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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格桑花

君为客 洬忱 2865 2024-11-12 10:31:41

互市复开,魏秦两朝消息流通如同顺流行舟,魏盛熠方至鼎州,消息便传遍了蘅秦十八部。

***

蘅秦·厄敖部

满原碧草皆被风吹得弯了腰,嫰绿之间是盛放的皓白芍药,花香滚着泥土的干燥气味钻入人的鼻腔,叫人攒劲一吸便觉神清气爽。

一罩着兽皮袄子的少女正枕着双臂歇在原野之上,暖和日光洒下,扫去了北漠风中过凉的东西。她生得一对英气凌人的眉眼,泛褐瞳子很亮,被日光一晃更似俩颗琉璃珠子。

其竹马毕吉身姿挺拔,面容倒是生带几分阴柔。那姑娘家春风满面,身畔的少年郎却板着脸儿,插了腰摆出副大人模样,替她驱赶踱近的牛羊。

函使打哨而归,只把马绕着他二人行了几圈,禀报说:“公主,那位已至魏北。”

蘅秦公主都兰听罢烦躁地呿了声,起身冲向王帐。

“二哥——”她一面喊着,一面莽撞地掀帘进去,打断了其间几位万户侯的低声密语,“那魏盛熠已到了鼎州!”

万户侯们向那娇俏女郎投去透有怜惜之意的眼神,她二哥昇北王布贡达却只抬碗吃了口乳茶,并不作声。

那跟在后头赶来的毕吉将手落在她肩头歇气,好一会儿才道:

“都兰,你尽管放心!王上那般的疼你,断然不会叫你吃亏!我们日日共饮天泉河水长大,早便成了同根草,长生天何等慈悲,必当庇佑你我,恰如你我之阿母于天守望……”

“用得着你说?!”都兰用兽皮包裹的短刀将毕吉的手拨开,高傲地说,“那混小子虽为姑母独子,可他荒淫无道,早已不配作长生天的儿女!他胆敢来蘅秦接亲,本公主便能为民除害,叫他有去无回!”

她二哥布贡达听罢,只搁碗亲昵道:“我的小格桑花,那魏帝乃你亲表兄,与你我同流至纯至贵之血。他虽生长于魏,却已与我们通信十余年……这些年里,咱们蘅秦多少饥肠都倚仗他出手填饱。我们蘅秦十八部是何等知恩图报,实在没道理杀他!”

都兰对此话并不受用,只气愤道:“落到他那么个窝囊废手里,魏的儿女着实可怜!”

万户侯们闻言面面相觑,却唯能打量着布贡达的脸色,咽了唾沫不吱声。

都兰嘟囔了好久,后来被毕吉捂住嘴劝阻道:“都兰,小不忍则乱大谋!”

都兰一下便挣脱开来,抬手敲了毕吉脑袋,说:“为何非要逼我嫁!总之那日若我瞧他不顺眼,决计当场叫他毙命,还不麻烦二哥您!”

布贡达见她乱耍刁蛮性子却并不恼,只轻飘飘地叮嘱她说:“都兰,二哥不会叫你平白受委屈!——哦,你记着,这些日子少跑巴羊部去见那魏公主,魏人最是狡诈。你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当心她害你!”

“张口闭口便是魏人的……小嫂嫂她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也不像我们蘅秦姑娘那般懂得射箭玩刀的,她能怎么害我?!”高悬的额穗子因恼怒颤动起来,都兰忿忿道,“小嫂嫂她离家千万里,既嫁进巴羊部,与你我共饮了天泉水,又经了祭天仪式,早便归顺作长生天的女儿。她理当同享祂降下的福泽!——六哥都没多说,二哥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布贡达叹一口气,只端起碗来默不作声地吃茶。

待那都兰气冲冲地出帐去,那布贡达这才卸下温善皮囊,阴恻恻地同帐中人说:

“毕吉,成亲之日都兰便由你看顾了……本王定要生擒那魏盛熠,将他带回魏以帝换土!今载凛冬,本王断然不会叫十八部重现前载昨年那般饿殍遍野的惨象!”

毕吉颔首,片晌又有一人问布贡达道:“王上,公主成亲所需之嫁妆可还需置备么?”

“那是自然,这可是都兰她头一回成亲,纵然是做戏,也得叫长生天瞧见你我并非言而无信者。”布贡达眸光狠绝异常,“更何况咱们擒帝赴魏时也要将嫁妆给他们送去装装样子……至于都兰,他们是甭想染指!”

这些个草原儿女敬天祭天,却在这见不着苍穹的帐子底下高论瞒天,终叫虔诚一词也渐趋昂贵起来。

***

蘅秦共由十八部组成,其中与魏隔大漠相接的唯三部——自西往东依次为察虎部、厄敖部与巴羊部。

那十八部单于伯策如今年岁已高,可他并不缩于十八部之间求个平安无忧,只仍坐镇察虎部,不知在算计着什么。厄敖部由其嫡次子布贡达看顾,巴羊部则是由其私生子昌凉王乌格其照看。

都兰这会儿怒气冲天,越想越觉着心里不舒坦,便将马鞭一甩,跑马去寻她六哥。

她驯马太好,不出多时便将身后的随从遥遥甩了个干净。可从厄敖部往巴羊部一跑便需从早至晚七八日,她带了些口粮,勉强应付过了那么些天。好在她年纪尚浅,劳顿这么些天倒也不显得憔悴。

