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诀陵略微一愣,伸手将季徯秩拽上马来。他扶稳了刀,辔绳一松,便向着眼前纵马飞奔的七八刺客追去。
雪松林立,他们窜在林间,激得松摇雪落,衣袂乱飘。地上雪浪翻滚,马蹄如同火球灼过这满地琼芳,叫这山野有如上元不夜那般的热闹。
宋诀陵跑马很有本事,可那为首的刺客亦是个御马的好手,好长时间下来,竟是半分不叫二人挨近。行至一条岔路,只见为首那人将手咬在唇间作哨一吹,两边登时窜出几个刺客阻了他二人的道。
季徯秩取出几根箭捏在手心,问:“可留活口么?”
宋诀稍眯凤目,不咸不淡:“好生麻烦呢!”
季徯秩点了头,也不待人到跟前,只将左边那媚眼一阖,几只重箭便“嗖”地一声离了弦。那箭飞过去,重刀似的,毫不留情地穿破了他们的胸膛,将他们拖下马去钉死在树干之上。
这林间终于生了许多抹艳色。
宋诀陵不夸不骂,只是抬手指了指自个儿的左耳:“侯爷,我这耳朵可快聋了。”
季徯秩点头:“箭太重……这弓到底是个宝贝,我不轻易拿出来使的。”
“绝情呐!”宋诀陵叹一声,“我说人,侯爷却说弓、说箭!”
正行着,忽觉地面震颤,他二人身后倏然窜出十余匹马来。季徯秩将弓拉紧了,猛然回身——却见一群人披着的皆是南衙禁军的甲胄,领头的正是当年助魏盛熠逼宫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方铭。
那方铭身材魁梧,因着常年领兵皮肤被烈日灼成了古铜色,此刻正笑着,露出一口皓齿。他五官是粗笔画就的,没一处细窄松垮,全是绷紧的,有如磐石的硬朗,好似把那些个缱都纨绔失的阳刚之气都聚在了自个儿身上。然他潇洒过了头,任谁瞧来都不像个吃皇粮的正经官儿,更像个浪荡世间的游侠。
季徯秩笑着把弓收进弓囊里头,抱拳道:“方大将军。”
方铭催马疾行,漫不经心地回了个礼后便挪了眼。
季徯秩觉着奇怪,这人不是个生了傲慢心气的,今儿对他这般的爱搭不理,不知是什么个意思。他于是笑起来,问:
“大将军今儿心情可是不甚好呐?”
方铭咂舌笑一声:“非也非也!末将失礼了,还望侯爷莫要怪罪!末将是因瞧见侯爷,想着个同侯爷一般俊逸的故人来,那人儿如今生死未卜,不免觉着有些伤心!”
宋诀陵瞧也不带瞧,冷笑一声,道:
“侯爷生了那么张好脸儿,别人是瞧也瞧不够,怎么到了方大将军这儿,将军却还有闲情想别人?还以为您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宋诀陵无缘无故搭上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谁,方铭倒是乐呵着从从容容地把话接过来。
“不是人人皆是好色之徒,总有的更重情重义不是?”方铭摸摸下颌冒出的青茬,朝前边探了探脑袋,忽作惊异状,“啊呀!二爷!原来是您啊!适才末将还以为是什么下贱东西在乱嚷呢!”
“爷什么爷呀?今儿方大将军还恭维我干嘛?我现在回了鼎州,身份地位不比从前,跟方大将军比起来,天上地下的,我今儿恐怕是七爷八爷了,叫什么二爷?”宋诀陵笑一声。
方铭马鞭一挥,催马跑得更近了些:“哎呦!这么看来还是侯爷这爷当的实在!”
季徯秩附和着笑了两声,道:“方将军到底是抬举我了,我这啃老底的,算什么实在?”
宋诀陵也吊儿郎当地笑:“是啊,要说实在,谁能比得过方大将军啊?在这缱都当狗,一当便是好多年,我跑到稷州,后边又去鼎州,今儿回了缱都……嗬!您还在这儿守着窝!”
