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娘的姑爷!
许未焺如今被贬作男宠,和付家婚事那是彻底吹了,心里不知该有多难受,他这当兄弟的如何能上赶着去夺其所爱?
季徯秩恨得牙痒,却也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笑,道:
“禾川,发疯发到我头上来了?”
季徯秩毫不给他留情面,抬脚就要走,那付溪上前攥住他。季徯秩抬臂挥手,竟没甩动。
他吃了一惊,顺势回身过来,愠怒道:
“深藏不露啊,付大人?没想到不耍疯时还挺斯文一个大人,竟会武?”
“不过一点皮毛,哪敢班门弄斧?”付溪笑笑,“侯爷谦虚,不比侯爷当年折下官腕骨时吓人。”
“大人跟宋将军玩了那么久,还怕我狐假虎威?”
“金刚怒目到底不如菩萨低眉。”付溪松了手,在季徯秩手腕处留了一圈红痕,“侯爷,温柔点儿罢,您今儿这般太刺人儿了。”
付溪喉结动了动,把轻佻的语气摆平道:
“许付俩家婚约如今作废,叫阿荑留在京城下官实在放心不过,再加上许宁温和阿荑那么一段故事,下官实在忧心来日皇上会对她不利……如今世道下官已是再顾不得所谓贵贱,侯爷若是准了,您要阿荑做大做小,下官皆恨不得千恩万谢。”
“禾川,”那季徯秩的嗓音清清朗朗,面色却是凝了层寒霜的,“你是病急乱投医。”
“下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往前下官只敢略微逗逗您,便抬脚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如今京城风雨飘摇,阿荑她身子弱,不堪重负。下官这无赖,满不在乎地跪天跪地,只有今儿是诚心诚意地跪到您跟前。”
“付禾川,”季徯秩道,“你是付家子,付姐姐亦然,季家走至今朝,凭的就是个无欲无求。我不情愿攀你付家那高门。”
“如今付家没落,侯爷从这缱都九家里边择了我家,还算是老实本分。”
敲梆声响着,渐渐近了。
季徯秩正愣着,被那付溪猛地攥住手往巷子里钻。他不知为何没挣扎,只抛下了侍从和霜月白,随着付溪跑。他们避开了敲锣执梆的更夫,又躲开了那些履行宵禁之责的金吾卫,拐七扭八进了条死巷。
付溪停了步子,松开季徯秩的手随即掀袍跪下。冰冷的雪受暖很快便融了,渗进他的衣裳冻得他发抖。
他禁不起这般寒,唇色本就淡,这会儿还泛上了紫。
“你这是逼我,不是求我。”季徯秩扯住他的披风要把他拉起来,可那人死拗着不听人话,季徯秩见状冷淡道,“付禾川,钱财权我样样不缺。如今乱世,男儿膝下再无黄金,你跪我,不过磨磨你的膝盖骨,我缘何帮你?”
“昔日阿荑她在宫中充当众皇子玩伴,你也在那儿,如今就当顾念往昔情分……侯爷,下官给你个任意驱使的机会,只求你能把阿荑带去稷州。”
“你糊涂!多少人盯着我,我那儿又岂为安巢?再说……再说……我……”
季徯秩那长睫微拢,逐渐与它被月光晃出的影儿融在一处,他把眸子阖紧了,掐断了话语。
“魏九道无安巢,稷州已最是安宁。下官有俩条命和半条命。阿荑活着,下官虽死犹活,阿荑死了,下官活着,虽生犹死。”
“我不是个心软的。”
“下官明白。”
“那你如今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寒风呼啸,打在人身上像甩了条鞭子。季徯秩深吸一口气,抬了抬脚尖,把落在靴上的雪皆给抖了下来。
“侯爷,你听,”付溪仍旧跪着,“你听下官说……”
“巽州最近遭了雪灾,那雹子拳头般大,可吓人。那儿的牛马羊被砸死了许多,苗稼亦冻死一大片。冷啊,南迁的大雁都冻死了……真真是连只鸟都活不了,人就更别说了……侯爷您说,这烂摊子谁能收拾好?人祸勉强能应对,可面对这天灾谁能想出什么好办法?这冬还不算开始,却已是这般难捱……那伏居巽州的贤王柔懦寡断那么久,今朝竟亲自跑来京城求皇上赈灾……走投无路啊……您猜怎么着?皇上的回复竟是留他在这儿吃立冬宴!真真是皇恩浩荡啊——”
付溪的话被寒风冻了才窜进季徯秩的耳朵里,这下好了罢?把他的血都给冻着了。
“你莫要说诳。”
“跪着呢,下官可是比谁都想要快些把这些烂话说尽。”
季徯秩将那些在肺里温了一遭的寒气吐出来,,道:“户部怎不尽快拨银子?若实在亏空,我私库里……”
“侯爷,皇上都做不了圣人,您要做吗?您能做吗?皇上不求你,您不能出手,这是缱都的规矩,您呀!您得学会冷眼旁观,明白了再苦一苦百姓的道理,日子才会快活起来。”
“那雪下了多久了?”
