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在的霍德而言，黛德丽的这番提问算不上什么利剑。
这不是什么讽刺之语，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含义。
事实上，这问题就像是文字表面上阐述的那样，她就是在提问而已。
但是，就是这样不带任何其他不可说的目的性的询问却偏偏让霍德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究竟在问什么。
更重要的是，仅仅是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他便体会到了那种强烈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的本质其实是一种羞愧。
她那红色的眼睛对陌生人而言意味着威压，但霍德却从中看出了她的关怀。
甚至在之前，他之所以能在一片迷雾之中第一时间触碰到她，那是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是在迷雾扩散的时候，而是在他被击飞、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她就来了。
应该怎么说呢？
对霍德来讲，这种感觉其实挺奇怪的。
特别是在自己保留有秘密的情况下，黛德丽的那种视线就更加扎人了。
说起来这到底为什么呢？
应该说是在以前没有人能真正跟上他的步伐？
还是说没有体会过这种关心？
因为记忆早已被修改的乱七八糟的缘故，霍德并不知晓具体的状况。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真的是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
“唉……”
“嗯？”
聆听着贤者那叹息的声音，黛德丽只是歪着自己的脑袋。
她很聪明，所以根本不需要霍德多说什么，她便明白那个男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了，她对他也有着一定的了解。
如果他愿意告诉她的话，实际上也不需要她多问什么了。
因为他一定会将这些事情讲出来。
但是，她心底就是感觉到好奇。
而这种好奇的心绪之中也混杂进了挥之不去的担忧。
毕竟之前，她一直充当着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虽然最后仍然没有出手、仍然隐匿着行踪，但他却是将之前贤者与神王对峙的话语全部听了进去。
而其中，有些事情是她根本没听过的。
那么到底是真是假？
她至少要知道这些。
“我只是觉得……”
“我知道。”
就在黛德丽筹措着语句，想要开口的时刻，她便听到了那贤者的声音。
而当她抬头的时候，见到的是那略显浑浊的眼睛。
“给我一点时间整理一下，回去的路上，我会将这些告诉你的。”
“嗯。”
听到他的话后，她笑了出来。
对她而言，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虽然这仅仅是一个口头承诺、没有任何具有强制约束力的魔法契约亦或是什么誓约在其中起作用，但她却很满足。
“那么接下来……”
“稍微等等。”
“嗯？但你之前说了走了。”
“那是之前，因为我觉得这里没有什么好探索的，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接着，黛德丽便见到霍德的视线似乎投向了某个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好像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公主殿下立即警觉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不由翻涌起了挥之不去的懊恼。
怎么值钱没有察觉到？
什么时候自己的感知力已经弱到必须观察身边人的神情了？
带着这种懊恼的神情，她就此抬起头来。
见到的是熟悉的面容。
“薇儿丹蒂……”
她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但还没有等她有什么猜测，她便听到了贤者对此表达了否认的态度。
“不是。”
“嗯？”
“她不是薇儿丹蒂。”
“诶？”
在霍德的否认之下，她才有所察觉。
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女人虽然就衣着上而言与薇儿丹蒂一模一样，但头发却很短。
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长长的头纱。
但是，正因为头纱正伴随着微风飘荡，所以才会认为她有着长发。
而这个与薇儿丹蒂相似的女人是……
“兀尔德。”
黛德丽低声唤着那个古老的名讳。
她是诺伦女神中的长女。
虽说没有人知道这来历神秘、看似司掌命运的三姐妹的具体排序。
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年龄差距。
但兀尔德却是公认的长女。
而此刻，这位年长的女性也流露出了一抹温和却又透着神秘的笑意。
“被错认也是正常的。”
迎着哥特公主那审视的目光，她微笑着说道。
“我（过去）与薇儿丹蒂（现在），总有人分辨不清，但可能是因为诗寇蒂（未来）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是难以触及的领域，所以从没有人认错过。”
“那么，兀尔德小姐，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嗯，我当然没有什么事情，毕竟大部分人只能接触到薇儿丹蒂（现在）而已，所以我倒是清闲的很呢。”
就像是在讲着什么谜语一样，兀尔德的话语一听就令人头大。
甚至现在，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巧合、路过一样。
