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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虫鸣蝉唱

大唐双龙传 黄易 18888 2024-03-05 11:28:41

四人藏在密林内,瞧着石之轩和善母率众先后离开,仍没取任何行动。

寇仲狠狠道:“假若我们追在莎芳身后,肯定可找到她藏身的船只,金环真十有九成被囚船上。”

祝玉妍淡淡地说道:“那少帅为何不去跟踪?”

寇仲微笑道:“因为跟踪她是下下之策。尽管我们能找到那艘船,除非立即动手硬闯上船,否则明天船儿起锚开航,躲到支流或某一隐蔽湖湾,我们的跟踪只是白费工夫,还不如以静制动来得聪明点。”

祝玉妍皱眉道:“以你少帅的作风,莎芳显然又负上不轻的内伤,何以你会放过杀敌救人的良机?”

寇仲叹道:“还不是为你老人家,若我们这么跟在莎芳背后,莎芳不猜到我们间的关系才怪。”

祝玉妍微一错愕,没再说话。

师妃暄轻柔地说道:“阴后有什么打算?”

祝玉妍仔细地打量她几眼,点头道:“妃暄有何提议?”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佩服祝玉妍的胸襟,并不因师妃暄是宿敌的徒弟或后辈的身份而耻于下问。师妃暄适才预见今晚行动没有结果的先见之明,显露出卓越的智慧,令祝玉妍低声下气向她求教。

寇仲和徐子陵都爱听师妃暄说话,爱看她动人的神态,更是全神贯注在她身上。师妃暄凝望石之轩消失的方向,轻轻道:“阴后没有穷追石之轩,此事必大大出乎石之轩意料之外,教他疑神疑鬼,难以安心。”

寇仲皱眉道:“有一点我真不明白,石之轩现在的头等大事,该是吸取舍利的邪……不!该是圣气,成功后才回中原统一两派六道,为何仍要冒险引阴后你出来,难道真不惧你那招‘玉石俱焚’吗?”

祝玉妍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这问题若在今晚见到石之轩前提出,我真的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此刻却可清楚地告诉你,石之轩在利用我。”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石之轩正不断的吸收舍利的圣气,我的娘!”

祝玉妍叹道:“石之轩利用我对他造成的压力来鞭策自己,等于古人的卧薪尝胆,那种身处险境、须步步为营的感觉,可令他无暇分心想起伤心往事。”

师妃暄道:“阴后对石之轩的分析非常透彻,若妃暄没有料错,石之轩明晚必然继续向阴后挑衅,所以我们并非没有第二次联手除他的机会。”

寇仲笑道:“那我们现在应否回城好好睡一觉?”

师妃暄责道:“少帅好像忘记假老叹的约会。”

寇仲哂道:“假老叹如何能分身赴两个不同地点却同一时间的约会?且莎芳受伤,想对付师小姐亦有心无力,我们还是不要白走两趟明智些。”

祝玉妍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

徐子陵解释后,说道:“祝宗主请先回城休息,虽然明知白走一趟,我们也要赴约,免令假老叹生疑。”

祝玉妍略作犹豫,断然道:“看在你两个小子处处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再向你们透露一些不应传到魔门外的讯息。辟尘曾亲口告诉我,除大尊和原子深浅难测外,名义上大明尊教武功最强虽首推莎芳,可是五明子中的烈瑕和五类魔的‘毒水’韦娜,两人均亲得大尊真传,故该不在莎芳之下,若有这两人出马,配合其他人手,绝对不容小觑。”

寇仲欣然道:“太有趣了!”

祝玉妍哑然失笑道:“我差些儿忘记替寇仲担心只是多余无聊之举,唉!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没进林木深处,迅速远去。

寇仲和徐子陵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师妃暄,一副恭候命令听从吩咐的样子。

师妃暄微嗔道:“为什么只懂看着我,你们不是最爱我行我素的吗?”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又来翻旧账。”心中却暗道我徐子陵正最爱看你这种女儿情态。只有当师妃暄显露这类尘心,他才会更强烈感觉到她是一个也有七情六欲的人。

寇仲笑嘻嘻道:“妃暄愈来愈漂亮了!”

师妃暄显然拿他没法,浅叹道:“我们现在该不该分头行事?”

徐子陵道:“祝玉妍说得对,我们不可轻敌大意。”

寇仲道:“两个约会的地点,只相隔十多里,只要你们略为迟到,我见不到人后可立即赶过来与你们会合。那时就算大明尊教倾巢而来,我们至少可自保突围,只要能溜返城内便平安大吉。”

师妃暄道:“他们定有方法教你留下的。”

寇仲一拍井中月,微笑道:“那就要问问小弟背上的老搭档,我会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徐子陵道:“就这么办。”

寇仲哈哈一笑,学祝玉妍般先没入林木深处,再绕道赴约。

当剩下徐子陵和师妃暄两人时,气氛立时生出微妙的变化,一片奇异的沉默。师妃暄似欲冲淡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低声道:“妃暄之前曾勘察镜泊亭的形势环境,这座石亭临湖建筑,一边是湖水,另一边是密林,颇为隐蔽。”

徐子陵摊开手掌,递到她身前,轻轻道:“小姐可否把石亭的位置画出来,那我们可分路赴会。”

师妃暄微一犹豫,伸出纤美的玉手,以指尖在徐子陵手掌先画出镜泊湖的形状,再在北岸轻点几下,说道:“这是马吉营地的位置。”然后再移往西北点一下,说道:“镜泊亭大约在这个位置上,地势较高,并不难认。”说罢收起玉手。

徐子陵仍呆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中涌起奇妙的滋味,更晓得自己将永远忘不掉她指尖画在掌上的动人感觉。这还是他首次和师妃暄的“亲密”接触。

师妃暄微嗔道:“弄清楚了吗?”

徐子陵终收起手掌,心忖假若此刻告诉她以后都不会洗手,她对自己这大胆的轻薄话会有什么反应?这当然只能在心中想想聊以自慰,不会付诸行动。微笑道:“非常清楚,小姐的纤指像色空剑般准确稳定。”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你的手掌很特别,是否练长生气后变成这样?”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事实上我并不太清楚,好像是学会印法后,一双手始生变化。横竖仍有些时间,我们可否再好好闲聊几句?”

师妃暄轻叹道:“人家想不听行吗?”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荡,又暗暗警告自己,绝不可把师妃暄视作一般俗世女子,这会令她看不起他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一切由小姐决定。”

师妃暄恢复平静,淡然处之地说道:“说吧!徐子陵。”

徐子陵生出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吓得忙把欲望硬压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小姐此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师妃暄沉默片刻,柔声道:“你听到蝉虫的和应呼叫声吗?”

徐子陵略一错愕,点头道:“让你一提醒,我忽然发觉像在一个蝉鸣虫叫的汪洋中,它们的声音所组成的世界既丰满又充满层次感,美丽得教人感动。最奇怪是之前我却完全忽略它们。”

师妃暄欣然道:“不怕告诉你,妃暄真的很喜欢和你聊天,子陵兄对此有什么体会?”

徐子陵苦笑道:“体会太深了!再来一次分离预习,我可能会有招架的办法。问题是爱情就像一个陷阱,掉进去后可能永远没有方法爬出来,去领略陷阱外别的动人事物。”

师妃暄喜滋滋地道:“这个比喻真贴切,能否从陷阱跳出来,纯看个人的决心和努力,更要看你是否把爱情视作人生的终极目标。在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宇宙无常的其中部分。”

徐子陵洒然笑道:“小姐若任得自己陷身爱情,再从陷身处走出来,是否能破而后立的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

师妃暄唇角飘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白他一眼,似在说早晓得你会有此一问的动人模样,漫不经意地说道:“子陵兄指的是否仍是纯精神的男女爱恋?”

