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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方亦吟

君为客 洬忱 3769 2024-11-12 10:31:40

鼎州,方府。

“御史大人!”

那侍从推手作揖,那姿势还勉强算个恭恭敬敬,只是那脑袋高昂着迟迟不肯垂下去,再配上那转个不停地眼珠子,瞧来别提有多怪模怪样。

“你若想问安,怎不能正经些?朝我挤眉弄眼算几个意思?”沈复念瞧出他意图,便冷着脸要当着下属的面给那人难堪。

“这……”那侍仆见沈复念不吃这套,只好壮起胆子单枪直入,“大人您身后带着这么多属官,难免聒噪,能否请您同我家大人对谈?”

“聒噪?”沈复念斜了桃花眼向身后瞥了一瞥,“哪里聒噪?我瞧这儿最聒噪的便是你了。”

那人瞪了瞪眸子,纵然已怒火中烧,但也明白这监察御史背后还有沈、颜二家,故而没敢还嘴。

“我问你,你家大人这会儿不在府里头,去哪里了?”

“小……小的怎知?”那侍从神色有些怪异,把手心的汗抹在了衣裳上,道,“大人今晨便出府了。”

“我持有圣上亲批的搜查令,今儿我跟你这般客套,不过是碍于情面。寸阴是竞,方大人若不在府里头,那我们便自个儿查!”

“欸!别!”那侍仆急忙展手去拦人,沈复念不是个弱柳般的文官,他伸出只手便如汤沃雪似地把那侍仆推得连退几步。

“莫要拦着沈大人了。”一仪容端正的男子从那府里头踱了出来。那人四十上下,姿容虽称不上何般的出人,但其腰背皆直如尺,举手投足透出的皆是家风肃然。

“大人明白我今日到这方府作何来了罢?可不是来做客的!”沈复念瞧了那惊慌失措的侍仆一眼,倒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那桃花眼斜着不带笑有些凛冽。

那方纥坦笑道:“大人不是监察御史么?‘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1】’的职责方某还是明白的。来——大人这边请。”

那方纥毕恭毕敬地领沈复念一干人进门,沈复念虽勾着唇,心里头却恨不得当场给他翻个大白眼儿。

“方才叫人拦我那劲儿呢?”他心道。

正穿行于回廊之间,那沈复念蓦地开口问:“若下官没记错,大人梓乡应于原东道的乾州罢?”

那方纥淡笑着点头,向旁边挪了挪以便于沈复念迈步摆手。

“当年大人突然来了这鼎州做官,可服水土?”

“乾州虽也处魏北缘,但因挨着稷州北端,流水长桥也算常见,谁料来了这鼎州见的沙比草多!”方纥笑得很淡,但他五官周正,瞧来很是温和。

“官职改了,活儿不也变了么?”

“一日两餐,还都照常。”

“这老狐狸,我跟他聊做官,他同我聊吃食!”沈复念心道。

“您这是要带下官去哪儿?”沈复念突然止了足。

“账房。”

“大人倒真是通情达理。”

“都是方某应做的。”

账房里头收拾得很干净,里头正坐着一账房先生和一帮忙打下手的侍仆。

那俩人瞧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就这么进来了,都有些诧异。那账房先生放下算盘,拱手作揖问:“大人——这是?”

他转了老眼瞧了瞧沈长思,片刻又垂了浊睛。

“沈明素沈监察御史。”方纥道,“他要查方府的帐,您将账簿交予他便成。”

“噢!”那账房先生拉开抽屉,将那些个靛青色封皮的本子一并取出摆在桌上,又向沈复念拱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见谅。”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真没有一丝的虚心。沈长思一伸手,一曲指,那群人便将这些个账簿分好了类。

“带走。”他没瞧那些帐,反倒把情眼弯起盯着方纥。

方纥回以淡笑,把头点了点:“沈大人,慢走。”

“方大人没半点儿做贼心虚的模样让下官好奇得发紧。下官查了一路,在这北疆抓了不少醉生梦死的衮衮诸公。北疆啊——那是贼比官儿多!。”

方纥还是挂着那张带肃的笑面,道:“沈大人济世匡时实在是令方某自愧不如!如今百姓瘦肢涨肚,腹中装得多是水,北疆要员却个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原来皆是事出有因!”