但行踪飘忽不定、时隐时现的命运女神真的有那么闲吗？
对此，霍德甚至没能做出什么合理的猜测与保证。
他不知道命运女神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他却隐约能明白兀尔德存在于此的意义。
“少部分人却能接触到诗寇蒂（未来），甚至是触碰到你（过去），而且也不仅仅是如此。”
注视着那微笑着的女神，霍德低声说道。
“我们这样的巫师能修改自己的记忆，将一切埋葬，其中便包括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她微笑着，依旧没有什么回答。
“但是，这些秘密却能被挖掘出来，即便无人知晓、即便无从追溯。”
她就这么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缓缓靠近。
最后，她的手被抓住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终究有手段去追寻，就像是我现在抓住了你一样。”
此刻，她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
但是，这却并不是因为什么恐惧，看上去就像是纯粹的生理问题。
也就是最为基础的肉体层面上的苦痛。
“你又弄疼我了。”
半闭着眼睛，兀尔德说道。
好像之前，霍德那拉拽的动作对娇弱的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一样。
但是，她也没有就此离去或者消失，仅仅是呆在原地。
看上去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虽然不知道我有没有道过歉，但是，不管是为了什么，我想我之前大概真的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迎着女神兀尔德的注视，人间的贤者低声说道。
“嗯哼，没关系。”
“不过，我也不准备向你们求助。”
“……”
她有些惊讶，但却很快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有自己的方法。”
“即便，答案就在你的眼前？”
……
尾声之一 逆流而上
此刻，那命运女神的声音就这样回荡着。
不知不觉之中，即便是旁听着的黛德丽都感觉到有些心动。
虽然她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却隐约能体会到其中蕴藏着的庞大诱惑力。
因为她明白霍德现在的处境。
他知晓自己的记忆被修改，而且是被自己主动篡改的。
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更为有效的传递一些重要的讯息，而另一方面，这很显然是为了掩盖某些秘密。
她毕竟不是那贤者曾经的伙伴，而大部分事情都是听那贤者口述。
所以，对于他过往的经历，她了解的极其有限。
但是，她却明白其中的凶险。
事实上，他之所以消除自己的记忆，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便是防止在与诸神发生激烈冲突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从他身上获悉某些重要情报。
而逆向思考的话，很轻易就能得出那个结论：
曾经的他知道一个秘密。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看，这个秘密都很重要。
不然的话，根本没必要动用这样的手段、将这份秘密‘埋葬’在过去。
记忆被修改什么的。
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说不定还会开始自我怀疑。
而付出了这样的代价都需要保守的秘密，它的诱惑力可想而知。
更别说，现在兀尔德就在他们的面前。
她是代表着‘过去’的女神。
就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就等同于将答案摆在了他的眼前。
也许只需要出声询问、也许只需要放低姿态，那么那个蒙着名为‘未知’的诱惑轻纱的外衣便会被彻底撕去、流露出名为‘秘密’的真实内在。
理论上来讲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但就在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他却选择了拒绝。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黛德丽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太理解。
但很快，这种情绪便消散了。
因为她听到了霍德的声音。
此刻，那个贤者终于开口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突然间，这声音直接叩开了公主殿下的思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也明白他们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
这个男人已经替尼德兰……不，应该说是替整个人类做好了准备。
虽然或许会有人质疑他的资格，觉得这个男人没有权力替所有人做选择，但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让生活在中庭世界的弱小种族有了初步‘独立’的资格。
他所提出的理念简单易懂，就像是随手戳破了一层薄纱那样简单。
但那个后果却是突飞猛进的飞跃式发展。
他就此解放了一头一开始不为人所知的、被封印着的凶兽，而谁也不知道这头凶兽将拖拽着整个中庭世界去向何方。
但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那便是这个男人由头至尾都没想过去借用神明的力量。
人类要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更何况他也不相信什么命运。