徐子陵大感刺激,师妃暄这句话等于同时说出另一种有亲密接触的男欢女爱,那表示她至少曾想及与自己或许会发生这可能性。不过他真的没有占领她仙体的任何意图,所以不会趁机进逼。微笑道:“当然如此,小姐有什么好的提议?”

师妃暄破天荒的“噗嗤”娇笑,说道:“人家仍在考虑嘛!”说罢盈盈去了。

寇仲来到龙泉城东门外著名的月池,这是个天然的温泉,泉水从地底涌出,因池作半月形,故名月池。热气腾升,把湖旁的林木笼罩在水气中,加上月色斜照,确有几分可使人不寒而栗的鬼气。寇仲并不相信鬼神,只欣赏到温泉与月色合力营造出来如梦似幻的气氛和美景。池水中间气泡争先恐后地冒出水面,呼噜呼噜在作响。月池宽广只有两丈许,溢出的池水形成热泉涧,穿野过林的朝龙泉城方向流去。寇仲心忖找一晚和徐子陵来这里夜浸月池,必是非常快意。又胡思乱想假若陪他浸浴的是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该是如何醉人。忽感有异,定神看去,只见一团黑呼呼的物体,正在靠池边的杂草处载浮载沉。

寇仲心中大为惊凛,拔身而起,掠过池面,落到最接近物体的岸旁。看清楚点,更是心中发毛,赫然是具穿着衣衫的浮尸,衣服与今天见过的假老叹相同,由于脸向池底,故看不到面目。寇仲怎都不能相信身为五类魔中的“暗气”周老方这么容易死去,心想难道这家伙诈死来算计我?哈哈一笑道:“池水这么热,老兄你能挨多久呢?”同时耳听八方,看看是否中计被敌人包围。再待片刻,心知不妥,倏地伸手下探,抓着周老方的腰带,把他提离水面。周老方滚倒岸旁草地,面容向天,两眼睁大,早气绝多时。寇仲怎么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情况出现,呆看着眼前再没有半丝生命气息的尸体,一时间乱了方寸。旋即又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下手检视他致死的原因,接着迅速离开。

徐子陵发出暗号回应,寇仲心情立即转佳,因为大明尊教比他们先前猜估的更要可怕,知道徐子陵“健在”,可敬的仙子当然亦该安然无恙。寇仲扑进林内,深进三丈许,拔身而起,落在一株老树接近树巅的横干上,徐子陵正安然写意地坐在横干间,寇仲就那么蹲下,从这角度看去,镜泊亭安稳地立在湖畔,四周虫鸣蝉唱,一片月夜和谐宁谧的气氛。亭内空无一人。

徐子陵瞥他一眼,动容道:“你的平衡功夫大有进步,最难得是那种蹲在离地五丈多高只儿臂粗细的横干上,竟像蹲在平地般舒适自然的感觉。”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你的仙子呢?”

徐子陵苦笑道:“仙子从来不是我的,将来亦非我的。至于她为何没有出现亭内,这该叫仙心难测,你问我,我去问谁?是否白走一趟?”

寇仲叹道:“周老方变成一具浸在月池内的浮尸。他是被人在背心结结实实打了他奶奶的一掌,心脉尽碎,立即一命呜呼,大罗神仙都难令他多呼吸一口气。”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微笑道:“假若我们以为周老方是真老叹,我们会否怒火中烧,立即到那神秘庄园杀人放火?”

徐子陵点头道:“有道理!此计非常毒辣,既借我们的刀去杀人,更借别人的刀来杀我们。”

寇仲苦恼道:“那神秘庄园的主人必非善男信女,谁可告诉我他是何方神圣?”

徐子陵凝望着镜泊亭道:“我敢以项上人头打赌,假老叹很快会现身亭内。”

寇仲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月池的浮尸是周老叹而非周老方。唉!周老方还算是人吗?连孪生兄长都辣手残害,虽然真老叹也非什么善长仁翁。”

徐子陵道:“会不会因莎芳承诺退出争夺舍利,所以周老叹夫妇对他们再无利用的价值,索性毁去肉票,同时又可一举两得的骗我们去打场冤枉的仗?”

寇仲道:“这么说,大明尊教的人可能真不晓得你能分辨出周老方是假的老叹,照此推论,许开山当非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仍是很难说,打第一次我在燕山酒庄大门见到许开山,就感到他属‘邪王’石之轩的级数。若他高明至故意不把此事告诉周老方,借此消除我们对他的怀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若他高明至此,实在太可怕。”

徐子陵道:“你有没觉得莎芳是故意放弃争夺舍利,以松懈石之轩和祝玉妍两方面的防备之心?”

寇仲一震,正要答话。

徐子陵低呼道:“目标来了!”

周老方现身镜泊亭,神情木然,颓然在亭内的石凳坐下,直勾勾地望着在月照下波光荡漾的大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家伙真会装神弄鬼。”

两人忽生警兆,朝后瞧去。师妃暄来到树下,再无声无息地像脚踏彩云般升上横干,就那么盘膝坐在徐子陵旁,香肩只差寸许便碰上徐子陵的膊膀。徐子陵还是首次与师妃暄处于这么亲近的距离,心中涌起无限的温柔。

师妃暄盯着周老方的背影,轻轻道:“他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吁一口气道:“他刚杀掉自己的孪生兄长,神态可能因此有异平常。”

师妃暄轻颤道:“什么?”

徐子陵别头往她瞧去,入目是她灵秀和优美至无可比喻的轮廓线条,秀发半掩着的小耳朵晶莹洁白,更传来健康的发香,一时如履仙境,自然地凑到她耳旁轻声扼要解释。师妃暄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了这么亲密的接触,但也没有避开的反应。

那边的寇仲讶道:“妃暄不准备下去见他吗?听听他有什么奸谋该是很有趣的事。”

徐子陵夹在寇仲和师妃暄中间,左边是寇仲说话的声音,右边是师妃暄传来清新和充满生命力的芳香气息,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觉,想到在经历了多少事情后,他们三人才能这么同栖一枝树干之上,并肩作战。他和师妃暄的交往绝非顺风顺水,打开始他们就站在势难两立的敌对立场,最妙是直到此刻情况仍未改变。和氏璧是他们初识的序幕,接着的事复杂至连他也感到难以尽述,概而言之,就像现在的真实情况般他徐子陵是给夹在两人中间处,左右做人难。一个是兄弟,另一个是值得自己崇慕尊敬踏足凡尘的仙子。我的娘!这确是笔难算的账。

师妃暄终于说话,淡淡地说道:“这个是真的周老叹。”

寇仲剧震道:“那么死的是周老方,这是不可能的。陵少怎么看?你为何像没半点反应似的?”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凝目亭内呆坐的周老叹背影,微笑道:“妃暄怎会看错呢?我等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当然瞒不过她。”

寇仲一呆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唤一个女儿家的名字,这种感觉真古怪。”

师妃暄佯作不悦地微嗔道:“我要警告你们两兄弟,请守点口舌规矩。”

寇仲抗议道:“我要为我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因为太不公平,为何我能唤你作妃暄,我的兄弟陵少却不可以?”

他们均以气功收束声音,聚音成线,故不虞周老叹听到。

师妃暄秀眉轻蹙,没好气的白寇仲差点令他翻身坠地的一眼,说道:“我并不是指这个,而是他自称凡人的可恶,明白吗?打抱不平的寇大侠。”

寇仲还是初次有机会和师妃暄这么朋友式的聊天,更知这仙子胸襟广阔、明辨是非,不会真的恼怪他言语无礼,登时生出为之销魂的感觉,很想再进一步欣赏她的女儿神态,无声无息地轻拍徐子陵的肩头,欣然道:“你以后可享有和我同等的特权啦!”

师妃暄淡淡地说道:“我要下去和他说话。”

寇仲装作心中一寒,说道:“这个会不会是周老叹的鬼魂呢?因死不瞑目,冤魂不息,所以到这里来托我们为他报仇。唉!他肯定是没有表情的苦脸鬼。”

师妃暄终忍不住嫣然一笑,以一个完美无瑕,动人至极的翻腾,投往镜泊亭去。

周老叹文风不动,沉声道:“是否静斋的师姑娘?”