“……那方大人怎的瞧上去还有些清瘦?可是吃仙药了?”沈复念眼里眨着丝狡诈的光,言语间赤|裸裸的全是刀锋。

“沈大人何必拿下官打趣?”那方纥抿唇笑了笑,“一来,下官对那些个朝廷禁药并无兴趣,二来下官不仅不富,还穷得生计难维。”

“您乃朝廷重官,虽处边疆,俸禄恐怕也不少。再说,您姓‘方’,这可不是乾州大姓?穷得揭不开锅这种话还是莫学寒门士人乱说!”

方纥轻笑着没说话。

沈复念伸四指抹了抹那桌的边角,沾了满指的灰。他垂眸瞧手,问道:“这地儿平日里没人打扫么?”

方纥对他有求必应,真好似光明磊落:“都是账房先生他们在打点这地儿,方某向来不多加过问。那位先生打京里来的,是个行谨之人,他有些自尊。若我事事过问,那人恐怕就要当甩手掌柜。”

“是么?”沈复念将指一路划过尘桌,诮嗤道,“大人分明是他主子,怎么还要在乎这些?那您都这么宽以待人了,他不也得尽力输忠么?”

“他会不会为您做些腥臭事儿——比方说做假账啊。”这话沈复念倒是没说出口,但这话说不说都没事儿,他前边的暗示已是足了的。

方纥拱拱手:“不敢当。他与方某就是纸契栓出的主仆,用不上‘忠’这字儿。”

“哦?是吗?”沈复念搓搓手指,将手上的灰捻去,“大人这般辩才无碍,那下官便祝大人福星高照,望您安稳度过这当头关,有机会咱们悉宋营再见!”

沈复念带着下属回了驿馆,往后几日都在翻帐,近乎要巡遍这城中的田产地产。

这方纥虽于枢成一十九年任职至今,府中那账端的却是个令人一眼就能望到头。沈复念瞧的还是近年的。都道事长易倦,近来的都这么干净,以往的恐怕只会更干净!

一般人偶尔有一笔大花销或小入帐那都不是事儿,但这方纥连那东西都没有,干净得过了头。沈复念后来还派人去清点了他的府库,当真如账,名下的田产甚至难供一个小家一月的吃食。

沈复念觉得诧异,便又打算拉着些人再去瞧方府一眼。

可他没知会方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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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方府。

那日,马车晃悠悠地停在了方府前。沈复念正由人搀着踩了马凳子下车,哪知仰头定睛一看,那方纥已候在府前了,像是早便知他沈复念会来似的。

映目的依旧是直得很的脊背与一双坚毅的浊眼。沈复念落了地,推手上前去,那人见怪不怪,淡笑道:“请——”

正是午间,秋日迎空,二人在府里头行了一阵,最闹的竟是府外的鹧鸪声。

沈复念轻拨伸入廊中挡路的枝叶,娱笑道:“大人这府里头怎么这般的冷清……令正未随您来鼎州么?”

那人失笑道:“不瞒大人,方某还未娶妻。”

没娶妻?

“您举止端方,容仪俊伟……”沈复念挑了挑眉,随那人入了堂屋,仔细打量了屋中的摆设一眼,顺口又接道,“官位又这般的高,还长于方家,应是不缺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那人又笑了笑:“方某出身寒门,虽姓‘方’,也不过是因我爹乃方家旁系的入赘女婿。可惜我娘是庶出的,他二老不过风光了一阵,待到分家时便落得个家徒四壁。”

沈复念不由得一怔,忽记起前阵子说的错话,他徐徐后退一步作揖道:“下官前些日子说话失了分寸,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不碍事。”那方纥扶他直起身,呢喃道,“方某年少时家境贫寒,拿不出什么好的聘礼,别人家的女儿嫁过来便只能随我受苦,那时方某不忍叫人随我共食糟糠,便无心娶妻一事;后来再长大点儿,气也盛了起来。在翰林院的那些个日子里头,方某人心中念的皆是青史留名的伟事,推了不少好亲事。再后来又因迁官来了这儿而再没能顾得上成家……”

“这样么?”沈复念将桃花眼垂了垂,摆出遗憾状,“下官唐突了。”

“不打紧,方某今朝一人居府,倒也说不上悔!”

二人又走了一阵才来到账房。

到了那儿,这沈复念便直勾勾地盯着那四面墙瞧,他若无其事地走至东西二角敲了敲。可他到底没把忧心墙里藏着狭室的心思摆到明面上,只见他端着微微笑意,道:

“鼎州这砌墙的工艺当真不错!”