他的那种生活态度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
那么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求助于‘命运’？
即便兀尔德所代表的是实实在在，曾经发生过的‘过去’，并非诗寇蒂所象征的那凡人无法触及的、虚无缥缈的未来。
但象征命运的诺伦三姐妹终究是不可分离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黛德丽心底不由有那么一种小小的骄傲。
虽然她知道自己本身也无比特殊，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对‘人类’这一身份仍然有着极高的认同感。
“人类……不，事实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种族，都不愿意受到所谓命运的桎梏吧。”
黛德丽就此低声说道。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便挪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而此时，那贤者似乎也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目光。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的目光就此交汇。
他们心有灵犀。
所以她知道他的想法。
“谁又能保证你说的究竟是否是真相。”
等一下！
就在贤者的声音回荡着的时候，黛德丽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直接崩开了。
该怎么说呢？
就好像是那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某种印象出现了巨大的裂痕那样。
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就在公主殿下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霍德只是深深吸着气。
“我并不喜欢你们。”
“嗯……”
就此聆听着贤者的话语，兀尔德那漂亮的眉毛就此挑起。
此刻，她的目光开始在他的身上打转，就好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一样。
接着，她叹了口气。
“说起来……”
“嗯？”
“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她的话就像是惊雷一般炸响。
特别是黛德丽。
对公主殿下而言，女神的这番话似乎揭露了某个事实。
“……”
“不，以你们的话来讲，应该说是成长？变得成熟了一点？”
兀尔德低声说道。
而对于这一点，霍德的态度则无比暧昧。
“这一点谁又知道呢，对我而言，这个世界都像是被迷雾所笼罩那样，捉摸不透，我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五感。”
“也就是说，你只打算解决自己眼前的事情？”
“也许吧，不过我想，不管怎么样，当初的我都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其他人的身上，特别是你们。”
“嗯哼。”
对于这一点，兀尔德则表现出了意味深长的态度。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否定什么，而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算是证明了霍德说的那些话。
不过……
“随便你怎么想吧。”
兀尔德微笑着回答。
此刻，虽然仍然被那贤者抓着手，但她却没有之前展露出的那种苦痛。
就好像是之前都是装出来的那样。
不过对于这些，现在的霍德显然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松开了那命运女神的手，而战盔下的目光再三审视着虚无缥缈的兀尔德。
在确认了真的看不出什么问题后，他这才转头。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来到这世界上的么？”
不过，还没有等他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兀尔德的声音。
“……”
而这看似短促的提问则让霍德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因为这直接牵扯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当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兀尔德的踪影已经消失了。
“逆流而上的同时，别忘了，这河流本应顺流而下，而车轮也是向前进的。”
这声音就此回荡在了霍德的耳边。
“而同一时代，也没有办法出现两个同样的车轮。”
而此刻，贤者突然意识到，这并非兀尔德开口‘说’出来的。
而是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回荡的声音。
至于贤者自己。
他就这样站定在原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好似在思索。
“霍德，她消失了。”
然后，黛德丽提醒道。
她好像对女神的那番话浑然不觉。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黛德丽。”
“嗯？”
“你会注意落叶飘到河流中的状况么？”
“什么？”
一时间，黛德丽根本没听懂霍德想要说的话。
但贤者却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如果有能力的话，将落叶从河流中取出什么的，也并不难吧。”
