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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子之首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7281 2024-03-05 11:28:41

三人伏在丘陵区东端边缘的树林内,遥观呼延金的营地,在阳光反照下,营帐向阳的一面被染上红霞,另一面在草原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有种难以说出来的凄迷之美,也格外显得温柔,只可惜这些营帐的主人却是视打杀抢掠为家常便饭,泯灭人性的马贼。

寇仲的心情因跋锋寒死而复生、功力尽复转为欢畅,更恢复自信,微笑道:“营地只有四、五百人,其他人该是劳师动众地遍踏草原搜索我们,真的可笑至极。”

跋锋寒答非所问地淡淡说道:“我败啦!我终于尝过真正的败仗。”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此败,你将永远胜不过毕玄,此人武功之高,已达夺天地造化的登峰造极境界,我们三人虽各有一拼之力,但最终亦必败无疑,可作定论。记得那回你差点被曲傲夺命,而那正是你能击败曲傲的契机。曲傲错在没能把你杀死,毕玄亦犯下同一错误。”

跋锋寒叹道:“死而复生的滋味确令人深刻难忘,现在我可置生死于度外,因为我已看过死亡的真面目。现在我从旧有的武功底子因换日大法演化成新功法,就名之为‘偷天大法’,斩玄剑亦易名作‘偷天剑’,代表一个全新的我。”

寇仲喜道:“偷天当然比斩玄好得多,把马儿抢回来后,我们过两招瞧瞧,看你的剑法如何偷天换日。”

跋锋寒冷哼道:“何用待至取回骏马后,待会我跋锋寒斩下呼延金的臭头时,你将可亲眼目睹小弟的新变化。”

寇仲一把搂紧跋锋寒肩头激动地说道:“只看你惨败后信心竟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便知老哥的偷天剑法非同小可。不过信心还信心,你若要强攻入营,仍须三思。”

跋锋寒微笑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耸肩道:“不能力胜,便要智取。把没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都是脑袋想出来的。”

寇仲欣然道:“既然陵少也赞成来场屠营,小弟怎敢不奉陪。此仗由老跋发号施令,我们两个当他的马前小卒。”

跋锋寒忽然岔开道:“毕玄晓得我竟没死去,对他的信心会造成怎样的打击呢?”

他们正守待黑夜的来临,更成功避过放哨的守卫,潜至敌营近处,故心情极佳,且有闲暇,不由谈兴大发。

徐子陵道:“他将无法把握和明白为何你不但死不去,且功力倍进,势将在他圆通的心灵种下失败的种子,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再非没有破绽。”

寇仲赞赏道:“说得透彻,所以我们必须把老跋练成偷天大法一事绝对保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跋锋寒道:“给我一年时间,我必可雪此恨。”接着目光扫过营地,说道:“呼延金非一般马贼,而是因抢掠不断壮大,成为能在大草原上举足轻重的武装部落。趁此良机,我们顺手把他们歼灭,正可除一大患。只要杀死呼延金,下面的人将谁也不服谁,必闹至四分五裂,一蹶不振。其他受尽欺凌的民族,更会群起攻之。”

寇仲虎目精芒电闪,说道:“如何下手?”

跋锋寒道:“只要找到三匹马儿,就是呼延金帅帐所在,呼延金生性狡猾多疑,不会像颉利般让人一眼察知他的营帐在哪个位置。”

徐子陵头痛道:“这里有二百多个营帐,约二十个一组,每组间有过千步的距离,摆成长蛇形的阵势,深合兵法,我们如何能沙中淘金的找得三匹马儿,探出呼延金主帐所在。”

跋锋寒微笑道:“看我的!”嘬气发出夜枭般的鸣叫,远传过去,吓得两人一跳。

马嘶传来,三人循声瞧去,只见左端第三组营帐中跋锋寒的爱马塔克拉玛干人立而起,狂嘶回应。由于它被缚在营地旁的大群战马中间,不是人立嘶叫,很难发现它所在。

两人提心吊胆地瞧着,见敌人并不在意,寇仲喜道:“这一招真厉害,呼延金恐怕到阴曹地府后,仍不知我们为何能找到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若摸不清帅帐所在,凭他们三人之力,确是无从入手,现在整个形势登时变成另一个局面。

寇仲忽又皱眉道:“呼延金对我们恨之入骨,会否按捺不下,亲自离营去搜索我们?”

跋锋寒道:“正因深恨我们,他才要留在此处养精蓄锐,让马和人有机会好好休息。待手下发现我们踪影,以烟火或信鸽传回消息,他立刻可全速赶去。假若我们靠两条腿不停留地越过山区,逃到这边来,此时该累得走不动啦!”

寇仲沉声道:“让我三兄弟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保证他毕生难忘。”

太阳终于沉下去,黑夜笼罩大地,营地篝火处处,烤羊肉的香气飘送到这边来。

跋锋寒道:“趁敌人忙于吃喝的当儿,我们先用箭除去外围放哨的几个小贼,但必须一箭致命,不让他们发出声音,然后来个火烧长蛇营,把篝火烧红的柴枝火种投往营帐,尽量制造混乱,我们再混水摸鱼把呼延金干掉。”

寇仲笑道:“你是否想重施故技?”

跋锋寒欣然道:“以凿穿击分散,以快制慢,才能以少胜寡。记着不要贪心,只要抢回马儿,斩杀呼延金,便完成今战的目标。”

寇仲笑道:“还不算贪心吗?去吧!”

“嗤!”弓弦轻响,两支劲箭分别从灭日亡月两弓射出,横过草原,贯穿两敌咽喉,两人一声不响地往后翻跌,倒在营地灯火外的暗黑中。三人扑将出来,展开身法,魅影般迅速往呼延金所在那组营帐潜去。呼延金的马贼把注意力全集中到平原一方去,这边的戒备只是虚应战事,且哪想得到被三人摸清虚实,又胆大包天至以三个人硬撼他们近千的军力。

倏地跋锋寒加速前掠,二十多名在营旁烧烤进食的马贼,发觉有异时偷天剑已至,近半人未及取得兵器,惨给跋锋寒斩杀,其他的亦给尾随而来的寇仲和徐子陵杀个气断身亡。营地内的马贼始惊觉被袭,仓促迎战。寇仲和跋锋寒毫不停留地杀进营地,徐子陵则取起篝火烧成火炭的柴枝,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敌营。不论跋锋寒或寇仲,因被呼延金把马儿抢去,都是憋满一肚子怒气,见马贼蜂拥迎战,怎会留情,疾扑上前,见人就杀。

寇仲厉喝道:“呼延金何在?滚出来受死!”

