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霍德直截了当的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黛德丽保持了沉默。
她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阴沉却复杂的表情,这也表露了她现在的心情。
虽然正常人似乎很难理解这一点,但在这个时候,黛德丽的心头的确浮现出了一抹仿佛被侮辱般的愤怒。
她是战士、又是王子,甚至就从小接受的教育来看,如果没有出现哪些令人感觉到糟心的意外的话,她也应当是未来的国王。
而被当做哥特王国的继承人重点培养的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之中便包含了表情控制等等一系列的东西。
而这些无一例外都是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心绪。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那些亲民的、能团结起民众的国王没错——齐格飞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几次演讲与表现都是以最为赤诚的内心去打动跟随他的那些人。
而且,那种民众、战士们真心拥戴、宛如众星拱月的样子也的确会令人感觉到羡慕。
不需要什么演说技巧、不需要当众发表一些物质激励的言论,好像只要他振臂一呼,战士们就能为他而战。
在尼德兰的天怒之城居住的那段时间,刚刚成为国王的齐格飞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虽然看上去威严,但就表现上来说却无比随和。
毕竟他是开国的国王。
是他重新建立起了尼德兰,是他重新奠定了伏尔松格一族的统治。
虽然承袭了父王的名号与父辈的荣光,但没有人能用那些条条框框去约束一位立国之王。
因为在米德加尔特之中,建立王国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民众不知道那些条条框框的内涵,但他们却能知晓一点:没有那建立王国的英雄,那么就谈不上什么制度。
这便是齐格飞的优势,而且还是让人有些羡慕的优势。
因为他是重新建立起了新生的尼德兰王国的人,又将亨定一族那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死气沉沉的统治一扫而空。
单单是这两点就证明了他的荣光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
人类终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同样特立独行、不符合某种行业规矩的作风,只要到达了一定水平、不仅不会被排挤,反而还会被奉为某种特别的风范。
所谓‘帝王心胸、英雄气度’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黛德丽却做不到这一点。
一方面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像齐格飞那样毫无顾忌的与手下的战士亲近,因为她终究是一个女孩。
即便她表露出了这方面的气度,但却天然的与手下的战士们有了不可逾越的隔阂。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她本人并不是什么开国帝王。
她虽然也为哥特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从年少之时就已经接过了父王的重担在外征战。
她的名号可不是吹嘘来的,而是一枪一剑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在那些廷臣还是民众看来,她终究是她的父王狄特玛尔的继承者。
而因为这些身份上的问题,她必定要遵从某些规矩。
因为她即将接手的王国并不是一盘散沙。
对齐格飞来说,他如今的那种不拘一格与惬意是建立在他当初的招贤令还有寻宝令上的。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从零开始、从民间搜寻选拔人才,所有的一切班底都可以说是由他自己组建的。
虽然后来他也刻意混入了一些其他地方的官员、避免整个宫廷完全凝结成一个整体,但那些人却注定以他为主。
因为他是立国的国王。
但黛德丽却是接手父亲的王国,而想要平安继承父辈的这份‘财产’,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实力。
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用威严的态度去震慑宫廷内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可用与可信终究是两回事,而可信之人在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太少了。
而因为这个原因,对她来讲,‘表面功夫’可以说是基础之中的基础,即便是父王也时常教导她:不要让人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狄特玛尔毕竟是从宫廷厮杀之中出来的国王,他很清楚在这种斗争之中,作为上位者应该秉持的态度。
而在这种教育之下,黛德丽也自然养成了相关的习惯。
对她来说,下意识的去否定什么的,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近似本能的习惯。
无论对方说对说错,自己都绝对不能承认。
对这样的她来说,被猜到了心绪什么的,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
这反而是一种耻辱,与此同时还有那么一种危机感。
愤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在这个时候,黛德丽自己还下意识的想要去否定些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因为她知道,当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的时候,她就已经暴露出了心底的想法。
也许其他人会在那里傻傻的等待着她的回答,如果她否定了的话,他们可能就会真的信了。
但公主殿下却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其他人这么好糊弄,所以她干脆就这么不说话了。
在双方的这种沉默之下,这荒芜的焦土之上不免浮现出了更为诡异的气氛。
黛德丽就这么死死的盯着那个男人,那种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
在这个时候,霍德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说实话,别说是狄特海尔那孩子了,即便是他自己在面对那种视线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种压力。
对他来说,这当然不会是什么胁迫,但感到难受却也是必然的。
所以,他最后还是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紧接着,他将注意力摆在了那个箩筐上。
当着黛德丽的面,他平静的抬起了手。
在魔法闪烁着辉光的时刻,那箩筐就这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而与此同时,就在霍德的手搭在箩筐上的时候,那孩子抽噎的声音就这么停了下来。
完全不同于黛德丽的那种压迫与杀意,霍德只是很自然的朝着箩筐内伸手,接着轻轻抚平了内部铺着的软垫还有小床垫上的褶皱,接着又擦掉了那孩子仍然残留着的泪滴。
“不哭不哭,没什么事了。”他低声说着,接着轻轻拍起了那个仅有一岁大的孩子。
最终,在魔法的安抚之下,本来还不安的婴孩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时间不早了,我想你现在应该回去主持大局才是,毕竟哥特的内部战争从昨晚开始就算是彻底打响了。”
“……”
就在霍德这么说的时候,他注意到黛德丽的视线再一次扎了过来。
并没有什么憎恨与恶意,但其中的不快却是货真价实的。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