都兰策马行进巴羊部时,苍穹不过乍露天光。

她原是兴致冲冲地打王帐去,要见她六哥和她嫂嫂,却被侍奴告知王上与王妃皆不在寝帐。那些个侍奴领她至昌凉王所处帐前,却没领她进去,只垂眉说:

“公主,王上日日皆于此时读书。他专门吩咐过的,不许奴们打扰……所以公主您也……”

都兰怀着臂,煞有介事地把脑袋点了点,直待那些个侍奴退下去后又径自将帐门掀开一角。

她见乌格其当真一丝不苟地在拜读圣贤书,只觉着无趣,便将帐子拢好去见逢宜。

逢宜此刻在哪儿,她不问侍奴也分外清楚——定然是在那棵移栽的柏树下头。

***

春初这逢宜嫁来巴羊部,不知是因着水土不服还是怎么,新婚之夜忽地害上了不小的风寒。他夫君昌凉王不忍见逢宜受罪,四处问药求医,却仍旧不得治。后来他听她梦中呓语——

“柏…柏……”

他将那话记在羊皮上,忙忙跑去问了部中巫医。那位巫医作法问了长生天,说王妃恐是对柏生了什么不破执念,需得栽柏为方子。

然这草原不生柏树,乌格其却没放弃,借着互市重开,辗转拜托了好些蘅秦商贩自魏买来两人高的翠柏移栽,又将此事日日夜夜在逢宜榻沿念。

不出多时,那压着逢宜的沉疴竟当真得愈。

只是因着逢宜伤寒初愈不久,再加上乌格其性子憨愚,他二位便一直没圆房。部中的嬷嬷常于乌格其跟前催促此事,可回回把他羞得两腮粉红,逼得他一次又一次搪塞道:

“不急这一时!”

***

都兰果真在那棵苍翠柏树下寻着了逢宜。彼时那柏树粗壮,这美人却瘦削如柳。她静坐于树下摆着的一张胡床上,漏下未盘的青丝随风都绕在耳梢,只垂着脑袋,不知在指间捣鼓着什么。

都兰暗自端详了一阵子,便热络地上前去同她打招呼。那适才还愣神的逢宜赶忙将手中东西藏进袖间,挂上笑面去接迎。她福了福身子,说:“公主。”

“小嫂嫂,待我用不着这般生分!我不是同你说过的嘛,唤我都兰便是!”都兰将腰间短刀掩了掩,说,“魏盛……您兄长已至鼎州。”

“啊、哦!”逢宜短促地应声,面上笑意浅淡。

那年芳十八的公主经先前一病,容颜已泛了好些沧桑,面上神情总是迟缓而凝滞,仿若裹上了一块赖在春不融的冰。

这巴羊部中人待她皆可谓上心,可没用,这不是奏唱一首送嫁曲就能改变的,亦非几月温声软语便能捂暖的。

她是魏的公主,故而势必要讨好蘅秦中人以维两国之安。可是要她掏心掏肺,她做不到。都兰对她实在很好,可她依旧无法诚心待那人儿,便只能扎进盛满旧时缱绻回忆的小潭,从中捞出些许柔情蜜意来假意逢迎。

她于是将葱指落在都兰眉头,笑说:“都兰你呀,可是又同昇北王闹了脾气?”

都兰闻言登时蔫头耷脑起来:“小嫂嫂,我今儿还不愿嫁人,可二哥他依旧逼我!”

“这般么……”逢宜阖眼面向风来处,说,“都说熏风解愠,都兰且同我一道吹一吹。”

都兰不停地晃脑袋,道:“一点儿用也没,我跑马一路,风吹得脑袋都要冻坏了!”

逢宜失笑,瞧了她半晌忽而怆然道:“我次兄尤为昏聩无能,这一番嫁娶,实在是委屈了你!”

都兰浑似没听着,只折了地上几枝花,扭了花杆子给逢宜编花环,没心没肺地说:“小嫂嫂,你都不知道,长生天在我降生那几年里,赐予十八部的女胎很是少,以至于从小至大我皆只能和那些个臭男人玩。毕吉性子顺和,从前总同我闹在一处,后来大了,也开始耍男人性子,可惹人烦!我阿娘她去得早,部里嬷嬷又皆是恨不得将我钉在一处,不准动弹……还好今朝来了嫂嫂你!”

逢宜一面听着,一面捋起都兰的头发,如同柏堇昔日那般轻柔地顺过她的发梢,乖顺地扮起了个听客。

只是她听至都兰讲述自个儿与兄长旧时趣事时,却不禁颦眉蹙额起来。在都兰的轻快调子中,恍惚记起她在魏也曾拥有四位兄长。

然那数目今朝已变作了三,兴许不久便会变作二,变作一……

起初她敬魏千平,恨魏盛熠,同样也怨束手不救的魏尚泽与魏河恭,可是她想着想着忽而就没力气再恨再怨。

恨那些个一辈子也再见不着的人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空耗力气。

所以末了送都兰去见乌格其时,她轻轻勾住那人儿的指尖,温声道:“都兰啊,再多瞧你六哥几眼罢!得将珍贵之人的脸儿都记清楚了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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