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洁是一个贤惠的女人。
她自小在东部平原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长大，也因为这里严苛的生活环境而迅速变得成熟。
这样的她并没有一个正常家庭诞生的小姑娘应有的天真。
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她总能保持着一份近似本能的理性思考。
以前，她是运用这份小小的智慧去帮助自己生存。
而自从遭遇到重大变故并且遇见了他后，她便开始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
而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他的身边，她逐渐从一个小姑娘成为了王后，考虑的事情也从日常琐碎小事上升到了那些利益层面的事情上。
与王国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埃策尔自己。
“你总是要与他们打一场的，而无论输赢，你都能更加接近自己的目标。”
就这么半闭着自己的眼睛，海尔洁低声诉说着。
只是，王后殿下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如今那好似半梦半醒的疲惫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那样在自己的丈夫心头切割。
那种刺痛感在灵魂深处翻涌着，甚至扩散开来、直冲大脑。
目的。
他的目的。
是的，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忘记自己来到中庭的原因。
他要找机会踏入神域，他要面对那个一度抛弃他母亲的糟老头子。
他要杀死他、甚至是杀死所有人，他要让那个老家伙品尝到失去至亲、失去所有的痛苦。
只是，这种目标很难实现。
越是在这米德加尔特之中活动，他便越是感觉到寸步难行。
他想要当成某种跳板使用的王国从一开始就让他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他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这对当初的他而言完全就是计划以外的事情。
然后，他也不可避免的有了那些牵扯。
那些信赖着、崇拜着他的部下。
还有面前的妻子。
如今中庭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几乎已经无法控制，而自己所选择的那条道路也并非唯一解。
是的，并不是唯一的道路。
逐渐的，埃策尔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那个幽暗的身影。
他们本该是同盟、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立场，更别说他还去了一趟约顿海姆。
仔细想想，他或许应该已经取得了自己外公的认同了吧。
对于这一点，埃策尔没有任何的怀疑。
自己的外公是什么样的想法，作为外孙的他能不了解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主战派，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罢了，而自己母亲传来的那番死讯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只是因为自己的劝说，他才能暂时放下仇恨、任由作为外孙的他施展这种以‘神之子’的身份潜入神域的计划。
是的，这就是自己的选择。
面对众神那主宰者的身份、面对他们展现出的统治力与巨人国度那死气沉沉的摆烂氛围，埃策尔放弃了正面抗衡的手段。
因为觉得没有任何机会，因为下意识认为无法正面抗衡众神，所以才想要通过某种方式取得神族的身份来执行刺杀。
而一想到这里，埃策尔的心头突然翻涌起一抹难言的羞愧。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没什么，无非就是难以执行、而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少自己预料之外的状况。
但现在，与那贤者的谋划相比，他突然发觉自己好蠢。
曾经他自己所认为的那种不可能的事情，被那位贤者做到了。
他认为如今没有任何势力能与众神正面抗衡，但他却以一种诡异的思路与角度串连起了中庭的绝大部分王国，将人类团结在一起。
他做到了正面抗衡，他让高高在上的众神都忍不住去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完全就是放弃正面斗争才有的作为。
自己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了。
在自己认为只能通过‘暗杀’的方式来避开与神明的正面冲突的情况下，他已经开始牢牢限制住那些家伙的步调，开始狠狠的算计他们。
诸多的思绪交叠之下，埃策尔内心的天秤逐渐开始动摇。
他本来以为自己应当相当坚定才是，但现在却不免诞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要么……放弃了吧？
放弃吧。
放弃吧。
为了自己如今的那些部下，为了那些愿意为自己而战、信任自己的民众。
放弃吧。
为了自己的妻子、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放弃放弃放弃！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在战斗完全爆发前，还有机会完全收手！
把匈兰让出去，让那位贤者所构思的‘拼图’就此完成。
然后，他便可以带着自己怀孕的妻子完全离开！
“我们可以……”
我们可以隐居。
我们可以回约顿海姆。
几乎是下意识，他便想要对自己的妻子那么说。
但是，他脑海之中存在着的一个身影却阻止了他继续开口。
那是苏东的女儿。
那是拥有生命之力的巨人。
那是自己的母亲。
她那温柔的笑容、她坚毅的决定。
“与那个男人无关，他只是我的孩子，他是一个生命，我不能就这么放弃他。”
“我不后悔，他是我的孩子。”
“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
“不哭不哭，埃策尔，乖。”
“埃策尔，妈妈可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
“妈妈今天就要跟他走了，去他的故乡看看，你要和妈妈一起来吗？”
逐渐的，脑海中的那些对他而言无比清晰的话语就像是魔咒一样盘桓，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
母亲啊。
妈妈啊。
这一刻，埃策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裂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在他的头脑中碰撞着，让他无所适从。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走下去么？
任由自己的妻子在这里陪伴着自己？
还是说，放弃亲手复仇？
将如今的成果全部交给那个男人？
不甘心、但又感觉到恐慌不安。
他真的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再受到什么伤害。
最终，那种好像完全得不到任何答案的思考就这么中断了。
此刻，徘徊在耳边的只有那再朴实不过的询问。
“埃策尔？”
当那游牧之王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所浮现的只有自己妻子那昏昏欲睡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