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稷州
季徯秩身子上盖着张薄毯,正坐在案前拭剑。银亮亮的剑光打在他的面上,被秀山般的鼻梁截作两段,更显得他骨相蛊人。
这屋里头光是大大小小的铜脚炉就有六个,把他这屋烘得暖暖和和。
他穿得单薄,那段漂亮的颈子上今儿没覆着锦衣厚布,瞧来莹润修长得很,难怪宋诀陵这恶狼总喜欢在上头啃上几口,原来是食髓知味。
他把布停在剑身,沉思半晌,眸光不自觉地飘到了衣桁上——那儿挂着宋诀陵前日给他披上的赭红披风。
宋诀陵甩甩袖毫无牵挂地离了稷州,仿佛前日与他的片刻温存真是为了叫他共行谋逆之事给的赏钱。
昨日他去宋诀陵的宅子还衣裳,只有那宋府的总管站在门前迎他。只是那老人的问候说得老长,却迟迟不肯收东西。季徯秩问为何,那人含笑道:
“侯爷,将军托小人同您说,这几身衣裳皆是他请人依着您身形制的。本就是打算送您的礼物,早晚都是要到您手上的,实在是没有送出去了又收回来的道理。”
季徯秩面色不改,垂眸落在怀里那红布上边,疏离笑笑,道:“哦?是吗?宋将军当真是有心了……若是来日宋将军回了稷州,还有劳您知会我一声,我好登门道谢。”
末了,他几步登上侯府的马车回了府,只是一路上眉心拧成结。
哪有给男人送红衣的?宋诀陵可明白在这稷州送红衣意味着何么?
求亲!
季徯秩不愿再把自己往那死结里头绕,便只当宋诀陵是个鼎州莽汉不识稷州规矩,不乐意再多想。
他从前日的回忆里走出来,将剑利索地收进剑鞘摆回了兰锜上。待回了座,他又开始思索自己手中的棋下一步该怎么走得漂亮。
他明白宋诀陵就是要他跟魏盛熠翻感情账,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好,温声软气胡搅蛮缠也好,只要能回去,那人才不管他做了什么。
季徯秩聪明,这么几日自然已有了点子。可这点子算不算好,他也说不准,至少肯定有人觉着不好,比如喻戟。
他正抚着剑身发愣,只听门外脚步声渐渐大了。屋门被敲响,随即被推开条缝漏进几缕寒风。姚棋端着热粥跨入屋内,不甚自然的朝他勾唇笑道:
“侯爷……今儿的天格外的冷,流玉她给您熬了碗江米粥暖身子,您尝尝?”
那姚棋自打被季徯秩戳中心窝后便一直这副样子,慎之又慎的,虽较往日温顺了许多,但别别扭扭的,叫季徯秩瞧着也很是不痛快。他虽明白姚棋此刻心里该有多么惴惴不安,可他有意要那姚棋吃点苦头长记性,这几日便端着架子冷冷淡淡不理人,今儿也一样,只颔首道一声:
“流玉有心了,你替我谢谢她”。
姚棋阖门要出去,季徯秩倏然把他唤过来,道:
“子柯,你到喻府跑一趟,把空山给我请来。”
“啊?哦、好。”
姚棋短促地应着,愣也不敢愣,就怕季徯秩嫌弃他反应慢。他将琢盘小心托着,又瞧了季徯秩好几下,想讨个一声半句,哪怕是一句敷衍的“天寒加衣,保重身体”。
季徯秩把眼睫敛了敛,佯装不知,那人见状这才把唇抿成了线,安静地出去了。
喻戟到的时候,季徯秩一碗粥还没吃上几口。他进门前敲三敲,季徯秩不应他,他就倔着不进去。直待季徯秩等了良久,这才想起喻戟那唱戏的臭毛病,苦笑着道一声:
“将军!请进罢!”