寇仲听到他的声音,愕然道:“果然是真老叹。我的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妃暄落在亭外,盈盈俏立,从容自若地说道:“正是师妃暄,周前辈可否解释为何会从老方变回老叹?”

周老叹剧震转身,大讶道:“原来姑娘早看破那畜生是冒充的?”

远处树干上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扫兴!若他真是冤魂不息的厉鬼,多么刺激有趣。”

徐子陵为之气结。

师妃暄平静地说道:“前辈仍欠我一个解释。”

周老叹双目凶光大盛,狠狠道:“我杀了那畜生,亲手宰掉那畜生,他无论做什么我周老叹都不会怪他,但他竟敢勾引自己的亲嫂,我却绝不会放过他,这可恶的畜生。”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愕然以对,听周老叹的口气,他和金环真该非是大明尊教的阶下之囚。

师妃暄显然和他们想法相同,说道:“你们是否打开始就在骗我?”

周老叹双目凶光转为茫然之色,叹道:“我们是不得不和莎芳合作,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和祝玉妍对抗。我和环真已成天邪宗最后的两个人,不借助别的势力,如何能把圣舍利从石之轩处抢回来?只有圣舍利才可重振天邪宗。”

师妃暄不解道:“大明尊教不是要害你们夫妇吗?为何仍要和他们合作。”

周老叹狠狠道:“那全是辟尘在弄鬼。唉!无论希望如何渺茫,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周老叹绝不肯放过。”

师妃暄淡然自若地说道:“我要走啦!”

周老叹愕然道:“姑娘要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呢。”

寇仲和徐子陵亦大惑不解,师妃暄好应继续问下去,弄清楚整件事,例如为何周老叹忽然找两具尸体来鱼目混珠?无端弄出个周老方来顶替周老叹?大尊和原子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

师妃暄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不再信你们说的话。”说罢就那么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由不明白改为心中叫妙,师妃暄的一走了之,等于把周老叹这个烫手热山芋交到他们手上。周老叹呆在亭内,双目不住转动,似在思索揣测师妃暄的话和行动,方寸大乱。寇仲和徐子陵看得直摇头,本性是不能改的,周老叹夫妇是最好的例子。

好一会后,破风声起,久违了的金环真现身亭内,说道:“她真的回城去了。”

周老叹冷哼道:“这妮子太厉害,看穿我们要利用她。”

金环真娇笑道:“夫君大人啊!我早说骗不倒她,只有你才天真得以为自己可以办到。”说罢取出火熠燃点,然后送出讯号。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朝镜泊湖迷蒙的深远处瞧去。

寇仲在徐子陵的耳旁道:“不论来的是什么人,他奶奶的熊,我们就下去痛快一番,舒舒筋骨。”

徐子陵点头同意,周老叹要对付师妃暄,但因师妃暄没有中计,他们当然不用再对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客气。一艘两桅风帆,从左方一个湖湾驶出来,缓缓而至,船上乌灯黑火,在月色下船头隐见人影幢幢。

寇仲又道:“若见到烈瑕那小子,先干掉他才轮到其他人。”

大型风帆驶至,缓缓靠岸,四道人影从船上掠下,落在周老叹和金环真身前。暗里窥视的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目瞪口呆,来人竟非大明尊教的人,而是“魔师”赵德言、暾欲谷、康鞘利和香玉山四人。怎想得到他们已抵龙泉,且和周老叹夫妇勾结起来狼狈为奸。两人更由此想到赵德言和天邪宗必是关系密切,否则不会既有尤鸟倦与他合作在前,现今周老叹夫妇又与他联成一气。

赵德言皱眉道:“究竟发生什么事,那小贱人没有上当吗?”

周老叹颓然道:“她丢下一句不信我的话就那么回城去,唉!”

暾欲谷冷笑道:“只要她仍在龙泉,她休想能逃回中原去,那两个小子有没有中计?”

周老叹道:“这个很难说,因为师妃暄竟晓得有周老方,假若她把此事告诉那两个小子,恐怕他们不会中计。”

香玉山点头道:“计划该已失败。”

暗里的寇仲恨得牙痒起来,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我要干掉他!”

徐子陵摇头道:“来日方长,这个险不值得冒。”

只是赵德言和暾欲谷两大高手,已教他们穷于应付,何况多出康鞘利、金环真和周老叹三个亦非易与的人。

赵德言环目扫视,似在察看是否有人隐藏在附近,断言道:“上船再说。”

到风帆离岸远去,寇仲捧头道:“事情愈趋复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沉声道:“我一直不明白大明尊教的人为何敢引妃暄到草原来,因为妃暄若有不测,必会惹出宁道奇和慈航静斋的人。现在明白啦!颉利要对付的是李世民,李世民一旦失去妃暄的支持,肯定再难斗得过有颉利支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

寇仲皱眉道:“可是莎芳若非有金环真助她,如何能找到石之轩?”

徐子陵道:“这或只是一场误会,大明尊教纯因追在祝玉妍背后,误打误撞地碰上石之轩亦说不定。”

寇仲苦笑道:“我想得头痛起来,不如回家睡觉好吗?”

徐子陵道:“对不起!今晚你可能没空睡觉,看!”

寇仲看去,只见马吉营地旁其中一艘船扬帆开出,却没有任何灯火,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寇仲叹道:“希望搬弓矢会比搬海盐轻松点吧!”

两人以堪称天下无双的水底功夫,迎上驶过来马吉方面的船,贴附船侧,把头探出水面,以他们的敏锐的感官,待到有人察看时才缩入水内,仍是从容轻易。

寇仲低声道:“他们可能不是去迎接运弓矢的船,否则不应以这种缓慢的速度行舟,只升起一张半帆。”

风帆缓缓划破湖面,朝镜泊湖南岸方向开去。

徐子陵道:“管它到哪里去,当搭便宜船就成。”

寇仲叹道:“这种便宜船不坐也罢。待会还要用两条腿跑回龙泉,什么便宜都补不回来。爱情确是法力无边,把你这小子的情圣本质全逼出来,逗仙子的功力比我更要深厚,小弟可否跟你学点本领傍身?”

徐子陵没好气地说道:“闭上你的鸟口,还说什么一世人两兄弟,竟来取笑我。”

寇仲装出正经样子,说道:“我是认真的,只是因替你开心得太兴奋,说话有点冒犯,陵少大人有大量,勿要与后学斤斤计较。我从未想过师妃暄可以这么诱人的。咦!”

赵德言那艘风帆出现在前方岸边密林的暗黑阴影里,马吉的船则笔直朝它驶去。两人忙缩进水内,从外呼吸转作内呼吸,贴附船底,除非有人潜到水里,否则纵使毕玄在船上,仍难发觉他们的存在。马吉的船缓缓靠岸,泊在赵德言那艘风帆后。两人冒出水面,全神窃听。

马吉的声音响起,以突厥话向赵德言、暾欲谷和康鞘利逐一问好,然后道:“诸位终于来了!我给那三个小子不知弄得多么心烦。”

暾欲谷道:“入舱坐下再说。”

两人忙从水底潜过去,改为贴附赵德言的座驾舟。两人耳力何等灵锐,追着敌人的足音进入船舱,心中暗喜,能亲耳窃听敌人主帅的对答,还有什么意外收获能比这更令人感到珍贵。

赵德言等人坐下后,康鞘利笑道:“那三个小子怎样烦你?”

马吉叹道:“他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竟晓得我有批弓矢要卖给拜紫亭,我用尽方法去瞒他们,不过这三个小子出名神通广大,最怕是功亏一篑,最后仍被他们截着弓矢。”

赵德言沉声道:“你有把这情况知会拜紫亭吗?”

