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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误拜神

君为客 洬忱 3945 2024-11-12 10:31:41

徐云承与宋诀陵一道出帐,月凉如水,却是这武人营难得的安详。二人正清闲地踱步,吴虑遽然拥上前来,带起一股劲风,他扶住徐云承的肩说:

“徐、徐监军,您、您去看看阿淮他,他耳鸣又犯了,疼得直不起来腰。我人太粗,死活找不着穴位……”

徐云承面上笑倏地僵住,那宋诀陵到倒爽朗地勾过徐云承的颈子,似笑非笑道:

“阿承啊,阿淮他一直不乐意将他的归属说与我听!你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他口风……知己知彼,咱们才能百战不殆嘛!”

吴纪闻言不禁皱个八字眉,可他清楚大业为重,便也不张口阻拦宋诀陵鼓动徐云承去套话,只把手绞了绞,咬咬牙说:

“监军,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徐云承垂着睫,只淡淡地将宋诀陵的手甩开,轻声道:

“所以我就说得你高看有什么用,你眼里,说到底只有你自个儿。”

***

那帐子里头黑黢黢,掀帐往里略窥,只能瞧见榻沿亮着根小烛。

徐云承毫不犹豫地探身进帐,哪知还没迈进后一只脚,手臂却被大手一握,整个人皆被粗暴地扯进了帐子。

徐云承以为燕绥淮又在装病骗他,便使劲地用双手抵住那燕绥淮的胸膛,要把人推开,可直至他的手泛红又发白也没叫那人动弹半分。

他听着燕绥淮并不规律的喘息,这才渐渐地收了力,任其搂着。

“又疼了?”徐云承话语温温,“我彼时不是将那翳风穴的位置教与你了吗?”

燕绥淮不搭腔,只将脑袋置于徐云承肩头滚,像是幼兽撒娇。可是他比徐云承高出不少,非将脑袋压下许多不可。那姿势虽说别别扭扭,他心里头倒是舒坦不少。

燕绥淮搂着徐云承的腰,耳鸣伴着常犯的头疼,叫他有些许失神。过了好一阵子,那耳鸣的威力降下来,他才渐渐地拣回了呼吸,只是为了再多抱会儿,索性闭了嘴不说话。

徐云承同他一块儿长大,对他各种不自觉的大小习惯都了如指掌,便张口问:“好些了罢?可以放人了吗?”

燕绥淮听话地松了手,却并不后退。他与生俱来的威压格外唬人,可此刻面上却带着难得温柔,只深嗅着二人身上香交融出的奇特香气。

“魏景闻,在你手里罢?”徐云承开了口。

燕绥淮呼吸的须臾停滞叫徐云承觉察,他笃定下来也就不再过问,只说:“倒不是条坏路子……你视魏家正统作魂,他姓清君子不能叫你屈腰,庸庸弱者亦然。贤王和平王因此无法入你眼,而魏景闻一个不知世的童龀倒真是有千万种可能……你还真是会挑。”

徐云承见燕绥淮不吭声,也就不再同他耗。他把燕绥淮推开,打算要走。

燕绥淮伸臂拦了他路,问他:“你今儿前来就只是为了试我?”

徐云承并不否认,顿了顿只说:“你要帮魏景闻,我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在明面上阻挠你,可我还是不愿见你平白被人当刀使……魏景闻上位不急这一时,今载魏景闻派若是于乱世当中谋得生机,便当锁头藏脚,莫要出头。待这诡谲风云散尽,再将魏景闻完好无损地送回宫去,碍于魏万万百姓之目,彼时即位者断然不会动他魏景闻,亦不会叫那小儿身后欲篡位摄政之异姓徒得逞——此,方为上乘之法。”

燕绥淮勾了道讥讽的笑:“看来你是寻了个魏姓当主子!不过你今儿这么着急地要走,可是忙着要将此事告知与你同途者?”

“你手上握着的是宋家的兵,燕老将军也不知是否与你同舟,”徐云承轻言细语,“魏景闻年纪太浅,来日你们纵然得道,也非立摄政王佐政不可。可是如今魏当中堪当此重任者寥寥无几,选魏景闻这条路,虽是称心,可未免太过草率。明知来日必败者,又何必费心刁难?——这营里没有与我同途者,我怎么就能告?我不能告。”

燕绥淮听罢,仍是一只手捂耳缓耳鸣,一只手撑着帐布不叫他走。

徐云承依旧不看他,叹口气又说:“待到来年壑州无恙后,便差人上山寻个好大夫下来瞧瞧你这耳朵罢……先前燕大将军他们总说耳鸣事小,只叫启州大夫瞧过那么一两回,可是你如今时受其折磨,不该是小毛病才对。”

燕绥淮忽而笑起来,插进一句:“你会亲自带我去吗?”

