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这场宴会不欢而散了。
不过这所谓的‘散’却还是有点讲究的,因为它最终是以勃艮第使团被关押告终。
而且,从宴会开始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人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无论是那些负责执行任务的天怒近卫,还是宫殿中的那些廷臣都是这样。
事实上,在之前的沟通与交流之中,尼德兰宫廷内的不少廷臣都与勃艮第的使者们相谈甚欢。
他们所交流的内容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外交方面的事项,还包括了个人兴趣爱好以及对未来的展望等等。
而他们对于所谓未来的展望其实已经触及到了敏感的地方。
比如说国王的婚姻、又比如说他们的地位。
总之,齐格飞的宫廷之中的确有那么些人有了本不该有的野心。
他们或许曾经拥有对国王、对整个尼德兰的热忱,但他们很快便被自己的地位与手中掌控着的部分权力冲昏了头脑。
他们不满足于自己的职位,想要继续向上爬。
而在能力没办法与哈根这样的人物相比的情况下,他们便将主意打在了那些歪路子上。
说白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都明白宫相哈根的地位并不稳固。
至少在勃艮第的那些使臣的眼里不算稳固,而只要克里姆希尔德成功的与齐格飞走到一起,那么尼德兰王国的宫廷之中必定会激起强烈的动荡。
对大部分人来讲,这当然不会是好事,但对少部分被利益冲昏头脑的人来说,这却是一个机会。
一个很好的机会……
哈根太年轻了,又是矮人的混血。
在这种血统的加持之下,没有人能看到他寿命的尽头。
也许,就连伏尔松格一族的末裔、他们的国王陛下都没办法与他比较寿命。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可能止步于自己目前的职位上了。
那些小心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起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各个王国都有着一套严格的‘默认规则’。
如果国王并不强势的话,那么王国内部的职位升降在一定程度上也与年龄有关。
避免封无可封、也避免引起无能者的众怒。
毕竟一切以稳定为主。
但齐格飞很显然不是这样的君主。
他白手起家,不依靠任何势力,也自然不用依赖外在的其他势力。
掌控军权的他自然拥有整个王国的最高任免权。
只要他愿意,他的手就能毫无阻碍的伸到尼德兰的任何地方。
他不干预,那是因为他不想,而不是不能。
不过,不管怎么样,今日的一切都结束了。
“呼……”
就在那些勃艮第的使者与公主克里姆希尔德面如死灰的被天怒近卫军带走时,哈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此刻,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剩下的那些人。
侍女、近卫军、还有那些不知所措的廷臣。
就在刚刚,哈根可是欣赏到了一出精彩的变脸啊。
也不知道他们对国王陛下被‘毒杀’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要知道,如今的万军之主可还没有子嗣。
“行了,诸位先离开吧。”
在维持了片刻的沉默后,哈根开口说道。
而迎着哈根的视线,诸多廷臣都感受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一部分人处在茫然之中,因为他们还没有彻底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而另外一部分则注视着国王陛下的身体,神色阴晴不定。
“你凭什么要求我们离开!”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廷臣的队伍里有人就这么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好像有着充分的理由。
“我们也是陛下的臣子,而我们……”
“你们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如直接离开。”
就在他筹措着自己的言词之时,耳边就此炸响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那声音由宫殿深处传来,这比哈根的那种表露在面容上的冷酷更令人感到恐惧。
而还没有等他们仔细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一个身影便从阴影之中步出。
暗色的斗篷、邪龙雕饰的甲胄……
“贤者阁下……”
“你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别在这添乱。”
还没有等那些廷臣说些什么,霍德那霸道的语气直接让他们闭上了嘴。
除去利益与政治地位之外,在人类的世界之中,还有一个东西叫做‘辈分’,另一个东西则叫做‘魔法’。
哈根虽然是巫师,但他同时也是宫廷的宫相。
他固然可以霸道起来,但他如果过于霸道,那他在王国内的政治地位不免会受挫。
至少在那些所谓的同僚之中的风评不会好。
