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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伤朱翠

君为客 洬忱 3094 2024-11-12 10:31:41

悉宋营主力出关迎敌,叫秦军无能再犯鼎中。

江临言与苌燕营将士于鼎东合流,刀剑镇住了那些个企图东进的秦兵。

可往鼎西走,低头黄沙配白雪,仰头依旧是烽火连天。

***

魏·鼎西

格图下令不休再战,天还未亮便列阵城下;北面的蘅秦大将纳达日在败北后不知所踪,叫人不由得对其用意生疑生惧。

两头忧患,今儿纵然来了宋易,释李营的将士们也没能不心焦。

俯仰之间,城门被轰开已变作了两个时辰前发生的旧事,李迹常再度出战也有一个时辰了。

此时已近午时,天上不见红日,唯见浓云团团。

薛止道称帝的消息今儿传到了鼎州,可是释李营已然无力吠天,他们光是能够冲秦军吼叫,已是在拿铲子硬掀锅底薄油。

这仗一连打了好些个时辰,眼下却依旧没有显露出要停息的迹象。

释李营主将李迹常头颅挨了格图一击,生了一刹失神。

“续舟,平安归来罢!”他想起阿娘温温话语。

“臭小子,不赢甭来见你老爹!”他想起他爹病榻幽语。

“事了咱们一道喝酒去!”他想起与沈长思和江临言的约定。

“这回就比咱四个谁活得最长!”他想起留有悉宋营三人字迹的一纸回信。

喉间干得像是在烧,嗓子已然成了一抔灰。

豆大的凝珠自他额上滑落,却并非无色的汗,是血。

眼前的那老将格图双目瞪如虎豹,精神矍铄,他却已很狼狈。

可李迹常从未想过自个儿会输,哪怕当年勇猛有如宋易也没能战胜格图,哪怕今朝他伤痕满身,而那人毫发无损,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觉着自个儿只要握着刀,只要还没死,就有可能赢,就会赢。

是他盲目地乐观,还是他过于乐观以致盲目?

他不知道,但他得连带着沈长思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哪里能在这儿死去呢?

若想不死,他非荡平扰境秦兵不可。

于是那格图方用刀柄杵破李迹常的头,他不过怔愣一瞬便又猛然驱马冲了上去。

血液淌在他的左眼皮上,些许被眨进了瞳子里,灼辣不已。他不由得阖上了那只眼,以防洗眼的泪液渗出。

好在此举并未对他抬手落刀带来什么阻碍,他仍如洪水猛兽般前冲,回回落刀势必竭尽全力。

李迹常杀红了眼,叫那格图也被他的气势给压矮一寸。

那秦将挥舞着鬼头刀,喘着粗气说:“你与先前同我交战的那位将军用的是同一套剑法,可你用刀不如他那般的灵活,武艺更逊色于他……所以不论你死撑多久,你终究会倒在我的刀下!”

“哈……”李迹常哑着嗓哈哈大笑,笑声暗哑难听,仿若谁人吹起一杆坏唢呐,他说,“狗贼,我不比长思他,可我能叫你死——!”

李迹常说罢,将余下力气全数注在了刀上。

只闻铿一声,格图被那怒睁黑眸的李迹常压得近乎要斜了身子。

格图忙忙蹬马行开几步,谁料那柄刀被李迹常收了回去,又遽然冲他项上人头飞来。他虽是灵敏避过了,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鬼头刀与那把锻厚雁翎刀碰撞在一处,叫李迹常就连双耳也被震出了血。

他咬紧牙关,直叫腮帮硬如竖铁。他镇定地将刀尖反刃刺向格图,一径割坏了他左臂的甲。

格图想不通那人的双手这会被冰寒冻裂出血,通身又布了不少深伤,该是疼得脸色苍白,全身无力才对,他如何能这般握刀不松?

可李迹常哪里会因疼痛而放弃抵抗呢?

他根本不知疼痛滋味啊。

正是上序清山前两年,一武学宗师道那世子爷悟性虽高,但因着缺少天分,武艺估摸着练到一定地步,不管如何练也没法子再提升了。

所以李迹常在拜师江临言前,鼎州的刀手剑客忧心败坏自个儿名声,没有哪个乐意收他进门。

可当年宋易却指着他,不抱一点私情地说他来日便是鼎西的关隘。

为何?

因为李迹常襟怀坦白,有勇有谋?

不是。

因为李迹常自童年一场冬寒后,便再尝不得疼痛滋味。

不尝痛觉,所以他一旦挥舞刀剑,便将无止无休,直至身死不归亦或得胜而归。

——他将会成为一具生了人貌的冰凉兵器。

疼痛那般东西,感受不得本该是好的,可如若伤着了也不知痛,那么肝胆破裂也未必能察觉。是故任何磕碰,对年幼的李世子爷来说,皆有可能是致命的。

这是他得了那非人之能,必须支付的代价。

按理说,这般孩子该是捧在手心伺候着的,但他是是鼎州子,无人拿他当瓷娃娃,他也因此得以莽着劲练武。

练到今朝,他虽不常亲自出马,却也足叫他人慑服于其锋芒。

***

格图这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发现鬼头刀削去李迹常肩头一块肉时,那人的本能反应不是抽刀抵挡,而是提刀捅破他的心脏。

“你、是个不知痛的怪物……”

格图怔怔地说。

心脏溢血脏了甲衣,他自知抵抗也无法改变他落败的结局,却还是从身子中抽出最后一股气力,将猿臂探向李迹常,揪着他一齐跌下高马,坠入那埋尸的沙场。

李家的世子爷鲜少出手。

因为他的武艺算不得出彩,不能撑起李家脸面。

李家的世子爷鲜少出手。

因为他一旦出手,兴许就成了最后一回。

——兵器的命,大都不长。

***

“续舟啊,李续舟啊,你不要死——”