一刀劈出,凌厉无匹不在话下,最要命是贯注上十成螺旋劲,领头的小头目连人带刀给他劈得离地往后抛掷,命殒当场。跋锋寒比之前更是势不可当,偷天剑硬是挑开敌盾顺势搠胸而入,再飞起一脚,踢得敌尸撞在后方拥上来的敌人处,来援的敌人登时东倒西歪,阵脚大乱。但忽然间前后左右全是凶悍的马贼,喊杀震天,刀枪剑斧纷朝他们招呼侍候。人人双目血红,务要置两人于死地。寇仲和跋锋寒却是夷然不惧,一刀一剑,所到之处伏尸遍地,染红嫩绿的春草。

不断有营帐起火焚烧,徐子陵展开另一套战术,凭着提纵之术,一时跃上营帐顶借力,下一刻则来到另一堆篝火处,以脚挑起炭火投袭营帐,接着又腾空而去,趁敌人乱成一片的当儿,随处放火捣乱。务令敌人摸不清他们何所攻,故亦无所守。先前几个被放火的营帐熊熊燃烧,冒出大量浓烟,随风飘散,弥漫营地所在的大片草原,予徐子陵极大行事的方便。他的破坏从一端蔓延往长蛇营阵的另一端,一时人喊马嘶,离帅帐较远的马贼还以为有大批敌人来施夜袭,竞相奔走,狼狈不堪。虽有另一批人追杀徐子陵,却全无截停他的办法。“砰砰”两声,两敌即应拳喷血倒地,徐子陵横闪至另一堆篝火处,火炭又像烟花般溅弹上夜空,往四周营地投去。

烟屑时浓时薄,敌我难分下,寇仲和跋锋寒浑身浴血地杀至帅帐所在处,模样虽骇人,但身染的鲜血大多来自敌人,本身只是些许皮肉之伤,他们功力高绝,又懂避重就轻,即使敌刃临身,亦不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前方一声暴喝,呼延金的声音厉喝道:“你们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大喜,前者喝道:“少帅取马!”他则人剑合一朝前疾冲,全不理会攻来的敌兵,所到处马贼东倒西跌,倏地一群人正面迎来,其中一人长发披肩,身披枣红色战袍,内穿战甲,腰束钢索,面容狰狞的大汉,正是契丹恶名最着的马贼头子呼延金,却不见梁师都之子梁舜明。

“当!”挡路的贼将施出硬架手法,砍中跋锋寒的长剑,却只挫退两步,显示出不凡的身手。杀到此处,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在硬碰硬挡下不吐血受伤。两斧一枪,从左右侧杀至,令他无法对前面的顽强敌人施展杀手。身后更不知有多少件兵器朝他招呼。跋锋寒厉啸一声,腾身而起,顺势环视形势,整个营地全陷进火燄浓烟内,处处人奔马走,忙收摄心神,斜冲而下,向被拥在各贼将间的呼延金扑去。

寇仲此时落在千里梦的无鞍马背上,爱马认得主人,跳蹄喜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分别被缚在两旁,井中月划出,割断三条系索,更不停留劈在一名攻过来的敌人长刀处,敌刀立断,胸口血光乍现,颓然倒地。寇仲趁此敌人主力被跋锋寒牵制住的良机,嘬唇吹哨,命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跟在千里梦后,一马当先的朝营地另一边杀去,挡者披靡。值此浓烟掩眼之时,马贼发觉到他是敌非友,井中月早迎头劈下。

“锵!”呼延金的长枪绞击而上,堪堪架住跋锋寒的偷天剑,跋锋寒借力弹起,呼延金两旁立即腾起三名贼将,两刀一斧猛攻而至,使跋锋寒难再施杀招。呼延金双脚竟陷进草地内近三寸之深,面色转白,受了内伤。此一剑乃跋锋寒全身功力所聚,意图取他狗命,当然是疾劲凌厉至极点。跋锋寒眼见呼延金仍屹立不倒,不由暗叫可惜,想不到呼延金武功如此高明,心知错过唯一能杀死呼延金的难逢机会。

“哗!”呼延金终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差点坐跌地上,以契丹话狂喝道:“快给我杀死他!”

跋锋寒亦给他在硬架时的反击之力震得气血翻腾,不过三脉七轮之气运转,立时恢复过来,偷天剑命中最先攻上来的大斧,借力横空而去,同时发出尖啸,通知远方的徐子陵立即撤退。跟着左足点在未着火的营帐上,一个翻腾,无惊无险落在紧随寇仲身后的爱驹秃背上,大喝道:“呼延金听着,我跋锋寒必亲手取你狗命,就此立誓。”声音传遍变成大片火场的营地。

两人三马,势如破竹的眨眼间离开敌营,朝东北面暗黑的草原驰去,身后是遮天蔽月的火光浓烟。徐子陵流星赶月的追来,飞身上马,三人纵声大笑,畅快非常。数以百计的敌骑从后追来,却只能虚张声势。

跋锋寒迎风大叫道:“希望呼延金窝囊得会被火活生生烧死。”

两人当然晓得他在说笑。

寇仲大笑道:“到什么地方去配马鞍呢?”

他们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将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只能见到被马蹄踢起的飞扬尘土。

跋锋寒道:“在契丹和室韦交界处有道大河名黑水,是两族聚居的处所,我们就到那里碰运气。”

大笑声中,三人没进草原的暗黑里。

在长着长草和树丛的树林区,一道小河像和人捉迷藏似的在大地蜿蜒而过,流往一个梦一般静静躺在草树间的小湖泊去,随着日光从沉睡中甦醒过来,鸟儿在湖岸飞翔歌唱,充满清晨的生气。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在湖内畅泳,洗涤衣物,失而复得的三匹马儿则在湖旁喝水吃草。折腾整夜后,分外感到此刻的畅快珍贵。

寇仲道:“深末桓不是颉利的人吗?而颉利则支持拜紫亭立国以打击突利,为何呼延金说深末桓会来抢五采石呢?”

跋锋寒正努力洗去身上染上的血渍,闻言耸肩道:“这个很难说,深末桓终非颉利的直属手下,不听话毫不出奇。五采石就像和氏璧般成为君王的象征,谁不想据为己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把深末桓诱到某一处去,再予歼杀,为箭大师了却心头之恨。”

跋锋寒道:“深末桓凶名尤在呼延金之上,且非常狡猾,恐不易中计。”

寇仲笑道:“只要他心切得到五采石,哪由得他不中计,我们来个横行大草原,去到哪里打到哪里,故意张扬,他和木玲这对夫妇档自然要来寻我们夺宝。”又哂道:“他们的来去如风,怎及得我们的来去如电。”

跋锋寒欣然道:“既然少帅有此打算,我们不如直趋花林,那是黑水南岸最有规模的墟镇,由突利、窟哥的爹摩会和南室韦的大酋清木瓜分管治权,远近各族的人都到那里作交易,等于另一个燕原集。由于这微妙的形势,谁都不敢带大批人马到那里搞事,正是诱敌的最佳场所。”

寇仲道:“花林离龙泉有多远?”

跋锋寒道:“只是十来天的马程,那里的鱼儿特别鲜美,保证少帅可大快朵颐。”

徐子陵道:“不知能否在那里遇上越克蓬?”

