会变成一个叫雍秦的赌徒。”

师妃暄低念两声“雍秦”,忽然记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脸竟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横他一眼。

徐子陵面具内的老脸早红透,很想解释这只是因雷九指凑巧找到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护臂,才要他顶用这名字,但又知这类事愈描愈黑,只能僵在当场。

师妃暄眼神倏地变得复杂,似包含着无数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轻轻一叹,低声道:“小心点!”

徐子陵拉开房门,瞧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她消没在廊道尽头。雪粉又开始洒下。正要关上房门,心中一动,移到廊中,负手观看雨雪洒落庭园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每当和师妃暄相处时,光阴都像溜得特别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浓烈的境界,这是否就是男女间的爱情?纵然答案是肯定的,他也只会是错种情根,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从第一次在洛阳的天津桥见到师妃暄,他就知道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纷乱时代,人人疲于奔命,尔虞我诈,为利益不择手段,排斥异己,师妃暄就像淌流于人间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义。

足音从后方传来。徐子陵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沉声道:“是小刀吗?昨晚我刚跟石之轩交过手。”

孤身便服的李渊龙躯一震,失声道:“什么?”

刘政会热情万分的亲到工部的大门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给刘政会这接班人,自己径自返回玄武门的总卫所。

刘政会先款待他在大堂喝两口热茶,用些糕点,接着领他到宗卷室,命人打开展示整个长安布局的巨型图轴,欣然道:“旧隋立国之初,仍以汉长安城旧城为都城,后因不敷使用兼且过于残破,杨坚遂于开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恺营建新都。”

寇仲这时找到跃马桥的位置,随口问道:“宇文恺是不是宇文阀的人?”

刘政会答道:“宇文恺正是当今宇文阀阀主的亲叔。”

又指着卷轴道:“宇文恺以地理形势把新城分为六坡,视之为《周易》干之六爻,故于九二置宫阙,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位贵,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兴善寺以镇之。实质是要控制域内的制高点,让重要的建筑占据高地。”

寇仲听得一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刘政会在这方面的高见知识,道:“当时是否由杨坚亲自监督新城的兴建?”

刘政会道:“名义上是由杨坚监督,实际上全交由宇文恺一手包办,需要什么物料,就报请杨素由他批准。”

寇仲听到杨素之名,立时精神大振,很想直接问刘政会有哪几所宅第原属杨素的,但又怕如此明目张胆,会惹起刘政会的疑心,只好旁敲侧击道:“城内的建筑物,是否都在新城建立时同时兴建?”

刘政会答道:“是在建城后二十年间陆续建成。杨广登帝位后,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筑不好看,曾下令拆卸重建,劳民伤财至极点。”

寇仲开始认识到查看年份一事并不简单,头皮发麻地说道:“小人对从福聚楼望向永安渠一带的建筑特别有兴起,刘大人可否略作介绍?”

刘政会欣然道:“我已为先生做过一番工夫,先生请。”

寇仲随他进入邻室,只见四边尽是高及天花板的大书柜,放满卷宗,两名工部的人员恭立一旁,一副等着侍候寇仲的样子。室中置有一张长方形的巨桌,上面摆放数卷图轴。

刘政会道:“这是永安渠旁众里坊的详图,只是跃马桥东岸的延康、崇贤、延寿、光德便有近万座建筑物,先生看中哪间宅院,可唤人取来卷宗参阅。小弟还有些公事要办,待会来找先生到福聚楼吃午饭。”

寇仲心中唤娘,首次想要放弃寻宝,因为那实在是太辛苦的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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