片晌,他又补充了一句:“权当是帮帮竹马。”

徐云承沉默下来,不说话。

在低唤徐云承几声依旧没得到回复之后,燕绥淮探手上前捞来他的一缕发,磨着发尖埋怨一声:“今日可不是我去寻你,是你自投罗网,是你自个儿非要可怜我。”

徐云承轻笑一声:“你适才自个儿不是都已经想清楚了吗?不是我可怜你,是我要捉你来套话。”

燕绥淮盯着他,倏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阿承,我早就知小清入宫与你无关。我知纵然我百般珍视她,却远不及你。可是当年我在你心底如蜉蝣,连在你心底打下一片影都不能,太过不值一提,故而不敢奢求你爱,便想纵然是恨也好……彼时唯有将小清她时常挂在嘴边,才能略略牵动你的心神,来叫你忘我不得!”

徐云承撇开脑袋,要他别再说。

燕绥淮却是攥住他欲捂耳的两只手腕,附在他耳边说:“我最是腌臜,我自认鄙俗浅陋,阿承,我听阿纪说了你在平州过的那些鬼日子后,日日夜夜都恨不得砍死我自个儿!阿承,你让我赎罪,赎罪……好不好?”

帐子里太暗,徐云承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燕绥淮那双攥住他的手,显然在发颤。

半晌过后,徐云承稍稍听得燕绥淮张嘴微微喘息的声响,便劝道:“莫哭。”

燕绥淮摇头,也没管徐云承能不能看着,只是自顾自地松了人,没入了暗处,可他方行几步身后便忽而亮起一抹火光。

燕绥淮回身,那火光霎时映亮了他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儿——浓睫被泪水浸湿,皆可怜地向下垂着,瞳子晕墨般微散,削他些许气势,却添他好些动人。

火折子被徐云承那雪白的手左右晃了晃,倏地又张嘴吞了火,那一星亮光便这么散了。

徐云承摸黑将燕绥淮扯近了,抽出袖里的帕粗鲁地擦拭他的泪。燕绥淮吞咽着徐云承此刻欲逃却不忍的心绪,隔着帕子亲吻他的掌心,泪水唰啦地掉,他说:

“阿承,我办不到……要我离开你,我实在办不到。”

徐云承冷漠地张口,分明是在自省,调子却是露|骨的斥责:“燕凭江,我并非正人君子,你不是早就明白的吗?我师父乃前朝清流,当年下山别师,他赠我的最后一言,说的便是我非真君子。你从小与我在一块儿长大,不也该清楚的么?我觉惨景至美,根本不是因着慈悲,而是真心觉着苦难凄象最是动人。——后来,我终于也被毁了,这才发觉美的是它们本身,而非苦难。可是燕绥淮,我如今既已清明,何必大度接受一个以苦难压我的人啊?我没那般的宽宏大量!”

燕绥淮闻言更欺身上前,哽咽着迭声道歉:“阿承,我、我错了,我错了……”

“你来日会寻得更多条路,不要赖死在这儿。因着旧情,我容你胡闹少顷,你要你知恩,我不图报。我早已卷入污浊,再称不得君子,”徐云承赫然撇开前言,自顾自顾自地说,“可徐萧叔因断袖之癖而死,我不能沾染那东西……你放了我,别叫我成了个彻头彻尾的下贱小人……”

“徐云承,”燕绥淮颤着手,“你何时才能意识到你恨的根本不是断袖之癖,你视徐萧叔为至上君子,怎会轻视他所好?你恨的不过是当年自个儿那连替他捂血都不能的无力小儿!”

燕绥淮眉心越皱越深,末了终于难耐地将那怔愣失神的徐云承打横抱起来摔在榻上。

榻畔的烛火被二人携来的那阵风招惹,这会儿抖得厉害,叫帐帷上二人的影儿都变得肥瘦不清。

徐云承身子撞在兵营榻的硬木板上,只毫不犹豫地速速伸手勾低燕绥淮的颈子,遽然将他翻过来压在身下,随即给燕绥淮面上狠狠送上一拳。

那一拳给得真是一点也不含糊,直叫燕绥淮的嘴角裂开道口子。然燕绥淮好似一点不痛,只将前身略微撑起,不知羞地向徐云承坐着的地儿瞥了一瞥,似笑非笑地说:

“耽之,你坐错了地儿。”

燕绥淮那神情变作了前些年他们重逢之际那般的陌生又蛊惑,徐云承略窥一眼却并不搭腔,只使了力要跪起身来。那燕绥淮却扯住他的腰封,将他往下压,不叫他起。

二人皆没脱靴,燕绥淮只将腿斜放着踩在地上,那徐云承却是跪在了榻沿,死死撑着露出榻外的半截腿脚。

“阿承,跪着伤膝,莫要磕出了淤青。”燕绥淮说着隔了衣物轻轻捏了捏他的髀肉,“也太瘦!——再打几拳罢,直到你泄了愤。”

“……彼时你辱我卑贱,言我庸碌,贬我作妓子,你这会儿却要我谅你,还要我信你当年怀的是一颗真心!”徐云承咬牙切齿,“你当真以为我打你几拳便能泄愤么?!”

