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提格沉默了下来。

塞亚德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无比有力。

只是，他听到了那么一丝颤动。

对的，就像是当初决定去面对埃策尔的自己那样。

虽说看上去好像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但心底其实仍然是害怕的。

毕竟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想要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人类其实是很脆弱的，塞亚德。”

想到这里，威提格不由低声说道。

“而你的兄弟，从某种状况上来讲只是特例而已，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样的机遇与好运，而通常状况下来讲，一般人哪怕被转化成动物，理智也会被野性彻底撕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塞亚德没有说话。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没有与威提格对视，眼神只是下挪，就此注视起了自己桌上的那一罐龙血。

他怎么不明白？

所谓理智被撕碎，就意味着他的意识会被彻底吞噬、沦为所转化的凶兽。

换言之就是，即便这种仪式完全成功，他也会彻底变成一条火龙。

“这种‘转化’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你彻底放弃人类的身份，不说认知的‘存在’是什么样，单单是你自己就会丧失对自我的认知。”

这终究不是纯粹的外形变化。

“而到时候，即便是我找到了分离出你的‘野性’的办法，你的理智与属于人类的一面也会变得支离破碎。”

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毕竟他的做法与斯图达斯那种状况还不同。

斯图达斯本质仍然是人类，他只是将自身的那种转化诅咒分离了出去，就像是人穿上一身铠甲那样。

内部的核心仍然是他自己的意识。

但塞亚德的做法却是将自己的理智与属于人类的一面往绝路上逼。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侥幸可言，塞亚德。”

他当然希望塞亚德能就此放弃这种不妙的想法，转而寻求一些其他更为安全的应对方式。

但是，在此刻，威提格却没能见到他想看到的那种神情。

塞亚德依旧坐在那里，那种沉默实际上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

只是，威提格也同样看得出来，此时的王子殿下也根本算不上平静。

他的双拳紧握着、他的身体也紧绷着。

至于表情，那更是难以用纯粹的词汇来描述。

它很复杂，其中甚至混杂着多种情绪，勇敢、坚毅、疯狂、哀伤、无奈，但其中却唯独没有什么反悔。

他不会在这方面退让，无论如何都不会。

而最终，这位大王子殿下就此叹了口气。

伴随着深呼吸，那复杂的神情就此从他的面容上消失了，剩下的仅仅是一抹坚决。

然后，他缓缓开口：“威提格，帮帮我。”

也许他本来应该还有什么其他想要说的话吧。

在威提格的眼里，这位大王子已经不自觉的将嘴唇咬出了血。

他愤恨、他不安。

但是在塞亚德看来，现在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挪威入侵的大军就在眼前，而无论是哥特还是尼德兰，这些支援也都需要时间，而在援军抵达前，吉特兰德势必要与挪威短兵相接。

“玫瑰城其实是最后一道防线，威提格，我们的王城就在身后。”

那抛弃王城向西部地区进发不行吗？

那里是原丹麦地区，而当初哥特彻底吞并丹麦时，也大手一挥分了一片土地给现在的吉特兰德。

那里的话应该没问题。

威提格是想要这么说的，但就在那之前，他听到了塞亚德的声音。

“我们不会就此撤离。”

“这是身为耶阿特王族的骄傲吗？还是为了王国的稳定？”

“都不是，实际上早在之前，我就让父王安排民众的撤离事项，如今耶阿特王城那里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塞亚德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有些事情是他一早就考虑过的。

即便这里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但他却不能强行拉自己的子民一起。

而就像是他提前迁走了玫瑰城周边的居民一样，他向自己的父王提出了相同的建议。

“父王他已经完全公开了如今的状况，并且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民众。”

“……”

听到这里，威提格眼睛上挑。

他心底突然浮现出一抹感慨。

该怎么说，仔细掰掰手指，他认识的君主也并不少了。

其中大部分君主都是无比自信的，比如他曾经效忠的、如今的凯旋王狄特里希就是那样的人。

她的自信甚至已经到了自傲的地步。

而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她可以自嘲为暴君，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出她即是哥特。

与此同时，尼德兰的那位万军之主也是一样的。

虽然在曾经的审判与登丶基仪式之中，他一直都将尼德兰的子民放在主要位置，但他的那份些许诺同样是以自己的名义下达的。

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也是一种自信。

可能是因为位高权重的原因，其实总览如今的世界，大部分君主都是骄傲的。

但是，吉特兰德的国王还有他的长子却不同。

该说是因为吉特兰德本身的环境不能让他们自豪吗？

还是说他的那位国王舅舅善于吸取教训？

但不管怎么说，威提格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在镇守哥特东部边境的时期，他对这些看的无比透彻：“至少民众有了选择的权利。”

“是的，如果民众想要撤离，那么我们会安排他们前往如今的东部边境那里，那里新建立起了数座城镇，也正需要移民。”

然后，又是一阵谜一般的沉默。

“你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么？”

发觉自己确实挑不出什么刺后，威提格不由开口说道。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或许并不是作为国王与掌权者的最优解。

因为公布王国此时的危机，势必会造成一定的混乱，甚至对名望有着一定的打击。

但是，至少他有足够的机会去保护绝大部分的民众。

“将部队遣散，四处打游击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只要拖到尼德兰与哥特的援军抵达即可。”

“……”

面对威提格劝解，塞亚德依旧没有说话。

而他那低头的模样不免让那银蛇勇士感觉到有些急躁。

“你真的没必要寻求这种极端的手段，真的……”

良久之后，他开口说道。

但是，塞亚德却只是注视着手中的龙血，一副宛如走神一般的模样，威提格也吃不准他究竟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而在咬了咬牙后，他还是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实在不行就撤吧，用尽手段就撤退，这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