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质问就这么在特别划分出来的营地中回荡着。

至于威提格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回应什么，他只是静静的聆听。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些战士的精神状况基本算是被摸索清楚了。

为什么在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得如同行尸走肉，为什么他们会流露出本不应该存在的那番迷茫。

其中的理由如果要细分的话，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要笼统的概括解释的话，一句话就够了：

他们胆怯了。

如果还是让人难以理解的话，那不放说的更明白些：

他们害怕了。

在诸神在他们的眼前真正展现出力量的时刻，他们似乎已经丧失了之前秉持着的那种决一死战的勇气。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本来的话，依照塞亚德最初的计划。

这些战士应该会直接离开，用那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差远远的离开玫瑰城。

这样的话，他们根本不会见到塞亚德那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战。

他们会怀抱着那最后的信念，就此分散中庭的各个地方，为这个世界的人类保留下思想上的火种。

但问题是，他们还是留了下来。

而他们本身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

没有办法与王子共同高喊吉特兰德的口号赴死，那么至少要目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忠诚、也是义气。

但偏偏就是这份忠义却击溃了他们内心的那番勇气。

真正的神明展现出的那种好似能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他们的心气彻底打压了下去。

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有些反复无常，甚至会令不知内情的人指责、嘲笑他们如今流露出的胆怯。

明明都是历经过生死战场的人，而从那十不存一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后，居然还会心怀恐惧。

但威提格却不想那么做。

事实上在他的眼里，这种迷茫与悲哀其实是很常见的。

说到底，所谓的‘勇敢’从来都不是长存之物。

他们曾经的确能做到舍生忘死、留在玫瑰城中赴死，但促使他们做出那种决定的缘由却很多。

比如说仇恨、又比如说他们有着真正意义上的领头人物：

塞亚德、他们的王子殿下。

他们终究是围绕着塞亚德所构建出的团体，而一次勇敢赴死的举动也是多方面综合的产物。

如果说他们的王子殿下、他的表兄弟塞亚德还活着的话，这些战士依然可以继续勇敢下去。

但现在，他们却成了无头苍蝇。

但在那种仿佛与理智都完全对立的冲动与感动消失后，属于生物的原始本能自然会浮现。

仔细想想，或许在他们接受了王子殿下那‘拿钱撤离’的提案时，那好不容易才浮现的觉悟便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句像是战场上的士气那样，一旦后撤、就很难恢复最初的第一声战鼓所带来的冲天士气。

而且，他们的状况其实比常规战争中撤退的士兵更加麻烦。

因为对常规战争而言，所谓的撤退还不一定是败退，它也有可能是某种战术，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肉眼可见的胜利。

而这种期待着胜利的那种忍耐，被人们称作‘希望’。

而现在，这些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战士们本该拥有的‘希望’却被他们目睹的那份震撼撕碎了。

“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我们真的连伤害他们都做不到吗？”

面对战士们那痛苦的质询，威提格的眼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颤动。

“神明也是肉体凡胎，我只能那么说。”

“但是，他们能够死而复生，他们能随手召来强大的雷霆，就连能够屠灭城市的火龙也撑不住他们的一击。”

平心而论，塞亚德最终转化的那条火龙强吗？

毫无疑问，他很强。

无论是那足以毁坏庞大宫殿的健硕身躯、还是口中喷出的那宛如液体一般的火焰都无比强劲。

威提格目睹了那最后一战，他亲眼看着塞亚德所化身的那头火焰巨龙口喷火焰、轻而易举的便将那些挪威战士烧成了灰烬。

他们就连哀嚎都没有持续多久，火焰沾身的那一刻，铠甲融化、身躯泯灭、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头喷火巨龙最后还是被击溃了。

天空之上，那个叫做斯露德的女人发挥出了自己作为神明的力量。

那是一道雷霆、那是一场风暴。

狂野的天灾就这么将巨龙卷了进去，就此将它重伤，而塞亚德最终也是振翅向远方遁去、下落不明。

威提格不知道塞亚德回去哪里，他甚至不知道那受了重伤的巨龙能不能活下来。

但毫无疑问的是，斯露德举手投足间的一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与她兄长占据戴利的身体时发起的攻击截然不同，那是真正毫无拘束的力量，那是阿萨神族。

“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看着他们那悲哀的抱怨，威提格实在是生不起什么斥责的想法。

在收敛起自己的心思后，他就此长叹一声。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

没有劝说、没有斥责，他只是平静的询问着。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问题将那些战士们问住了。

几百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那之前，威提格又叹息了一声。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们，神明就是如此强大，即便你们的王子殿下赌上自己的全部、甚至放弃了人类的身份都没有办法伤害到他们，你们又打算如何？”

“……”

面对威提格那光明正大的反问，战士们久久都没有回应。

他们只是聆听着那个半精灵平静且低沉的话语。

“你们是打算就此放弃么？就此忘记塞亚德最后的命令，带着你们的王子殿下给予的财物，就此远离纷争，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平静的生活下去。”

威提格的声音沉稳有力，但那番话语却无比刺耳。

一时间，营地内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战士们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出声：“那怎么可能！”

也许是被撕去了遮羞布而感觉到耻辱，又或许是因为纯粹咽不下这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有人踏出了这样的一步。

而这便是‘火种’，塞亚德拼上自己的全部保护下来的东西。

“我们忘不掉，威提格先生，我们忘不掉……”

“那就不要忘记，战士们，神明其实同样畏惧着人类。”

听到这番话后，战士们原本绝望而迷茫的眼里逐渐泛起了光彩。

“他们刻意与我们人类保持距离，这就是最大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