“八月。八月就下雪了。”
“八月?南疆八月雪?这般反常的天儿不该早就上报的么?为何熬到现在才报?!”
“哎呦,侯爷,从前还夸您心眼多,这会儿心眼怎么又这般的少?现在才报当然才最是好啊!等赈灾的银子到了,灾民也死了大半了,剩下的的银子可不就归官儿了吗?您以为方才下官那俩师兄在饭桌上哭什么?可惜巽州算不得边疆,那儿的官不由那响当当的秋毫御史沈明素查……那些巽州地方官肚子那叫一个肥啊……原来还是当地头蛇最舒服。”
“那儿的官真就沆瀣一气?竟没有一个明事理的么?”
“有啊!被雹子砸死的官儿也不少呢!不过都是好官儿……您瞧,好人死,坏人活,真是有趣,只是可惜下官这缱都井底蛙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怎么?”季徯秩锁着眉头,“你还想借机夸耀自己是个好人吗?”
“不是,下官是被派去赈灾的坏人。”
“司农寺的职干你这大理寺的什么事?”
“唉!九家总得有人像寒门官一般死一死才能平众怒。下官无依无靠,名声半臭半好的,当然得率先垂范。”
“何时走?”季徯秩喘一口气。
“唔——立冬宴后?随贤王一道走。但恐怕不会太快,那户部银子一时半会儿拨不出来。”
“段老方才不还说要你上山的么?”
“他是知道下官要去巽州,胡闹呢!真是乱来……侯爷您就体谅体谅下官罢!下官实在不能把阿荑带去巽州同我吃苦……许千牛卫备身为人率直,却并非傻子。他若知晓,定会体谅您的……”
季徯秩皱起眉来:“你容我再想想。你先起来!”
付溪笑着要起身,哪知双腿被冻麻了不听使唤,一踉跄便跪着往前跌。
他眼一闭,认栽,哪知却扑进一团暖香之中,把他的身子都催得软了起来,他真想那么一阖眼,再不去管这多事之秋。
可他不能。
季徯秩屈膝搂住了他,而后将他的臂挂在肩头,缓缓将他扶了起来。
“小心点儿……我说你何必自作自受?谁叫你跪了?”
“不跪怎么显出下官的心有多诚?”
“付溪,我没功夫同你开玩笑。”
“怎么唤下官就连名带姓的?分明小时候下官也在宫里陪着你们这些个小孩儿一块儿玩的,怎么一个个的,付姐姐长付姐姐短,到了下官这便是大名一个?”
“若非你当年性情大变,不当温润如玉京城公子,偏要跟着那些衣冠禽兽当锦衣纨绔,我会这般待你?”
付禾川啊付禾川,他难道就不可惜么?
当年他可是与喻戟争抢美玉公子名的人儿啊,怎么就那么挥手作别了大雅之堂,化作了缱都一片烂透的尘埃?
枢成一十四年,季徯秩为何敢去赴那场纨绔宴,因为他胆肥,还因为那儿有付溪。
他哪知再相逢付溪会是那副德行。
“时势造纨绔,下官自也是委屈的。”付溪腿疼,却还是以笑脸相迎。
季徯秩不理,付溪便接着笑:“侯爷快些做了决定,立冬宴是个好时机。您若应了,下官也好赶快在皇上面前跪一跪,把这事儿说了。”
“这么着急么?”
“怎么能不急?快些说了也好快些挑个大喜日子。下官一辈子总得瞧下官掌心那宝贝身披嫁衣的漂亮模样。”
“对了……您可听说了么?二爷和燕小将军也要从北疆来赴这场立冬宴。欸!真是好大个宴……”
季徯秩搀着那付溪,闻言脚步稍稍顿了顿,很快又架着他继续往前走。
“那就更不能在这宴上说了,这般难得的宴,我还是莫要逞风头。”
“真不叫下官说?”付溪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到时下官坐侯爷边上,侯爷若是改了主意,禾川定洗耳恭听。”
季徯秩摇摇头:“你是真找死。”
那付溪侧脸瞧着季徯秩,又给他个笑脸:“找死?找宋诀陵的死吗?那人还是个醋坛子么?”
“收收胡话。”季徯秩瞥他一眼。
“下官也是个醋坛子。”付溪漫不经心道。
“你有什么醋好吃?”
“侯爷不知道呢罢……当年下官离宫时,想到再难见着侯爷,可是恨得肝肠寸断。”
“别学着那些纨绔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叫别人听了还以为你是什么对我念念不忘的大情种,当初你被迫出宫还不是因被太傅觉察你吃了那东西。”
“什么东西?侯爷怎么不敢说?”
“不吃了罢?”那季徯秩眸光里带上了点寒色。
“要还吃,下官现在也该买副棺材躺着了。”付溪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避开季徯秩那双剔透的眸子,道,“下官不自个儿糟蹋坏了身子,老师他也该扒了下官的皮。”
“当时干什么吃那东西?”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哎呀就是不知道,从前吃了就吃了,现在可不是不吃了吗?侯爷别问啦,再问下官就真疯啦!”
付溪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