那方纥起先只是淡然瞧着他演,后来便直直朝南墙行去,用力敲了敲,道:“这块也是实的。”

沈复念面不改色,道:“早知大人如此明事理,下官也就不陪你演了。来人,将方府各屋细细查查。”

那方纥嘴角又续上缕薄笑:“请便。”

又是一阵捣鼓,沈复念走遍方府,既没瞧见金玉珠宝,也没瞧见名盆奇景,甚至连厨房里头的食材也都是些百姓桌上常见的东西——这方府说穿就是个大点儿的民宅。

“这怎和那些探子的消息不同?难不成他将金银珠宝皆藏在了兵营里头?”

沈复念走着走着便到了方府后门,那后门连着后街与方府后院,院里铺了青砖,只是上头撒了不少沙。

沈复念不动声色地瞥了那方纥一眼,但那人只平静地望进他眸底,好似要将里头的疑虑都掏空:“方某平日无甚爱好,也不舍费墨。昨日唤人运了些沙来练字,不慎洒了些——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沈复念心里忧虑未消,只是他明白他已没了继续在这方纥的府里头瞎晃悠的理由,于是便推手作时揖,道:

“大人那帐干净,府里头也干净。下官很快便将那些账簿给您送回来,多有叨扰,这便去了。”

方纥点了点头。

“呲……”沈复念便走便念叨着,“怎会这般?”

那轩永瞟了他一眼,道:“您瞧见那方大人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了没?他这态势一瞧便让人觉着在这府里您决计搜不着东西。”

“就是瞧见了才更急!如若他当真那么干净,那没有他为非作歹的消息传到京城便有了理由……可你给我念的那些东西皆是向靠谱探子买的,怎会与我所查大相径庭?”

“您不曾说您有认识的朋友在这儿鼎州任职么?何不问问?”

“嗨呀!别提了,那厮不知干什么吃的跑平州去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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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的秋幕云很少,只有白日依稀可窥见几丝细条,晚夜便只能瞧见一席月与细碎的星子。

夜已深,沈复念躺在驿馆的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便该去查悉宋营了,可他心里头却隐隐升起了些忐忑。睡在地铺上的轩永跪坐起身,开口问:“公子,可是床硬难眠?要不要奴给您备些安神香?”

沈复念枕着小臂躺着,笑道:“你睡你的,莫要管我。”

“可您翻来覆去的,吵得别人也睡不着啊?”轩永心道,他再瞧了他家公子一眼,又无可奈何地躺了回去。

沈复念凝视窗外愣了好一会儿,他见那天色愈暗,心里头憋得难受,蓦地试探着轻声道:“轩永……你小子睡了么?”

那轩永咕哝道:“没。”

“问你个事儿呗!”

“公子,您说。”那轩永揉了揉眼,把自己倒腾得精神了些。

“你说咱跑到兵营里头去,蘅秦骑兵若冲来,咱们能活命么?”

“属下会竭尽全力护公子平安。”

“这样么?你救自己都吃力,怎么救我这半瞎?”

沈复念噙着笑,桃花眼因笑意而弯起,在月光之下好似盛着碗玉浆。他敛了睫,收了笑,又道:

“轩永,你知道么?我如今总觉我步步皆行于一线之上,走的是别人想叫我走的,做的是他人想要我做的,好似有什么东西罩着这偌大的鼎州,连我这初来乍到的小官都成了他的棋子,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给我设下的关隘。”

“大人您行事向来随心,都是人,谁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人如何就能知晓公子您下一步是什么?”

“你在骂我还是夸我?”

那轩永裹紧了被子,低低笑了声。

“可是话虽如此……当时那方纥站在门前候我,真真叫我心头‘咯噔’了一下。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这方大人果真叫人大开眼界。”

那沈复念盯着窗外,瞧着那时不时划过天边的黑鸟:“我倒要看看那人如何收拾营里头的烂摊子,那儿的证人可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翌日清晨,沈复念起了个大早,什么都顾不上想,匆忙梳洗过后便奔去了军营。

他是巡视边关的官,但逛了魏这么一大圈下来,还是头一回瞧见戒备如此森严的营,仿佛推开营门之际,便会有蘅秦铁蹄冲出来将人踩得血肉横飞。

那守营门的汉子个个生得人高马大,面带凶色,直至沈复念出示了令牌,那些个汉子才稍稍脱去了戒备。

“沈大人。”一副将匆匆从营里迎出来,推手作揖,“末将已经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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