马吉道:“马吉不敢冒这个险。”

暗中偷听的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且糊涂起来,知会拜紫亭为何是冒险?

康鞘利淡淡地说道:“马吉你不用再为此烦恼,大汗有命,立即取消这次弓矢的交易。”

马吉愕然道:“那我怎样向拜紫亭交代?”

暾欲谷哂道:“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再拖他三天,然后秘密撤走,其他的事都不用理。”

赵德言接着道:“那三个小子再来逼你,就把他们要的八万张羊皮设法归还他们,金子由我们付。”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震,猜到突利已和颉利言和,其中一个条件当然是突利着颉利把八万张羊皮找回来。

马吉失声道:“什么?”

赵德言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不要问为什么,你照大汗的吩咐去做就没错。不是有困难吧?”

马吉道:“确有点小问题,首先是八万张羊皮如今是在拜紫亭手上而非我马吉的手上。其次是他们不但要羊皮,还要把拜紫亭私吞平遥商的一批货取回来。最后是他们似乎不但要货,更要我交出劫货的人。唉!这三个小子实在欺人太甚。”

赵德言阴恻恻地说道:“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后悔做人,但不是今天。有本事他们就找拜紫亭和伏难陀算账吧!哼!你只要办妥八万张羊皮,其他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马吉颓然道:“好吧!以拜紫亭的作风,这可能会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目,说不定要我以弓矢作交易。唉!”

暾欲谷笑道:“马吉你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明吃吧!弓矢绝不能交到拜紫亭手上,否则你只好把头颅送给大汗,让他作箭靶来练射术,明白吗?”

马吉忙道:“明白!”

赵德言道:“那批货现在哪里?”

寇仲和徐子陵忙竖起耳朵,不敢错失半句话。

马吉道:“明晚应抵小雀河和镜泊流的交汇点,后晚可抵达此处。”

暾欲谷道:“立即派人到小雀河把他们截停,再从陆路运走,不得有误。”

寇仲和徐子陵在水底互击一掌,悄悄潜离,他们要立即赶去请别勒古纳台兄弟出马,先一步把弓矢抢到手上。那时他们要风可以得风,要雨可以有雨,拜紫亭和马吉均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生命将会变得更有乐趣。

寇仲在他的西厢睡床上给足音惊醒,艰辛地睁开眼睛,已是天光日白的时刻,可是几晚没觉好睡,他感到尚未睡够。

术文的声音在门外道:“寇爷!少帅!”

寇仲拥被坐起来,皱眉道:“什么事?”

术文推门而入,神色有点紧张地说道:“突厥的可达志在南厅待寇爷见他。”

寇仲立时精神起来,心忖难道这小子如此好斗,大清早跑来找自己再战?问道:“陵少呢?”

术文道:“徐爷刚出门,着少帅你睡醒后等他一会,他会回来找你去吃早点。”

寇仲笑骂道:“好小子!重色轻友,一早就舍弃我这好兄弟。”

连忙起身梳洗,手执井中月去见可达志。腰挂狂沙刀的可达志临窗傲立,呆看着四合院中庭园林的景致,不过寇仲敢肯定他心事重重,视如不见。

来到他身后,寇仲循礼打招呼道:“可兄你好!”

可达志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井中月,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说道:“少帅的井中月不但名字改得好,更是罕世的宝刀,可否让小弟欣赏。”

寇仲毫不犹豫地把井中月递前,可达志探手抓着刀把,从鞘内抽出刀刃,横举侧斩三刀,讶道:“真奇怪!为何此刀只在少帅手上时,才能发出淡淡的黄光?”

寇仲耸肩道:“恐怕要问老天爷才成。”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大笑。

可达志欣然把井中月插回鞘内,看着寇仲把宝刀搁在旁边的小几上,说道:“子陵兄仍未起床吗?”

寇仲咕哝道:“那小子大清早不知滚到哪里去?我也在打锣打鼓的通缉他。”

可达志给他的话惹得笑起来,有感而发道:“少帅不但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更是位有趣的朋友。至今我仍很怀念在长安时与少帅把酒谈心的情景。”

寇仲笑道:“你老哥那种尊敬不要也罢,有谁比你更积极想干掉我?”

可达志讶然失笑道:“少帅真坦白,不过今天我来找你,只把你当做个有趣的朋友,全无动干戈之念。”

寇仲讶道:“我正为此奇怪,因为你现在并不太尊重我,不当我是个敌人,”

可达志双目杀机大盛,闪烁生辉,沉声道:“我想和你合作干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宰掉烈瑕那小子。”

寇仲一呆后,奇怪地打量他道:“凭你老哥手上的狂沙刀,这种事何须请人帮忙?”

可达志颓然道:“问题是此事必不能教秀芳大家晓得,否则我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双目厉芒暴现,说道:“昨晚发生什么事?”

可达志叹道:“虽非少帅想象的那样,但也差不多了!秀芳大家整晚与那浑身妖气的小子研究乐谱,到早上他才离开。哼!烈瑕竟敢不把我可达志放在眼内,我定要他为此饮恨。”

寇仲一震道:“他们没干过什么吧?”

可达志肯定地说道:“我可保证他们只是在研究乐谱,若他敢沾秀芳大家半个指头,我会不顾一切进去把他的臭头砍下来。”

又道:“你是怎样认识他的?烈瑕是近年在大草原冒起的人物,最爱四处拈花惹草,什么人的账都不卖,不过确有两下子。”

寇仲道:“我是在花林碰上他,给他缠着吃过一顿饭。可兄知不知道他是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中人?不是我长他的志气,要杀他并不容易。一个不好,杀他不成,反被他向尚秀芳告发我们,我们那时就麻烦了!”

可达志苦笑道:“我正为此头痛,无论如何,我们绝不可令秀芳大家伤心,你老兄有什么方法可做得干干净净?”

寇仲翻旧账道:“你现在该明白当日我劝你不要碰沙芷菁的气恼心情吧?”

可达志苦笑道:“事实上被你老兄警告时,我暗下决定不再碰沙芷菁,并非怕你报复,只因为我尊敬你,视你为有资格的对手。”

寇仲对可达志敌意大减,哈哈笑道:“这才像样。他奶奶的熊,怎样才有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烈瑕干掉,事后尚秀芳又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顶多只会怀疑是老跋和陵少干的。我们这样做似乎欠点风度,舍情场而取战场去争胜。”

可达志冷然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小子对女人颇有一手,最怕他使些卑鄙手段得到秀芳大家的身心,那时不讲风度都要迟啦!”

寇仲叹道:“可兄确很有说服力。你敢不敢放手大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大明尊教连根拔起?”

可达志一对锐目亮起来,说道:“少帅有什么好提议,可某人必定奉陪。”

寇仲道:“暂时我只能想到三个对付那小子的方法。”

可达志欣然道:“竟有三个之多,少帅真教小弟喜出望外。”

寇仲微笑道:“在说出来前,小弟先要弄清楚两件事。”

可达志愕然道:“哪两件事?”

寇仲举起一只手指道:“第一件是你怎会晓得我藏身这里?小弟出入均非常小心。”

可达志道:“小心有啥用?龙泉有多大,是宗湘花告诉我的。”

寇仲抓头道:“宗湘花?”

可达志耐心地说道:“宗湘花是拜紫亭座下的首席女剑士,就是昨晚伴在秀芳大家身旁的标致靺鞨女。”

寇仲发现宝藏的呼嚷道:“原来她叫宗湘花,确是非常出众的美人儿。”

可达志点头道:“很少女人有这么长的腿,即使在突厥仍属罕见。”

寇仲笑道:“我们究竟算是志同道合还是臭味相投?一说起女人,我再不觉得你是我的敌人。”

可达志失笑道:“什么都好,不过听说拜紫亭和宗湘花暗里有一手,所以宗湘花从不对其他男人假以辞色,第二件要弄清楚的事是什么?”

寇仲凑近点故意压低声音道:“你这小子是否情不自禁地爱上尚秀芳呢?”