跋锋寒点头道:“机会很大。”

三人忽有所觉,朝西望去,草原边际隐见尘头。

寇仲咕哝道:“真扫兴,想睡一觉也不成。”

跋锋寒悠然道:“你该感谢他们才对,这么多活靶送上门来,给你练箭。”

三人同声大喝,扑上湖岸,迅速穿上湿衣,既难穿着感觉更不好受。

寇仲道:“到花林定要买几套新衣服。”

跋锋寒哂道:“你当是洛阳和长安吗?哪来现成的衣服,只可重金找人度身订造。”

来骑已清晰可见,约有百余骑,正是呼延金的马贼。

徐子陵道:“杀退敌人后,少帅不是可以大睡一觉吗?”

跋锋寒张开亡月,说道:“这次是射人不射马,他们去抢人财物夺人性命,我们正该以牙还牙,把从他们那里夺来的健马换新衣鲜鱼,并补充箭囊。”

寇仲拉开灭日弓,喝道:“第一个是我的。”

劲箭横空而去,命中领头的一名马贼。

经过五天的旅程,三人赶着四十多匹从契丹马贼处抢回来的优良战马,离开大草原,进入变化较大的山区,沿途尽是疏密有致的原始森林,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野,林荫深处清流,偶尔更可见到平坦的草野。春风吹拂下树声应和,令人神舒意畅。

寇仲笑道:“我现在完全明白大草原的民族为何这么有侵略性。”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一竹篙打掉一船人。大草原上有很多爱好和平的民族,与世无争。”

寇仲正容道:“这并非恶意的批评,请你老哥告诉我,想与世无争,乖乖放牧的,是否较弱小的草原民族?”

跋锋寒无言以对,苦笑道:“大概是这样吧!”

徐子陵道:“少帅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寇仲道:“初抵大草原时,人人都会被天连草,草连天的壮丽景色震撼,但习惯后会有点单调乏味,且有种只欲策马狂驰,直奔至天地尽头,看看会有什么不同变化的感觉。像现在我们来到东北的山区,感觉上便很新鲜,且燃起继续追求的欲望。我所谓的侵略性,就是从这种倾向发展出来的。特别是像颉利般,手上有超过十万的劲旅,很自然会想看到这像潮水般的大军,横扫天下的痛快感受。所以自古以来,草原的霸主都会向草原外的天地扩展,往南是我们中土,往西是波斯、吐火罗、大食等国。天竺因有马儿不能踰越的高山所阻,故保得平安,往北则是终年冰封的不毛之地,不宜用兵。”

跋锋寒道:“你这分析颇为透彻,我要稍作补充的是,游牧民族自古养成逐水草而居的特性,毕生都在寻找更富饶和令生活更丰足的地方。或者是基于这种特性,所以使他们变得不住进犯别族的土地。我们善攻,你们善守,长城就是这么来的。”

山势变化,穿出两山夹峙的一座幽谷后,眼前豁然开阔,长斜坡下草地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隐见营帐土屋,既有种青稞、春麦、胡麻的田野,也有大群放牧的牛羊,展现大草原外另一种半农半牧的生活景象。那些土屋就像土制的帐篷。他们生出重回人间的曼妙感觉。

徐子陵欣然道:“花林在哪个方向?”

跋锋寒勒马停下,居高望远,指着北面远处悠然躺卧山林间的大湖,说道:“那是松花湖,过湖后再走十多里,就是松花江,据说水流从长白山直流到这里来,与嫩江汇流后形成松花江。”

两人用足眼力瞧去,松花湖沿山势伸展,曲折多变,渔鹰忙碌地盘飞其上,碧波盈盈,映照着十多个搭在湖岸色彩缤纷的帐篷,风光旖旎,看得人心旷神怡。虽是春末之际,天气仍是清寒袭人。这区域的树木种类繁多,樟子松、红松、落叶松和榆树、椴树等互争高低,色彩斑驳,绚丽灿烂,几疑是人间仙境。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叹为观止。

跋锋寒续道:“沿松花江再走四、五里,就是花林集,每个交通方便和特别富庶的区域,都会有这么一个买卖和货物集散的中心,一切依大草原规矩办事。”

寇仲道:“什么是大草原的规矩?”

跋锋寒呵呵笑道:“大草原的规矩就是各师各法,不论驯鹿猛虎、野牛饿狼,各有一套生存的办法。说到底便是强者为王,不是人家对手就得学晓跑快点,又或像狼般联群结队,抗吓外敌,少帅明白吗?”

寇仲大笑应道:“完全明白啦!”

跋锋寒策骑驰下山坡,领头而去。

花林集位于松花江南岸,江面宽阔平静,集区丘陵江地起伏,像统万那种形式的土屋零散广布数十里的范围,营帐处处可见,土屋灰黄,以靠近江流处最为密集,形成花林集的唯一大街。江面浮着十多个木筏,渔人撒网捕鱼。集上人马往来,热闹处不比燕原集逊色。三人进入市集的范围,由于他们赶着四十多匹有鞍的战马,惹得各族人侧目谈论,更何况寇仲和徐子陵是罕见的汉人衣着。

寇仲叹道:“确是个别有景致的地方,待会要找些什么鲜美的鱼儿来吃呢?”

跋锋寒欣然道:“鲢、鲫、鲤、青鳞、等任君选择,小弟只嗜青鳞,肉质鲜美至极,故定要重温旧梦。”

徐子陵对饮食一向随便,关心的是别的事,问道:“我们带着这么多匹马儿,行动不便,是否可立刻卖掉?”

前方大批牛羊,由十多个牧人赶往集东的墟市,塞挡道路,逼得他们只能尾随缓行。

跋锋寒苦笑道:“坦白说,小弟从未做过这类买卖,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在墟市贱价出售,该可轻易脱手。”

寇仲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之所以干此买卖勾当,为的是要张扬其事,索性以一钱碎金卖一匹,包保可立刻轰动整个花林集。”又问道:“做衣服的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道:“到大街后,你要铁铺有铁铺,做衣店有做衣店,只是没有住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全都自备营帐。”一拍马头,避过牛群,转入主街。

左右两旁各有几排不规整的房子,果然是供人购物的各式店铺,非常热闹,似是只要肯打开门口,生意便会拥进门来。大街宽敞开扬,本是嫩绿的草地在马蹄车轮的摧残下变成黄土,马蹄踢起灰尘,整条街黄蒙蒙的如雾如烟。在这可容三十匹马并行,勉强算是大街的两旁榆松处处,伞子般遮日成荫,土铺外均搭有木棚,棚内放置桌椅,累了的人可坐在其内歇息,马儿则绑在棚外的木栏杆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新鲜,瞧得目不暇给,在旁棚内忽然冲出十多个长发披肩的武装室韦大汉,脸色不善地截着去路。三人为之愕然,难道敌人消息灵通至此,竟懂得在这里恭候他们。

其中一汉以突厥语戟指喝道:“看你这两个盗马贼能逃到哪里去?”