……
尾声之二 疼
地点：兀尔德之泉
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根须边上、传说中足以彰显命运的神秘泉水仍然不断的从泉眼中冒出、仿佛永远不会枯竭。
而在那泉水之上，神秘的符文则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伟大的众神之王奥丁则站在那泉水的边上。
铭刻着原初的十八符文的木片就这样随风飘荡，而那奇特的辉光则交织、构成了奇特的景象。
甚至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身处在那光辉之中、就会前往与众不同的世界。
而现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说法也并没有错误。
因为那伟大的风暴与雷霆的神明、众神之王的确注视着其他的世界。
身处在中庭世界的尽头、命运三女神所居之处，此刻的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的却是其他世界的风景。
神域阿斯加德、精灵国度亚尔夫海姆、巨人之国约顿海姆。
在这些之后则是古老的冰雪国度尼福尔海姆与荒芜的火焰之国穆斯贝尔海姆。
他就这么注视着那些世界。
而在他的眼眸之中，那些他所熟悉的一幕又一幕的景象也浮现着。
而且，还有着那些熟悉的身影。
遮天蔽日的尘世巨蟒、解放了束缚的凶恶巨狼。
海面之上，有承载着死者的、巨大的船只在航行。
霜巨人们践踏着彩虹桥。
漆黑的邪龙张开了巨大的双翼。
而最后，火焰就此焚烧了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见过的。
对他而言，这些也是让他内心浮躁的来源。
特别是现在，因为情绪的不稳定，他都觉得有什么动用在喉咙里上涌。
但是，现在绝对不能流露出虚弱的态势。
带着这样的想法，众神之王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再注视着命运之井向他展示的那些景象，而是缓缓走出了那光辉之中。
‘哗啦’
伴随着并不刺耳的柔和之音，魔法的光辉就此消散。
重新映入他眼帘的则是他所熟悉的景色。
泉水正从泉眼之中往往外冒，铭刻着符文的木片随风飘荡。
而在那不远处，迷雾女神密丝特正注视着他。
那种眼神并没有尊敬可言，但也没有贬低、鄙视的意向。
好像对她来讲，伟大的众神之王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外人罢了。
不过她有着这种态度也是正常的。
毕竟密丝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阿萨神族的成员。
硬要追究出身的话，她其实更靠近巨人，但却又不是约顿海姆的那些霜巨人。
古老的时代，她所出身的那个种族被称作‘华纳’，而她也是天后的侍女。
不过现在，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追随于命运女神左右。
而对于其中的缘由，奥丁自己都不清楚。
即便他明面上已经完全掌控了女武神这个组织，甚至将领导权移交给了托尔的女儿。
但是，这些曾经追随于天后的侍女依旧保留着极大的自主权。
而那种态度甚至体现在了这种语气上。
“现在相信了吧？”
密丝特就此说道。
虽然说者无心，但作为聆听者，奥丁无论如何都会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嘲讽感。
所以在此刻，那阿萨神族的王者只是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但最终，他却没有给予什么回应。
“命运之井所彰显的景象，那些敌人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
对于这一点，密丝特则没有给予什么特别的回应。
她就这么注视着那众神之王，那种视线不免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
而在最后，他只是环视着四周。
“看起来你现在的主人依旧不愿意见我。”
这么说着，神王突然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哨子。
呜！
呜！
在哨子那仿佛能穿破云层与迷雾的声音之下，一声嘹亮的嘶鸣在天空之上回荡开。
接着，伴随着魔法的辉光，一个长相奇特、有着八条腿的马型生物从天而降。
八足神骏斯莱普尼尔，它是流传于凡间的一切神骏的源头、是它们的先祖。
传说它的毛发张扬之时、任何魔兽都会退却。
传说八足神骏其本身也是魔法的象征，因为它的牙齿上刻满了符文。
而在它嘶鸣、咆哮的时刻，魔法的辉光甚至就此翻涌。
而注视着那匹神骏，密丝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因为就血统上来讲，它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的魔兽，但却已经失去了本应有的智慧。
而后，奥丁只是轻轻抚摸着神骏的脊背，接着翻身上马。
‘咴’
在这嘶鸣声中，八足神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迷雾女神的视野之中。
传闻这八足神骏有着丝毫不逊色于神使赫尔莫德的速度，可想而知，它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但是，密丝特却不免感觉到有些疑惑。
“那个男人……很着急吗？”
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但现在的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那众神之王的速度明显比以前快了不少。