“不错!乱世嘛,安稳是福气!只是二爷这般口气,难道二爷在鼎州不是当狗?”那方铭含着笑,眸光有如檐下冰棱,直白地刺了过来。
“到底不当缱都朱门狗嘛!”
方铭搔搔头发,道:“哦!我忘了,二爷当的是北疆野狗!”
宋诀陵不吭声,那方铭也就嘻嘻笑笑不说话。剑拔弩张,季徯秩似看客,一个也不帮。马儿踩住寒风,叫那些话语都漫散于山野。
这山算不得多高,只是颇连绵,若是那些个刺客跑进林子里,恐怕再过不久就能叫人再找不着他们的踪迹。
方铭把那些个人的背影盯紧了,只还拿余光瞧周遭的地势。
“这营中可有受伤的大人么?”季徯秩沉默半晌,开口问方铭。
方铭笑得大剌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路,应道:
“回侯爷,有的!帽儿最高的要属许侍郎——那大人今儿可是遭了难,他那般宽肥的腰身,竟被人捅了个对穿!啧啧啧!这刺客头子的手劲实在是惊人!若非您二人都在这儿了,末将都要怀疑是您二人犯事了!”
刑部侍郎许渭无辜遭此横祸,这方铭不装模作样地嚎几声也就罢了,怎么还夸起人刺客的手劲来?
季徯秩轻笑一声:“方大将军当真是爱憎分明。”
方铭昂首挥鞭,仰天笑:
“人长了两只眼睛,可不就是用来辨黑白的?许渭他太招摇,这朝堂上已许久不兴党争,他一个险些被灭门的许家,竟要当出头鸟,玩收买人心的游戏。您说他拢那么多人心干嘛呢?还能干嘛呢?如今这些刺客不知来路,把那许渭捅了,大抵是报应!庙堂里头那些个儒雅大人,个个衣冠楚楚,却怎么比咱们这些个在泥里打滚的武人还脏呢?”
季徯秩持弓笑说:“官场本就是一摊浑水,咱们搅和进去,手上清白人的血都多少沾点儿,说到底都是脏的,谁又真能独善其身?”
“哎呦!末将这蠢才今夜是专门来侯爷这儿找骂吃来了。”
季徯秩晏笑一声:“愤世嫉俗之言,不值一提,全仗大将军海涵。”
这头的笑,那头的亦笑,宋诀陵自然也跟着笑,只是皮笑了肉不笑,他道:
“二位爷还聊吗?若是得了空儿,可否帮小的瞧瞧那些个刺客都往哪里跑了么?小的生了对雀目,夜里瞧着野狗都像人,若是一会儿跟着野狗跑了怎么办?”
“找什么茬呢?从前常夜猎的人儿不是二爷?”季徯秩道。
“哦?侯爷怎么这清楚我夜里德行?我除了夜猎,晚上还做什么呀?”那凤眼中笑意漫出来,他向后靠了靠,被那季徯秩拿弓抵住了不叫他挨着自己。
正巧林间伏着只野犬,见一干人马乱奔,急急吠叫起来。宋诀陵直起身来,高呼一声:“哎哟!方大将军怎么在地上啊?”
“哈……”方铭笑露一口白牙,倒也不同他一般计较,仍旧咧着嘴,“二爷这眼睛好使啊!”
“眼睛不好使,但瞎子耳朵清嘛!总比有的人闭目塞听好……就只有眼珠子分黑白,眼里瞧见的东西,分明是黑的也说白,还以为自己柴立不阿。”
他骂得如此露骨,方铭又怎会听不出来?
“二爷原来也是个懂道理的啊……活命嘛!脏呀臭的,都是放在手上的活,抛不了,没办法!快活点儿,是干活,满腹牢骚,也是干活,怨天怨地,到最后磕头下跪时,不还是得比谁磕得响,谁跪的快?嚼着人给的肥肉,又要骂这肉来路不清白,太清高!我干不来!”
那方铭避过棵雪松又道:“二爷啊,这般话您还是少说,今儿遇上的是我!蠢虫一个,嚼烂了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明儿您若是碰上了什么小人,他添油加醋几分,可不得叫您锒铛入狱?”