喻戟带着清风进来,面上挂着的笑一如往昔。
自从他同季徯秩把话说开后,也就不再忧心这儿那儿。他想,季徯秩怎么待他是季徯秩自个儿的事,他怎么待季徯秩自然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季徯秩自此拿他当陌路人也好,明嘲暗讽也罢,他不管,他想如何待季徯秩便如何。
敲门不应不进,进来后,季徯秩不给他赐座,他也就像没长眼似的立在那儿,活似个笔直的木桩子。
真真是同往日别无二致。
季徯秩扶额:“阿戟……”
他这是要喻戟别再闹了。
喻戟哼了一声,这才自己寻了把椅子整衣危坐,道:“你这屋火炉似的,跟魏千平学什么不好,把这臭习惯学了来,还以为你要烤人……侯爷今儿有何贵干?”
季徯秩盯着那因着凉了,又被流玉拿去温了趟的热粥,道:“天寒,尝尝粥暖暖胃吗?”
喻戟眉间稍起沟壑,他皮笑肉不笑,道:“末将竟能尝侯爷余粥?如此荣恩,末将真是受宠若惊!”
“嫌弃上了?”季徯秩饶有兴趣地拿瓷勺搅了搅,“从前就连千平哥都不在乎的呢,更别说盛熠与阿焺。”
“他们也长我这张脸吗?侯爷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我又叫魏盛熠又叫许未焺呢!”
“你这嘴啊……”季徯秩笑道,“别折腾我了……一路赶来废了不少力气罢?你早上又不喜用早膳,吃点儿?若真是嫌弃,我唤子柯过来给你再盛碗?”
“赶来?我见侯爷哪里用得着赶来,把手头的事忙完才慢悠悠踱过来的。”喻戟朝他笑着点头,又道,“成了,无缘无故折腾你那小尾巴干什么?拿来罢!”
“什么小尾巴……你真是……欸!烫,小心点儿。”
喻戟伸手接来那碗热粥,他掌上生了好多茧,捧着碗也不觉有多烫。直待那白气扑面,这才知那粥此刻还是烫得很的。
他倒是不急,一勺一勺地把粥盛起放在嘴前慢条斯理地吹。
季徯秩撑着脸儿瞧他喝粥,等到瞧见他咽下了好几口后才张嘴问:“阿戟,我们这般欺君犯上可对么?”
“你说不上来吗?我也说不上来,但既然改不了,便将这看作是对的又有何妨?求个心安理得不好么?”
“若事成……还能活么……”
季徯秩说的是魏盛熠。
喻戟哼笑一声,把碗搁在了腿上,道:“这种事谁知道呢?我指不定还会比他先死,你也一样……乱世出英雄,谁都说不准自个儿是英雄命还是个惨死道中的输家命。如今你我皆是自身难保,怎么知道来日魏盛熠是死是活?再说我才懒得管……”
“口是心非。”季徯秩笑着摇头。
喻戟没捧起碗,反一直凝视着眼前人,从他的脸儿,最后落到锁骨边的几点红痕上,他问:
“你怎么不恨我?”
“恨你?为什么要恨你?光恨别人已叫我精疲力尽,我再去恨你,岂非连最后一块浮木都给烧了……我会淹死的。”季徯秩瞧着喻戟喝粥,笑了,“更何况你有什么错,我知你无路可走,我知你本性不坏,够了。”
“稷州人谈什么淹死?”喻戟咽下口中粥,拿帕子抹了抹嘴道,“前日你去给宋诀陵送行了么?”
“没。”季徯秩道,“那日晨间见了一面……好笑不好笑,那时我才知道他要回鼎州。”
喻戟将碗轻置于桌,目光却仍在那几点红印上流连,他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道:
“你日后还是莫要再同宋诀陵有什么牵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人不是善茬。你以为他就只是瞒你么?他瞒着你的事多,瞒着我的事也多,他一天天的脑袋里想的东西都不同人说。像他这种一路行来只顾自己的,来日只会又把人当做垫脚石般踩,上哪儿去都不知道!如今江临言他们讨要的是你的兵权,你大可将兵符一甩,躲到哪个穷乡僻壤安居,能离宋诀陵他们那些个疯子有多远,就走多远。”
“我能走吗?我握着龛季营兵权,心中又压着我哥的案子,我能走吗?”季徯秩耸耸肩,笑道,“阿戟,你就有这么不想我死么?”