十多人同时掣出马刀,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街上行人对这类街头争斗早司空见惯,只避开少许,聚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瞧热闹。寇仲和徐子陵感到说话的室韦汉很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隐觉众汉拦路之举别有内情。

跋锋寒还以为对方是为契丹人出头,心中奇怪,哈哈笑道:“这批马是呼延金的,何时轮到你们室韦人替他出头?若再不滚开,休怪我跋锋寒剑下无情。”

寇仲倏地记起说话的室韦汉,正是在遇上颉利之伏前劈他一刀者,当时双方言语不通,到现在仍不知为的是怎么一回事。因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几乎忘掉了。

一阵娇笑从左方棚内传出,以突厥话道:“名震大草原的跋锋寒,竟和两个盗马的汉狗混在一起,不怕有损声誉吗?”

三人愕然望去,只见棚内深处另坐有一桌人,五男一女,都是室韦人,此刻全体离座起立,朝他们走来。此姝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秀发披肩,天蓝色的劲装很称身的裹着她的娇躯,外加无袖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配衬下丰腴匀称,动态自然活泼,整个人有种健康婀娜,又柔若无骨的动人姿致,就像天上飘来的朵云。左臂处套有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耳垂下两串长长的耳坠,秀脖围着彩珠缀成的项串,贴在丰满的胸脯上。蛋形的脸庞圆圆的,在乌黑光洁的秀发掩映下更显冰肌玉骨,活泼清丽,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本该是期盼能匹配她的男子,此时却是内藏杀机,俏脸凝霜。三人哪想过室韦族中有此肌肤皙白,容貌出众的美女,一时看得呆起来。五名随她走到街上的男子显然唯她马首是瞻,紧随她左右来到街上。

跋锋寒回过神来,讶道:“姑娘这番话意何所指?”

室韦美女不看寇仲和徐子陵半眼,盯着跋锋寒道:“什么意思?两个小汉狗偷去我的马儿,是人人鄙视的盗马贼,跋锋寒你是否仍要护着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然相觑,楞然相对。跋锋寒甩蹬下马,众室韦人立即露出戒备神色,不敢轻视。

室韦美女显为跋锋寒风采所慑,眼中露出赞赏神情,旋即又被煞气取代,指着寇仲和徐子陵跨着的千里梦和万里斑道:“这两匹是我们的马儿,还可以狡辩吗?”

三人更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这两匹马是我两位汉人兄弟从山海关骑到这里来的,姑娘没看错吧?”

室韦美女大嗔道:“我诗丽从不说谎,不信可看看牠们内腿侧是否有我大室韦的烙印,那是没法去掉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跳下马来,同时探头往马腹检查。

徐子陵在万里斑的右后腿侧处果然发现烙印,心中叫苦,寇仲的头探进来道:“这次糟糕极矣,原来大小姐误买贼赃。”

徐子陵长叹一声,站直虎躯,向跋锋寒耸肩无奈点头,苦笑道:“我们的马竟是贼赃!”

跋锋寒大感头痛,干咳一声向诗丽道:“这是一场误会,我两位兄弟并非盗马贼,只是误买贼赃。姑娘可否看在我跋锋寒脸上,把马儿转让他们,由姑娘开价。”

诗丽显对汉人成见甚深,现出个鬼才相信他们的娇俏表情,正眼不看寇徐两人的冷哼道:“我大室韦的马绝不卖给汉狗,看在你跋锋寒份上,他们立即把马儿归还,我可答应不再追究,否则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街上众人一齐起哄,甚至有人叱喝鼓掌,显示出对汉人的不满和仇恨。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

寇仲见她左一句汉狗,右一句汉狗,心中大怒,沉声道:“姑娘能令在下有什么后果呢?请划下道来。”

他以现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语说出来,街上大部分人都听得懂,不懂的亦可问明白的人,闹哄哄一片的大街很快静下来,都想看大室韦的诗丽会怎样对付这两个汉人。众人虽不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既有资格做跋锋寒的伙伴,本身又气宇轩昂,俊伟好看,一派高手风范,当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徐子陵忙扯着寇仲衣袖,嗔怪地低声道:“虽然错不在我们,总是我们较理亏。”

寇仲余怒未消地说道:“但她不应汉狗汉狗的横骂竖骂,老子生出来是给她骂的吗?”

诗丽听不懂他们的汉语,交叉纤手,令套臂的彩镯衬得她更是人比花娇,嘴角含着冷笑地说道:“我的未来夫婿别勒古纳台今晚即到,是汉子的就不要离开。”

众人一阵哗然,在松花江流域,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的威名,比跋锋寒更要响亮,难怪诗丽不把跋锋寒看在眼里。诗丽说罢转身率族人离去。

徐子陵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诗丽停下来,却不屑转身,娇叱道:“有话快说,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和嫌命长的人说废话。”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面的辱骂动气,微笑对着她粉背道:“既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街上全体爆起一阵哄笑,充满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们误以为徐子陵闻得别勒古纳台兄弟之名而丧胆,立即退让,连带对跋锋寒亦评价大降。跋锋寒神态悠闲地袖手旁观,不为满街的喝倒采所动。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刁蛮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真美矣,却是不可理喻,省点唇舌吧!”

诗丽仍不回过身来,冷笑道:“汉狗坐过的马,我碰都不会碰,就留牠们给你们陪葬。我们走!”

“诗丽公主且慢!”诗丽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瞧去。

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亦均被发言者吸引过去,那人正从另一边棚内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着某种妖异的味道。他脸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得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锋寒三人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遇上。只一眼他们就看出,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

诗丽一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礼道:“不就是我烈瑕!不过公主万勿误会,你不是碰巧在这里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着公主到这里来。”

诗丽拿他没法的嗔道:“谁要你跟来!”

众人都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烈瑕耸肩苦笑,神态潇洒风流,转向跋锋寒三人望来,施礼道:“我烈瑕敢以任何东西作担保,这两位汉人朋友绝不是盗马贼。公主的消息太不灵通啦!竟不晓得声势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已亲临大草原,还在统万城南的赫连堡联同跋兄、菩萨和七十名我族壮士,力抵颉利和他金狼军狂攻至天明,其后与突利更大破颉利于怯绿连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会是偷马贼?”

大街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可见这番话如何震撼。事实上颉利兵败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草原每一个角落,只是没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详尽。诗丽双目射出难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两人。跋锋寒等则愈发感到这人深浅难测,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负手走出棚架,来到街上双方人马中间侧处,向诗丽柔声道:“若不是他们,颉利的大军说不定已饮马于松花江。”

寇仲苦笑道:“烈兄夸奖了,我们只是侥幸未死罢了!”

