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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惊城雷

君为客 洬忱 3167 2024-11-12 10:31:41

那马车上坐着先帝师方纥,他搴帷良久,见江临言执拗不听劝,索性与他一道跪了出来,道:

“您若要淋雨,卑职便随了您,只盼这山路上别再来马,否则要腾出道来可不容易!”

骤雨润得树苔青青,却因天光熹微,二人眼见唯有天幕深青。

“监军怎么知道江某在这儿?”江临言神色冷淡。

“偶遇。”

江临言冷笑:“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偶遇?”

方纥不再隐瞒:“要想自坎州赴北而去,此路最近。”

江临言摇头:“监军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要跑缱都去凑个热闹?”

“卑职适才便言与您同路的……”方纥面上挂着浅淡笑意,“您所希求的,难不成是去缱都?”

江临言笑起来,将面上雨水囫囵抹了大半:“那便有劳方监军了。”

方纥自车上搬了个马凳子来给他踩,那江临言却是一脚跨了上去,啧声:“真要把我这江湖混子当太子伺候?”

方纥含了笑。

***

江临言那匹马由与方纥随行的一马夫骑了。

这头驭车的是个七旬汉,寡言少语。那方纥又因着太顾分寸,直叫这车厢内头如同这山间黎明般静默。

那江临言拧衣挤水时忽而问:“你知晓前阵子,季侯爷问我什么吗?

“愿闻其详。”

江临言甩着手上雨水,说:“他问我,为何江党中会有你的名字……我没回答,他猜着,说是否是因着斩断你,亦是其中一步。”

“侯爷果真敏锐。”方纥面色不改,只给江临言递去条干燥帕子,“冬雨最是伤骨,大人多少擦擦身子。从平州到坎州可不是段小路,您来到这儿,路上免不得辛苦。”

“辛苦也没有用啊……”江临言歪在车座上头,那用来擦身子的帕子被他叠作细细一条盖在了眼上。

方纥没再于劝他保重身体上下功夫,只问他:“大人今儿往哪儿去呢?是要回鼎西,还是要去那孤立无援的鼎东?”

江临言并不应答,只支起身子,自顾问:“阿虑可知晓阿纪身死之事了?”

方纥摇头:“已然瞒住好些日子了,怕是不就便要到了极限。吴大将军昔日练罢的兵此刻由俞夫人与燕小将军二人分领,吴长史还以为是其兄长今儿随同悉宋营一道跨了边关。——如今悉宋营主力赴北,薛家金月营尽数下缱都,吴长史与栾壹一面苦守鼎东罅隙,一面防备东敌西进,可谓是焦头烂额。幸而今有苌燕营相助,局势略有好转。”

“纵然您与江某皆要走北,可是鼎州那么大,您总不会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哪儿算哪儿罢?”江临言听罢顺嘴问。

方纥低头一笑,面上风痕略微舒展开来:“卑职要去鼎东。”

“噢!那咱们还真是同道。”江临言说。

方纥没问他缘何不去那留有师门俩牵挂的鼎西,只平静地敛了眸子,说:“这敢情好,那咱们路上也可思量思量,方某这前朝恶臣的处置法子。”

江临言笑了一声:“监军是想在缱都死还是鼎州呢?”

“缱都罢,总得在百姓眼前走个过场,否则这世间这么多浓烈的恨,都快叫他们淡忘了。”

***

魏·巽州

“大人!”陇西道节度副使白淳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那稷州侯爷季况溟携了三万人马直奔缱都,今儿路途已然过半!!!”

“你快些给老子稳下来!”付溪正坐在个板凳上盯坝,“我不是早同你说过季徯秩定然会出手的么,你乱嚷什么?”

白淳羞惭地垂头,那付溪却将视线投向入水诸工,眼底蹙意已然喷薄,他呢喃:“怎么会呢?”

白淳沿其眸光侧目,原是堤坝叫上游流下来的冰棱击破,他不通水治坝修,只叹天公阴晴不定,可付溪却觉着此事不该怪罪天公。

付溪睨着搬石的工匠,思索着——他为了补好那堤坝耗了多少心力,古人之书他翻烂多少本,这水患怎么就是理不好?

于是须臾过后他又下了河。

当他拨开水草与松动泥沙,瞧见堤坝上显是人为凿出的大洞时,他怒不可遏,勒令属下将监工捉来他眼前问罪。

那监工咬着唇站在冰水当中,保持着缄默。付溪气急败坏,怒道要砍了他一家子的脑袋。

那监工闻言忽而涕泗横流,他哭喊着说:“……怎么不做也是死,做了也是死呢?——节度使大人,您绕过小的们罢,小的们也不过一时鬼迷心窍了!”

冰凉的河水似乎要将付溪的双腿也给冻结,他自鼻腔重重呼出几抹白雾,说:“你快快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

那监工攥紧系在河岸粗树上的牵绳,哽咽着说:“曹、曹刺史拿了我们这些个匠人的一家老小,起初不过是要我们偷工省料,小的们还以为那位不过是为了从中牟取石料的暴利,谁料后来那人却变本加厉,要小的们凿开个大洞……”

绝望的笑意在付溪面上舒展开来,他笑了有一阵子,这才问:“你家里有几口人?”

那监工身子打抖,支吾着应答:“回、回大人,五口人。”

“包括你在内。受威胁者有几口人?”

“唔……”那监工的眼珠子不安地转动着,嘴虚虚动着口算,片晌才说,“回大人,受要挟者,包小的在内共有七人,而若要算上他们的家中老小,约五十!”