喻戟不理,盯着他。季徯秩不知为何那人总往自己的颈间瞟,茫然地捏了捏肩,再看喻戟时他已把眼睛给挪开了。
喻戟似笑非笑:“你这侯爷爵位若没个自家人承袭,岂不亏了?要死也等有了儿子再死罢!”
“能有吗?”季徯秩还笑。
“玩玩就够了。”
“你看我像是在玩?”
“宋诀陵是。”喻戟道,“季况溟,回头是岸。”
“船已归岸,你劝得晚了罢?”
“你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个儿也骗了就好……你已回头,那怎么就不能有个儿子?”
季徯秩由着他说,隔了有一会儿才道:“……阿戟,我给你们送个宝贝可好?”
“你这没头没尾的说的是什么鬼话?”喻戟道,“你说的哪个‘你们’?你说的又是什么宝贝?”
“还有哪个‘你们’?我给你们送个好人才——震州的常长史,常修,字之安的,是个当今难逢的正人君子。可惜盛熠为了给阿焺那堂哥一官半职便将他送去了震州。他在那儿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折腾得之安兄有苦无处说……他缺一伯乐,你们去救他,把他这把刀夺来。”
“你为何不去?”
“我?你信我吗?你信的话宋诀陵信吗,江师叔信吗?我是局外人,进不去的。可我既然跟了你们,自然希望你们好,也希望之安兄善人有善报,我以后也好沾点光……坐享其成谁不欢喜?”季徯秩笑起来,尖眼头的锋芒皆被揉进了笑意中,显得较往常要温和上许多,“阿戟你年少时同壑州来的郎中学过医术罢?如今手可生疏?”
“怎么?你又要干什么蠢事?”喻戟警惕地抬眼。
季徯秩起身自兰锜上将方才把玩的那把剑取下来,斜眼示意了一眼自己腰腹位置,道:
“喻将军可有兴致赏我几剑吗?”
“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缱都疯。”季徯秩道,“我要回缱都治病的,没点伤可不行。”
“宋诀陵叫的吗?”
季徯秩摩挲茶杯,并不作声。
“哈……那狗东西真是只会给你找死啊!”
只听“砰”的一声,喻戟将手掌猛然拍在了木桌上,震得杯底的茶都溅了出来。他猝然向前,俯视着季徯秩,道:
“何必呢?!季徯秩!你究竟欠了他什么?嗯?凭什么为他寻死觅活的?”
“这是我自个儿想出来的招儿,关宋落珩什么事?再说我回缱都好歹也能再见见阿焺……也再最后瞧瞧盛熠……更何况我要查我哥的案子,如何能不由着他摆布?”季徯秩说着仰面将长指点在喻戟的嘴角,“欸——瞧瞧!又不笑了。”
“你这……疯子!”
“又不是最近才知道。”季徯秩吃一口热茶。
“你不后悔?”
“不。”
喻戟将青筋虬结的拳头舒开,劈手夺过季徯秩手中剑,又叫他把手伸过来些,他乖乖照做了。喻戟动作里带着怒意,见他手伸得不够,又粗鲁地扯着把他的手更拉近了些,而后拔剑把他袖上布斩断一截,再把那布一丝不苟地叠齐了。
“张嘴”喻戟道。
季徯秩一怔,笑了笑说自己嘴里不咬着点东西也行的,又不是五六岁孩童,磕着碰着了也不打紧,绝不会大喊大叫的。
喻戟神色不虞,清澈的眸子被垂下的长睫遮去大半他道:“要么我走,要么你就照做,快些选了,甭跟我讨价还价。”
季徯秩只得张嘴咬住。
那剑磨得很光很亮,喻戟打量了几眼问他最近有用剑吗?季徯秩含着布,口齿有些不清,他道:
“昨夜磨的……怎么样?好使吗?”
