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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楚人歌

君为客 洬忱 3632 2024-11-12 10:31:40

嘉平元年十月·魏南邻国·楚国

楚魏两国休战已有一年,两疆百姓在无休无止的战乱之中总算求得了片刻安宁。

如今天下太平,楚国那些个枕戈待旦的将士们自也得了清闲。前一载,楚国二王爷楚冽清伐魏立下大功,受了不少封赏,如今战休,正是安家享福的好时候。奈何那王爷自小埋头于书卷兵器,修的是君子六艺,读的是四书五经,纵然拼杀血海骨河,也不妨碍他生了个端正木讷的性子。

楚帝楚望肆眼瞧着他皇弟今年已二十又七却仍旧没有成家的意思,一天天的活得像尊不入红尘的佛,便不禁操心起他的婚事来。

只是可惜他虽有意,他皇弟却是真真不近女色。

宫里送来的美人画卷在王府里头堆成了小丘,那人也是瞧也不瞧。楚望肆还以为是那些个女子样貌才情不合他皇弟心意,便又想再往那儿送几幅画。可万里挑一终归费时费力,那楚望肆便索性吩咐他皇弟的竹马百祁去想个法子打探打探他的心意。

然而这楚望肆平日里忙于朝政,哪能知晓这百祁人前是文质彬彬的鸿胪寺少卿,人后却是个流连红粉青楼的浪荡子——叫那么个浪子给他皇弟鉴人,可不是把他皇弟往歪路上推?

那百祁是个多情种也就罢了,人偏还就一根筋,奉旨办事也不知把风流习性收敛些。

在他眼里,要想摸清楚冽清的喜好可不容易?秦楼楚馆里什么姑娘没有,叫楚冽清挨个瞧一瞧,可不就知道喜欢何般模样性子的人儿了?

他竹马是个不听劝的倔性子,平日里无甚爱好,整颗心全放在了书卷兵器高马身上,要想把他从府里头骗出来,没点本事还真不行。好在那百祁生了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终于把楚冽清给拐进了青楼。

哪知那楚冽清的眼力也不是盖的,他方踏进那楼里一步,便知那不是个正经地儿,眼见他要收脚回去。那百祁没脸没皮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拧眉道:

“阿清,你今儿要是走,我这鸿胪寺少卿就迎街给你跪下了。”

“你怎么敢威胁我?”

那楚冽清说的话很硬,拧着的眉亦是未松半分,但他终究还是服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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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楼欢声笑语,酒气夹着脂粉香溢满了这美人楼。百祁拉着楚冽清在一桌前坐下,挥挥手唤那老鸨带了几个有名的角妓来。那些个妓子个个明眸皓齿,身姿婀娜,好似春末枝头笑着的花儿,摇着,笑着。

可楚冽清却不解风情,他在那椅子上坐得很是端正,举杯倾酒皆绕着那些个姐儿的纤珪走。

“公子,”一角妓细嗓轻开,笑吟吟道,“您这般避着奴家是为何?奴家可不是会吃人的妖怪。”

“姑娘误会——”那楚冽清面上无甚惊异神色,只微微斜了斜身子,将那酒杯摆回桌上,“只是鄙人尚武,平日里身旁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下手难免没轻没重。今儿姑娘挨得近了,鄙人一个愣神,举止放浪已是过分,若一个不慎没控制好力道,将姑娘用来抚琴的手给折了可怎么办?”

那角妓拿指尖轻点在楚冽清的锦衣上,笑道:“公子可是在拿奴家说笑?”

“姑娘瞧我像是在说笑么?”楚冽清抬眸看他,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客套的淡笑,瞧来冰似的。

楚冽清待人接物谦和得很的,可他那与儒雅全然不沾边的言辞神色却叫他身旁的角妓生寒——原来这春三月的花丛里还有这么一块冬正月的寒冰。

只见她那薄肩颤了颤,就连面上的媚笑也仿若一瞬被那寒光给凝住了。

百祁原美滋滋地在一旁看戏,闻言即刻显露出了一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见他瞪着身旁那位不解风情的主,那酒方含入嘴便被他“咕咚”咽下。他顾不上被呛出的泪花,匆匆咳了几嗓子便拉过楚冽清道:

“你这榆木疙瘩怎么就是不知开窍?”

