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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似敝履

君为客 洬忱 4121 2024-11-12 10:31:41

“二爷,您下回一来要还是这般说话,不然就别来了罢?”

季徯秩方想将手抽回来,却发觉那宋诀陵已扣住了他的十指。这是顾家营,容不得他撒泼,他只得讨饶地看向宋诀陵,却是猝不及防地撞入一汪沸泉当中。

那宋诀陵滚动着喉结,只遽然牵紧了季徯秩的手,将他往营外头的深林里拽去。

北将同西侯于南营争执传出去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季徯秩只能陪着宋诀陵演边臣辑睦,乖顺地随他走。

可方离兵营远了些,他便耐不住同宋诀陵讲起道理来:

“二爷,您到底有什么好气?若非您总叫人盯着我,我也不会把那探子的笔夺了去,给你呈一封亲笔的急报啊?再说我可是照着那探子所写完完整整地给您誊了一遍,又没添油加醋,捏造是非……开个玩笑罢了!”

“我展开信笺,入目的便是你亲笔的重伤二字,你觉着我看后会作何感想?”

“大概是觉着我又在开低劣的玩笑罢……宋落珩,”季徯秩倏然正色道,“我亲笔写给你,一方面是要提醒你,往后莫要再派探子盯梢了;另一方面是想同你说,伤也不算太重,我很好,还能写得动字儿,我希望你绝对、绝对不要来寻我。”

“可你亲笔告知我身负重伤,我怎会不来?”宋诀陵攥住他,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喉间再不遏止便会传来哭腔。

还好,他忍住了。

“宋落珩,咱俩已是互不相欠,你关心我做什么,季家兵符已不在我这儿了啊。”

宋诀陵不搭理,只咬紧牙关把他往林深处带。

季徯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被宋诀陵这般没来由地牵着走了,他先前回回都没甩开宋诀陵,而这次他不敢逃离营中火光,只匆忙站住了脚。

宋诀陵慢下步子,不回头,说走。

季徯秩同他说,够了。

“二爷,我腰间伤还未好,经不起你这般粗鲁地对待。”

宋诀陵终于旋身过来,关切地问:“伤可重么?可还痛么?”

季徯秩借机抽回了手:“嗳今儿还行——别跑那般远,戌时我还要同他们吃酒呢。”

“池彭是你动的手?”宋诀陵道。

季徯秩不知宋诀陵是否知晓贺珏如今境况,只顺着他的话瞒住了,说:

“怎么?您要拿那事儿威胁我么?可是我得知顾阡宵没死,全都仰仗二爷您。我会杀他,少不了您的撺掇。”

“杀人偿命,池彭本就该死。”宋诀陵道,“你本就无错,何谈威胁?”

当年宋诀陵奉旨追杀齐烬一行人,在魏楚边境的山中老屋见着了布衣打扮的顾步染。彼时二人未言一字却是心领神会,可后来顾步染入楚化名易绪,宋诀陵便完全失了其踪迹。

直到今载近清明之际,宋诀陵收到一封未着名姓的信,里头讲尽池彭所行之事,落款为“染”单字。

原是那顾步染早便知晓他难归故国,恐怕无力再去报仇雪恨,要将此事交由宋诀陵去抉择,宋诀陵离翎州太远,便托人将此事告知了季徯秩。

“二爷您今儿来翎州可有要事?哦,可是因着要跑平州去见江师叔,顺道来看看?”

“侯爷这是什么话?”宋诀陵道,“为何我就不能是特地看您来了?”

“别罢,把人养出个多情性子可怎么办?我有什么好看,我死了才方便二爷执掌龛季营虎符呐!”季徯秩长睫翕动,只把眼中那些浓浓的情意扫去,变作满载算计的锋刀。

“侯爷别一碰着我张口闭口就是生呀死的嘛!”宋诀陵勾住季徯秩腰间的鱼符仔细看了看,咂摸道,“想当年我俩都在南衙那会儿,日日都能见得着,日子过得可真是美。”

宋诀陵说着朝季徯秩行进一步,季徯秩倒是不退,只含笑对宋诀陵说:“二爷,那般前尘往事,就别搁在心上了罢?”