喻戟问:“昨儿睡得好吗?”
季徯秩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昨夜便知明日要白白挨这几刀,还能痛快地寻周公去,心比海宽,真叫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季徯秩笑笑,将衣衫解了。那绸布松松垮垮地搭着手肘堆在后腰,露出他生了结实腹肌的瘦劲腰腹。喻戟毫不在意,但是上边的几点红痕尤为扎眼。
喻戟蹙着眉,犹豫半晌终还是曲了半边膝,伸手抚上他的腰去。他两指下压的力道很是讲究,不深不浅,仔细得像能把季徯秩的经脉都给摸清。
这人的长指游走于那皮肉之上,却忽然在一处停了手。季徯秩正忙着云游千里,哪里清楚他的动作,回过神来长剑已直直没入了他的腹中。
“唔——”季徯秩闷哼一声,疼得舌尖差点没把口中布给顶出来,额上即刻浮起了一层薄汗。
喻戟挑了眉,道:“瞧瞧?现在哼哼唧唧的不是你?”
季徯秩稍稍调匀了气息,这才朝他笑着摇头,拿手比划,若非自个儿不知他会一声不吭地就给自己来这么一下,自个儿也不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喻戟站起身来将脸凑到他面前,柔声道:“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面对拿剑抵着你的,竟还敢分神?”
季徯秩被逮个正着只得笑着赔不是,哪知喻戟这位有主见得很的,趁这时把那剑给速速抽了出来。
内里被刺穿的肉被刀剑拖出来了些,血汩汩往外头流。季徯秩的额上滚下偌大的汗珠,眉不可自抑地拧了起来,就连好不容易养得红润些的脸儿又变成了初回稷州时的惨白之色。
季徯秩自个儿伸手把口中塞着的布取了,垂头瞧了那剑痕一眼,抿了抿唇。
喻戟皱着眉要收剑,哪知手行至半途却被季徯秩给扣住了。季徯秩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长指若有若无地上下轻点着,他带着些商量口气问:
“阿戟,你这剑痕太利落漂亮了,再补一剑成么?”
季徯秩当然不介意再挨一剑,在他眼里把这出戏唱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这本是没得商量的事,可是他怕眼前人对此颇有微词,一个不小心惹急了,跑了,他还得费力气同姚棋流玉二人解释,便只得把语气放软了些,好声好气地求人。
“你真是对找死乐此不疲。”喻戟干脆地甩给他这么一句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恕我不奉陪!”
季徯秩讨好似地笑,又将脑袋往他的肩上压,劝道:
“阿戟,我给你算算账。一剑疼,两剑也是疼,若叫盛熠瞧出我在唱戏,我的脑袋落地也是疼。对不对?”
“对什么对?!”喻戟的拳头攥紧了,他道,“虎口里探头,自己找死……你说你就偏要回京干什么?傻子似的!还不快给我站稳了!”
季徯秩把头抬起来往一旁撇了撇,没瞧喻戟落刀。喻戟把刀上血用帕子随意抹了抹,又在季徯秩的伤口处比划了许久这才狠狠心动手。
喻戟瞧上去云淡风轻,也就只是瞧上去了。脏器就在这一剑旁边,他的手是半分不能抖,他岂能不心慌?由于过分屏气凝神,半晌他那没有半分曲折的鼻梁上也滑下了几颗汗珠。
季徯秩原来疼得双眼微眯,长睫拦住了眼前大半景色。这会儿见喻戟不说话,便强撑着把眼睛睁大了些。他瞧见那人额间汗,笑起来,差点又把口里叼着的布给吐了。但如此还是不尽兴,他便瞧着喻戟眼色,把布给取了下来。
“阿戟呀,擦擦汗罢!你就有这么心疼我吗?”季徯秩的双唇因疼痛而发白,却不依不饶地逗着眼前人。当又一颗汗珠从喻戟的额上滑下,季徯秩抬起手来便要替他拭汗。
喻戟伸手挡开了:“我心疼你?我是怕把你弄死了毁了我的下半辈子!你先看看你的惨样再来管我罢!”