但霍德不一样了,他是国王唯一的长辈,目前又远离了政治与权力。
所以,他可以任性,更可以用自己的资历来压人。
而在此刻,那个身着邪龙甲胄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贤者,也不是尼德兰的英雄,他仅仅是齐格飞的叔叔而已。
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的长辈。
“抱歉,阁下。”
迎着霍德那冰冷的视线,之前那个站出来的廷臣最终还是改口了。
他先是行了一礼,接着后退了那么两步。
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那躺倒在地的国王陛下,最终弯腰退出了宫廷。
而有了他带头,其他的廷臣也仿佛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其他人也是,各忙各的去吧。”
在贤者的命令之下,侍女与近卫军的战士们也离去,宫殿内就不剩下什么人了。
“哈根,你也下去吧,现在需要你维持大局。”
“是。”
在见到贤者到来后,哈根也完全放下心来。
他低下了头,对贤者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宫殿。
正如同贤者说的那样,他也有许多要做的事情。
扩散消息、安抚民心、稳定宫廷。
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备受信赖的宫相应该要做的。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之中,他这个宫相必定要承受庞大而沉重的压力就是了。
“外边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了,哈根。”
霍德低语着。
最终,殿堂之内只剩下了贤者和那仍然‘躺尸’的国王陛下。
在没有什么外人的时刻,霍德也不客气了。
他直接抬起手,魔法的光辉就此开始闪烁。
下一刻,大门直接‘咣当’一声闭合。
而在门窗紧闭的时刻,宫殿内部铭刻的第二重结界符文便被启动了。
当初矮人之王阿尔贝里希在设计宫殿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种功能,所以宫殿的各个区域是能通过魔法直接分隔开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所谓的分隔最初是为了齐格飞还有希路达设计的,而且依照矮人的设计,这种‘分隔’其实能通过齐格飞自己的私人书房的书桌完成。
那个书桌完整展开后就是一个巨大的宫殿俯视模型。
而现在,霍德不过是稍稍钻了点空子罢了。
“行了。”
而在完全封闭了宫殿内部的空间后,霍德的那冰冷的语气才稍稍收敛了一点。
紧接着,他直接踹了一脚那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国王。
而最后,那高大英俊的万军之主直接滚下了阶梯。
“哇,叔叔你轻点。”
齐格飞就这么站了起来。
此时,他不断舔着嘴唇,嘴里那种诡异的味道让他的脸都皱成苦瓜了。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趴了多久。
而他也不愿意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嘴里的那个味道到现在还没有散掉!
而在看到他那种欲言又止的糟心表情后,霍德不由笑了出来。
“喝点水吧。”
“好。”
接过了霍德递来的水壶,齐格飞也没讲究就这么给自己灌了下去。
而在大量的饮用水的冲刷下,那酸涩的味道才终于散去了一些。
“那玩意真不是人喝的。”
“只有难喝,才能给你足够的提醒。”
面对叔叔的那番话,齐格飞很明显说不出什么来。
所以,他只能默默喝水。
“另外,这件事你就不要继续掺和了,中了毒的你应该在宫殿内好好休养。”
就在此刻,齐格飞便听到了霍德的这番话。
一开始,他看上去好像还有些犹豫,但最终,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
但在此刻,他那本来还算是欢快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最终,他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落寞的神情。
“你需要一个固定的休养时间,孩子。”
就像是安慰一个孩子那样,霍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又顺势抚摸起了他的脖子。
对于这样的动作,齐格飞没有任何的抗拒。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心底的那份仍然残留着的属于‘孩子’的心情在作祟,还是因为心底的不安与愧疚,他最终低下了自己英俊的头颅。
而霍德的手掌也抚摸上了他的头顶。
“但是,说实话,我现在感觉到很不安。”
“为什么?”
“我曾经许诺过,要给予民众更好的生活,要守护他们的安稳,但现在,我却在主动挑起战争。”
作为国王,齐格飞不可能被闷在鼓里。
而无论是霍德还是哈根都不可能在这方面去欺骗他,所以至少,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因为这些,所以感觉不安么?”