“方大将军这肚量,这眼力见,不当宰相,可惜啊!”宋诀陵道,“这世上,道尽途穷的才这般怨天尤人嘛!”
方铭耸耸肩,道:“命呐,就这么一条,可不能拿来乱耍!这山路末将不熟,听闻二爷旧时常来此山跑马的,您领路,末将跟着!”
宋诀陵点了头。
半晌,那些个刺客不知转了方向还是怎么,竟是忽没了踪影。
雪松密,遮了视野,宋诀陵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凤眸猝然一眯,他蓦地将缰绳使了死力扯住。紫章锦高嘶震山,前蹄竟是倏然悬空,呈后仰之势。
季徯秩不由得伸手环住宋诀陵的腰身,原先放空的愣劲散了。他定睛一瞧,冷汗爬上颈来——身侧竟是忘不见底的悬崖,粉身碎骨就在顷刻之间。
“侯爷抱紧了啊!莫要叫婚八作了丧七。”宋诀陵急急将马头转了,分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是稳如神佛,还勾唇一笑,问,“侯爷,我把这绳松了,咱俩一块儿殉情好不好?”
“找错人了罢?我姓季,可不姓俞,咱俩哪来的情。”
“露水情缘怎就不算情呢?”
“听不懂。”季徯秩摇头。
那宋诀陵这头同季徯秩闹着,回身瞧人时凤眸却越过了季徯秩,直盯着后边那从林间窜出来的方铭。宋诀陵是个狗东西,一肚子坏水,不是自己这条舟上的,再怎么能干,命大抵都算不得命。
他有意不去提醒方铭,瞧着那人纵马来,等着瞧好戏,只听一声高呼,林间鸟皆被吓得往天上飞。
“吁——”那方铭喊得又重又急,还赶忙吩咐后边的兵士道,“停!都停了!!!”
宋诀陵瞧着叹口气,道:“唉!命好啊!”
季徯秩诧异地回眸,只见方铭勒马停在了悬崖边上,登时也觉心惊肉跳起来,他睨着宋诀陵:
“二爷……人命在您眼里真真是不值钱啊。”
“怎么会值钱呢?别人家的宝贝看门狗,再怎么能吠能咬,不也就是畜牲一只嘛!”
方铭身下那枣红马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踹下崖去,那石头滚着,竟是等了许久都没听着声。他将辔绳挽紧,一小步一小步地催马退回去,待到马站稳了,他才终于得以大口喘起气来。
方铭抬眸要去确认那二人安危,却见宋诀陵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眸子里带着点戏谑。
他于是笑起来——原来那人儿是故意把他往这儿引。
他太大意了,不该叫那狼崽子领路的。
“看看,跟丢了罢?”宋诀陵收回目光,又演起了满腔怨气的麻烦人儿,“多亏适才侯爷和方大将军大聊特聊!”
“您怎么不夸夸自个儿那和狗打招呼的怪癖好?”
“谁和狗打招呼了?不是方大将军吗?”
方铭拍掉身上的雪,还是笑:“二爷好似不怎么待见末将呢。”
季徯秩道:“虽是常劝人莫要因小忿,坏了大体面,可那人这般羞辱人了,方大将怎么还‘好似’呢?您也忒委婉,这般流氓,好脸色给够了就该收了,还是莫要再给他留得寸进尺的余地。”
宋诀陵也笑,道:“欸!侯爷可别挑拨离间啊!我肯定是常常念着方大将军,才会把狗认成方大将军,把方大将军认成狗啊!”
“一句话里头刀子忒多!”方铭齿如瓠犀,他眯缝着眼择路,叹一声,“面前东西两条道,走错了,便是完完全全地背道而驰,难回头!这可叫人怎么选!”
宋诀陵略微敛了些凤目,直盯着西边瞧。
那方铭笑一声,不等他二人挑,抢先道:“末将如今带了十五六人马,姑且先去西边瞧一瞧,这东边就交给二位了!”
说罢,他招手高呼,领着士卒便朝西边冲去。
那人走后,季徯秩收敛了面上笑意,道:“你分明清楚那刺客之首逃向了东边。”
宋诀陵笑起来:“侯爷,我是夜瞎子啊!那些个贼人跑去了哪儿,侯爷不比我更清楚?您既然这般的清楚,却怎么不说?”