徐子陵在南门附近的一间食店与阴显鹤碰面,店内闹哄哄的挤满客人,孤傲不群的阴显鹤与这环境更是格格不入。

两人在一角说话,阴显鹤道:“出乎我意料,许开山独自离开朱雀大街杜兴的骡马店后,直赴城西一所华宅过夜,整个晚上没有离宅半步,我来前他仍在那里。”

徐子陵大惑不解,若他真是大明尊教的人,没有理由不找莎芳等见面商量,除非宅内有秘道,他可偷偷溜到别处去。

阴显鹤道:“徐兄是否猜想宅内有暗通别处的秘道?这可能性并不大。不瞒徐兄,我对跟踪蹑迹颇有一些心得,昨晚连地底的动静也没有放过,他若从地道离开,该瞒不过我。而且我查出那华宅属龙泉一位名妓慧深所有,应与大明尊教没有关联。”

徐子陵顿感迷失,一时间再弄不清楚许开山是怎样的一个人。

阴显鹤道:“我有个提议。”

徐子陵欣然道:“蝶公子赐示。”

阴显鹤道:“我明白徐兄是怕冤枉许开山,却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漏网,对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

阴显鹤道:“只要找到狼盗,便有可能找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是否许开山,不如我们暂时放过许开山和杜兴,全力侦缉狼盗,会是对症下药。”

徐子陵给他提醒,喜道:“好主意,我现在有九成把握肯定狼盗是拜紫亭的人,但问题是没有人见过崔望的真面目,如何把他找出来?”

阴显鹤冷笑道:“假若崔望是拜紫亭的人,值此立国在即的时刻,崔望就算不在龙泉也该在附近。此事确令人费解,饮马驿被杀的全是回纥人,那崔望本身肯定亦是回纥人,回纥人怎肯为靺鞨人卖命?”

徐子陵心中一动,说出城外那深藏谷内的大庄园位置,说道:“这地方颇为邪门,说不定狼盗是躲在那里,否则大批回纥人在龙泉现身,会惹人怀疑。”

阴显鹤道:“这是一条线索,我不信崔望能永远躲起来。”

徐子陵道:“若有什么发现,千万勿要独自行事,你要当我们是兄弟才行。”

阴显鹤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说道:“兄弟?这名词对我非常新鲜,放心吧!若有发现,我定会先通知徐兄和寇兄。”

两人商量好一切配合行事的细节,各自离开。徐子陵顺步走到南门,沿城墙巡视,终有发现,在一株大树见到段玉成以利刃画下的暗记,说明见面的地点和位置。徐子陵将暗记抹毁,匆匆离开。

可达志在厅内来回踱步,最后在一张椅子颓然坐下,又示意寇仲坐在他旁,摇头苦笑道:“你这句话比你的井中月更难挡。当日我受命保护秀芳大家到龙泉来,心底里决定即使要付出性命,亦绝不容秀芳大家受到任何伤害,那会是令我终身抱憾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秀芳大家从没有非分之想,但对她的技艺和才华确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唉!小弟并非守身如玉之辈,事实上还非常风流,但见到她时,心里却只有崇慕尊敬之意。所以分外不能忍受像烈瑕这种人接近她,因为他根本不配。”

寇仲动容道:“我相信你。因为你是那种高傲得视任何人为无物的人,不屑说谎。”

可达志呆看他半晌,缓缓道:“多谢!想不到你这么明白我。”

又道:“我尚未弄清楚少帅为何要到龙泉来?”

寇仲把狼盗和八万张羊皮的事说出来,笑道:“你的大汗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老哥却来与我合作,不怕大汗不高兴吗?”

可达志洒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的目的是要好好保护秀芳大家,谁敢怪我?他日我若与少帅交手,绝不会留情。”

寇仲道:“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大笑。

寇仲喘着气笑道:“我那三个方法,都不太见得人,可兄勿要笑我。第一个窝囊的方法,就是我们两人陪伴秀芳大家时,由跋锋寒和徐子陵下手杀烈瑕,那我和你可把事情推个一干二净。”

可达志皱眉道:“勿要误会我取笑你,只要秀芳大家晓得是跋兄和徐兄下手的,你又怎脱得了关系?”

寇仲道:“所以说这方法不太见得人,但仍非全无可取之处,只要没人晓得是老跋和陵少干的便成。最大的问题是烈瑕这小子神出鬼没,不容易在既定的时间内找到他,且要让人晓得他是在哪段时间内被宰掉。”

可达志道:“我不能亲手取那小子狗命,会是很大的遗憾。”

寇仲道:“那便不选此法,唉!恐怕第二个方法你亦听不入耳,我就跳到第三个方法。”

可达志截断他道:“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道:“第二个方法是由老子我收拾他,而你则置身事外,还装作与小弟势不两立的样子,那秀芳大家怎都不会怀疑到你可达志身上。”

说罢暗叹一口气,这么做等于与尚秀芳一刀两断,以后只能反目相向。

可达志摇头道:“这怎么行!第三法如何?”

寇仲暗松一口气,说道:“第三个方法是搞大来做,把大明尊教的人杀个人仰马翻,逼烈瑕出手反击,我们装作迫于无奈下把他干掉,秀芳大家该难怪责我们。”

可达志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不失为一可行之计。不过若胡乱杀大明尊教的人,加上大明尊教到现在仍没有什么特别惹人注目的恶迹,似有点说不过去,少帅有什么妙计?”

寇仲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你要负责的是好好监视烈瑕,不让他有单独接触秀芳大家的机会。今晚我们见面再说。”

可达志微笑道:“现在我的心情好很多啦!在龙泉我还有点影响力,有什么事要办,少帅尽管吩咐,我可达志以狂沙刀作保证,绝不会坏少帅的事。”

寇仲起身送他出门,欣然道:“若有事情须你老哥出马,我是不会客气。”

可达志刚上马离开,宋师道即驾到,说道:“你托我的事,有点眉目啦。”

师妃暄听毕,秀眉轻蹙道:“赵德言和周老叹夫妇暗中勾结,仍可以理解。但为何周老叹要杀周老方?更令人不解是金环真大可直接引我到龙泉来,何须中途换上周老方,横生不必要的枝节?其中定有些关键的地方我们没有想破。”

徐子陵很喜欢看师妃暄用心思索的神情,她深邃莫测的美眸,射出发自内心的智慧光辉,俏脸像蒙上一层圣洁的霞彩,形成一股凛然不可侵犯,超俗脱尘的仙姿美态。两人坐在亭内,偌大的寺院杳无人迹,只主殿方向传来木鱼敲击的清音。

师妃暄见徐子陵默然不语,讶道:“子陵兄在想什么呢?”

徐子陵很想说正在饱餐秀色,当然不敢说出口。探手轻抚冰凉的桌面,说道:“不知是否与寺有缘,我在寺院里的遭遇总是不平凡的,使我对寺院的感觉特别深刻。刚才我步入寺门,忽然被寺堂宏伟的规模震慑,觉得这座寺堂是宇宙的化身,自亘古以来就是这样子,以后亦不会改变。进入寺堂后,等于把过去和将来连起来,因为我正是它们的现在。”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轻叹道:“有时真有点害怕和你交谈,因为你总能说出些引得妃暄思索的话,令我生出微妙的感应。所以才说你是妃暄唯一的破绽,假若我能以平常心来待你,我或可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

徐子陵微笑道:“若妃暄有意为之,恐怕永难成功。唯一的方法是任由事情自然发展,凭妃暄的智慧和多年修行,必能在某一刹那进入剑心通明的至境。”

师妃暄静若止水地说道:“子陵很少这么放开怀抱地坦白说出心想的话,不过却说得隐含奥理。”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涌起这宇宙舍师妃暄再无他物的奇异感觉,所有其他事物,包括什么石之轩、狼盗、塞外各族生死存亡的斗争,群雄争霸的中土等,全不关重要。此刻他最想探索的,是眼前这仙子芳心内的奥秘,把心神放在其他事上纯属浪费。这感觉如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没,几令他窒息,强烈得教人难以相信。忽然间,他醒悟到自己终尝到爱情既痛苦又迷人的滋味。以前他一直抑制自己,可是经过这两天来的亲近,终于决堤。

师妃暄柔声道:“因何又装哑巴?”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装哑巴?不!而是小弟有时心神恍惚,有时则缺乏表达之词,所以被妃暄你误会。”

师妃暄现出一个没好气,充满少女气息的表情,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寇仲日夕相对,所以沾染不少他说话的坏习惯,真想揍你一顿。”说到最后一句,罕有地毫无戒心地甜甜浅笑,宛如盛放的鲜花般的灿烂。

徐子陵一震道:“看来你很快可抵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你刚才那笑容肯定是从那境界降到这凡间来的。”

师妃暄出奇地没霞生玉颊,淡淡地说道:“我要修正刚才的话,你徐子陵青出于蓝,超越寇仲。”

徐子陵失笑道:“这算不算恶评如潮?”