“嘶——”
喻戟将剑猛然抽了出来,这回外翻的皮肉更是触目惊心,他将剑随手抛在地上,提来药匣替季徯秩包扎。
“活着找罪受,还不如早些死了来得痛快。”喻戟眉头皱得紧,嘴上也不忘数落他,倒是还安分地从药匣子里取出剪子与麻布给他包扎。
他这竹马是刀子嘴,半刀子半豆腐心。
季徯秩习以为常,还觉得他性子可爱。
末了,喻戟取出瓶金创药来抹在了他的颈间胸前腰侧。
那时季徯秩又在分神,被那冰冰凉凉的药膏给惊了惊。他以为是喻戟故意戏弄他便也没问,不过有些痒罢了,算得了什么?也就由着那眉头不松之人拿指在他身子上乱点。
喻戟完事了要走,见季徯秩端坐桌前不知要干什么,便随口问了句。季徯秩道他要写封入京求医的信给魏盛熠,而后便要赶去缱都,在震州歇着等那人回信。
喻戟道:“哦。”
可是喻戟把脚跨到门外去又走了回来,别别扭扭地跟季徯秩道了声“保重”,不待季徯秩回应,便走没了影。
季徯秩被喻戟逗笑了,笑盈盈地盯着门框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拢袖提笔,在薄薄信纸上落下一行:
“臣今朝腹部中剑,旧疾复发,头疼欲裂,稷州医束手无策。臣听闻缱都有一鼎州神医可解痼疾,特求陛下恩准臣上京求医。”
满纸荒唐言,季徯秩茫然地挥笔,却又只能强压心中负疚之意,写下诳语。
信末,他洗干净了笔,蘸水又写了一段——那是满纸独一的真言。
“我本想以稷州作求生地,却常梦父兄之死,忧思不散。我知你无罪,却因自惭而不敢捎信……去岁一别,至今未见……盛熠,溟哥想你了。”
平淡无奇,却不能再真切。
眼瞧着那水渍渐渐干了,那块儿的纸发皱起来。他仰颈靠在椅背上,神情痛苦。
魏盛熠不能救苍生,他不能心软。可他分明颖悟绝人,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人人喊打的暴君?
魏盛熠啊,魏盛熠,众叛亲离他不恨吗?为何就非要当那皇帝不可呢?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呢?
他累了,原是撑着脑袋的,后来不知怎么竟趴下来睡了。在梦里,他见着了魏盛熠——他被长矛捅穿,攀着一根崖上枝,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他那双深邃眸子因泪而变得更清,更深。
季徯秩清醒地知道那是梦,因为他知道的,魏盛熠不会落泪。那蘅秦的狼崽子纵然再似扶风草木,却是不折不扣的磐石。那褐绿眸子里哪怕会淌出血,也绝不会流出泪。
即使把眉拧得不能再深,心里挣扎得发疼,他终还是决心要上前救那人,可宋诀陵忽如蟒蛇一般从身后窜出搂住了他的腰,挨着他耳上朱砂幽幽地笑:
“况溟,你瞧啊,他身后有多少蘅秦人啊……”
季徯秩惊诧地瞪大了眼,果真瞧见无数蘅秦兵攥着魏盛熠的腿,要踩着他的肩往上攀,密密麻麻,望不尽。
季徯秩被惊醒时扯着了伤口,那地方又疼了起来。他方才咬着牙强撑,未用麻沸散,没昏过去已是了不起,疼那是免不了的。
他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此刻因疼痛漫上了殷红,瞧上去有些楚楚可怜,但若单瞧他那颀长身形却如何也称不上一声娇弱。
季徯秩冷漠的眸光在那屋子里乱晃,最后落在那披风上,忽地被前日的余温烫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