付溪点点头,将那点头哈腰的监工拽上了河滩,旋即一脚踹他腹上,他怒不可遏地说:“五十人啊……你可知如今坝损水溢,能吞去下游多少百姓,老子跟你说,沿岸者两千五百七十八户,若我在发现得迟些,万人的性命,都将被你这五十人给害死了!!!”

那人被这么一脚踹得缩在滩上,瘦弱的肩臂幼畜似的抖动,可是不屈的,含着泪的声音还是从他的嗓子尖跑了出来:“付禾川,你位高权重,你不可能看进小家苦!不是谁都能像你这般顾大舍小的,我们不过是要养活家中几张嘴的下贱人。我们不是补天的女娲,不是救世的神明,乱世里身贱者,心自然也是贱!我们根本是无路可择啊!!!”

付溪回身瞪视他一眼,只说:“他娘的一派胡言!乱世里,救世者皆圣人,心贱者,身才贱!”

说罢,他提着一柄长刀,便走向了那前刺史曹财主的宅邸。

不过是一炷香的工夫,白淳率领几支守备军抵达曹宅时,付溪已毫发无损地从那里头走出来了。

粘稠的血液沾在他湿漉漉的官袍上头,被晕得浅淡,却照旧引人注目。

白淳打小在书墨金玉香里长大,又是个文臣,看不得人血,单瞥了那么一眼便觉得头晕,只还强撑着苦笑道:“大、大人,辛苦!快些回家,卑职给您煮了姜汤暖身子!”

那付溪冲他颔首,又绕过他冲其后头的属下吩咐:“挑几个懂事的进去收拾收拾!干净些,可不是光彩事儿。”

“白水越,”付溪走出半步忽而又在他身旁驻步,俯首帖耳吩咐道,“你近些日子派人将贤王盯紧了,他自打迎娶那不见人的妾室后,行为便古怪得很,我疑心那女子不是闲人。”

“是。”白淳弓腰。

只是他腰身被付溪皱着眉掐了一把,说:“别总在我面前畏畏缩缩的,一个科举中榜的世家庶公子,将自个儿捯饬得比那些个牢犯还贱!”

***

付溪那草屋里此刻熬着盏灯,姜汤带着点辣味的香气在他推开门扉之际便铺面而来。

他自顾盛了碗,怅然地望了那空寂的院子一眼,怨恼地想:人都哪儿去了?这么大锅姜汤老子难不成要自个儿喝么?

后来他才想起来,原来是他走时太过仓促,他麾下人马又很怕他,没他命令是万万不敢跟随其身后。

嗐,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怕伶仃?

可笑!

于是他拿铜筷敲瓷碟,响声尖锐得似乎要刺破什么般。

他疲倦地搁了筷,外头响了惊雷,强光叫他的面庞煞白一片。

他是陇西道节度使,手中有两州守备军。可他今儿纵然知晓季徯秩已然打缱都而去,他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因他若大动干戈地将两州守备都调到缱都对付季徯秩,便意味着他掌中的巽、兑两州皆成了那受控于林题诸人的阳北道四州的盘中餐。

如今薛党势力处于魏西,江党势力则布于西、南两方。魏至南的翎州诸营已封城示不参权争,要一心一意地提防楚国再犯。

而江党和薛党北边各自顶着俩炮仗——江党需要戒备的是平王的封地乾州,而薛党需要留个心眼的是那些个从北境杀回来的北疆人。

北疆人痛恨蘅秦已是世人皆知,一旦他们击退秦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开关迎敌的薛止道。

付溪算着,只还想着薛止道与蘅秦勾结,又将坎艮两州守备及启州苌燕营收服,东北已然向秦人敞开,若无大碍,秦人的弯刀也该南下砍向龛季营的,所以短时间内北边应不需要他操心。

他动笔给兑州守备军写了封信,大意是要他们准备准备,向西边的缱都进军。

至于巽州的守备,自是要留下来阻挡东冲的阳北道四州守备军。

他还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哪里知道薛止道今夕已亲手将苌燕营推去了东北,又哪里能知道他所料的那些秦兵,今儿多数已葬送于苌燕营的剑下?

***

贤王府一小院里烛火还摇着橘光,那魏尚泽同其新妾徐意清同坐桌侧,这略显幽暗的屋中却没有半分的旖旎。

是魏尚泽先启的唇,他说:“姐姐,如今那付禾川将本王禁足于府,只怕没可能帮上什么忙……”

徐意清睁了睁那对琥珀眼,指尖贴着红烛身,并不在意那不时垂滴的烫蜡:“王爷安分待在这儿便算是帮大忙了。”

魏尚泽搜肠刮肚不得其解,便问:“姐姐意思是?”

雷声震耳,那魏尚泽吓得忙蹲身,一个不慎踩了衣摆,若非叫徐意清扶着,差些滚进徐意清怀里。

那美人儿身上香不偏不倚地钻入他的鼻腔,那人比起怦然,却叫委屈揉得眉心皱起脑袋耷拉着像条家犬。

今儿他纳了那人作妾,可纵然徐意清就坐在他身侧,却似镜花水月,叫罡风一吹便失了踪影儿。

他好想落泪,痛斥徐意清不知爱惜己身,随意委身他人,又想指责她不察己心。可是不行,他这一无是处的端雅贤王,可不能连仅有的仪态也失了去。

于是他轻道了声抱歉,簌簌起身。

徐意清倒是神情平朗,接了烛泪半晌,终于移目看他:“如今付溪出于对阳北道的忌惮,断不会轻易动用巽州守备军。”

魏尚泽经她这么一点拨,顿开茅塞:“姐姐意思是,要我想法子从付禾川他手中抢回守备军?”

“不需要王爷动脑子。”徐意清撑面一笑,“小女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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