师妃暄香肩微耸,摇头道:“不是恶评,而是恭维。纯瞧你徐子陵从什么角度去看。就像那个踏蟆或踏茄的故事。”

徐子陵开怀笑道:“纵使只能和妃暄多相处几天,无论代价是分离之痛,又或永志在心的深刻苦楚,仍是值得的。”

师妃暄平静下来,秀眸像两泓深不见底又清澄得不含半丝杂质的潭水,深深地凝注他,柔声道:“当帮妃暄一个忙好吗?不要骑骡找骡,更不要骑上骡子后不肯下来。因为十方世界空旷清净,本无一事,哪来骡子?”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骡子的心是什么心?”

师妃暄道:“是平常心。假若子陵能把分离视作相聚,失正是得。妃暄将可无牵无挂,探窥天道。否则不如放弃清修,长伴君旁,免受相思的折磨。”

徐子陵听得虎躯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自和师妃暄相识以来,这仙子首次坦白说出爱上他徐子陵,而非“你是人家唯一破绽”那类可作任何诠译譬解的禅语。更令他震撼的是师妃暄把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暗示假若他要像俗世男女般矢志要得到她,她大有可能抛弃一切以身相许。当然她并没有鼓励徐子陵这样去做,否则无须有请帮她一个忙的软语。骑骡找骡者,并不知要找的骡正给自己骑着,且不懂下骡,最终当然一无所得。男女的缱绻缠绵,生死不渝,无论使人如何颠倒沉迷,到头来仍像生命般只是一场春梦。师妃暄追求的是某一永恒而超乎徐子陵理解的目标。

徐子陵发呆好半晌后,缓缓道:“我忽然觉得很轻松开心,感到不论是什么心事,都可拿出来说给你听,而妃暄你则不会怪我无礼。我徐子陵只是个凡夫俗子,像一般人因感到生命的无常,美好的事物错过就永不回头,遂因骤闻妃暄决定返回静斋一事后,不顾一切地向妃暄提出这连自己都感到过分的要求。可是我却没有感到后悔。”

师妃暄微笑道:“当然不用后悔,除师尊外,徐子陵你是我在修行之道上最深刻的遇合;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妃暄走时,不会向你道别,因为妃暄不想我们间有个刻意的分离,如你所说的一切顺乎自然,有若天成。”

徐子陵洒然笑道:“既分离过一次,当然不须另一次,希望我不是那永远骑在骡背不知下骡,更不晓得要找的东西就在胯下的呆子。妃暄你会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片回忆,没有这段回忆,生命只是空白。”

师妃暄喜滋滋地道:“子陵的话很动人,妃暄会铭记心中,就如佛经襌偈。还记得蝉虫鸣唱的事吗?既可以是茄,也可以是蛤蟆;可以是骡,可以非骡。妃暄可否贪心点,再托子陵另一件事?”

徐子陵隐隐感到师妃暄下定决心,随时会告别尘世返回静斋,不再踏足人间,欣然道:“只要不是逼寇仲放弃争霸大业,我必尽力为妃暄办到。”

师妃暄秀眸射出令徐子陵心颤的深刻感情,缓缓道:“请好好照顾石青璇,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愕然道:“妃暄这么说,是否认定合我们和祝玉妍之力,仍没法除去石之轩?”

师妃暄目光缓缓扫视园林内的花草树木在朝阳斜照下投射地上的荫影,秀眸异彩涟涟,使人联想到起她高溢出尘的内心世界,深情地说道:“在敝斋山门入口处的牌坊有一对对联,写的是‘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妃暄不知为何要告诉你,却想让你知道。或者是因妃暄再没有什么可倾诉的事。”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揖到地道:“感谢妃暄,我徐子陵绝不会有负所托,今晚办不到的事,终有一天徐子陵会给你办妥。”说罢洒然而去。

师妃暄平静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寺院的行廊尽处,香唇溢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寇仲把宋师道迎入南厅,心中想的却是尚秀芳。虽有徐子陵屡次提醒警告,可是当见到尚秀芳后,他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烈瑕只是个引发燎原大火灾的火种。可达志显然也像他般不济,故而两人有合作对付烈瑕的行动,想想也觉荒谬。若给徐子陵晓得,不被他责难才怪。他感到正徘徊于险峻高崖的边缘,一个不好,将会失足掉下万丈深渊。

坐好后,宋师道喝着寇仲奉上的香茗,说道:“我费尽唇舌,始能勉强说服君嫱,她要和你们两人三口六面的谈一次。照我看她该是有条件的,你最好和子陵商量妥当才去见她。”

寇仲道:“时间地点如何?”

宋师道道:“正午外宾馆,我会出席作你们间的缓冲。”

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逼我们自尽,我们只有乖乖答应的份儿,哪有资格和她讨价还价?”

宋师道叹道:“问题若这么容易解决当然皆大欢喜。只是你们要找的深末桓夫妇,有极大可能确实托庇于韩朝安翼下。”

寇仲一震道:“你老哥查到什么呢?”

宋师道道:“我一向看不起凭武力掠夺的人,故与韩朝安没什么话好说。昨晚我暗中留意,韩朝安所居的一座宾馆,确多出一批不懂说高丽话的生面人,其中还有个相当冶艳的女人。”

寇仲心中叫苦,深末桓乃是他们不能放过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与傅君嫱和解?叹道:“韩朝安与傅采林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傅采林的名声,怎会容许弟子与马贼同一鼻孔出气?”

宋师道道:“严格来说,韩朝安并非马贼,而是海贼。”

寇仲愕然道:“海贼?”

宋师道道:“这要从整个朝鲜半岛的形势说起。半岛上有三个国家,就是高丽、新罗和百济,自杨广三征高丽惨败后,半岛上的国家自身间展开变化无常的复杂斗争。新罗王金真兴是类似拜紫亭既有野心又雄才大略的君主,力图统一半岛,故不断扩张。新罗位于南部偏东处,占有汉江口之利,遂大力发展海上贸易,主要与中土沿岸名城大做生意,使国力大增,惹得居半岛南部偏西的百济和国力最强占据半岛北部的高丽联手对付他。韩朝安就是高丽王高健武派出来专在海上拦截打劫新罗商旅的人,目的是破坏新罗的经济。”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高丽这么支持拜紫亭,除了是希望有个强大的渤海国作她和契丹与突厥间的缓冲,更须在新罗与中土间取得贼船维修和补给的海口据点。唉!真令人头痛。”

宋师道分析道:“新罗一向是亲中土的,现在中土大乱,新罗失去依靠,若非有金真兴支撑大局,早给仇视汉人的高丽和百济瓜分。不过高丽本身并非没有内忧,近年在高丽以东崛起的一个地区大酋叫盖苏文,外号‘五刀霸’,高丽王高健武也要忌他三分。”

寇仲大感兴趣,说道:“五刀霸?是否没有人能挡他五刀?”