诗丽娇嗔道:“谁要你烈瑕来插手我的事?再缠我的话,今晚我就唤人打断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尝试要打断我的狗腿吗?今晚又有何分别?啊!我明白哩!今晚是你的心上人来啦!”

这么一说,无人不晓得诗丽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动手,只是奈何不了他。室韦战士齐声叱喝,马刀出鞘,却没有人敢带头扑出,进一步肯定众人的想法。

诗丽气得俏脸煞白,踩足怒道:“我们走!”不看跋锋寒等半眼的气冲冲领着手下离开。

烈瑕摇头苦叹,接着换上一脸笑容,朝三人道:“这里的鱼很出名,不如让小弟作个小东道,为三位洗尘如何?”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跋锋寒道:“烈兄的汉语说得比我还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长居过一段日子?”

四人坐在花林大街一间专做羊皮买卖的店铺临江一边的土台上,围桌而坐,对江喝酒。依烈瑕所说,这铺是回纥人开的,以此关系自是特别得到族人关照。可是三人同感到那叫客勒达明的回纥店主对他神态恭顺,不似一般同族的关系。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测,虽然说话冠冕堂皇,对他们客气尊重,却总觉得他是别有用心,非只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所以跋锋寒打开话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盘问。

烈瑕正殷勤为三人添酒,闻言笑道:“愚蒙从未到过中土,但对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尽力学懂汉语,为的是将来到中土去时,不致有言语上的隔阂和障碍。”

徐子陵纵目松花江对岸沃野千里的美景,林木莽莽间,远处几个头戴艳丽小帽的牧民,赶着大群牛羊缓缓远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渔夫撒网起网,一切一切都充满生活的气息,心中更不由有点担心,塞外诸族间愈趋险恶的斗争,会不会有一天将眼前的太平宁洽彻底摧毁。

烈瑕又道:“客勒达明会教人把几款不同的泥烧鲜鱼弄好上桌,让三位品尝。”

大街那边仍是喧哗嘈吵,马羊嘶叫,平台处却像远离尘嚣,让人体会到松花江宁静的一面。他们的马儿被安置到连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们视线之内,正安详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对饮,寇仲道:“我们在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属一场误会?”

之前烈瑕向大室韦公主诗丽戏言,勿要误会是凑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语。

烈瑕哈哈笑道:“当然并非误会,因为愚蒙是闻风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驾。”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烈兄消息的灵通,教人讶异。不知凭什么猜到我们会到花林来?”

烈瑕淡淡地说道:“从燕原到龙泉,花林是必经之路。以三位大哥一向的作风,当然不会闪闪缩缩地避道绕道,对吗?”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来地带着种邪门妖异的气质,而这又偏偏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若不肯坦白说出到这里找我们的目的,我们会立即拂袖而去。”

烈瑕长笑道:“少帅言重了!愚蒙之所以会和三位大哥在这里喝酒品鱼,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韦三方面最厉害的几个人物,决定不理你们和突利的密切关系,不但要阻止你们把五采石送往龙泉,还要不惜一切杀死你们。最毒妇人心,你们中了美艳那贱人的毒计。”

跋锋寒冷哼道:“我们和烈兄非亲非故,烈兄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势力之险来警告我们?”

烈瑕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且对三位更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过人,只不知是哪些厉害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当然是以阿保甲为首的众族大酋,靺鞨则是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靺鞨俟斤铁弗由,至于室韦,则是深末桓和木玲这夫妻恶盗。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们将各自派出最顶级的高手,务要干净利落地除去你们。所以若三位中伏,必会遇上雷霆万钧的攻势,三位如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吃上大亏。”

跋锋寒沉声道:“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吗?”

烈瑕摇头道:“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英雄盖世,单打独斗所向无敌,怎屑与其他人联手以众凌寡,故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参与这类诡计。”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烈兄消息的灵通,超乎常理,怎样才可以证实烈兄非是三方联军派出来的高手?”

跋锋寒和寇仲生出同样的怀疑。两对眼睛厉芒大盛,准备一言不合,立即全力击杀此人,免去无穷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惧顾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开衣襟,露出宽阔壮实的胸膛,一个以红黄为主纹样古怪的圆形刺青,赫然出现,乍看像个异兽的头,又似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像。

跋锋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烈瑕胸膛上大明尊教的刺青,与狼盗身上刺青明显不同,难道狼盗与大明尊教没有关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诸位现在该明白愚蒙为何如此消息灵通,更不怕任何人。”

寇仲抓头道:“烈兄难道不是和我们是敌非友?”

烈瑕讶道:“我们间何时结下仇怨?”

徐子陵盯着他道:“山海关的骚娘子不是你们的人吗?”

烈瑕哑然失笑道:“原来中间有此误会。骚娘子确曾是我教的人,后来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决定不予追究,饶她一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们大明尊教的经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彻底。”

烈瑕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临终前凭一点灵光迷途知返,死后当可离暗入明,进入永远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干二净,三人拿他没法。

跋锋寒沉声道:“菩萨之所以被逐出回纥,难道与贵教没半点关系?”

烈瑕苦笑道:“这更是一场误会。愚蒙本身是回纥人,当然希望能有个像菩萨那样的英雄豪杰振兴回纥,好让我们能随国势水涨船高,传扬教义。菩萨真正被逐的原因是颉利对时健的压力,时健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说了这么多话,仍未说出贵教因何要帮助我们。”

烈瑕微笑道:“我们希望三位能把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锋寒恍然道:“原来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实上我们和美艳同样是不安好心,因为当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将成为精神上统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铁弗由亦要忌他七分,甚至要在靺鞨其他六族的压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过福兮祸所寄,这五采石对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会引致契丹人和突利联手,不惜干戈的将五采石抢走。拜紫亭亦深明此理,绝不会感激你们把五采石送给他,可怜他对这大礼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对吗?”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哪想得到一颗五采石,会牵涉到如斯错综复杂的情况。难怪突利晓得他们要将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后,立即放弃追击颉利。

烈瑕续道:“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天竺狂僧’伏难陀,自拜紫亭拜此人为国师后,立即禁绝其他宗教,更无情杀害我教的人,独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将渤海国定为黑暗之国,只有除魔杀妖,始能让光明驱走黑暗。”

跋锋寒叹道:“多谢烈兄坦然相告,现在我们必须对是否把五采石送予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这个当然由三位决定,五采石落在拜紫亭或其他人手上,对拜紫亭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愚蒙却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实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敌非友。”

三人愣然以对。烈瑕打自出现开始,一直领先,完全掌控主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们的事。”

烈瑕道:“谁不在山海关布有自己的眼线?若非透过抢掠诈骗,四周强邻压境的拜紫亭凭何国势日增,大兴土木把龙泉建成小长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保三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张羊皮,更可杀掉崔望为世除害。”

顿了顿续道:“小小一颗五采石,忽然把大草原东北方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颉利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牵制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见拜紫亭统一靺鞨,成为日后突厥的劲敌,所以暗许深末桓参与夺石行动。最好笑是颉利千辛万苦请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国大典表演,现在演变为只能唱其亡国之曲,白白便宜愚蒙这个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声道:“什么?”