李迹常平卧沙场之上,耳边都是沈长思的呼唤。腹腔一阵又一阵地缩紧,叫嘴里不断呕出浓血。

他分明一点儿也不疼,可他还是掉了眼泪。

他阖着眼,咕哝着说:“长思啊,我不答应你。”

他还说:“你回来罢,否则我便要去寻你。”

***

往上是窥不得亮色的翻滚黑絮,往下是遮去了土色的,粘腻的红。

杨亦信对上宋易时,入眼的首先是那老凤目中的欣然笑意。

他问宋易为何笑,那人答说杨亦信生得和他爹杨大将军很像,双目生得圆扩又澄澈,整张脸则亲善又讨人喜欢。

杨亦信皱眉略过那奉承之语,忿忿地说:“你明知魏束风何等的德不配位,却怎能无动于衷半生!”

宋易说:“我当然知道我错了,可惜世上糊涂病最是难治,可惜东逝水,留不住!我早便失了后悔的余地。”

“落珩遇上你这么个愚忠的爹,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是。”宋易很是认同地应声,片晌笑道,“你好似很恨我。”

“我怎么能不恨你?!”杨亦信攥紧拳头,“魏一十五年谢家谋逆一案,说穿不过起于魏家与薛家的纠葛。魏束风当年设杀人令,滥杀权臣,四疆决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是你们那些个愚忠权臣安于自保,一味顺从隐忍,才叫那魏束风那般的恣睢暴戾!当年屠城少不了你助纣为虐的一分功!!!”

宋易的瞳子缓缓地左右转动,他听罢笑道:“你明知薛止道杀了你爹,你明知致使你爹北上者为秦兵,你却一点不恨他,不恨他们。一面放纵薛止道当皇帝,一面附庸秦人!你还真是伶透!!——追债不找欠债的薛止道,找的却是那欠了他债的魏束风和我!替仇人解决麻烦,看来你杨小子继薛小子后,想当个鼎西菩萨!!”

“嗤、哈哈哈——”杨亦信笑起来,“薛止道魏一十五年为显示其灭魏决心,早便和蘅秦做了交易。他如今身边近卫皆是蘅秦长大的半魏之人,他的生死早早便被攥入了秦人手中。他背叛蘅秦,放苌燕营守关,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原是假借薛止道之手,除掉魏家,再耍一出鸟尽弓藏的把戏。”宋易看着他,“可秦人的仇你没报啊!”

宋易正说着,手中那把与宋诀陵手上那把形制相似的陌刀忽而冲杨亦信砍去。

“秦人救我于灰烟,乃我恩人!!!”

杨亦信吼道。

他将那些个起初仅仅会拼蛮力的刑犯训练至今朝这般,早便习惯了抵挡强力,这会儿只轻松拦下宋易的刀,又将手中剑一拐,送向宋易。

可宋易是何等的久经沙场,刀法糅进不少实战经验,此刻单用左手便压死了杨亦信的剑身,叫陌刀霎时又到了杨亦信的跟前。

杨亦信不屈服,奋力抵抗着,像是泄愤一般疯狂地舞动长剑又一次次地被宋易挡下。

一柱香,两柱香,血汗融在了一块儿。

三柱香,四柱香,四肢柳条一般发软。

杨亦信年轻气盛,不知节制使用力气,到后头已然手无缚鸡之力。他跪倒沙场,眼前停着陌刀锐利的刀尖。

风掀起他披散下来的长发,他眼神空洞,只撑着从甲中取出个布囊,而后缓缓捧起那东西,说:

“宋大将军,这布囊里头是顾期大将军与阡宵的遗书,晚辈深知自个儿罪孽深重,不配递书其碑……今儿便要走了,还望大将军能代晚辈,将它们送回翎州!”

那人将脑袋磕在沙石之上,双手却是不断托高。

兵马喧嚣,那宋易接过了,说:“杨小子,若我今朝没能前来支援,覆灭的也许就不是你秦兵,而是整个北疆。所以我么,一辈子也没法原谅你。可是不管你如何否认,你依旧是杨家独子。我不能杀你,但人总得赎罪……”

***

秦军大溃,阿勒赶至杨亦信身侧时,那人还跪在沙上,身旁的绿巾马乖顺地低垂着颈子。

阿勒焦急地冲杨亦信呼喊:“朝满,起身,上马!撤!快撤啊!追兵就要来了!!!”

杨亦信仅仅摇头冲他苦笑,说:“阿勒,不行,我走不了啦!”

“什么狗屁!!”阿勒眼眶急得发红,“你怎么会走不了,人和马都好好的呢!!!”

杨亦信稍稍回身,将那盖住脚踝的厚重披风掀开,登时露出他白细的脚踝与其上两道细长血窟窿,他笑着摇头说:“实在走不了啦!”

“什、么?”两滴泪啪嗒落下来。那阿勒速速翻身下马,粗糙的掌心包住他的肩头,他语无伦次地说,“你、谁…谁把你脚筋挑了……朝满啊你说话啊……谁伤的你啊?——”

杨亦信阖紧眸子,吞咽着上涌的泪珠,压下同序清山众人来日再聚的痴梦,掩住对于徐云承的妄念以及结拜于山的痴想,藏住回到蘅秦跑马的渴望。

朝满就在他身侧流泪,可他的的哭喊却渐渐地远去,他只闻那凤目老将同他说——

“杨小子,你身为魏家子,跪了秦人,负了魏这片土地已再不容你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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