宋师道笑道:“只因他爱随身携带五把长短不同的宝刀,因而被称为五刀霸。此人残忍好杀,视人命如草芥,在高丽东有庞大的势力,高健武也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若非有傅采林坐镇,恐怕盖苏文早起兵造反。”

寇仲头痛地说道:“天下乌鸦一样黑这句话确没有错,何处始有安乐和平的土地?”

宋师道拍拍他肩头道:“你和子陵仔细商量,千万不要爽约。我没得交代事小,以后再难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坐下说话事大。”

寇仲依依不舍道:“你要到哪里去?为何不待子陵回来大家齐去吃点东西?”

宋师道起立道:“我要去见秀芳大家,想一道去吗?”

寇仲心叫饶命,连忙推辞,送他到门外。

徐子陵满怀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滋味,赶回四合院去。忽然一辆马车驶至身旁,垂帘掀开,露出美艳夫人巧笑倩兮的如花玉容,娇呼道:“徐公子移驾登车如何?”

徐子陵心中苦笑,心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再次临身。

美艳夫人收回投注窗外的目光,别过头来嫣然一笑,微耸香肩道:“终于到龙泉了!真好!”

徐子陵于登车后直到坐在她香躯旁的此刻,仍弄不清楚她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事实上他的心神正紧系在之前与师妃暄的“话别”,一时难以容纳其他物事。师妃暄终于要离开他重返仙山。“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两句镇门偈语恰是他和师妃暄爱情的最佳写照,既实在又虚无。在瞬那间发生,在同一瞬那结束。令人再弄不清楚如何开始,如何终结,既无始,亦无终。因为开始和结束融为一体。我的娘!谁能不魂为之销?自己究竟是傻瓜?还是体会到爱情最高境界的幸运儿?恐怕他永远难以断定。

美艳夫人讶道:“徐公子有心事吗?”

徐子陵淡淡笑道:“龙泉确是座令人难忘的奇异城市,敢问夫人有何指教?”

御车者是位体格魁梧健硕的年轻汉子,观其气度神采,绝非平庸之辈,应是这位伊吾美人儿贴身护卫一类的人物。此时他把车子缓缓驶进横街,朝这泉桥交织的城市东面开去。美艳夫人今天打扮朴素,净黄色的衣裙配上绕项缠膊的肩挂,秀发在头上束成美人髻,玉簪横贯,另有一番清新美态。不过她的美丽与师妃暄的不食人间烟火是截然不同的,她有种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狐媚和含蓄的野性,对男性有极大的煽动和引诱力。

美艳夫人忽抿嘴轻笑,瞟他一眼道:“徐公子长得真好看,奴家从未见过有男人比公子更文秀潇洒的,谁家女儿见了能不心动?”

徐子陵为之愕然。虽说大草原上的女子风气开放,大胆热情,说话直接,可是像她这般肆无忌惮的当面对初识的陌生男人品头论足,还直言自己心动,则坦白至令人大吃一惊。徐子陵苦笑道:“夫人只因尚未见过‘多情公子’侯希白,他才真是儒雅多才的风流人物,小弟只能算是勉强作数的。”

美艳夫人“噗嗤”娇笑道:“徐公子说话很有趣,公子你坐在奴家身旁,奴家哪有空去想别的人?”

马车驶离车道,在一座石桥旁的河边林荫里停下。驾车汉子默然安坐,彷似变成一具石像。徐子陵虽没有心情和她调笑,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伊吾美女确是颦笑生春,非常诱人。剑眉轻蹙道:“夫人有什么话,何不坦白点说出来?”

美艳夫人野性的美目水波流转,含笑道:“徐公子不耐烦啦?让奴家长话短说,五采石是否在公子身上?”

徐子陵心叫来了,叹道:“是又如何?”

美艳夫人香肩微耸,说道:“公子为何不把五采石交给拜紫亭?”

徐子陵洒然道:“今晚我们见到拜紫亭,当会如夫人所托把五采石交给他。”

美艳夫人举起纤柔洁美,能令任何男人生出遐想的洁白玉手,摊开道:“奴家改变主意了!请徐公子物归原主。奴家会对三位的仗义帮忙,永记于心。”

徐子陵目光不由落在她动人的玉掌上,只见纹如刀割,整而不乱,当得上纹理如花的赞语。同时大感头痛,皆因五采石是他们与拜紫亭讨价还价的其中一项重要筹码,还她不是,不还她更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美艳夫人见他呆望自己玉掌,柔声道:“公子若想把五采石据为己有,奴家绝不会怪责公子,只会怪自己瞧错人。”

这番话比大骂徐子陵更凌厉,徐子陵心念电转,暗叹一口气,探手外袍内袋,掏出五采石,放到她掌心上,仍以两指捏着不放,微笑道:“夫人是五采石的原主吗?”

美艳夫人露出一个动人的甜蜜笑容,五指收束,捏着五采石下方,指尖与徐子陵轻触,欣然道:“公子可知这颗五采石的来历?”

徐子陵迎上她那对散发野性和异彩的美目,微笑道:“愿闻其详。”

美艳夫人道:“这是波斯正统大明尊教立教的象征,原名‘黑根尼勒’,意思是‘光明之石’,五十年前被光明使者拉摩带到大草原来,之后发生很多事,辗转多手,到最近落进奴家手中。”

徐子陵不眨眼的正视着她,皱眉道:“那原主岂非是拉摩?”

美艳夫人欣然道:“拉摩正是家师。”

徐子陵一呆松手,美艳夫人以充满欢喜欣赏的神色横他一眼,取去五采石,纳入香怀中柔声道:“谢谢徐公子,更感谢少帅和跋锋寒,奴家绝不会忘记此事。”

徐子陵苦笑道:“夫人可否给小弟一个较为满意的解释?起初因何要托我们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若五采石成为装饰拜紫亭王冕之物,如何还可物归原主?”

美艳夫人娇嗲道:“都是尊神的指示嘛!公子对这解释满意吗?”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也算是解释?不过五采石已安返她手上,确是不争的事实。忽然间他只想离开这个能令人头痛的美女愈远愈好。她令他想起纪倩,美艳夫人比纪倩少去那份江湖气,却另多一股使人迷惑的气质。叹道:“夫人请小心,回纥大明尊教的人倾巢而来,你现在的处境未必会比在统万时好上多少。在下告退啦!”

寇仲在南厢屁股尚未坐热,敲门声再度响起。术文前去应门,寇仲则移到窗前,凝神望去,心想假设来的是石之轩,自己究竟该逃走还是硬着头皮应战?

门开,术文一震施礼道:“原来是御卫长大驾亲临。”

寇仲心忖谁是御卫长,旋即虎躯亦微震一下,只见尚秀芳在长腿女剑手宗湘花陪伴下,跨进院落来。寇仲此时反希望来的是石之轩,因为至少尚有一拼之力。却又大感奇怪,她不是一夜没睡?为何还有精神气力来找他?且宋师道岂非要扑空?这回真是硬着头皮直迎上去,笑道:“秀芳大家和宗御卫长凤驾光临,令小弟蓬荜生辉,请赏光进来喝口热茶。”

术文移到一旁,以免阻挡着从与大门相对的南厢厅中昂然步出的寇仲与尚宗两女的视线。尚秀芳像刚从温泉浴后走出来的样子,不施半点脂粉,身穿湖水绿色的裙褂,秀发披肩,仍是美得那么令人心醉,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说道:“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心叫救命,尚秀芳的凿穿战术比他的更要厉害得多,只用眼瞟两记已打得他溃不成军,七零八落。这样下去,究竟如何了局?苦笑道:“我也想找他,进来再说吧!”

宗湘花道:“秀芳大家有约在身,只是凑巧路过来和少帅打个招呼。”

她的态度虽客气有礼,但仍有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且隐含敌意。寇仲的眼顺道下扫她那对长腿,故意气她,这才回到尚秀芳令他再难移离的俏脸上,微笑道:“我是否该说今晚见?”