在密丝特的记忆之中，那众神之王虽然每一次重新观测命运轨迹后都会臭着一张脸、但却从来都没有这样急躁。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点她想不明白。
而她也不会知道，就在突破了云层、来到云端的彼岸后，众神之王的面色变得完全苍白起来。
甚至有些发紫。
在四下无人之际，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咳咳咳。”
他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而后，他的嘴角流下了发黑、发臭的血液。
随即，他整个人都趴在了战马的背上。
“也许，不该强撑那么久的。”
察觉到了身体产生的那种异变，奥丁紧咬牙关。
此刻，他的脑海之中徘徊着的只有曾经目睹过的那邪龙虚影。
那漆黑的身影……
“无论是你，还是他，果然都不该存在。”
这样的家伙，无论是对神族还是巨人来讲都是杀戮利器。
带着层层思虑，奥丁凭着仅存的意识驾驭着八足神骏飞奔而去。
而在地面之上，密丝特则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这里辛苦你了。”
“诶？”
在听到这声音后，密丝特不由将视线投向了那个地方。
然后，她所见到的是高贵的兀尔德。
而在她的身后则有着同样高贵的薇儿丹蒂与第三高贵、却无比神秘的诗寇蒂。
“殿下。”
“贤者也已经离去了，这里暂且不需要你照料了。”
“啊，嗯。”
在密丝特的注视之下，兀尔德就此迈开了自己的步伐。
她缓缓走到了房间之中。
而在她的双眸之中，倒映出的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如今除去命运女神外没有人知晓的景象。
飞散的鲜血、躺倒在地上的女人，还有狂怒的、崩溃的战士。
“只要你们消失了，只要你们完全消失了的话……”
“没有用的，我们只是记述者，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即便杀死了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接着，她不由触摸起了自己的胸膛。
手指轻抚，好像勾勒出了一条直线。
她触碰起了心脏的位置。
“说实话，现在还有点疼呢。”
尾声之三 对不起
“我大概，曾经伤害……或者说是杀死了那三姐妹吧。”
“哈？！”
迷雾之中，一艘小船就这样缓缓前行着、好像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一般。
而在那小船之上，惊愕的声音与那坦白、猜测一般的叙述形成了鲜明。
这便是现在的霍德与黛德丽。
对他们来讲，这一次拜访命运女神的长途旅行就这样结束了。
以两名巫师的个人能力，途中自然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但最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只能用心惊肉跳来形容。
虽然他们考虑到了可能会与存在的神明发生冲突。
但直接与众神之王一头撞上，还虎头蛇尾般的打了一架什么的，这完全就是意外了。
不过现在，黛德丽所在意的其实也不是关于那众神之王的事情。
那传说中的风暴神王、九界主宰似乎颇具压迫感，但经历了与贤者的一战后，他在凡人面前所拥有的那层神秘面纱已经被撕碎。
强大。
这是真的。
但那种强大却有着肉眼可见的上限。
综合来讲，这应当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至少包括对于神明的认知在内的这些东西不会成为一种永远笼罩的阴云。
它并非虚幻、而是成为了一种可视之物。
而现在，真正让黛德丽在意的也就是那几件事了。
她知道霍德不可能一直瞒着她，所以她很耐心。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贤者一开口便是一道重磅炸弹。
这直接将她的思绪炸的找不着北了。
而好一会儿后，她才恢复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你说。”
“嗯。”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霍德的眼睛。
现在，他们都没有戴头盔、甚至都没有穿上厚重的甲胄。
所以黛德丽很轻易便能见到霍德的面容。
他依旧算不上苍老，还是那张她熟悉的面容。
但现在，上边却写满了疑惑与猜想。
而这其实就是那种怪异感觉的来源，因为霍德对自己的过去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他甚至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的现象去做出这样的分析。
也正因为这样，他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多少可信度。
而在犹豫了片刻后，黛德丽嘴角不由一抽。
“可能是你想多了也说不定。”
重新审视起之前的那些事，黛德丽倒是也理清楚了那些所谓的线索。
在她看来，霍德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无非就是兀尔德与薇儿丹蒂说过的那些话。
命运女神。
不管她们究竟是司掌命运还是记述命运，只要被冠以这样的名号，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轻视她们。
甚至，还必须重视起她们说的每一句话。
在这个基础上，无论是兀尔德还是薇儿丹蒂，她们说的话那些话不知不觉便会流露出了些许象征着过去的讯息。
曾经，霍德来到过这个地方。
他曾经的脾气无比粗暴、态度极其恶劣。
甚至是对命运女神动粗。
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就能联想到各种有关杀戮的字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动粗一定是杀戮么？
注视着霍德的面容，黛德丽的思绪不知不觉有些跑偏。
