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声音回荡着。

在亲手布置的一层又一层的隔音结界的作用下，这声音却并没有传递到外部。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它无比响亮，甚至穿透了一切精神防线、直达内心。

不由的，就连霍德自己都感觉到眼睛有些酸涩。

大概本身他自己也算是老了吧，所以有点见不得这种事情。

一边聆听着那宛如海啸一般狂暴袭来的悲伤之言，霍德就此抬头注视着海拉。

即便她是死者世界的唯一真神、即便她是统御幽冥的女王。

即便她已经度过了无比漫长的孤寂岁月，但现在，她终究还是那个失去了父母的女孩。

不，倒不如说，实际上从她被放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停止了成长。

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叫做南娜的女孩已经‘死’了。

漫长的岁月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即便看上去好像已经愈合了，但疤痕却依旧存在。

不过说到底，那本来就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而且时间过去的太久，那件事几乎已经被埋在了回忆的深处。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被翻找出来的。

对曾经的海拉而言，这只是一种遗憾。

她可以在脑海之中畅想美好，但最终却遗憾的表示这种状况不可能实现。

对她而言，本来应该应该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本身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所以只会感觉到遗憾，所谓的痛苦虽然会持续，但严格意义上来讲却算得上是无伤大雅。

只是现在的话……

“相似的风景，只会带来伤痛。”

霍德不由低声说道。

这世上最绝望的事情并不是身处黑暗或者深渊，而是当面将本来存在着的那么一丝希望彻底粉碎。

哪怕那种希望本来就虚无缥缈，哪怕海拉自己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但当那份所谓的希望真的被证伪的那一刻，苦痛仍然无法阻止的蔓延开来。

就在霍德的注视之下，海拉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正在逐渐恢复冷静吧。

她不再哭喊，但抽噎之声仍然无法避免。

注视着她那发红的眼眶，霍德突然有那么一股想要挽回的冲动。

他想要告诉她，存在的方式与意义取决于自身的认知。

就像是海拉自己那样。

严格意义上来讲，如今的海拉也并不能与女巫古尔薇格所生下的南娜说成是同一人。

真正要追究的话，海拉不过是保留有那个叫做南娜的女孩的记忆与意识的、以原来的南娜为主体构成的灵魂聚合体而已。

但是，她认为自己是南娜，仍然认为自己是洛基与古尔薇格的孩子，甚至为此照顾着那个在大海之中游荡的兄长。

没有人能反驳、否认这一点。

而如果以此为基础，稍稍将条件放宽一些的话，那么拥有着属于古尔薇格的那份执着与爱意的艾格瑟，应当也能被视作古尔薇格本人吧？

这种矛盾的思绪就这样在霍德脑海之中徘徊着。

他很想要这么对海拉解释。

但是，之所以说是矛盾，无非就是他自己仍然保持着一定的理智。

甚至直到现在，霍德的理智仍然将那份共情心理死死的压制着。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意识到自己逻辑之中那刻意被忽略的那些疏漏。

不，不应该是疏漏，其实这就是错误的。

霍德很清楚这一点。

就像是乌特加德所指责的那样，一旦站在海拉的立场上考虑这些问题，就会不可避免的忽略属于艾格瑟自己的意志。

艾格瑟终究只是艾格瑟，没有人有条件去这么要求她直接成为一个已经逝去许久的女人。

哪怕有诸多理由都不行。

就像是他自己和乌特加德那样。

乌特加德不是诡计之神洛基。

自己不是曾经的盲眼战神霍德尔。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至于艾格瑟，能决定这些的当然也只有她自己了。

而这些思绪综合在一起，最终汇聚成了无比复杂的话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在这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刻，霍德都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叫什么话？

和废话有什么区别吗？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它能被冠以‘安慰’的名义吧。

“也许这事情还有转机。”

霍德并没有说下去。

有些例子与事实他虽然心知肚明，但说出来却等同于完全的否定。

到时候被否定的就不是艾格瑟与古尔薇格了，甚至就连现在的那个‘南娜’、也就是霍德他们所熟知的海拉都会被否定掉。

“所以，你……”

然后，霍德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海拉突然抬起头来，那对发红的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他。

“呃……”

在霍德那有些错愕的声音中，她深深吸了口气。

接着，她轻轻离开了黛德丽的怀抱。

女孩就这么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好朋友的肩膀。

“对不起。”

她低声说道。

“弄湿了你的衣服。

“嗷……”

可能一时间没想到海拉会说这些吧，黛德丽也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湿润的肩膀，接着又摇了摇头。

“也不算多大事，主要是你，现在冷静下来了么。”

“嗯。”

她很快便点了点头，接着又赶紧擦了擦仍然停留在面容上的眼泪。

她似乎正急于证明什么，所以动作逐渐变得鲁莽。

但是，不管她如何用力、动作又如何迅捷，眼泪却总是擦不干净。

“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

黛德丽不由开口说道。

然后，她不由叹了口气。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先这样吧。”

“也行。”

对于这一点，霍德还是保持着认同态度的。

“今天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也有点累了。”

当然了，这话其实是霍德自己随便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这相当于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了。

至于海拉自己，霍德觉得现在的她可能没有办法完全听进去。

所以基本属于讲了也是白讲的级别。

“所以，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等等。”

就在霍德迈后退两步，看上去好像要离开的时候，海拉直接叫住了他。

“艾格瑟喜欢的那个巨人，就是那个叫做乌特加德的家伙，他是什么身份？”

海拉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并不让霍德感到意外。

因为只要开始怀疑起了艾格瑟的身份，那么乌特加德在海拉心底自然会与某些人重叠起来。

“是洛基分裂出的生命，洛基当初用自己一半的生命缔造了他。”

“一半？”

“对，他会对洛基的一些记忆产生共鸣，所以说是分身也没问题。”

“这样啊……”

比起对母亲的那种近似崩溃的反应，现在的她算是平静了许多。

“我的母亲又一次爱上了我的父亲，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