宋诀陵颦眉作八字,委屈状:“怎么还要拦我追忆!”

季徯秩只盯住了他:“您知晓我如今是谁的人儿。”

“魏盛熠?”宋诀陵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

“不对。二爷,我是付姐姐的人儿。”季徯秩勾唇泄了些笑,“而您是俞姑娘的人儿。”

宋诀陵问:“侯爷怎么好端端地又同我谈起感情来?舍不得我?”

季徯秩答:“是要你放过我。”

“我瞧侯爷好似忘不了我。”

“这个对了,谁能忘记被狗咬了的经历呢?我从前都是待在软褥里的,独独碰上您这只野的,不仅把我褥子夺了,还朝我扔石子,谁能不记得?——那案子查得如何?”

“侯爷一觉察话头不对便要跑?”宋诀陵道,“不准。”

“由不得您准不准。听您口气,半点没查出来?”季徯秩没卸笑,“那咱们没得聊,我是主顾,花了一整个龛季营才买你帮我查案,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这就要对我颐指气使起来了?成啊,那小人便恭谨地说与您听罢!”宋诀陵长臂一展将季徯秩拉近了,把手摸在他腰间,没头没尾道,“伤着这儿了?”

“说案子。”季徯秩略抽凉气。

宋诀陵笑起来:“坐怀不乱啊侯爷。”

季徯秩说:“只要我心里头依旧念着我娘子便不会乱。”

“哈哈哈……”宋诀陵将双手搭着他的肩垂头冲他笑,“杀你兄长的是顾阡宵他爹——顾泮。”

季徯秩喉结上上下下:“……哦?你从何得知?”

宋诀陵说:“我亲眼所见。”

季徯秩笑:“瞒了我这般久?”

宋诀陵凝视着他的眸子,轻声说嗯。

季徯秩问:“可是为了物尽其用么?”

宋诀陵答:“不是,怕你冲动。”

总是怕我惹事。

“还挺有道理。”季徯秩心脏一抽,却是懒得同他再斤斤计较,“那么顾大将军是因着何事要杀我兄长呢?”

宋诀陵俯身近了,可他冰凉的唇没有贴上那靡颜腻理,只讨好似的在他领子上蹭,蹭够了便道:“当年顾泮同薛祁很是交好,恐怕是因着这事儿。”

季徯秩扯住他的一段发:“怎么叫因着这事?”

宋诀陵不动如山:“侯爷可还记得当年那叫你我结缘的杀人令么?——侯爷再扯我头发,我可伸舌舔您了?”

果真是狗……

“被你烧了的那东西?”季徯秩眸子一眨不眨,道,“不敢忘啊。”

“薛老侯爷的名字亦在那里头。”

“这同我哥有甚干系?”季徯秩松了他的发。

“令兄枢成一十年在苌燕营给燕大将军打了好一阵子的副手罢?”

季徯秩敛眸,说:“不过当年秋三月。”

“问题就在这儿了,在那三月里,薛老侯爷死了。”宋诀陵捏住季徯秩的下颌朝上抬了抬,“况溟,看着我。”

季徯秩好容易仰了头,却将脸儿向左边侧了侧,避开宋诀陵虎狼般的眸光,道:“你是猜薛老侯爷的死同我兄长有关?”

“我不是猜,我再笃定不过。”宋诀陵把他的脸儿掰正了,“还是别叫我再说第二回了罢?用心瞧瞧,把我的脸儿记清,日后若是同儿孙讲起当年故事,讲到宋家,可不能光数我的风流债了。”

季徯秩没搭腔,半晌只问:“证据何在?”

宋诀陵用指背滑过他的颈侧,笑道:“当年同样身处燕家营的,可不止你兄长——柳师叔也在。”

“我师父?”