都能还没有等她下意识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贤者便摆了摆手。
“这种事情很难说，我只是冥冥之中有这样的想法。”
他低声说道，接着用手轻轻捶着胸膛。
“这些事情其实很奇怪，因为我觉得我的心底……或者某些地方依旧留下了痕迹。”
“呃……”
“记忆绝对是被清理干净了，这毫无疑问，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想起有关那三姐妹分毫的事情。”
“那么你……”
“但即便记忆消失，这并不意味着那种感觉会消失。”
说到这里，霍德不由抬起头来。
他就这么皱着眉头。
说实话，现在的他很想找一个例子出来。
但仔细想想，所谓失忆的例子也并不是那么好找。
也许，他能拿自己举例？
但怎么说呢？
难道告诉黛德丽，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最初就经历过，在记忆被修改、甚至产生了错误认知的情况下依旧被挑动起了挥之不去的怒火什么的。
这种事情能讲出来吗？
而且讲出来会有人信吗？
他就这么捂住了脑袋，那种茫然的感觉就此发散开来。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见到那种数十年都没有见到的人，第一时间并不是对其有什么认识，而是有那么一种熟悉的感觉，而逐渐的，伴随着这种熟悉感、记忆会被唤醒。”
没有任何的现实事项举例说明，贤者就这样尝试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言语阐述着。
企图用这种说法唤起公主殿下的共鸣感并加深理解。
“但是，在这种感觉上，所谓的记忆其实是一个最终的结果，是由那种‘感觉’唤起的，如果对自己的记忆力不自信、又没有什么检索能力的话，甚至会因为自我的认知出现偏差，而我缺少的就是这最终的部分。”
这种感觉，霍德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
仔细想起来，曾经在最初的时候也是那样。
之前，他仍然将这米德加尔特中的一切当成游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冲动了。
明明将其认作游戏剧情，但在行进过程之中仍然会不由自主的发怒。
怒火冲天。
心底的怨恨其实从未散去。
而因为头脑之中的认知差距与记忆缺失，这种存于内心深处的情绪反而会显得有些奇怪。
“岁月会让记忆褪色，却不会让情感消逝，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对这些真的有着无比深刻的体会与感悟。
“……”
不过或许是言语的力量终究有些乏力，所以黛德丽只是闭着自己的眼睛。
哥特的公主殿下正在努力尝试去理解。
但最后，她只是皱起了自己的眉头、好像没有了下文一般。
“对不起。”
略微犹豫之后，她低声说道。
“我……可能还是太年轻了，对我而言，二十多年的人生，其中的大部分细节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朋友什么的，我一直活跃在哥特王国之中。”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她的确还年轻。
倒不如说，这实际上是她的一个优势了。
但是面对这种优势，她却没有感觉到有多高兴。
“对不起……”
突然之间，她低声说道。
而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霍德都有些发愣。
“为什么道歉，这没有理由啊。”
“你很了解我。”
“嗯……”
“但我却没有办法体会到你的心情，而且仔细想想，你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霍德下意识的便愣住了。
他的手都有些僵硬。
但在那之前，他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温暖的东西。
是黛德丽的手，她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那些都是很痛苦的事情吧。”
NEXT 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痛苦。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霍德那本来正运转着的头脑不由逐渐放缓。
接着更是完全放空。
而此刻，徘徊在他空荡荡的大脑之中的只有一种情绪。
不是恐惧、也不是感动。
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连黛德丽的那些话都听不到。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飞速远离着自己。
而对这样的他而言，脑袋里所充斥着的只有一种情绪。
茫然。
完全一片空白，好像对那个词没有什么概念一样。
但霍德对所谓的痛苦真的没有概念吗？
不见得。
他也是一个正常人，经历了战斗的话明显了解身体上的痛楚。
而徘徊在内心深处的怒火则象征着内心的伤痛。
对于‘痛苦’这个词，霍德明显有着深刻的认知。
但是，就是这样的他现在却陷入了莫名的茫然之中，因为他下意识的察觉不到那样的感受。
单纯的听到这个词后，他什么都想不到。
而这样的状态也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
麻木。
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霍德不由苦笑起来。
“痛苦啊……算是吧，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首先是记忆不可全信，至少不能当成后盾与寄托。
而在这个基础上，他又彻底验证了自己与那古老的盲眼战神之间的关系。
虽说在之前，他可以疯狂到用这一点去威胁奥丁。
但与此同时，那众神之王却也说对了一点。
