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德不敢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但不去算那所谓的‘游戏’内部的经历，仅仅是那现实世界中的二十多年的岁月经历也让他对所谓的人性有了一个初步的剖析。
而很明显，黛德丽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思维怪圈之中。
而这种怪圈其实是正常人都有的，只不过当事人很难发现这点罢了。
“清醒……成熟？”
对黛德丽来说，霍德的那番话显然没有起到告诫的作用。
在此刻，这甚至像是一团汽油一样泼在了燃烧的火焰之上，直接让黛德丽的内心激荡了起来。
“你觉得我说错了？”
“你究竟在为什么而愤怒？”
“我……”
“是觉得我在为诸神说话？还是觉得，我没有认同你，这件事让你很生气？”
“无谓的愤怒是没有意义的，黛德丽。”
虽然仅仅是面对面站着而已，但在此刻，在贤者的视线扫来并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清醒。
那不断进攻着理智防线的怒火有那么一瞬间的衰退。
因为在此刻，她突然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乎很难用言语来描述。
而硬要说的话，她感觉自己似乎正被‘包容’着。
就像是那一天夜晚那样……
在她愤怒、甚至将身体都交给了心底的那个怪物的时刻，他站了出来。
而且，在她迷茫犹豫的时候，他帮助她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她虽然从来都没有与其他人说过这件事，但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依然记得那一声徘徊在内心深处的龙吟。
也许很奇怪吧？
毕竟那邪龙的化身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好话，只是在那里用严厉的话语斥责她的那番作为、指责她因为极端的愤怒遗忘了那些仍然支持着她的人。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估计早就因为这种态度产生逆反心理了。
毕竟虽然大家都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但能做到的人却很少。
本来的话，以黛德丽那样的脾气，在她本身就愤怒的状态下，她大概率也很难听进去，但霍德的这番话偏偏让她消去了一部分怒火。
“诸神的行为的确让你感觉到恼火、愤怒，你因此厌恶、憎恨那些神明，这没有任何问题。”
霍德说道。
“但因为自身的愤怒去贬低他们……这种作为是不可取的。”
是的，就是这样。
这就是黛德丽陷入的思维怪圈。
因为讨厌、憎恨一个人或者是一个族群，而那个族群的成员在她心底的印象都不可避免的被丑化了。
而这种丑陋的印象就会让她不可避免的去贬低他们。
这是很正常的，现实之中的各种辱骂词汇实际上也源自这种心态。
基本上来讲，这种‘丑化’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自己去调节心态。
但问题是，现在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这么简单。
有时候这种印象过头了，便会让自己产生误解。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做出在旁观者看来无比愚蠢的作为那样。
比如说从来不思考细节，就单方面认为自己的敌人无比愚蠢。
这是典型的被自己所构思的那个充满恶意的认知、印象误导的典范——莱格尼当初对崛起的齐格飞也是这么个印象。
而且再往前追溯的话，其实巅峰期的伏尔松格一族对已经被他们击退、驱逐出尼德兰国境的亨定一族也是这个印象。
“这不是什么童话故事，我们的敌人也没有愚蠢到给我们送炮灰。”
最终，在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后，他开口说道。
“他们依旧高高在上，而且苦心经营着九个世界，对这样的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轻视，必须小心谨慎才行。”
“……”
迎着霍德的视线，黛德丽不由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在这个时候，她似乎很想要直接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却一直堵在喉咙里，让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反驳？
还是说不愿意承认这仅仅是她的偏见？
此刻，她根本搞不懂自己的心态。
事实上，这仅仅是布伦希尔德自身的遭遇而已。
而且，她本身与布伦希尔德也并不熟悉。
虽然这么讲似乎有些不大对，但作为一个王族出身的人物，她的情感并不能说有多丰富、共情能力也没有他人想象的这么强。
就像是霍德之前提醒过的那样，她的同情心根本没有这么廉价。
但是，她依旧为布伦希尔德这种遭遇而恼火。
明明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但她已然发怒了。
那么，这是因为她自身的正义感在作祟么？
就像是那种路见不平、不管事情的经过就直接拔刀相助的英雄那样。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不，当然不会是这样。
且不提齐格飞那种民间长大的孩子，能从王族的成长环境下脱颖而出的人物从来都没有省油的灯。
就连斯图达斯那样看似莽撞的人都会注重自己所在的阵营利益。
就更别说是黛德丽自己了。
和一个本来注定要继承王国、于宫廷斗争之中沉浮的人谈正义感？
这种事情真的是在搞笑。
那么，这样的黛德丽·狄特玛多蒂尔又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你所愤慨的实际上是你自己的遭遇。”
就在黛德丽缓缓低头的时刻，霍德开口说道。
公主殿下在这一刻有了近似本能的反应，她重新抬起了头，那猩红的视线直视着贤者。
“我……”
她握紧着拳头，心底的那种不甘的火焰在沸腾。
在这一刻，她的甲胄上似乎又有火焰开始流转。
“我太弱了……”
然后，就在此刻，霍德伸出了自己的手，他那暗色调的龙鳞护手就此与熔铁的护手碰在了一起。
“不是你，也不仅仅是我，我们都很弱……人类太弱了，所以只能任由神明揉捏。”
“但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此刻，任谁都能察觉得到她话语之中那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火焰。
就像是一个受伤的、愤怒的孩子那样。
“凭什么他们能高高在上，凭什么我们就必须因为他们的一时喜好……”
‘哗啦’
此刻，黛德丽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她突然之间失去了平衡。
霍德直接拉着她，将她拉近了自己。
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甚至就这么抱住了她。
‘滋啦’
伴随着金属逐渐发烫、被火焰灼烧的声音，黛德丽便感觉到一股近似庞大的压力包裹住了自己。
“我们虽然弱小……”
她的耳边传来了这样的低语。
“虽然弱小，但我们并非孤立无援，即便是人类也有办法通过各种方式战胜强大的凶兽。”
“是……么？”
“是……”
“就像是平民忍受不了暴君的统治从而揭竿而起那样，即便是神明，他们也会迎来自己的黄昏。”
“嗯……”
黛德丽也将手搭在了他的护手上。
最终，那燃烧的火焰、流动的熔铁逐渐凝结起来，接着开始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