不由得记起在长安到尚秀芳处道别,因可达志与尚秀芳闭门密斟,累他白等整个时辰,最后不耐烦走了,原来是为此事。

徐子陵见烈瑕提到尚秀芳时,双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问道:“尚才女怎肯长途跋涉地远道而来?”

烈瑕摇头晃脑地说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诸族乐艺,颉利既担保为她完成这心愿,她当然不肯错过机会。我恨不得能背生双翼,立即飞到她旁,一睹她仙颜、并听仙音,如能一亲香泽,更是虽死何憾。”

三人呆看着他,无言以应。心忖这可能是塞外版的另一个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对着此不知是否该认作是“情敌”莫测高深的回纥高手,知他所言非虚。皆因记起昔日在洛阳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时,她确曾对塞外创新活泼的舞乐赞不绝口。同时亦因忆起玲珑娇而想到以乐舞称着塞外的龟兹国,有机会定要到那里见识。但此刻则连龟兹在哪个方向仍一无所知。

烈瑕忽又恢复过来,冷静地说道:“突利和颉利侄叔决裂,使东北形势剧变,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别勒古纳台兄弟分别有统一契丹和室韦的心,谁能趁这时机冒起,可往外扩张,安内攘外,故而没有人愿见邻国转强,这岂非一场精采的竞赛,很久没这么热闹哩!”

跋锋寒道:“拜紫亭变成众矢之的,形势可相当不妙。”

烈瑕摇头道:“拜紫亭实为东北最有远见和雄材大略的领袖,他摆出因向慕中原文化而建设小长安,实质上却是针对邻国的骑战,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战。契丹人曾三次攻打龙泉,均无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况拜紫亭背后有高丽王鼎力支持,否则邻国何用联手来对付他。”

寇仲压下心内因尚秀芳而引起的烦乱苦恼,说道:“烈兄合作的提议,我们要考虑一下。”

烈瑕微笑道:“这个当然。三位请在这里歇脚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客勒达明。不过却不宜考虑太久,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先下手为强,趁敌人未成联手之势前逐个击破。愚蒙最大的作用是眼线广布,对敌势了如指掌。”

寇仲忍不住问道:“尚才女此刻是否已抵小长安?”

烈瑕的眼睛又亮起来道:“该仍在途中,她在可达志亲率高手护驾下,先往访西域吐鲁蕃诸国,其中尤以龟兹集汉文化、大草原文化、波斯和天竺文化荟萃而成,其乐舞堪称举世无双,乃尚才女必访之地。”

虽是随口道来,已看出烈瑕识见高明,非同流俗。寇仲和徐子陵从没想过在塞外会遇上如此人物,且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美艳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五采石如何会落入她手上?”

烈瑕苦恼地说道:“我们到现在仍摸不清楚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什么目的。五采石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帐内,五年前忽然失窃,不知去向,到最近才盛传在美艳手上。到她在统万当众交给三位大哥,方惹得人人瞩目,掀起轩然大波。”

徐子陵打定主意不和此人合作,趁机问道:“既然烈兄弄不清楚她,为何说起她时却咬牙切齿?”

烈瑕苦笑道:“实不相瞒,愚蒙对女人一向别有一手,虽不能说无往而不利,总能多少有点收获,惟独遇上她却遭到连番戏弄,教我气愤难平。三位切勿误会,我从不对女人用强,勉强得来的岂有情趣可言。愈岔愈远啦!”

跋锋寒举杯道:“坦白说,到此刻跋某仍未弄清楚烈兄是敌是友,但无论如何,先敬烈兄一杯,因为你若成敌人,也将是个难得的好敌手。”

烈瑕哈哈举杯,大笑道:“跋兄快人快语,令愚蒙生出痛快的感觉,大家喝一杯,今晚绝不会是平凡的一晚。就此预祝三位大哥旗开得胜,威震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豪情涌起,齐齐举杯。

杯尚未碰,忽然足音骤起,大批战士现身后院,往土台拥来。四人看也不看,径自碰杯对饮。数十契丹战士潮水般从后院门涌出来,各占有利位置,形成半环形的阵势,人人拉弓搭箭,在离他们两丈许外瞄准三人。

跋锋寒随手把酒杯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另一手拭去唇角酒渍,哑然笑道:“何须待至今晚,这个黄昏已非常有趣。”

徐子陵无视达五十把强弓劲箭的威胁,油然朝降往地平的红日瞧去,心神却落在内袋的五采石去。这宝物究竟送还是不送?拜紫亭若与狼盗有关,当然死不足惜。只是若害苦平民,却于心何忍。

寇仲目现杀机,朝敌阵瞧去,缓缓放下酒杯,大喝道:“来者何人?”

契丹战士往旁移开,窟哥在十多名高手簇拥下步至阵前,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狠狠道:“寇仲你可想过会有今天?”

寇仲大笑道:“这正是小弟想对你讲的话。”

烈瑕转身朝窟哥笑道:“王子在动手之前,请先看身后。”

窟哥色变往后瞧去,后院屋顶出现十多名回纥人,领头的正是客勒达明,手持强弩,全以窟哥为目标。他们刚才闯进铺来时,铺内的人全作鸟兽散,怎想得到忽然变成对他们居高临下的严重威胁。

烈瑕好整以暇道:“王子比之颉利的四万金狼军如何?不如坐下一起吃烧鱼,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窟哥的脸色变得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窟哥的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委决难下。他并非一时冲动,前来寻仇算账,而是在深思熟虑后,晓得只有利用这前铺面街,后院土台临江的独特环境,才能采取忽然拥出,以劲箭近距杀敌的战略,杀伤或杀死像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这种级数的高手。至于烈瑕,他则从未听过,故并不放在心上。正因算漏此点,现在陷进腹背受敌的局面。更觉烈瑕和他的手下均非寻常之辈。

跋锋寒朝他瞧来,对以他为目标晶闪闪的箭锋似是视而不见,露出一个冷酷至极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小弟有个提议,窟哥你若是个人物,不如和少帅来场单打独斗,让我们在吃烧鱼前,多点消遣。若你王子殿下有本事宰掉少帅,小弟和子陵兄立即当场自绝,作为附礼。”

寇仲哈哈笑道:“锋寒兄好主意。这等于每边派出一人,以决定双方生死胜败,多么刺激有趣。”

窟哥反唇相稽道:“在中原你是地头蛇,在这里则只是落难狗。给毕玄打得夹着尾巴逃到这里来,还敢逞强。我这六十名箭手无一不是神射手,更精群战,是精锐中的精锐,你们这回是太过轻敌大意啦。”

跋锋寒摊手摇头叹道:“小弟与毕玄的第一仗确是败北收场,现正盼望第二仗的来临。跋某人连毕玄也不怕,你窟哥算什么东西?你老兄该晓得跋某人一向不怕开杀戒的作风吧!”