他其实也不敢踏出这最后一步。
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这么美好的事情，而他自己也绝对不是什么黑暗之神转世、亦或是流落在外的意识体什么的存在。
如今的贤者霍德与曾经的黑暗战神霍德尔，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而一旦强行动用什么手段让那黑暗战神重新复苏，那么如今的贤者必定要失去自我。
而接着，又从命运女神那里知道自己将一个重大秘密埋藏了起来。
乐观一点想，那个秘密可能是某种底牌。
但因为没有办法在当时直接掀开、如同掀桌子一样直接砸碎棋盘、将诸神从高高在上的九界主宰之位拖下来，所以只能将其深埋。
期望有一日能重新将其挖出。
不过，这只是霍德自己所能考虑到的最好的结果而已。
而与此同时，他也思考到了另一种糟糕的结果。
人类究竟要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才会想要‘遗忘’？
答案是崩溃、伤心。
至少，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也许，自己曾经知道什么事情，这让自己完全丧失了前进的动力与斗志。
在这种情况下才不得不选择将记忆消去。
这种状况当然也是存在的。
而到底是哪一种，这根本不是什么个人的情感倾向就可以决定的。
至少，霍德自己的理智不允许他通过个人情感倾向来判断这件事。
它就像是一个闭锁的箱子一样，在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内部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现在的状况看起来的确有些危险就是了。”
究竟该怎么做？
未来又会变得如何？
一想到这些，霍德能感受到的就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茫然。
他只是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那个女人、感受着双手被紧握时带来的那种触感。
突然之间，他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脑海之中的那种仿佛要暴动的心绪就此平息了下去。
疲惫感有所缓解，茫然正逐渐被驱散。
最终，他笑了。
“我没有那么脆弱。”
然后，那艘小船就这样驶出了迷雾。
突然之间，苏尔所驾驭的太阳战车所发散的光辉就这样照耀了下来。
灿烂、温暖。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由感觉到震惊与疑惑。
“现在……好像没有过去多久吧？”
虽然他没有拿出怀表来看现在的时间，但通过体感还有那仍然照耀着的太阳就能看出。
“最多也就数小时而已吧。”
黛德丽低声说道。
“我们之前在迷雾之中漂流了20多个小时。”
就在这样的话语之中，霍德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在那里，沙滩显得格外耀眼。
那种金灿灿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北方那略带寒冷的样子。
“这里是……”
“这里是东南方。”
还没有等霍德多做猜测，黛德丽便给出了答案。
“我曾经来过这里，如今应该是匈兰帝国的领土了。”
仿佛是为了与黛德丽的话语遥相呼应一般，那看似宁静的沙滩之后传来了足以令寻常人心悸的声响。
那好像是魔牛在咆哮。
不过对霍德他们来讲，这声音其实也就那样。
魔兽罢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归是靠岸了，接下来……”
“接下来陪我去个地方，怎么样？”
突然之间，黛德丽开口了。
“嗯？”
“哥特王国境内有一处地方，可以放松身心，里边有着能让你难以忘怀的风景。”
她并没有松开霍德的手，只是笑着说道。
公主殿下就此眨着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无比俏皮。
即便霍德知道，这种看似轻松的俏皮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虚假的。
事实上，她心底仍然满是疑惑。
之前霍德答应过她，为她解答那些疑惑，但一路上却也没能开口说些具体的事情。
不过她依旧将自己的信任交到了他的手中。
“一般人我可不会告诉他。”
‘啪嗒’
在这个时候，小船已经缓缓靠岸了。
但此时的霍德却将注意力摆在了公主殿下的身上。
即便魔兽的咆哮声就此回荡在耳边，却也不闻不问。
“嗯……所以，那地方在哪？”
“在蒂罗尔山脉呀。”
她轻声说道。
阳光之下，公主那眯着眼睛的俏皮模样像极了一只小猫咪。
一只银白色的慵懒猫咪。
这下意识便让霍德伸出了手。
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他便将大手盖到了她的脑袋上。
不过高傲的公主殿下也没有生气，她只是眯起了自己的眼睛。
“那边有一处很漂亮的地方，那是漫山遍野的花园与漂亮的玫瑰。”
“等一下，蒂罗尔山脉……”
玫瑰。
山脉。
这些词不由刺激起了霍德的记忆，因为他听过这些，而且不止一次听过。
“我好像听说过，那里的确有着美丽的花园……不过那好像也是传说中的事情了。”
蒂罗尔山脉的大玫瑰园，也是沃尔姆斯大玫瑰园的来源。
但除去那个传说的主人公：某位勃艮第国王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个见证者了，所以那片玫瑰园的存在都成了虚幻。
但是……
“你找到了？”
“嗯。”她缓缓点头，“不过，我也是无意间找到的。”
公主殿下微笑着。
她轻轻摇晃着贤者的手臂。
“跟我去看看？你可是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发现者。”
…………
第十四卷 山野花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