“是,因为这是因为我的‘欺骗’行为挑起的战争。”
“但是,你不得不挑起战争,孩子,这对我们……甚至是对整个王国而言都是必要的。”
就这方面而言,霍德并没有胡说八道。
他从不会欺骗齐格飞。
“现在的你正处在一个危险的状态之下,你也看到了,神明无时无刻不想将你拉拢到他们的阵营之中。”
克里姆希尔德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诸神手中用来拉拢齐格飞、最终引导他进入阿斯加德的一颗棋子。
“我知道。”
迎着霍德的视线,齐格飞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些。”
克里姆希尔德的存在意义、还有人与神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立场矛盾与整个中庭世界中存在着的那种悲哀。
他当然明白这些。
国王与领主们的私欲混杂着众神的信仰崇拜,这便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混乱根源。
“我只是心底有些难受而已。”他开口说道。
说起来,就现在而言,他自己也是一个杀敌无数的战士了。
这并不是说实力,而是在与亨定一族的战争之中,他也亲手屠戮了不少战士。
那些战士有的年轻、有的年迈,有的面露惊恐、有的流露出渴求被女武神选中、进入神域的狂热。
而进一步延伸的话,那些战士也有着自己的家人。
变相来讲,他也算是摧毁无数人的家庭了。
“叔叔,我一直都痛恨战争。”
在深深吸了口气后,齐格飞说道。
“我曾经一个人游历,见过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见过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眼里流露的绝望,所以我痛恨缔造了这一切的人物。”
“嗯。”
“只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我根本没有考虑到现在这种状况,我知道您一直对我寄予厚望,而我也知道我必须成为国王,但是……当国王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至少现在,整个尼德兰王国都透出一股繁荣。”
“但这还不够……”
“是啊,不够。无论你还是我,都做得不够。”
迎着齐格飞那透着疲惫的目光,霍德开口说道。
“最后,我成了那个推动所谓战争,缔造悲伤的人。”
这便是齐格飞心底纠结的源头。
他仍然保留有心底的善良,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如果单单从教育方面来讲,霍德甚至能为此深深自豪。
齐格飞·齐格蒙德森·伏尔松格,这个年轻人如果是一个普通的英雄、战士的话,那一定能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但是,他并不是……
光明磊落这个词只能用来形容一个人、一个与利益什么的没有任何牵扯的人。
而一旦身上背负着的责任过大、担子过于沉重,那么他们的抉择就注定会围绕着身上承担着的责任展开。
“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齐格飞,我们曾经用诸神的名义彻底清算了亨定一族,甚至以此为谋略保全自身,让诸神不得不束手束脚,但最终,我们还是不得不面临那个问题。”
每一个王国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诸神信仰、诸神崇拜……
齐格飞之前一直想方设法整王国基建,在那修路、修建各种城市、复兴各种产业。
但是,当这些东西全部搞得差不多了后,某些东西便被提上了日程。
神殿修建、祭祀神明……
“之前,我们可以用物资短缺的理由来搪塞,但现在却不行了,大家都知道尼德兰现在无比繁荣。”
说到这里,霍德停顿了片刻,而最终,他深深吸了口气。
“你不能去修建神殿,至少,作为国王的你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想要彻底剔除掉诸神信仰就困难了,因为他这个国王都不再纯粹。
他之前的确是借用了雷神的名义没错,但那也是无奈之举,他不能在这方面再进一步,不然的话他便与其他国王没有两样了。
神明可以‘认可’他,但他绝对不能信奉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总之,最近一段时间好好休息吧。”
迎着沉默不语的齐格飞,霍德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和哈根他们就好。”
对现在的齐格飞来讲,他现在感受到的那种苦痛、迷茫反而是他善良、纯洁的象征。
所以,有些事情是他绝对不能做的。
他可以知道,但绝对不能去做。
下毒谋害什么的,这种分量的内容还不够。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可是纯粹的恶行。
即便是必须之恶、即便是谋略的一环,但它终究阴狠残忍。
“那么,好好照顾自己。”
“叔叔……”
此刻,齐格飞抬起头来,但是,在他的眼前,贤者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