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塞亚德的心情非常复杂。

而除去曾经的愧疚之外，他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愤怒。

不因为其他，因为他总觉得斯图达斯的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关于这一块有一个疙瘩吧。

他知道自己的兄弟有着超过自己的才华，而他曾经嫉妒着这一点。

与此同时，他的兄弟也发现了这一点。

虽然简述起来似乎非常拗口，但真正的原因的确是这样：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内心的丑陋。

他知道他明白自己内心的担忧。

所以，在他的耳朵里，那本来理论上来讲显得平平无奇的话语就变得有了一些讽刺性。

此刻，塞亚德突然觉得斯图达斯就是在疏远、嘲讽自己。

这让他感觉到愤怒。

但是，他的这种怒火很快又被转化成了深沉的苦痛与无奈。

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责怪他的兄弟、面前的斯图达斯。

塞亚德无论如何都不能责怪他。

因为他可能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

而即便有，这也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有问题。

“呼……”

最终，他低下头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他开口说道。

“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犹豫了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兄弟的眼睛。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驱逐你。”

吉特兰德的大王子低声说道。

“我也没想过让你离开吉特兰德，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弟。”

宫殿前的小型酒会上，那个喝醉了的男人诉说着自己心底的想法。

或许真的是因为醉了吧，他翻来覆去强调的就是那些。

但也正因为这样，旁观着的某位女王则皱起了眉头。

“他在撒谎。”

她突然开口说道。

“当他开始避开自己的兄弟时，心底一定想过这个问题，这是近似本能的排斥，如果他没有想过的话，不至于不见面。”

所谓的嫉妒心，海拉是了解的。

虽然并不是说她本人就抱有强烈的嫉妒，但有些东西的确可以通过观察得出结论。

而恰好，她所统治的幽冥国度里有不少可以观察的对象。

“在所有的负面情绪之中，嫉妒其实比憎恨更加可怕。”

末了，她如此补充道。

“因为从某种情况上来讲，所谓的嫉妒已经包含了那种憎恶。”

“也许吧。”

对于海拉说的这些，霍德并没有直接去认同。

但是，他也没有否定什么。

因为他否定不了，类似的例子太多了。

这并不是一句‘羡慕’能解释的。

所谓的嫉妒，归根究底就是希望对方不存在。

觉得对方有威胁，因此愤愤不平。

但是……

“人类自己都不一定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会在心底做斗争与博弈。”

霍德开口说道。

“换言之，塞亚德当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种排斥，即便他曾经有，但那种想法也被他压下去了，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样。”

兄弟双方之间的疏远。

“而就结果上来讲，他并没有去陷害对方，也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只是下意识的去避开自己那才华横溢的兄弟。”

听到这里，海拉不由挑起了眉头。

“你这算是在为他开脱么？”

“并不是，只是这是一种常态而已，硬要说的话，我只是相信着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不会被这么简单的破坏掉。”

“你也并不是相信吧？”

“……”

霍德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你说你见过很多，那么比起所谓的相信，更多的应该是‘期待’，因为你两种都见过。”

现实就是这样。

“有人愿意为了权力就将所有的亲情、友情全部抛弃，就连兄长都可以杀死，但也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选择付出自己的生命。”

当然了，其实霍德没有说的是，有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时间’的可怕。

曾经的情谊也会伴随着时间变质。

“人嘛。”

轻轻揉着自己那带着些许醉意的脑袋，霍德就此长叹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期待着一些美好之物的。”

好人有好报。

善举能得到回馈。

甚至，好人能一生平安。

这些都是凡人内心深处的美好祈愿。

“可惜的是，世界上的美好之物总是脆弱的。”

海拉的那番感慨让霍德心情无比复杂。

他终于将目光从那两兄弟身上挪开、投向了身边的那位幽冥女王。

“你是觉得，塞亚德直到现在仍然抱有恶意？”

“没有。”

海拉直接表示了否定。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塞亚德只是在捡好听的话说而已，否定自己曾经的恶劣想法，感觉很虚伪。”

“……”

霍德一下子哑口无言。

并不是说他自己心情复杂，而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虚伪……

好吧，这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的确没说错。

塞亚德认识到了斯图达斯本身的才能与天赋。

但对于这一点却选择了沉默。

他不曾让出自己继承人的位置、但却对兄弟的才能抱有芥蒂、甚至因此疏远。

自尊心、嫉妒心。

这两者结合产生的不满的确算不上正面。

而否定了自己的负面，这的确算不上真诚。

但该怎么说呢？

告诉海拉这很正常么？

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就是……人类。”

“你的意思是人类都虚伪？”

对，没错……个屁。

虽说霍德几乎顺嘴就要将那种嘲弄讲了出来，但他那内心深处的矛盾还是将这些压了下去。

“人的认知分三种，自我的认知与他人的认知，还有自己对他人的期待（印象），而越是在乎、也越是重视自己在他人内心深处的形象，塞亚德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维护自己的形象而已。”

“那不还是虚伪么？”

“……别那么快下这种结论。”

听到海拉那‘快捷’的回答后，霍德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需要那么一点周转的余地，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过一点，说到底……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那种连污秽都一同喷吐出来的真诚。”

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与她的关系才显得格外珍贵。

此刻，他偏转过脑袋，目光看向了那宫殿下方。

他的视线能轻而易举的透过层层障壁、抵达宴会的中心。

而在那里，凯旋王端坐于自己的王座上。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来。

好似感应到了来自上方的视线。

紧接着，那艳丽的面容上就此扬起一抹笑意。

然后，她微微举杯。

在其他人眼里，她好像是以高傲的姿态向宴会上的客人们敬酒。

但是现在，她眼里却只有那个男人。

“我很幸运……”

几乎异口同声，他与她都低声说道。

因为他们在这个不得不需要面具生活的社会之中，找到了能摘下面具、将‘真实’暴露出来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