微弱烛光下,徐云承一拳拳砸进了燕绥淮的胸膛腹间。他未收半分力,几拳下去该是疼得要人命的,可燕绥淮眉不带皱,只伸手去抚他的腰、脸儿。

拳点落尽,徐云承用手撑住燕绥淮喘气,而后终于难耐地咬住唇,去揩那人嘴角的血,泪珠子在眼里头直打滚。

燕绥淮说:“阿承,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你亦然。你从不知求饶,所谓求饶不过是自个儿又想把事撂下要逃。你初到鼎州时想将自个儿变作浑然不在意的轻松人儿,可是你不能,你只有在我面前演得轻松,其余时候皆是如负千钧鼎。——你就承认罢,你早已弃我不得。”

“……为何?为何啊?!”徐云承哑着声吼,他双目猩红,只猛然将手落至燕绥淮的双肩。他倾身上前,如玉秀发尽数垂堆在了燕绥淮脸侧:

“为何你偏要对男子生出那般旖旎情丝,又为何要将自个儿那从不向人低头的傲子,作弄成这般狼狈又可怜地求欢模样?燕凭江,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

“你不用懂我,你只要容我留下便好。”燕绥淮抬手替徐云承别发,说,“你道我驯化了你,你又何曾不是驯化了我。他们道才子多生傲骨,可你我之间生了傲骨的乃我这庸人……你既舍不得见我低头,便亲手把我的头抬起,将我拉起来啊!徐云承!”

徐云承皱紧眉宇,将那琥珀瞳子深深掩住。

燕绥淮平静下来,仰头亲吻徐云承的额,嘴角挂上的鲜血在他眉心抹上一点红,他说:

“咱们降生之日相距不过七日,启州几条大街没能隔住你我的步子,祈福延寿的岁月亦然。儿时你总害病不起,一回我心急如焚,误把月老庙作城隍庙,烧香拜神时心心念念地全是望你安康……或许从那时起,你我就注定要被绑在一块儿,纠缠他个生生世世。”

徐云承方睁眼又是一垂睫,他崩溃而恍惚道:“不、不要……如今一切都还能过去,燕凭江我们……”

“徐云承!你究竟何时才能认清你也并非全然对我无意!”燕绥淮浓眉折起,声嘶力竭。

徐云承被泪模糊了视线,只依稀瞧见榻边一人狞笑着挑灯看他,他侧目过去——那徐萧捂着半边透骨的腐皮,颈间的血汩汩流,将徐云承给浇湿。

祂笑着问:“云承,你难道忘了叔父不成?”

徐云承双目瞪大,只急促地推开燕绥淮,要留住那东西。可是人又怎么能留得住幻象,他扑了一团空,若非腰被燕绥淮给猛然箍住了往里带,定要蓦地摔下榻去。

燕绥淮扯着他栽倒榻上,徐云承靠着他喘粗气,惊魂未归。可他仍旧掰开燕绥淮的手,跌跌撞撞地下榻往外头走。

燕绥淮留不住他,也明白徐云承需要时间,他不能逼得太紧。他将徐云承适才递来那帕子盖在脸儿上,倚着榻沿。

他亲吻着那帕子,试图将其中徐云承的味道全都夺去,却在徐云承走了之后莫名其妙地哭了个稀里糊涂。

可他一面心如刀割,一面又因触碰到徐云承而兴奋情|动,真真是个顶吓人的疯子。

在泪水流尽前,燕绥淮踢了靴,用锦被掩住自个儿了身子。徐云承的名与字自他喉间泄出,那未消耳鸣皆变作了供他助兴的东西。

“云承……哈……耽之……”

他仰着颈子吞泪和喘息,真切地觉着自个儿疯了。

可那股子兴奋劲头在一刹快意后便散作无休的愧怨。他用帕子将手拭了个干净,高声吩咐侍仆进来添水。

泉水冰凉,填了浴桶,也埋了他。

***

徐云承在兵营里头游魂似地走。

待将一句“燕绥淮已跟了魏景闻”抛给宋诀陵后,便径自推开那人儿,继续他的游荡。

他深夜才回帐,阖了眼却没能如往日般沾枕即睡。

睡罢,快些睡罢。

像个死尸一般别说痛,都叫麻烦事全停在自个儿的脚边,堆起来。不要费心思索如何解决,就等那些烦心的东西自个儿烂掉,然后隐去。

旧日他皆是那般做的,今朝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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