“当年你拜师,柳师叔曾自言与你兄长乃刎颈之交,能叫那位同你兄长共历生死的时机,唯有苌燕营三月亦或翎州岁月。”

“然柳师叔虽是江湖弓手,除稷州外,却对南方不甚了解,据此推知二人相遇若非在稷州便该是北境。再加上温师叔和江师叔只在北疆游荡,柳师叔若未曾游历过北疆恐怕无缘与他们交好。故而他二人只可能相遇于那秋三月。”

“不过我虽是如此推测,却也不能张口咬死。恰好当时江师叔在坎州,我心怀侥幸,策马去问他柳师叔的行踪,得知那位此时正在坎州,便一路寻去问了他当年事。他道当年他确乎任职苌燕营,而薛祁一事,乃燕大将军奉旨行事,你兄长为当日执刀斩薛者。”

“好一个为友报仇啊!”季徯秩禁不住拊掌,“今儿顾泮大将军也死了,巍弘帝也已驾崩。宋落珩,我没有仇人了。”

仇家皆死,他却红了眼。原来他活至今朝,都在用恨撑着自个儿。

“既然说得这般的洒脱,缘何又红了眼?”宋诀陵伸指去揩季徯秩眼角的泪,“顾泮大将军本不该知晓此事的,我疑心是薛止道。”

“薛侯爷么?”季徯秩道,“可他彼时年幼,落得个家破人亡亦是无辜逢灾。若真是他,我也没道理去向他寻仇。”

宋诀陵嗯了声:“我知你会这般想……所以你没必要去鼎州。”

“早说了不去,您也忒执着了些,也不是一踏上去便会叫那草野失色的,为何总提防着我?再说了,我哪敢再搅局!”季徯秩深吸了一口气,说,“好罢,那咱们就此两清。”

“侯爷冷静得不像话。”

“恨错了大半辈子,我瞧我都觉着可笑得不行!赶巧今朝我也累了,真是天公作美。”

季徯秩的一番话听来通透,可那张脸儿太冷了,冷得叫宋诀陵这尊冰像都紧蹙眉头。

宋诀陵说:“你今儿没问我一句真假与否。”

季徯秩点头:“我信你,借死人来说胡话,太没良心了。”

“只是因这事儿吗?”宋诀陵的掌覆在季徯秩的颈子上,温热的掌心叫那人的脊背升起一阵阵酥麻,“不对罢况溟,你是想快些与我断了关系。”

“我不愿见你。”

“我知道。”

“那你来干甚?”

“帮你同我断了关系。”宋诀陵道,“我一回北疆便要同雪棠成亲,不久后魏盛熠赴蘅秦接亲,北疆会热闹不少日子……咱们来日没有理由再见了。”

季徯秩说:“是。只是二爷怎么瞧上去怪憔悴的?”

“查案子查得心力交瘁。”

“撒什么娇?”季徯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却摸向配剑。

宋诀陵目不斜视,只笑着摁住季徯秩的手,问:“在侯爷心里我是不是特混蛋?不过想同您告个别,却叫您忌惮到要动剑?”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季徯秩仰了颈子以免碰触宋诀陵的唇瓣,他道,“被你这般权臣缠上,好累,太累。然今儿我身上的宝贝已空,光剩了自个儿这身子了——到最后了嘛,还是得当心大意失荆州。”

“我想要的,你就没给过我。”宋诀陵把他的两手握住压向树干。

“想要什么?想要我对你俯首称臣吗?”季徯秩道,“作践人也要有个度啊,落珩。”

宋诀陵用空出的那只手捻他的耳垂,时轻时重,宛若昔时床笫之上齿舌的啃咬舔舐,他说:

“到头来,你最在乎的只有魏季两家那几人,你太瞎。”

“咱俩彼此彼此,二爷最在乎的不就也只有宋家吗?”