烈瑕动容道:“那跋兄与毕玄库尔贝伦一战就非是谣传。”

徐子陵把目光从晚霞掩空的黄昏美景收回目光,扫过拉满弓弦的契丹战士,每对手都是那么稳定,不晃半下的。不由微笑道:“烈兄为何会认为是谣传?是否因老跋仍是活蹦乱跳?”

烈瑕脸上震骇神色一闪即逝,显是因被徐子陵看穿心事,生出对徐子陵才智的戒惧,点头道:“徐兄猜个正着,假若跋兄真曾与毕玄决战,那跋兄就是第一个毕玄欲杀而杀不死的对手。”

这回轮到窟哥心神俱颤,他虽收到风声,只隐约晓得三人曾被毕玄追杀,却知而不详。现在亲耳听当事人说出来,暗忖若毕玄也没法杀死跋锋寒,自己能办到吗?想到这里,斗志立时大幅减弱,后背被十多把弩弓居高临下威胁的感觉,则大幅趋烈。只恨进退两难。

跋锋寒对寇仲和徐子陵苦笑道:“你看毕玄在塞外的架势多么凌厉威风,连败在他手下幸而不死,竟亦变成一种荣耀。第一个老毕杀不死的人!”

接着双目爆起深邃莫测的电芒,别头望着悠悠流过的江水,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毕玄!你将会为你这个错失,付出你负不起的代价。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料子哩!”

这番话比什么恐吓威迫更厉害,重重打击窟哥的精神和意志。跋锋寒再非毕玄的手下败将,而是最有资格挑战毕玄的可怕剑手。

窟哥终萌退念。四人面对六十支箭锋仍是谈笑自若的神采风度,连窟哥也不由心折。他两旁十多名亲卫高手,全是族内最强悍的战士,此时却人人噤若寒蝉,摆明是为四人的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吭一声。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

徐子陵陪跋锋寒同观对岸夕阳斜照的美丽原野景色,心想大草原确是个使人颠倒迷醉的地方,广袤至可令人的想象力有如四条马腿般纵情驰骋。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从战场抽离开去,享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宁洽。出奇地四周的情况反更清晰,他似乎能掌握到每一个敌人内外的变化。

就在那刹那,徐子陵明白自己终于真正进入他和寇仲一直在追求的境界,井中月的境界。往窟哥瞧过去道:“假若王子肯答应以后不再动干戈,就着人先收起弓箭,我们会礼送王子离开,其他都是废话。”

他们全用突厥话对答,三方面的人马听个清楚明白,眼光不由集中到窟哥身上,看他是战是和。窟哥铁青着脸,忽然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现形凝聚,再滚下脸颊,滴在地上。谁都知窟哥在互拼气势上,败个一塌糊涂,阵脚大乱。

窟哥猛地一跺脚,暴喝道:“我们走!”

转身便去,众契丹战士连忙收箭,狼狈地追在他身后,转眼跑个一干二净。

烈瑕举杯道:“还不快拿鱼来!来!我敬三位大哥一杯,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等战马,以半张羊皮的价钱卖出,想买的趁快,以免走宝,还附送马鞍!”

三人将那批从呼延金手下抢来的战马,在花林东端的墟集迅速散货,讲明马儿原属马贼,但买者仍是那么踊跃。

跋锋寒领路而行,两人左右相随,三匹爱马就那么乖乖跟在身后走。此时他们是何方神圣,战绩如何彪炳,如何骇走窟哥的数十战士,早经人以各种层层夸大的渲染方式广为传递。花林的人更因他们赶走颉利,视他们为英雄,所到处喝彩声起,礼敬有加。寇徐两人虽喜不再被视为汉狗,亦不胜其烦。

跋锋寒笑道:“肯定是烈瑕那小子弄的鬼,务要使我们变得万众瞩目,最好与各方人马拼个几败俱伤。”

寇仲道:“看来我们这添购新衣的治装大计只好暂搁一旁,速速离开是为上策。”

入黑后的花林,是另一番情景,主街的十多所土屋乌灯黑火,白天尘土飞扬的大街人马绝迹,反是各处山头营地篝火处处,吵闹喧天,更有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充满异域的风情,加上羊叫牛鸣,驼啼马嘶,有一番说不出来的滋味。三人转入暗黑的主街,朝东北离开花林的方向走去,轻松悠闲。

跋锋寒道:“陵少对烈瑕此人如何评价?”

徐子陵道:“此人有点像石之轩,浑身妖邪之气,对我们则居心叵测。所以老跋你断然拒绝与他合作,肯定是明智之举。”

寇仲道:“假若祝妖妇肯说话,必可告诉我们大明尊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我却给烈瑕这小子弄得糊涂起来。究竟狼盗是否如他所言,是拜紫亭抓银两的工具?”

跋锋寒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烈瑕之言属实,我们那八万张羊皮便有着落。”

江水拍岸声从左方阵阵传至,星宿满空的美景下,前方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昂然立在街心处,拦着离开花林的路。

寇仲凝神瞧去,哈哈笑道:“可是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兄弟?”

高上半个头的那人背插双斧,粗壮的体形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髯,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着逼人的霸气,彷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吹袭。矮的一个壮如铁塔,宽阔厚实的肩膀把他整体变成方形,腰挂马刀,眼神凌厉,头发却修得只寸许长短,硬如铁针,似个猪鬃刷子,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惹人好感的味道。

高的一个以突厥话回应,长笑道:“正是我们兄弟,本人别勒古纳台,特来向三位问好。”

三人来至两人前五步许外停下,跋锋寒淡淡地说道:“我跋锋寒闻两位之名久矣,今天终能相见,果然没有令本人失望。”

不古纳台竖起拇指,肃容道:“好汉子,能以三人之力,于赫连堡抵挡颉利的金狼军,不是好汉是什么,不古纳台佩服。”

别勒古纳台接着道:“我们以前虽曾听过寇仲和徐子陵扬威中土的事,总以为传言夸大,想不到两位甫抵大草原,立即把大草原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威盖塞北,如此英雄豪杰,我两兄弟衷心佩服。”

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他们如此推崇备至,客气有礼。

不古纳台道:“我们特来相迎,接三位回营地一聚,大家喝个通宵达旦,至于明天是敌是友,将是明天的事。”

跋锋寒豪情涌起,代表两人答应道:“请引路。”

别勒古纳台兄弟的营地远离花林,设于半里外一处山头,七十多个营帐近五百骁骑,无不是勇武善战。以这样的实力,配上别勒古纳台兄弟,若正面交锋,吃亏的肯定是徐子陵三人。他们却是毫不畏惧,随别勒古纳台兄弟直抵营地核心处的主帐。主帐四周腾出大片空地,架起四堆篝火,营地火光处处,人马往来,充盈着大草原强悍原始的气息。三人随别勒古纳台兄弟下马,散发披肩的战士四处拥来,争看三人的风采。别勒古纳台振臂以室韦语说出一番话,众室韦战士立即欢呼喝彩,又把头盔帽子往上抛掷,场面炽烈,令人热血沸腾。