那楚冽清轻笑一声便要张嘴,可半个字都还没见影呢,双唇便被百祁用手给捂了个严实:

“阿清,你与其同我扯些什么忠君与顾家难两全之类的大话,还不如让嘴皮子好生歇息歇息!陛……令兄已同我交代清楚——今载,你就算不娶妻也得纳个妾!”

楚冽清轻松拨开那人的手,淡然地拿指勾起酒杯,小饮半口,道:“你既要我寻妻寻妾,缘何带我来这儿?”

“你还说!若非你死都不瞧陛……令兄费心费力给你送去的美人画卷,他又怎会病急乱投医找上我这浪子来出点子?”

“我替你瞒得好,兄长他不知你是浪子。”

那百祁愣了愣,一句“多谢”便险些冒出来,可他很快回过神来迅速接道:“……老子可没精力在这京城挨家挨户地给你寻姑娘,你总得知道你喜欢何般女子我才好给你引荐罢?这地儿可是京城最出名的秦楼梦馆,我楚国近乎无人不晓的“芸湘七绝”,这儿可占了四位……不过……嗐!你就当三个来看罢!她们可是个个美得神仙似的!”

楚冽清皱了皱眉,道:“你于本王跟前打什么马虎眼?话也不说个清楚——什么叫当三个来看,那位姑娘怎么了?”

百祁挠着头,眸子往左转了转,又朝右瞥了瞥,这才不好意思地附在他耳边道:“你也知道,这名号是承下来的,如今其中一绝的名号承给了先绝后人。”

“那又怎么?”

“那后人是个男儿身。”

“哦。”楚冽清闻言还见怪不怪,敛眉垂目的也不甚在意,只还分了少许力气问道,“男子又如何?大小乐师我见的可还少么?那一绝靠何般技艺维生?可是琴师?”

“哎呦……这个么……”这百祁支支吾吾憋了半晌,终于接上了话,“那位是、是个红倌人!”

“何为红倌?”

那楚冽清无知便无惧,音量那是未压半分,直把百祁这么个招摇人羞得面红耳赤,他只得又急急掩住了楚冽清的嘴,低声道:“欸……就、就是……那人儿罢,他既卖艺……又、又卖身……不是清倌的。”

楚冽清常年浸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佳话里头,哪里能听得这般话,这会儿嫌恶之色已攀上了眉梢。好在他理智犹存,只拧了拧眉道:

“楚国民间好女色已是伤风败俗,如今怎还学着余国大兴男风?”

楚冽清眼里容不下不合君子之礼的沙,那百祁亦听不得楚冽清如同书院里头的先生那般板正的话语,他于是撇了嘴,不服气道:

“阿清,这又是你不懂!那红倌近来可是这儿最为出名的一位,他虽接客未及半年,但你若拿寻常男子同他比较,可不止天上地府!”

“我何必拿他与其他男子比较,光是他拿身子做买卖这一条,就够我数落的了。”

“你生在天宫里头,岂知人间疾苦?活下来的路子千千万万,人家要走哪一条,咱这些个看客插手不得!你要当君子,管不着人家不当!总之你也莫要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那红倌儿心比天高,像我们这般瞒着名号逛楼的,人家根本都不屑于瞧!”

楚冽清的眉头没松,但瞧百祁难得正经,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但见自己还跟他争着呢,便只举起杯酒来一饮而尽。

百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方台子,道:“阿清你等着瞧罢!那四绝就快要登台子咯!”

楚冽清不好败百祁的兴,只从袖袋里取了些碎银,将身旁那些个角妓给招呼走了。没了劝酒的蜜嗓,这儿好容易安静下来,可是一旁的席上人又无所顾忌地开腔议论,吵得他心烦。

“哎呦!”百祁耳朵也受不住,耐不住埋怨了声。

楚冽清没抬眸瞧那些不知分寸之人,只把酒杯虚虚置于唇前,哼道:“百祁啊,本王今日沦落到与诸纨绔为伍,你实在功不可没。”

“欸——阿清你又不知道了罢!”那百祁叹道,“那些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里边不知多少才子名士,大多是慕这四绝之名而来……对了,当时你能灭掉那姓顾的军队,那里边的那位齐将军可立了不少功……那个火烧竹屋的点子可不就是他想出来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齐烬?”那楚冽清轻声念着,将头稍稍朝一旁偏了偏,余光果真拢住了那张扬潇洒的健壮男子。见到昔日比肩的战友本该惊喜才对,那楚冽清眸光却幽暗些许,最后索性将头完全别了过去不看他,嘴上还振振有词:

“胜之不武,究竟有何值得夸耀?”