“为了骂人是狗,还要劳烦二爷装瞎子,真是辛苦。”季徯秩环着他的腰,“我这不是怕又耽搁了二爷的好事儿吗?不久前犯了错,才被您训,这会儿怎么着也得长长记性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什么时候怕过我?”
“怕啊——怎么不怕?”季徯秩蹙起眉来,两汪秋水荡,“我怕死了!”
“你这样才叫我怕,好端端一个美人,这般的野,弓拉得把我的耳朵都给震聋了!”
“这会儿不野,日后可怎么办?我可是要当付姐姐的乖夫君的。”季徯秩眨着眼,有些无辜。
“能干出同我野合之事,那确实够野的……不过侯爷吃了鼎州烈酒,尝着缱都细茶还有味么?您说您要装乖,可您当真能在那人面前装一辈子?依我所见,您身上的野性可不轻呐!”
“为了搏意中人一笑,当然得痛改前非啊!”
“这叫‘非’?敢情侯爷同我那些个春花秋月皆是‘非’”
“二爷不是挺明白的嘛!”
“累不累,况溟?”
“累?”
“我问你要装一辈子,压抑本性一辈子,你累不累?”
“唉!大抵是我爱人的法子和您的不同,我若爱人,定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费尽心思留下人来。”
“这算个屁的‘爱’?这是逼着自己戴假面,讨人欢喜!”
季徯秩喉结滚了滚:“二爷,同您在一块儿,我更累!没情分撑着,却硬要逼着自个儿陪您演虚情假意,不甘下风嘛!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我愈发的懒了,也就不乐意陪您玩了。”
那季徯秩略微思索,又道:“二爷,是我乐意要在付姐姐面前演,我不累的,我就是这么爱人的。”
宋诀陵的如同被刻在嘴角,许久都保持在那么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很是体面:“不懂。不然侯爷也爱下我呗?让我感受感受。”
“又开玩笑了罢?二爷尝着了,若是嘲弄我,叫我伤心可怎么办。”
“侯爷不给我尝,怎么就知道了?”
这场玩笑话是以季徯秩的一句“人就一颗真心,哦,是我就这么一颗真心,是决计不能献给二爷摔来玩”收尾的。
宋诀陵唇角的笑有点抖,被北风那么一刮,带上丝凄凉。
雪停了,浓云被烈烈北风吹开,露出苍穹之上的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光披在二人身上,季徯秩瞧着宋诀陵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松了适才环在那人腰间的手。
宋诀陵蓦然笑起来,叫他抽回一半的手颤了颤,心虚似的。他硬着头皮收手,那浮在皮肉的震颤,在后来宋诀陵往他指尖的一握中颤到了他的心尖。
“紫章锦性子烈,侯爷是真想摔个狗啃雪。”
“也不能这般说,我就是觉着两个有妇之夫这般有些不成体统。”季徯秩抽手,“再说也不是人人都如同二爷那般这般喜爱狗的,狗狗狗,见什么都是狗。”
“啊,原来我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侯爷啊。”
“北疆养狼怎么不磨牙的呢?这般乱咬人也行的吗?”
宋诀陵点头道:“是啊,是我咬侯爷咬的还不够狠,还不够多吗?一定要留道疤在侯爷的后颈,侯爷才能把我放在心头,是吗?”
“高了,后颈那是挂链子的地方,怎么能叫心头?”季徯秩笑笑,“不过留疤可万万使不得,叫我娘子瞧着了,终归是不大好的。”
宋诀陵扬了扬鞭子:“哎呦——这夜黑风高的,真是个偷欢的好时候。”
“闲的。”季徯秩笑,“陛下让您追人,您倒好,满脑子偷人。不过二爷身边又不缺人,这般龌龊事就不要拉我这良家子下水了罢?”
“侯爷是良家子,跟我是坏胚有甚么干系?那怎么才能抱着良家子呢?怎么?难不成侯爷也跟楼里那些姐儿一般,怪我给不了名分吗?”