不古纳台兴奋的解释道:“他们为三位英雄驱走金狼军喝彩欢呼。”

到帐内坐下,外面的室韦战士仍在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情绪高涨。

别勒古纳台取来羊皮袋装的奶酪,自己先喝一口,递给寇仲,笑道:“刚才诗丽因误会开罪少帅,本人在此为她致歉,那两匹马儿本是我赠她之物,现在就拿它们作赔礼。”

寇仲反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那两匹马儿……”

不古纳台断然道:“少帅不用介怀,若要算账,自应找盗马的去算账。”

徐子陵道:“诗丽公主她……”

别勒古纳台打断他道:“走啦!女人如野马,总不愿驯服。”

这么一说,三人猜到诗丽定因他们的事和未来夫婿闹得很不愉快,负气离开。

不古纳台道:“那回纥人究竟和三位是什么关系?”

跋锋寒接过奶酪,大喝一口,先赞一声“好香”,才道:“此人我们只是初识,居心叵测,我们并不当他是朋友。”接着正容道:“听说两位这次来是要阻止我们将五采石送往龙泉,是否确有此事?”

此时有人送来一条烧好的羊腿,别勒古纳台取出锋利的匕首,亲自割下腿肉,分给三人,微笑道:“这只是我们掩人耳目的口号,事实上我们这次东来是别有所图,对付的不是三位而是另有其人。哼!拜紫亭得到五采石又如何?突利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心忖怎会如此?更觉两兄弟大不简单,非是纯仗武力好勇斗狠之辈。

寇仲大奇道:“两位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别勒古纳台向不古纳台微一颔首,不古纳台双目立时杀机大盛,沉声道:“我们要杀的是有‘夫妻恶盗’之称的深末桓和木玲。”

寇仲抓头道:“又有这么巧的?我们也想取深末桓的狗命,两位何不多说点他们的恶行,好更坚定我们杀他的心。”

不古纳台还以为寇仲所以要杀深末桓,是因为深末桓意图强抢五采石,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要杀他非因私人恩怨,而是为子孙和后世着想。”

跋锋寒愕然道:“竟有这么严重?”

别勒古纳台朴拙雄奇的脸容神色变得像岩石般坚定,双目却亮起异芒,闪闪生辉,平静地说道:“三位可有兴趣到营外散步?”

五人来到离营地千多步外一座小山丘上,别勒古纳台仰望壮丽的星空,似能直望至苍穹的尽极,缓缓道:“现在大草原之争,已演变成东西突厥、铁勒诸部、靺鞨八支、吐谷浑、契丹大酋们和我们室韦各族之争,识时务者均晓得若不想丧家亡族,首要是先团结内部。所以拜紫亭不得不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下行险一搏,阿保甲亦要与他一向鄙视的呼延金结盟。”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均被他动人的神情和充分表现出胸怀识见的话所吸引,感到此人绝非平庸之辈。

不古纳台淡淡地说道:“铁勒诸部本以薛延陀最强,可是只要菩萨能登上时健的俟斤之位,回纥在这个雄材大略,声誉绝佳的人领导下,必能统一铁勒诸部。”

别勒古纳台忽然问道:“李世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颉利如此忌惮他?”

寇仲来到他旁,遥望花林那边的营火,苦笑道:“坦白说,到大草原后,我早完全把他忘记。再多加一句,李世民就像菩萨于铁勒般是最有希望统一中原的人。”

跋锋寒叹道:“少帅的用词遣字,确是精采绝伦,一句话道尽箇中微妙处。”

别勒古纳台望着寇仲,说道:“任何一个民族由衰转盛之际,必是英雄辈出的时候,看寇兄和徐兄,如此不世出的人才,正是盛世即临的兆象。只要中土一旦统一,必出现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大帝国,而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大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族。”

跋锋寒点头道:“不论得天下的是寇仲还是李世民,第一个就会找颉利开刀。”

徐子陵开始明白他们“为子孙和后世着想”的含意。这对兄弟确是高瞻远瞩,对茫不可测的将来作出预测和准备,以免贪图眼前一时的安逸,种下未来亡族大祸。更令他想起伏骞亦像两人般为识时务者。

不古纳台微笑道:“谁都可以投降归顺,独颉利绝不能降,一降他就要完蛋,大草原将没有人肯听他的话。所以中土统一之时,就是他要不顾一切全面进犯中原之日。”

别勒古纳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叹道:“我们本以为中土无人能制颉利的金狼军,岂知赫连堡和奔狼原两战,少帅以铁般的事实向整个大草原公告,颉利再非无敌的霸主。所以若少帅统一中原,此长彼消下,突厥再难称雄。”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你们要趁中土出现一个强大的帝国前,准备充足以应付颉利的汗国崩溃后大草原的新形势。真厉害!很少人可看得这么长远的。我最远也只想到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上京。”

别勒古纳台开怀的搭上寇仲的宽肩,失笑道:“和少帅说话确是人生乐事,深末桓勾搭颉利,是我们室韦人的叛徒,人人恨之入骨,只要我两兄弟斩杀此人,会立时声威大振,顺其自然的统一室韦,那时就向少帅归降,年年进贡,少帅该不会薄待我们吧!”

寇仲哈哈笑道:“好家伙,果然计划周详,用兵伐谋,终有一天蒙人会在两位老兄打下的根基上崛起大草原,横扫六合。”

跋锋寒道:“那我们岂非帮了两位一个大忙。深末桓的沙盗一向藏身大漠,来去如风,神出鬼没,这次却被我们引离大漠,那就像恶鱼离水,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这实千载一时的良机,所以我们希望能与三位合作,斩下他的首级。”

徐子陵皱眉道:“老兄此举,极可能会惹怒欲得我们而甘心的铁弗由和阿保甲。”

不古纳台冷笑道:“在大草原上,我们兄弟只顾忌毕玄、颉利、突利三个人。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介意其他人的反应。”

这番话透出强烈的自信和冲天豪气,来自肺腑,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别勒古纳台淡淡地说道:“勿要小觑这五百个随我来的族中兄弟,他们无不是百中挑一的精选,像菩萨身旁的死士般,任他千军万马,绝不害怕。”

寇仲以汉语道:“陵少和老跋怎么说?”

跋锋寒耸肩道:“游戏有很多种,此为其中之一,任君选择。”

徐子陵没有说话。

寇仲反手搂着别勒古纳台,大笑道:“你就算不是最厉害的统帅,也定是最出色的说客,由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兄弟和战友。若我将来能统一中原,我们就联手击垮颉利,为大草原带来全面的和平。”

一颗流星从天际一闪即逝,既像一个梦想的幻灭,更像一个梦想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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