“成王败寇,功成名就,哪里不值得夸耀?”百祁轻笑着把酒送入口中。

“若非他从中作梗,我恐怕已能同顾将军一较高下。”

“啧……阿清你也真是……顾将军什么呀?也就你能把那几个贼子叫得那么好听。你是真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锦衣玉食你不要,偏要学楚国那些个酸臭腐儒,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恪守礼教的将军!再说,让你去和那顾……顾什么来着的……拼命,你哥能舍得吗?嗐——可别聊这事了,看美人看美人!”

许是真被楚冽清给气着了,那百祁好长时间都没说话。见百祁不太快活,那楚冽清先破了冰:

“那齐烬同这楼里的谁好?”

“怎么?你要横刀夺爱么?”

“说什么混账话?你快些说了,我也好避着点儿,省的来日又同他扯上关系,再添烦忧。”

那百祁哈哈大笑,牛头不对马嘴道:“你忧虑过头咯!我可不信你俩好同一口!”

见百祁如此说道,楚冽清也就没力气再问,只安分坐着,阖起眸子再复忆去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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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楼里正吵闹着,只见高楼之上泼下杂着木槿玉屑的水来。那水绕着台子织成一张水帘,水珠跳跃着注入台前的石槽里头,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

纱后,四位仙似的人儿姗姗登了台。

待那石槽渐满,水帘也散去了,那时高台之上的四绝,各掌其长,一人葱指轻捻琵琶弦,一人双臂轻摆,筝声动人,一人随乐舞,纤腰如柳枝。

此三绝为女儿家,姿容亦皆是上上乘,可那一旁吹玉笛的男儿郎不知为何就是叫楚冽清挪不开眼。

他那细长的眼描了石墨,瞧着更是分外勾人。如此朗俊的身姿样貌,搭上这么一双眸子,凑出一位把清冷与妖冶杂糅在一块儿的妙郎君来。

这人儿本垂着眸,后来渐渐将一双极美之目抬起,直直望向了楚冽清与百祁他二人,酿出一坛欲语还休的烈酒来。

好巧不巧,那百祁所言之“不是清倌”正于楚冽清的脑海里荡,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蹙着眉挪开了眼。百祁倒是还饶有兴趣地盯着那男儿瞧,楚冽清正心慌,逮住百祁便数落起来:

“阿祁!高门大户可容不得断袖之癖。”

“嘶——谁说我好男风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么个美人摆在眼前,不看白不看!再说,这美人儿平日里头傲得很,吹笛时从不抬眸瞧人,今儿视线屡次与你我相撞,可不是我俩占了便宜?”

“这种便宜我可想占么?”

“你小子!”那百祁推了推他的肩,“……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楚冽清扯了扯嘴角,心里头却如翻了千层浪——那红倌的样貌真真是不一般,可他那双眼睛却时常叫楚冽清想起某个人。

奇怪。

他本不该见过这般眼描石墨的男子才对,怎么那双眸色幽深的眼睛偏叫他觉着眼熟得发紧?

街上么?宫里么?

他想不起来了。

百祁也奇怪:这红倌今儿怎么老往这儿瞧,他们这块地儿可没有他的恩客啊?

将近子时,万片花瓣簌簌落于台上,琵琶声停,筝笛声亦随其后。楚冽清还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便自袖带中取出一块银锭准备抽身离席,哪知百祁拉住了他的袍摆,道:

“你呀……敢做也要敢当才行!”

“什么?”

“嗐——急什么,再等等,这戏可还没唱完。”

只见台上那四倌轻移步子下了台,走到那些个桌上放了银锭之人的桌旁——楚冽清当然亦在其中。

楚冽清方才还无所谓地垂头品酒,这会儿一支玉笛倏忽点在了他瞧着的那酒杯上,还听那人嗓音朗朗:

“公子,可否赏脸一叙?”

他抬头,恰好对上那位俊秀红倌含了秋水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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