“什么狗屁歪理……”季徯秩低念一声,道,“是啊!我堂堂稷州侯爷怎能给人当妾呢?不过二爷要是乐意,我也不是不能纳您做侯府一房美妾。”
宋诀陵不吭声,甩着辔绳催马。
“怎么?生气了?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二爷好……”
季徯秩把身子伏上前去瞧他脸色,哪知那人面上虽无怒意,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正色,眸子里头若隐若现的笑意更叫人胆寒。
“……气量。”
季徯秩怕狗急了咬人,不敢再逗他,只把话说完了,就把脑袋缩了回去,宋诀陵这时却回道:
“北疆人有妻无妾,侯爷虽说是不稀罕,可我若是本就无意给呢?”
“这般的吝啬,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我俩都不乐意给名分,掰了实属情有可原……”
“你和我掰,你和她好!”宋诀陵高声道。
“唉!今儿二爷也开不得玩笑了!”
宋诀陵道:“你一辈子都在和我说笑。”
季徯秩笑:“要找杆秤来称称重量,评评理吗?”
“我们之间的事,哪是一杆秤能承受的?”
“是罢?我们俩比肩而立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这玩笑开到现在,愈来愈重,咱俩都识趣点儿,适可而止罢!”
无人回应,群山亦无声,原是皆叫雪淹了去,唯有紫章锦奔腾于苍翠之间,马嘶声惊了山间鸟雀。
宋诀陵那挺拔的脊背被天上滟滟金拢着,如山如松。
北疆那平坦大漠怎么养出了他这么个高耸的东西呢?季徯秩盯着他宽阔的背,思忖着,只默默往后挪了挪,叫二人中间又隔了几段寒风。
“我是鬼吗?用得着离那么远?”
“我是鬼。”季徯秩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
他们循着林子里的浅淡马蹄印追赶而去,不出多时便再度追上了那些个刺客。
那群刺客对这片林子不熟悉,眼下正悠悠寻路,听着那如雷马蹄声,登时慌不择路,四散飞跑起来。然为首的那刺客本事尤其大,驾马还有功夫回身挥剑遮挡飞矢。
可他一人本事通天又顶什么用呢?只听一阵又一阵闷响,那人身后的刺客尽数伏地。
那为首的眉一蹙,只将剑归鞘,夹紧马腹,从弓囊中抽出把重弓来。他拉弓向后,只是用弓虽很是娴熟,勉强射出的一箭却不知怎么偏到了个儿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地儿。
“那小子怎么回事儿?手这般的生疏么?”
宋诀陵微眯凤目,并不回答。
季徯秩用腿夹了马肚,把身子向后仰好拉弓。那山路颠簸,宋诀陵便抬脚把他的给勾住了。
“你那箭太重,留点情面,别把人给射死了,叫我没得聊。”
季徯秩嘴角一勾,道:“谁说我要射人?”
只听耳畔“噔”地一声闷响,那箭飞出去射死了那为首的身下马。这本事极大的刺客跌在雪冰里,浑身有如散架一般发疼。
“我把那人的半只胳膊射穿如何?”
紫骝马上二人不管那刺客此刻是如何痛苦,还有商有量。
“别罢,射腿啊!叫他半年走不得路才好。”那宋诀陵忽地咬牙切齿起来。
那人摔在被马血染红的雪地里,再痛也知没有时间供他犹豫,他急急取弓回身,却见那箭已离弦,叫他再躲不得了。他于是阖眼待宰,可过了许久却依旧未尝着半分苦楚,他这才睁了眼了,原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长箭将那只重箭撞离了道,两支箭落在他身边的沃雪上喀嚓嚓地响。
他抬眸去寻恩公,那远处一匹白马上坐着个冷郎君——正是近来得宠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徐云承。
那双漆黑眸子抑制不住地晃动起来。
夜深,这空寂山野阒静无声,四人怔怔对峙,那跌在雪上的人率先回过神来,他垂头哈哈大笑,自暴自弃地揭了面上布。
“……王八羔子。”宋诀陵骂一声便催马上前去,只将马鞭折作两折,赏了他两鞭子,声色凛冽: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嗯?燕绥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