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英格维并没有说错什么。
对于心底怀揣着愤怒与憎恶的人来讲，只要适当程度的发泄才能让他们缓过劲来，而且，想要迅速发泄怒气的话，一些极端状况是最合适的。
比如说跪地求饶忏悔什么的。
当然了，一些类似于死不认错、甚至据理力争的状况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种状况可能会导致霍德这样的聆听者火冒三丈，甚至放弃心底的坚持与自尊直接动手打人。
但在痛殴对方的过程之中，他心底的那种憋屈与不平也会逐渐消散。
总之，不管选择哪种方式，这都只不过是给霍德提供了一个发泄渠道而已。
但是，正如同英格维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很累了。
从他占据着的布伦希尔德的身体的表情变化上就能看出来，他的那种疲惫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怎么都无法抹除。
甚至，他的这种表现都让霍德怀疑他究竟还有没有意识。
因为在此刻，他只是低着自己的头。
“跨越时间会令人感觉到头晕目眩、精神甚至会有被切割、撕裂的感觉。”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英格维终于说到了这方面的事情。
而对于这一点，霍德其实是认同的。
因为他自己就有类似的感觉，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比如说……
“这是强行渡过时间长河的人必须要忍受的痛苦。”
“我并没有以我受到的苦难为傲，霍德尔（Hodur）。”
“……”
在此刻，霍德（Hod）虽然有心去纠正英格维此刻的那种说词，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他虽然不喜欢被他人混淆，更何况还是齐格鲁德这种下意识就会将自己熟悉的人物代入到陌生人身上的‘懦弱者’。
但仔细想想，他也足够痛苦了。
不单单是强行渡过时间长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为了这件事、为了保护住自己的女儿、他几乎快失去了自我。
因为灵魂融合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其他人想象的这么简单。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所谓的‘重生’也是一种融合，因为英雄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人要以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那就势必要舍弃原来的身份。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想要‘重生’的人一般都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婴儿很脆弱，与此同时也一片空白，他们可以选择保留自己的武艺、魔法知识还有记忆，甚至可以在不经意前便残留下独属于她自身的印记。
比如说性格表现、又比如说兴趣爱好。
当然了，对于想要抛却一切的人来讲，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要，就像是布伦希尔德后来做的那样，仅仅留有性格上的烙印而已。
从此之后，这世界上只有可爱直爽的冰岛公主希路达，布伦希尔德则彻底消失了，没有人再能辨认出她来。
但齐格鲁德却与这些不大一样。
他所融合的对象并不是什么脆弱的新生儿，而是强大的巨人之子。
洛基的罪恶子嗣、吞吃天地的终末之狼芬里尔的两个孩子：追日的斯库尔与逐月的哈提。
而且，即便不算其巨人子嗣的身份，它们后来也被称作月之狼与太阳之狼，因为它们通过吞吃太阳与月亮的神明、获得了他们的神力。
也就说，当初的齐格鲁德是选择将自己与神明融合在一起。
虽然其中可能有黄昏战争中的那些幸存者的授意，齐格鲁德这才得以保留了自我，但对他而言，想要保留自我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另外两个家伙的‘体量’太大了。
更何况，他还要在这种状况下经受时间重启的洪流冲刷，甚至不能就此失去神智，因为他还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想要伴随着众神之王一同渡过时间长河、回到九界的繁荣时代，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我漂流了多久。”
对于一般人来讲，他们撑不住的话完全可以昏睡过去。
甚至，黄昏战争中幸存下来的那些家伙也是这么想的。
齐格鲁德是人类，他精通人类世界的事情，所以更适合‘伪装’与‘潜伏’，而且仅仅是一套双狼甲胄罢了，在繁荣的巅峰时期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崇拜神王的作品。
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而在这种状况下，只要他顺利抵达‘过去’，只要提前‘上岸’，那么昏睡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但恐怕连他们都没有想到，融合之后的齐格鲁德硬生生撑了下来。
想到这里，霍德不再看那占据了新世界女武神的某个惹人厌恶的家伙。
此刻，他只是注视着那平静躺在了琴身之中的婴孩。
“我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漂流了很久，那种痛苦一直伴随着我……如果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是千年也罢了，但那是从‘终末’到‘起始’，甚至，我仅仅是半当中提前上岸的，这已经让我疲惫不堪。”
疲惫啊。
这个词仔细想想大概也只是好听罢了。
因为那疲惫之后是无尽的痛苦，受到时间冲刷的苦痛，精神与头脑在头晕目眩的状况下被反复撕扯。
“从黄昏到现在这个时候，需要很久吗？”
“太久了，久到我都要忘了，即便有哈提与斯库尔的力量，但那份苦痛却是没有办法抹灭的，因为时间所考验的本来就是精神与意志。”
“我明白了。”
此刻，他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
英格维能察觉到这一点。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疲惫的英雄却突然觉得，那个男人之前问的那些问题都是有深意的。
“你明白了什么？”
“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仔细想想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虽然这番话并不算客气，所以英格维自己都不由一愣。
但最终，他还是笑了出来。
“对，这些都和我无关，抱歉，霍德尔，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甚至都不敢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去反抗高高在上的神权，甚至在她独自下冥府的时候，也不敢与她见面，只有随波逐流，直到最后才参与那场战争。”
“懦弱……”
“嗯，我承认，比起你而言，我的确缺少勇气，所以……南娜是一个幸福的女孩不是么？”
“我现在有爱人了，和南娜无关。”
终于，霍德忍不住开口反驳说道。
而这突如其来的反驳也让英格维一愣，紧接着，他缓缓点头。
“嗯，我知道，这里的一切早已与我熟知的‘过去’截然不同。”
“你要是知道，你当初就不该把布伦希尔德这姑娘牵扯进来，你毁了她的一生，她会因为你的作为饱受猜忌，最终不得不在绝望之中离去。”
“后来呢？”
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是想要寻求一丝慰藉，他如此询问着。
而最终，霍德也叹了口气。
“后来，她抛却了一切过往，成为了一个公主，目前，她有一个恋人，叫齐格飞，他是伏尔松格一族的末裔。”
“伏尔松格一族的末裔，齐格飞……”
听到这个名字后，英格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但到了最后，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