尚秀芳微嗔地横他一眼,转向宗湘花道:“宗侍卫长请稍待片刻,我和少帅有几句话说。”

就那么轻移莲步,来到寇仲旁,牵着他少许衣袖,朝前方的南厢走去。寇仲像中魔法般乖乖随她而去。

徐子陵茫然在街道上的人潮中举步,返回四合院去。开国大典一天一天的接近,大草原各族来贺的使节团与靺鞨各族来凑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龙泉,情绪气氛不断高涨,祸患危机亦同步酝酿。可是他却发觉自己对眼前一切失去思索和深究的兴趣。假设他现在立即赶往圣光寺去,恳求师妃暄永远不要离开他,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旋即又暗叹一口气!因为他晓得他绝不会将这妄想付诸实行。

师妃暄的离去,最大的问题是使他感到再没有什么事情可恋可做,甚至于大草原也失去吸引他的魅力。在统万城当他初遇美艳夫人,他确感到她秀色可餐,看着她不但不会沉闷,且是赏心悦目。但刚才他却只想快点离开她,这使他明白到没有人或物能弥补师妃暄离开后留给他的空缺。他没有情绪低落,只是生出空虚无聊的感觉,无论干什么事情,均不能分散他心里孤独和遗憾的失落感觉。这是他“牺牲”自己,“成全”师妃暄必须付出的代价。忽然间他晓得自己正陷身在曾说过的爱情陷阱中,没有气力爬出去!那是失去一切后的孤独。他不如也就那么消失掉,以后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以为他已死了。这可怕的想法令他涌起不寒而栗的震惧,他摇头把这想法送走。以往纵使一人独处,他也从没有寂寞的情绪,可是此刻无聊和寂寞正侵袭他的心神。

石青璇倏地浮现心头。唉!他是否真如师妃暄所说的,不肯为自己的幸福去争取,去奋斗和努力?一切都会过去,时间可令人从不习惯变为习惯。他也有点恨自己,为何不能像师妃暄般看破一切。世上所有事物均如春梦秋云,瞬息幻变,转眼后了无遗痕。然后他想起“虫鸣蝉唱”,刹那间喧嚷的人声车马声,潮水般涌进耳鼓内去。他改向朝圣光寺举步。

甫跨进门槛,尚秀芳把寇仲扯停,在宗湘花和术文视线不及的门旁,香肩轻柔地偎进他怀内,柔声道:“少帅还有空想人家吗?”

寇仲心中苦笑,记起在赫连堡面对金狼兵的千军万马,自以为必死的一刻想起她的情景,不过问题是当时他还想起宋玉致和楚楚,登时生出肝肠欲断的痛楚。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就像一团烈火,可以将他融化,将钢铁炼成绕指柔。他感觉到她香肩柔软嫩滑的肌肤内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灼人青春,鼻内更满是她诱人的芳香气息。眼前的小耳朵晶莹洁白,圆美耳轮的弧线和浑圆的耳珠造成全无瑕疵的结合。天地旋转起舞,忽然间他发觉双手把她紧搂怀内抵着自己,且重重痛吻在她香唇上,销魂蚀骨的激烈感觉直把他送到九霄云外。尚秀芳娇躯抖颤起来,玉手似拒还迎无力地按上他宽敞肩膀,香唇却作出热烈的反应。好片晌后忽然扭动身子,把他推开。

唇分。尚秀芳急剧地喘息着,红霞满脸,嗔道:“你……”

寇仲呆若木鸡,仍未从刚才的迷人滋味恢复过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控至此,心中乱成一团。

尚秀芳举手理好给他弄得散乱的秀发,神色逐渐恢复平定,又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以能令天下男子颠倒迷醉的风姿露出个怪责他大胆冒犯的清晰表情,右手探前轻拍他脸颊,柔情似水地说道:“不说啦!今晚见!”

徐子陵驾轻就熟穿林过园,来到师妃暄圣光寺幽静雅朴的禅室外,立刻听到有若天籁的甜美声音传出来淡淡地说道:“子陵是否有话漏掉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背着静室在门外石阶第二级油然坐下,闲话家常道:“小弟适才遇上大明尊教的美艳夫人,不知如何竟然想通一些事,很想与妃暄分享。”

师妃暄欣然道:“妃暄正留心听着。”

徐子陵面对圣光寺林木荫深不染俗尘的宁静后院,说道:“妃暄说过不明白金环真夫妇为何不直接引你到龙泉来,还要诈作双双被杀,后更画蛇添足的找个周老方来掉包。”

师妃暄的声音从后方室内传来,却仍似在耳旁轻语的柔声道:“此事与美艳夫人有何关联?”

徐子陵道:“这要从美艳夫人的来历说起,她的师尊是五十年前从波斯来的拉摩,拉摩本身是波斯正统大明尊教的人,携来代表该教的五采石。五采石原名‘光明之石’,是大明尊教的立教之宝。”

师妃暄的声音再在身后响起道:“拉摩携此宝东来大草原,当然有重要的理由,对吗?”

徐子陵没有回头,晓得冰雪聪明的师妃暄猜到他的想法,沉声道:“拉摩是要对付一个或多个从波斯逃到大草原来的叛教者,不过拉摩的任务显然失败,因为那些叛徒在回纥落地生根,创立另一个大明尊教,还计划入侵中原,荣姣姣和上官龙便是他们的先头部队。现在的大尊,若非那叛徒本人,就是他的继承者。”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神态自如的在比他高一级的石阶坐下,微笑道:“子陵的猜测虽不中也不远矣,可是我尚未看到与金环真夫妇的关系。”

徐子陵别过头瞧着她淡然道:“关键就在周老方身上,因为他是回纥大明尊教五类魔之一。这代表颉利和大明尊教无论是携手合作,还是各自行动,他们均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务要置妃暄于死地。”

师妃暄露出用心思索的动人神情,没有理会徐子陵凝注在她俏脸上的目光,说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把视线投回院落去,再移往在寺院上空飘过的一朵浮云,说道:“金环真和周老叹的任务是要把妃暄引到山海关加以杀害。他们夫妇之所以要诈死,正是为了可在事后脱身卸责。岂知这么巧,我们刚好在同一时间出现山海关,登时破坏了颉利的计划。假若杜兴肯说实话,他或会告诉我们颉利当时大有可能正暗藏在山海关某处,否则如何能安排那次在燕原集差点使我们三人中伏的陷阱?”

师妃暄点头道:“你把复杂的事情看得很通透,既准确又有想象力。”

徐子陵苦笑道:“我该是迟钝才对,想这么久才想通这么多。金环真夫妇当时该是潜离山海关,继续追踪石之轩,所以唯有靠周老方出马,引妃暄到龙泉来。”

师妃暄皱眉道:“周老方扮周老叹告诉我金环真给大明尊教掳去,岂非硬要嫁祸自己所属的教派吗?”

徐子陵悠然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何况大明尊教根本不怕背上杀死师妃暄的罪名,这只会令他们一举成名,他们就像颉利般,不怕任何坏后果。”

师妃暄道:“如此说子陵是否认为大明尊教在此事上是与颉利合作?但为何周老叹又要杀周老方?”

徐子陵摇头道:“大明尊教肯定和颉利是对立的。”不由想起烈瑕向尚秀芳献乐卷一事。

师妃暄讶道:“那为何周老方能配合得如此完美无瑕?”

徐子陵沉声道:“他是依一个深悉颉利计划的人的指令行事。这个人很可能有明暗两个身份,暗的身份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明的身份是东北的黑道大豪和杜兴的拜把兄弟,集黑暗和光明于一身。”

师妃暄轻吁一口气,说道:“许开山!”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缓缓道:“安乐帮帮主因发现他的秘密,故遭到满门灭口的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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