“你太懂我。”宋诀陵咬牙切齿,“啊、我瞧着您这段白玉颈子,险些张嘴咬下去。”

“坏习惯。”季徯秩笑道,“得改。”

乍闻一道惊雷掠空,浓云逐风登即拥簇上来。短短几瞬,空中已是雷奔云谲,雨似已悬于云端。宋诀陵仰天观,末了笑道:

“咱们难得见面,怎么回回碰着的不是雨天便是雪天!”

“这是天公都看不下去了,在提醒我们呢!”季徯秩道。

宋诀陵又问:“怎么说?”

季徯秩答道:“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么?怎样才能有分呢?”

季徯秩冷笑着说:“好可笑,这般缘分,狗都不要。”

宋诀陵大笑一声,眉眼间倏地压下一片苦寒:“况溟,这一点儿也不可笑。”

须臾之间,季徯秩的衣裳已被霍地扯了开,干燥的吻竟是猝然落于其肩颈。宋诀陵依着蛮力箍住季徯秩,放纵地将那两颗朱砂痣用舌润得鲜红。最后卡住他的下颌,逼迫二人唇舌交缠,仿若一抹汹涌江潮叫季徯秩呼吸不得。

滚烫的血液混杂着津液,于将至未至的夜雨之中恣意融合。

季徯秩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直至临腹一脚踢去才终于挣脱开来。季徯秩见那宋诀陵踉跄退开几步,自个儿却并不急着逃之夭夭,反而先上前赏了宋诀陵一巴掌,道:

“宋诀陵,你日后胆敢再碰我一根毫毛,我便提刀取了你的命!”

“我以为我同侯爷说了这般多,理当得些赏赐。”宋诀陵松了捂腹的手,兀自笑道,“您既只剩了这身子,便理当用这身子予我以奖赏。”

“两个有妇之夫行此不端之事,我毋宁死!”季徯秩愤恨道,“你从来只想你自个儿。”

宋诀陵见季徯秩的衣衫被他磨得松散,略喘气,哈哈笑道:“侯爷是真吝啬啊,我不就是想同您讨些赏赐吗?”

季徯秩匆匆理衣,走时只恨道:“赏赐?宋落珩,我弃你如敝履!”

季徯秩走后,宁晁才自林间走了出来,他似乎是掐准了点儿,方将油纸伞在宋诀陵头上撑开,雨点便飘了下来。

宋诀陵伸指抹了嘴角血渍,说:“我们回鼎州罢。”

“您擅自闯了翎州,恐怕赶明儿那阳南道节度使就要跑缱都去弹劾您。”

“我高兴嘛,这翎州红白事双来,该死的死,该活的活!”宋诀陵凤眸微眯,说,“魏盛熠就要登台唱戏了,断然不会为难我这小角的。”

宁晁问宋诀陵:“主子您既已弄清当年事,怎么不同那侯爷一口气说完呢?”

“九家太过脏污,我要况溟他能够在这人间自由地来去。他驯良可教,日后该有大出息,糟蹋在这谋逆的泥塘里,太可惜!”宋诀陵顿了须臾,又道,“欸朝升,你说若我当年也听了我爹的,去同那梅彻学画,我是不是就能如那燕绥淮一般,把况溟的骨皮摹来挂府里头,一辈子瞧着,一辈子也忘不了。”

宁晁摇了摇头:“您何不把这番话当那侯爷之面道来?”

“他待人太易动真心,我不想如同那魏束风一般用这东西把他栓住。——而且来日我活与不活还没有定数。”

宋诀陵笑了笑又接着说:“够冠冕堂皇罢?然而说穿不过是我任性。我匍匐至今朝,鳞伤遍体,无人端量,我再怎么薄情寡义,也还是人,也还是会知痛。”

“季况溟他尝不出我的爱,他娶那娇娘,他弃我如敝履。”

宁晁咽下一口唾沫,道:“您既知那侯爷弃您如敝履,还要因他抛了毕生所求之自由么?”

伞太小容不下二人,宋诀陵拨去面上雨水,笑道:

“朝升,爱人如上镣,你主子我早便不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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